广东校园文学网

首页 > 原创> 长篇·连载·精品

一米的距离(中)

时间:2013-08-06 14:28:58     作者:陈舒婷      浏览:10625   评论:0   

那些言语,像暗室里不断滋长的霉菌,迅速地覆盖她的心,在她很小的时候。带着委屈,带着伤痕,同时带着膨胀的自尊,她一直以为可以骄傲地不在乎一切地往前走,最后才发现,那颗健康的心早已在这片阴影里独自慢性腐烂,虽然自己一直小心翼翼地用华丽的外衣裹着,却仍然掩饰不了它的伤病,在每次被触痛的时候。       

四   

夜,如黑色绸带般披在这个繁华的城市上空,窗外,霓虹跳丽,月色朦胧。罗浅舒不知何时起已习惯望着这样一窗月光倾城的夜发呆。她躺在床上,将笑笑拥在怀里,脑海里全是关于陆离忧的影子:挺拔的身躯,白皙的皮肤,宛若故乡星星般明亮清澈的眼睛,笑起来会露出两个可爱的虎牙。每次想起他,罗浅舒都有一种不可言状的幸福感,但这种幸福却掺合着淡淡的寂寞。   

据说,一个人的寂寞不是与身俱来的,而是从爱上某个人开始。如果真是这样,那她到底从什么时候起开始承受这种寂寞?   

是从第一次在酒吧相遇那个晚上?从他睁着闪亮的眼睛,露出两个洁白可爱的虎牙,伸出手与她相握那一刻?还是,从她坐在他的单车后座那个晴天?   

记忆如潮水般回到一年前 …… 

那时候,他们都读大一。有一次秋游,许多同学突然提出要找其他学院联谊。蓝小夕坚决要与计算机学院的软件工程班联谊,理由是那个班的帅哥是全校最多的。罗浅舒拗不过蓝小夕的纠缠,只好答应。身为班长的她联系了那个班的班干部,不料对方很乐意地答应了。 

那天的天气出奇晴朗,罗浅舒在五点多醒来一次,看见蓝小夕站在镜子前敷面膜,翻了翻身,又陷入睡梦中,七点多起来时,看见蓝小夕依然站在镜子前左照照右看看,她干咳了几声:“有必要这么夸张吗?说不定那班男生比我们班的还要令人抓狂!”   

“你懂什么?”蓝小夕含羞一笑,眼神有些意味深长,当时罗浅舒并没有看懂。后来回想起来,她才猛地发现,其实她看不懂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不知何时起,她们彼此都为自己设置“访问权限”,并且“权限”越来越多,她们已经不能像从前一样,一样轻易地就可以访问对方的心。   

    “Hello!真巧!原来和我们联谊的是你们班啊?”在清点人数之前,突然有个好听的声音在罗浅舒面前响起。她轻轻抬起头,目光在惊喜中晃动, 嘴巴张得可以飞进一只鸟。   

“陆离忧?上个星期酒吧里那个吉他手?你是我们学校计算机系的?”    

“记性不错嘛!想不到我们这么有缘!”陆离忧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   

“呵呵,是啊!”罗浅舒心花怒放,那种喜悦来得有些莫名其妙。   

“离忧,小舒舒——”一阵甜美的声音打断他们的对话。罗浅舒转过头,看见蓝小夕身穿一袭粉色的超短款披肩小外套,嫩黄色的齐膝裙,搭配一双深蓝色的史蒂夫·马登平底鞋,踩着斑斑点点的晨光走过来,活得像一个高贵妩媚的公主。而微微荡漾的裙摆像一个骄傲的笑容,讽刺着身穿白T恤、牛仔裤与帆布鞋寒酸的自己。那一刻她才恍然大悟,原来离忧才是这次联谊真正目标,不知怎么的,罗浅舒心里感觉很不舒服。   

到了游乐园,蓝小夕提议要踩双人自行车,大伙儿都赞同了。一个身材魁梧的男生牵着车来到蓝小夕面前深情地说:“小夕,我们一块玩好吗?”蓝小夕知道他叫许浩,班里的班长,经常会在上课前递给自己最爱喝的奶茶, 但她的反应一直很冷漠,因为她的心里一直藏着另外一个人。   

蓝小夕偷偷地瞥了身旁的陆离忧一眼,陆离忧玩着手机没有丝毫的反应,她很郁闷地握紧拳头,强挤一丝笑容,用一贯甜美的声音说道:“当然好啦!” 许浩心中的惊喜溢于言表。   

“那我们出发哈哈!”   

最后,只剩下罗浅舒和陆离忧两个人,这时陆离忧才抬起头,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没人陪你玩?”   

“……你不也是吗?”罗浅舒反问道。   

陆离忧扰扰头,嘿嘿地笑:“要不我们一起玩?怎么样?”   

罗浅舒犹豫一会,点点头。   

罗浅舒找不到一个恰当的词来形容当时的心情,似乎所有言语在某种强烈的心情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她只知道当时她的心跳得很快,脸颊莫名微微泛红,很多话伴随着笑声从喉咙里不断涌出。   

他们聊得很投机,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末了,陆离忧睁着闪亮的眼睛,问她的QQ和电话号码,眼里含满笑意。之后,她的心一直被一股欣喜和甜蜜塞满。   

关于那个晴天,比起离忧的笑脸,似乎什么都不算了。不记得太阳有多大,不记得同学们的碎语,甚至不记得蓝小夕奇怪的眼神,以及故事发生得有多出人意料 …… 

回来之后,陆离忧马上加了罗浅舒的Q。每天晚上,罗浅舒都会盯着那个闪亮的头像傻笑。如果那个头像突然跳动,她便会兴奋起来。   

似乎永远聊不完的话题。   

她会跟他讲自己的童年,还有用汗水浸泡的青春,以及那个破碎的梦想,包括那些只对笑笑诉说的心事。但她从不讲蓝小夕,就像蓝小夕自那次演唱之后不再在离忧面前提及自己一样。陆离忧也会跟她讲他的童年,讲他的唱歌梦想,讲他的对未来的憧憬。   

陆离忧从小出生在一个温馨的家庭,父亲是一家公司的董事长,母亲是一个贤淑温柔的家庭主妇,而自己又是独生子,所以从小就像小王子一样幸福。他很喜欢吉他,但是家人却执意要他学计算机,挣不开家庭的束缚,他只好把吉他当成业余爱好,所以刚上大一就在一家酒吧里当兼职吉他手,之后才遇见她们。由于对计算机没有丝毫的兴趣,所以陆离忧经常逃课,结果每次期末考试都逃不过挂科的厄运。这种事对每次考试都是系里数一数二的罗浅舒来说真是难以理解,虽然她也是被迫选择自己不喜欢的专业。   

罗浅舒突然很感谢上苍,她一直以为这个世界上没有谁能真正理解她,即使是从小一直和自己在一起的蓝小夕。那些细细碎碎的片段还那么清晰地储存在脑海里:   

中考那年,她跟蓝小夕将父母如何省吃俭用为她积攒学费,蓝小夕只是一脸木然地玩着手机,说了一句:“是吗?”   

高中时,蓝小夕经常总吵着午餐要去KFC,罗浅舒说:“我还是喜欢食堂。”   

蓝小夕问:“是觉得太贵吧?才贵几块钱,有必要这么抠吗?”   

高考熬夜时,蓝小夕窝在床上懒洋洋地说:“干嘛这么拼?你肯定会上过一批线,再说考得不好也没什么。”   

…… 

她从不指望谁理解自己。或许是不需要谁来理解。   

她时常会想,是不是当一个人向往什么,渴望什么,缺乏什么,而又长期得不到,渐渐地他就会漠视它,刻薄它?   

自离忧出现以后,罗浅舒会在一窗月光倾城的夜晚坐在床上上网。屏幕上幽蓝的光照映着她白皙的脸,手指与键盘在深夜里敲击出来的声音,让她感到很幸福。一种虚无缥缈却让人无法自拔的幸福。   

她并不知道,在她一米左右下方,是蓝小夕盯着灰色头像冰冷的脸。   

城市的月光若有若无地洒落一地,像被摊开的心事 …… 

她只知道,那个黄昏时分属于她和蓝小夕聊天的小亭,那些一起靠着栏杆看雨的时光,不知何时起已离她远去。   

罗浅舒翻了翻身,在这样一个无眠的晚上,那些记忆老在脑海里神出鬼没,她又想起前几天发生的事。   

那天早上九点左右,天空突然下起大雨。本想睡懒觉的罗浅舒被一阵手机铃声吵醒,她揉揉蒙眬的睡眼,按下接听键,对方的声音让她猛地爬起来。   

“浅舒,是我。”   

“离忧?”   

“额。现在有空吗?我在校门口,没带伞。”   

“校门口?那我现在给你送伞去!你等等!”   

“好啊!”   

…………   

罗浅舒刚想下床,看见蓝小夕也跟着下床,动作很急速,像有什么急事似的。   

“小夕,你要出去?”   

“是啊!”   

“你不是感冒吗?这么大的雨不要出去了吧?”   

“我有急事!”   

“哦。那你小心点!”   

“知道啦!小舒舒!拜拜!”   

罗浅舒简单清漱一下,抓了一把伞匆匆忙忙朝校门口跑去。当她踩着湿透的帆布鞋来到校门口时,却看到一只熟悉的伞。伞下是两个熟悉的身影。罗浅舒的身体顿时僵硬得如同旁边的电线杆。   

蓝小夕突然打了个喷嚏,陆离忧脱下外衣,很自然地披在她身上,画面定格几秒之后,两个亲密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罗浅舒模糊的眼帘。   

罗浅舒的心像被按下一颗图钉,钝钝的疼,随后,眼睛也跟着灼灼的疼起来。说不清那种感觉。讽刺?嫉恨?疼痛?愤怒?罗浅舒的的脸没有任何表情。   

漫天的雨粉裹着阵阵风将她围住,凉入骨髓。   

回到宿舍,蓝小夕依然笑着告诉罗浅舒,她去接一个朋友,那个朋友很笨,居然把伞都往她身上倾斜,自己却淋湿了。罗浅舒也依然笑着说:“呵呵,你不是说有急事吗?”   

“就是去接他啊!他是我一个很重要的朋友。”   

“是吗?”罗浅舒若无其事地玩着手机。蓝小夕突然打了喷嚏,哭诉道:“小舒舒,我真的感冒了,呜呜!”声音依然甜美得像开在晨光里的小花,无辜又美好。   

罗浅舒却感到心里面有无数条小虫在啮噬着自己 …… 

回忆急速回去,罗浅舒又翻了翻身,不知为什么,这几个夜晚总是辗转反侧。   

        

   五    

  九月即逝,广东的夏天已经拖着长长的尾巴走了,天气转凉,阳光收敛了许多。放学铃声一响,罗浅舒就收拾好书包,抱着两份资料,快速走出教室。那是蓝小夕和自己的资料,用于申请国家奖学金。   

大一那一年,罗浅舒和蓝小夕的总分在班里并列第一,虽然罗浅舒的学业成绩比蓝小夕稍微高一点,但是问题分却少了她几分,所以总分还是不分上下。罗浅舒是班长,所以负责这个工作。   

因为待会儿还要开会,所以她匆匆忙忙地朝院办走去。十月的黄昏,远树凝寂,浸泡在血红的夕阳里,衬出校园轻柔的暝色。经过小湖时,罗浅舒突然撞到一“堵”墙。   

“啊——对不起!”   

“浅舒,这么匆忙赶着去投胎?”   

“离忧!啊——” 话还没说完,罗浅舒就尖叫起来——一部分资料在相撞时掉下来了。陆离忧急忙蹲下身想帮她捡起,这时,一阵风吹来,那些白色的纸张像蝴蝶一样飞走,在湖面上飘啊飘,伴随着一阵尖叫声落在平静的湖面上。   

两个人顿时呆若木鸡。   

还没有等陆离忧反应过来,罗浅舒已经“扑通”一声跳进湖里,还没等她游到那些资料旁边时,已经吸饱水分的纸张渐渐下沉,罗浅舒也没有多久就拼命挣扎,她忘了自己只学过两次游泳,在故乡的湖里,那一年十五岁。   

罗浅舒的鼻子和耳朵很快就浸入了水,小腿开始麻木抽筋,肺涨到发痛,她两脚乱蹬,本能地向上吸了口气,半口空气之后便是大量的水涌入,她感觉水已经占领她每个肺泡,绝望与恐惧快要将她吞噬。这时,她感觉有人将她环腰抱住 …… 

“你有没有搞错?不会游泳还要跳进湖里,你不要命吗?不就是一份文件吗?难道它比生命还重要?”罗浅舒第一次看见陆离忧发脾气,平日会闪光的眼此时却没有焦距,这让她不知所措,强烈的委屈让她的眼湿润了,大大的眸子里饱含泪水,像晨曦里叶子上摇摇欲坠的露珠。   

陆离忧慌了,语气瞬间温柔了许多:“对不起!我刚才真的太害怕了!我怕你出什么事!”   

罗浅舒咳嗽了几下,眼神空洞,不说话,眼泪一滴一滴流下来,积蓄了几天的委屈瞬间爆发。陆离忧见状,愣了愣,片刻之后将罗浅舒拥进怀里,轻轻地拍打着她纤细的肩,语气温柔得可以融化一块冰。   

“别哭别哭!我刚才语气是太重些,可我真的是因为担心你!你看你,好好一个美女弄成这样丢不丢人,回去换件衣服好不好?要不待会儿着凉怎么办?”   

看见罗浅舒停止抽泣,陆离忧把地上的书和文件捡起来,一边扶起她一边说:“文件弄丢了可以补救,人可不行!傻瓜!”   

罗浅舒低着头,刚才的恐惧尚未消散,而接下来又不知道怎么面对小夕,这让她眉头紧皱。   

湖的另一边,一个女孩手提便当,呆呆地望着湖这边发生的一切,眼睛里沉淀着一块冰。突然,她将手中的便当朝湖里狠狠地扔下去。“扑通”一声,刚刚恢复平静的湖面再一次激起水花,荡起一圈一圈涟漪……   

狼狈地回到宿舍,要是平时,蓝小夕一定会甜甜地说:“小舒舒,你回来了!”可是现在,蓝小夕正面无表情地玩手机,宿舍里鸦雀无声,就连是平时滔滔不绝的柳茜也没有说话,空气里凝结着厚重粘腻的沉默。罗浅舒感到快要窒息。   

“Hello,都回来了?”罗浅舒强挤出一丝笑容,见没人反应,走到蓝小夕面前向往常一样拍了拍她的肩:“哈!在和哪个帅哥聊天?”   

“别碰我!”蓝小夕猛地拍开她的手。   

“怎么了?”罗浅舒一脸无辜地问。   

“我越来越觉得你很令人厌恶!”蓝小夕轻描淡写地说,脸上不带任何表情。   

“什么?”罗浅舒僵住了。   

蓝小夕没有回答,继续玩手机,倒是旁边的柳茜开口了:“我最讨厌你这种奸诈的人!你有本事就和小夕公平竞争啊!为什么要耍阴的?”   

“耍阴?”   

“别假惺惺了!为了得到国家奖学金,毁掉好朋友的申请书和资料!真没见过这么贱的人!”   

“柳茜,别说了!”蓝小夕抬起头说道,又低下头。   

“什么?我哪有!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那只是一个意外!我肯定会负责的!”罗浅舒强忍委屈与怒火,冷静地说道。   

“负责?说得倒好听!说不定又会弄出个什么意外!” 柳茜继续说道,“谁都知道,你很需要那笔奖学金,可是你也不能这样不折手段啊!”   

这句话说得虽然很轻,却狠狠地刺痛了罗浅舒的耳膜,她拳头紧握,指节突出,一条条青筋在白皙的皮肤上若隐若现。   

“反正事情就是这样,信不信有你们!该我负责我自然会负责!” 扔下书包,罗浅舒抓起一件干净的衣服大步地朝着浴室走去。   

浴室的门被狠狠地关上。   

蓝小夕嘴角浮现一丝冷冷的笑。   

                                

六   

 秋天不知何时起已经悄然而至。   

早上,罗浅舒醒来的时候,窗外是淫淫秋雨,天灰蒙蒙的,阴郁着整个世界。宿舍里空荡荡的,只剩自己一个人 。罗浅舒看了一下闹钟,不禁吓了一跳。居然已经九点多!每天早上都六点半准时起床的她,今天居然因为晚起而逃课,一阵愧意顿时袭来。   

罗浅舒觉得头很痛,浑身热热,似乎快要燃烧起来,很难受。她艰难地起身之后又倒下去,好困!怎么会这样?难道发烧了?罗浅舒怔了怔,昨天发生的事突然历历在目:   

 “别假惺惺了!为了得到国家奖学金,毁掉好朋友的申请书和资料!真没见过这么贱的人!”   

 “负责?说得倒好听!说不定又会弄出个什么意外!” 柳茜继续说道,“谁都知道,你很需要那笔奖学金,可是你也不能这样不折手段啊!”   

…… 

为什么那么在乎那些话?明明是别人诽谤自己,清者自清,为什么还要为别人的刻薄而伤心?自己最在乎的自尊被糟蹋,心里最柔软的弦被戳痛,罗浅舒的心口像被什么堵住似的,难受得快要窒息。   

为什么从小就那么敏感那么自尊那么在乎别人的评论?   

“你见过她爸爸吗?就是上次开家长会时戴草帽穿背心拖鞋的那个土包子哈哈!”    

“你去过罗浅舒家吗?简直不是人住的地方!”   

“肯定是罗浅舒偷了你的钱,她家那么穷!你没发现她老对你的钱包虎视眈眈吗?”   

…… 

那些言语,像暗室里不断滋长的霉菌,迅速地覆盖她的心,在她很小的时候。带着委屈,带着伤痕,同时带着膨胀的自尊,她一直以为可以骄傲地不在乎一切地往前走,最后才发现,那颗健康的心早已在这片阴影里独自慢性腐烂,虽然自己一直小心翼翼地用华丽的外衣裹着,却仍然掩饰不了它的伤病,在每次被触痛的时候。   

她确实很在乎这次评优,但她只想靠自己的努力实现这个目标。不是说自己的品格有多高尚,也不是说自己的能力有多高,而是,她不想让任何不正的手段来玷污自己的自尊。   

是的。她就是这样一个自尊的人。所以,她才那么拼命,那么拼命地争取那些可以证明自己价值的荣耀。除此之外,她还想帮一个人证明价值,那就是她父亲。   

罗浅舒的眼睛像失焦的镜头,世界此时变得很模糊,分不清梦境与现实。思绪很乱。她翻了翻身,捂住发烫的头,过去的碎片断断续续地重现 …… 

一个寒风凛冽的晚上,她在晚自习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来电显示是“父亲” 。带着不解,她来到校门口,看见父亲正打着哆嗦吸着烟,手里提着一袋东西。   

“爸爸。”   

“听说你后天要期末考,所以想给你带几个鸡蛋和几瓶牛奶,补一下营养。”   

“我周末回家的时候你不是给我煮了鸡蛋吗?还特意买那么多菜,营养已经很充足了。”   

“周末?已经是两天前的事了,那些东西早消化!拿着,我要回去了。”   

“爸爸……”   

“回去学习,天凉了,多穿点衣服。”   

她的眼睛湿湿的,心里有一股暖流到处乱窜。   

那一年,她上高一,第一次住宿,也第一次知道家里的饭菜有多好吃温暖 …… 

罗浅舒皱了皱眉头,脸上因为痛苦而拘挛,她又想起高考那天父亲在校门口守候时的焦急与担忧,想起填报志愿与自己争执时叹气的表情,想起大一过年回家母亲无意说起的那句话:“那天你父亲其实去了火车站,他就在柱子后面默默地望着你离开。他早就不生你的气了,你走之前他老叫我去问你需要什么,他帮你准备,你走后,他老望着你的照片发呆。”;想起一次打扫房间时,父亲的手机突然响了,在屏幕亮起的时候,她看见他的桌面竟是自己的照片 …… 

一滴泪从罗浅舒眼角滑过。为什么这个时候特别想他呢?那个平时是绝不会思念的人。是不是人只有在最痛苦最无助的时候才会想家?想起最爱自己的亲人?要不是生病,他们是不是绝不会成为我们思念的对象,在我们被爱情,友情,理想占据的脑海里面?   

擦干泪,罗浅舒掏出手机,按了好久没有按下的电话号码。听到那个沧桑的声音之后,她突然不知道要说什么。   

像话剧刚好开始,演员却忘记台词,整个剧院陷入黑色的沉默。片刻之后:   

“小舒吗?”   

“爸爸。”   

“怎么了?钱花完了?什么时候要,我帮你打进去。”   

“不是。”   

“生病?”   

“没有。”为什么无法坦白?不想让你担心。从小就很成熟的自己。   

“那有什么事?”   

“没什么事。”   

“哈!最近学习怎样?有没有多吃点?”对方溢满喜悦的声音传入耳帘,罗浅舒不知怎么的掉了一滴泪。   

“额。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额。”   

…… 

感动。思念。愧疚。被冷落的无助。被诽谤的委屈。生病的痛苦。种种感觉混杂在一起,复杂得无法形容的心情。罗浅舒突然很想哭,说不清缘由地。她很想找个人诉说,手指在电话薄里滚动很久,最终在一个从未拨打过的电话号码前停住了。   

其实自己还是很希望被理解的。那些无谓只是伪装,因为很害怕被伤害,而被伤害后又不被理解时自尊也会跟着被伤害。所以就算一个人再渴望什么,由于怕失望,他也会假装无所谓吧?   

罗浅舒深呼吸,顿了顿,按下手机键盘:“你在哪里?我很想哭。”   

很快,手机短信提醒音响了:“没事!有我在!”随后,一阵手机铃声扣动罗浅舒的耳膜。颤抖地按下接听键:   

“怎么了?”那个熟悉的声音让她心跳加速。   

“…… ”   

“怎么不说话?生病吗?”那个声音从关切转为焦急。   

“离忧…… ”   

“你在哪里?在宿舍?”接着,又转为冷静。   

“额额。”   

“等我!”   

忙音 …… 

请原谅,我真的说不出话。因为我怕我一开口,眼泪就会决堤。   

原来在我们最脆弱的时候,我们渴望遇见的人也会是最怕遇见的。   

罗浅舒痛苦地呻吟着,意识渐渐模糊的时候,被一阵敲门声吵醒。打开门,她僵住了。   

“离忧……你怎么会在这?”   

“见你不说话,我猜你应该在哭,不放心,所以就来了。”他的眼睛还是那么亮,像故乡令人神往的星星 。   

“宿管阿姨没有拦住你?”   

“我说有个同学生病了,我带她去医院。”   

“生病?你怎么知道我生病?”   

“猜的!”陆离忧调皮地眨眨眼。其实他并不知道她生病,只是知道她不开心,放不下心她,想来看看,为了过宿管阿姨的关,胡乱编个理由。当他看见罗浅舒脸色苍白地站在门口时,感觉不对劲,于是伸出手摸摸她的额头,眉头皱了皱,眼里溢满疼惜与关切:“傻瓜你正在发烧你知道吗?” 罗浅舒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丝无力的笑。   

“看过医生没?”   

“没,但吃了药,很快没事!”   

“我带你去医院,现在!”   

“不用了,没那么严重!啊——放我下来!”罗浅舒突然被拦腰抱起,紧张地尖叫起来。   

“不这样子我怎么逃过宿管的眼睛?”   

“…… ”   

陆离忧嘴角勾起一抹邪邪的笑,耳根却微微泛红,如同怀里人儿的两颊 …… 

   

七   

蓝小夕躺在床上,午后阳光消逝原有的灿烂,天灰蒙蒙的,心情灰蒙蒙的,记忆也是灰蒙蒙的。一切都失色。   

酒吧上,陆离忧望着罗浅舒时的含情脉脉;双人自行车上,陆离忧与罗浅舒脸上洋溢的幸福;湖畔上,陆离忧与罗浅舒暧昧的身影;放学路过校医室,陆离忧扶着罗浅舒时的温柔;梧桐树下,陆离忧手捧玫瑰一脸深情的表白……这些片段都像一柄锋利的刀子般狠狠地切割蓝小夕的心。从小事事都优越于别人的她第一次尝到嫉恨的味道,酸酸的,苦苦的,还略带一点涩,那种味道连自己都感到龌龊,但还是不由自主地任它将自己淹没。   

珠宝店门前,罗浅舒的脚步停住了。她明亮的眸子里突然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双手扯了扯裙子,然后走进去。店里的老板很热情,她打量了蓝小夕,然后笑容可掬地向蓝小夕介绍各式各样珍贵的珠宝。蓝小夕的目光停留在一条镶着蓝色砖石的项链上。   

老板的眼瞳因兴奋而瞪大,接着手舞足蹈地说道:“这是今年最新款最流行的项链,目前就只剩这一条,你长得这么漂亮可爱讨人喜欢,如果你喜欢,我可能给你打九点五折。”   

“小夕!妈妈!”一个披着瀑布般的长发女生走进来,开心地向自己打招呼,蓝小夕抬头一看,有点惊讶地喊道:“杨馥!”那是隔壁宿舍的女生,同班同学,和自己还算谈得来。   

“原来你认识我们家小馥!哎呀呀!小馥,还不快招待你的朋友,快倒杯水啊!”   

“不用了,老板!”蓝小夕笑了笑。   

“既然你是小馥的朋友,那就来个爽快点!打八点五折!”老板一脸慷慨的模样。   

“那你把这条项链帮我包装好, 我要送给我一个朋友,她过几天生日。”   

“好的好的!稍等一下!我马上帮你包装!”老板欣喜地走向柜台。   

“生日?谁啊?送这么贵重的东西!”杨馥好奇地问道。   

“我舍友,也是从小和我一起长大的好朋友。”蓝小夕淡淡地回答 …… 

华丽的舞台。璀璨的灯光。刺耳的尖叫。   

蓝小夕握着麦克风闭着眼睛唱到:“给你的爱一直很安静,来交换你偶尔给的关心,明明是三个人的电影,我却始终不能有姓名……”那种深情把在场的人都打动了,悠扬动听得旋律在空气里荡气回肠。   

陆离忧边弹奏吉他边用余光偷偷注视她,他总觉得蓝小夕对自己很特殊,隐约中他感觉到什么,但这只是猜测,他希望这只是自己的自作多情。演出结束之后,他拍了拍她的肩,一脸嬉皮笑脸地赞扬道:“今天唱得真不错,简直是勾魂哈哈!”   

蓝小夕怔了怔,笑道:“那有没有成功勾走你的魂啊?”   

“呵呵那个……·”陆离忧突然语塞,连忙转移话题,目光这时刚好游移到她白皙脖子上的那条项链上:“哇!这项链是新买的吗?以前怎么没见你戴过?”   

“是啊!刚买的!好看吗?”   

“很好看!”   

“嘻嘻!谢谢!” 蓝小夕脸上的笑容看起来清新美好,像绽放在晨光里晶莹剔透的野菊花。   

   

八   

罗浅舒坐在床上,抱着笑笑,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这种幸福来得不真实,又美好得令人惆怅。一向理智冷静的她从没有这样患得患失过。是因为太在乎么,才会如此害怕它的失去?还是因为一直缺失,所以在它来的时候才会怀疑这只是一个美丽得令人昏厥的梦境?不管怎样,都一定要好好珍惜,这是自己唯一能做的!   

星光坠落,月华如水,在静谧的夜晚。罗浅舒很快就入梦,梦里有陆离忧清澈闪亮的眼睛,有他灿烂明朗的笑容,有他挺拔英俊的身影……梦醒时分,关于属于他们俩的片段瞬间迸裂:初次见面时溢满笑意的眼神;秋游时单车上的默契;湖畔上焦急心疼的责怪;生病时的照顾与体贴;梧桐树下略带羞涩的表白;生日宴会上的惊喜 …… 

一抹甜蜜的笑容浮上罗浅舒的脸,她轻轻地翻开藏在枕头下的日记本,不知何时起,陆离忧已经成为日记里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手指在触碰到十月二十五号的那一页日记时停住了。   

那一天,她的病康复了,她发短信跟他道谢,他回她一句:“今晚有空吗?操场上第七课梧桐树下见。”她高兴得说不出话来。   

那晚的夜像玻璃杯中的咖啡一样晶莹剔透,月的幽辉在漆黑的夜空里弥漫着,他们的影子在梧桐树下被月光揉碎洒满一地。   

他说:“我们在一起,好吗?”她终于听见那句她期待已久的话,脸上的笑容娇羞得像一朵水莲花,映红属于他们的青春。   

日记本里还有很特殊的一页,被她小心翼翼地做了记号:那天是她生日,她收到两个惊喜。一个是陆离忧的情侣装,另一个是蓝小夕偷偷送给自己的砖石项链。那一天,她幸福得睡不着,怕一切都只是梦 …… 

合上日记本,罗浅舒伸了伸懒腰,下了床。穿鞋子的时候偷偷瞥了蓝小夕一眼,她正睁着大大的眼睛盯着头顶上的床板,看见自己下来,友好地笑了笑。也许她已经原谅自己,罗浅舒开心地想,要不就不会在自己生日的时候送那么珍贵的礼物。   

阳光明媚的一天。洗漱完毕,罗浅舒看了看手机,这似乎已成了习惯,自和陆离忧交往那天起,每天早上第一件想做的事情就是看看手机,看看有没有某个人的短信。果然,陆离忧没有让她失望。手机屏幕上出现这样的短信:“今晚放学后有空吗?一起吃饭。YOURS.”   

罗浅舒笑得比蜜还要甜。这时,蓝小夕翻了翻身,又闭上了眼睛。   

黄昏,整个校园被夕阳笼罩着,像块晶莹剔透的琥珀,梧桐树被镀上了金,微风轻拂,树下的菊花摇摆着娇嫩的身躯,仿佛被夕阳灌醉。   

罗浅舒抚摸着脖子上闪亮的项链,这是生日那天蓝小夕送给她的,当她收到它时真是爱不释手,一直舍不得戴,今天是和陆离忧交往后第一次正式约会,所以她特意戴上它,还想给某人一个惊喜,想到这里,罗浅舒不禁笑了笑,朝着梧桐树下那个挺拔的身影走去。   

陆离忧的眸子在夕阳里亮得像天上的星辰,他轻轻地牵起罗浅舒纤细的手,笑容灿烂如盛放的山茶花,温暖且爽朗。   

“放学的时候开了一下班会,你等很久吧?”罗浅舒娇羞地开口。   

“没,等一会儿而已。”陆离忧扭过头看她,笑容却在目光抵达她脖子上的项链时僵硬了。   

“你脖子上的项链……”   

“这是生日那天小夕送给我的。漂亮吗?”   

“小夕送给你的?真的吗?”渐渐模糊的笑容如同飘零的叶子摇曳而逝,陆离忧闪亮的眸子突然冰冷起来,牵着罗浅舒的手也缓缓滑落。   

罗浅舒的心像被一只大拳死死抓住般紧张,又摸不着头脑。   

“是啊!怎么啦?”   

“昨天晚上演出的时候,小夕有一条和你一模一样的项链不见了。”   

罗浅舒瞬间意识到什么,怒火在胸口熊熊燃烧起来,过于自尊的她从小最讨厌别人怀疑自己的人格,更何况是最在乎的那个人。   

“陆离忧你什么意思?”冷得令人发颤的语气,罗浅舒紧握拳头竭力抑制住快要爆发的怒火。   

陆离忧没有说话,思绪绪如大马哈鱼洄游一样,逆时间之流,来到昨晚 …… 

“演出时间快要了,小夕你准备好了么?”陆离忧敲着更衣室的门喊道。   

“还没!糟了!怎么办?离忧,我的项链丢了!”伴随着焦急的回应,门开了,陆离忧看着蓝小夕快要哭的模样安慰道:“你先别急,再找找看!肯定丢在哪里!”   

“没有啊!我都翻遍了!”   

“那没事!先上台再说,项链待会再找!”   

演出结束之后,蓝小夕一脸伤心地说:“离忧,我大概知道项链是谁偷的。真的没想到!好伤心!”   

“谁?”   

“我说出来你不要生气!”   

“到底是谁?”   

“浅舒。”   

“什么?不可能!你看什么玩笑!我不相信她会做这种事!”   

“可是今天放学是她帮我拿书包的!也只有她知道我的项链是放在书包的底格里。她一直夸我的项链很漂亮,还说如果她也有一条这样的项链该多好!”   

“这又能说明什么?反正我不相信浅舒会做这样的事!”   

“你就这么相信她?你们相识才多久?你有我了解她吗?”   

“什么意思?”   

“罗浅舒的家境很困难,从小就生活在物质缺失的家庭里,所以对金钱很渴望!”   

“那又能说明什么?”   

“你永远不知道她多在乎金钱!为此,她一直缠着我,你以为,像我们俩这样性格迥乎不同的人有可能做这么久的朋友吗?她接近你,也许…… ”   

“蓝小夕!你不觉得你很荒唐吗?你以为我会相信这些吗?”   

“信不信由你!我相信事实会说服你的!”   

…… 

“陆离忧!你为什么不说话?”罗浅舒的声音颤抖着,眼泪摇摇欲坠,但倔强地在眼眶里打转不肯滑落。   

“对不起!我需要一个人好好静一静!”无力地丢下这句话,陆离忧没有表情地转身离开。   

罗浅舒呆呆地望那个远去的背影,积蓄已久的泪水终于决堤。她蹲下身,把头深埋在臂弯里,垂泻在手臂上的头发在逆光映衬下闪着一丝黛色的光辉。   

夕阳在她身后缓缓滑落,缓缓地,像从高空被抛弃的气球 …… 

夜,像水杯中的液体一样晶莹剔透。从小没什么烦恼的陆离忧第一次失眠。手机的信息提醒音突然响了,按下开锁键,“蓝小夕”三个字在闪动:   

“今天我回宿舍时看到浅舒正摘下脖子上的项链,然后把它藏在一个小盒子里。我不知道怎么办!算了,就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你可不要和别人乱说哦!我不怪她!真的!她真的很可怜!早点睡,晚安!”   

陆离忧靠着阳台,掏出一支烟,点燃,吸了一口,又烦躁地地灭掉,一丝黯淡的火光在缝隙中拼命地亮着,像一场即将散伙的篝火晚会,带着不舍与依恋。   

陆离忧双手捂住脸,孤独的身影在月光下 有些忧伤与突兀。这时,手机响了,是家里的电话号码……   

责任编辑:
0
欠扁
0
支持
0
很棒
0
找骂
0
搞笑
0
软文
0
不解
0
吃惊

网友评论仅供其表达个人看法,并不表明本站立场。

  • 暂无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