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下难事
离过“十一”国庆节还有二十来天。陈涛想把这段时间的工作一分为二的进行一下安排部署。即前十天,集中所有的乡干部和村里的主要干部,搞一下计划生育的突击旬活动,天气转凉了,刀口不易发炎,况且田里的庄稼也收得差不多了,按照国家和省里规定的农村计划生育政策,将应落实节育措施的对象该上环的就上环,该结扎的就结扎,不失是个好时机。后十天,再集中所有的乡干部下村搞林业体制改革的试行工作。陈涛在心里估摸着,虽说计划生育是天下第一难事,但根据现阶段农村的生活水平和思想状况,通过多做计生对象的思想工作,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相信山里的百姓还是会通情达理的。这后一项工作,倒不如说是一次战役,是工作中的重中之重,这些试行工作,以前谁也没有搞过,没有蓝本,没有可供参考借鉴的东西,全靠自己根据实际情况去摸索着干,而且干就得干好,不能干砸,还要让林农得到实惠,让老百姓吃到甜头。农业生产的体制由过去的一大二公突然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由出集体工挣工分进行的劳动分配制,变为了单家独户的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不能不说是一个伟大的创举。通过实践,全国上下调研机构表明,全国农村已收到了明显的成效,粮食产量大幅度提升,有些地方还出现了卖粮难的现象,有些地方已经涌现出了通过卖粮达到万元户的典型,这些都充分表明,农民的生产积极性达到了空前高涨。这林业体制改革不比田土承包,确实非同小可,涉及到国家的林业政策和林农方方面面的利益。据乡林业办公室反映,以前的几次小打小闹的改革,诸如实行分户管的办法,不但未管好,还出现了分户砍的混乱局面,好在上级林业部门将砍伐指标管控得很严,才未酿成大祸。综合利弊,怪不得王成功书记在职时就看到发现了林业生产现行体制的弊端,而痛下决心要改革呢,只因一时赴省城深造走得急,要不他早就拉开了林业体制改革的序幕……
这天上午,陈涛收到了前任王成功书记从省委党校寄来的一封信,他迫不及待的拆开展纸阅看,只见几页宣纸上面用潇洒的毛笔字写道:
陈涛书记:
见信如面。由于走时匆匆,吾与你未及晤 面就启程离开了林溪乡,很是抱歉。走时,匆忙之际,我草拟了几句顺口溜放于办公桌抽屉,想必你已经看了。这是我来林溪乡后的一点观感,算不上经验之谈,仅供你参考。跟你说句实话,林溪乡是一个革命的老区,过去,这里的人民为革命事业作出了不朽的贡献,是写进了历史的,后人是不会忘记的。今天,林溪乡由于地理位置偏僻,交通不便,诸多方面的条件受限,解放三十多年了,这里的老百姓还很穷,有些村的村级集体经济还很薄弱,甚至有些组的经济成了空壳组,要想办件什么社会公益事业或工程上修建什么的都十分困难。如冲洞村的上面几个组,还经常遭旱灾,眼看着禾苗开始齐穗灌浆了,还有干死的危险,所以在那上面的铁石龙水库非修建不可。在湘南特委曾经驻扎过的地方冲塘村,是瑶族同胞聚居地,那里的山民没有电碾米,只有靠原始的砻去砻,才能去掉谷壳壳,靠溪边的水臼来舂米,才能去掉米皮……到乡政府来挑肥料,翻山越岭汗流浃背就是一整天,中途还要饿着肚子,苦着呢!如有机会,以乡政府的名义,可向上级民政部门将冲塘村申请为瑶族村,申请成功了,上面对少数民族村是有优惠条件的。如筹措资金允许的话,可实行冲塘、大水、秋林三村大联合,一齐修建马背山水电站,可解决三个村的照明和部分林产品加工的用电难问题。你们还可以向县委向县政府反映,以支援革命老区的名义写报告,要县林业局、县木材公司、县老区办、县财政局几家携手联合,一齐筹措资金,让工程队开进山来,打通冲塘村小学至杨子坪组的盘山公路,解决半个冲塘村的交通问题。至于林业体制改革方案,这些日子我也一直在琢磨这个问题,综合利弊,我在心中酝酿比较成熟的框架式方案是,请你们在进一步调查研究的基础上,拟向上级建议争取批准森林蓄积量较大的村以村为单位成立林业股份公司为好,到时按人头计算入股,年终按股分红。这样,既可巩固和增强村级集体经济,又可让林农得到实惠。你如果对我的意见有兴趣,我过段时间可寄一个初步方案来,咱们俩共同在这方面探讨探讨。
还有,我走后的这段时间,根据组织需要和县委常委讨论研究的意见,聂祥平没有提拔为乡党委书记,肚里肯定有怨气,对我有意见,还会闹情绪,很可能会给你设置一些障碍,但不要紧,请你遇事不要慌,要沉着冷静,以静制动。现在按编制和领导职数,林溪乡党委和乡政府还缺领导,给你的工作带来一定压力,必要时,你可建议县委组织部来乡考察,大胆建议组织部门提拔江拥军、于三喜为乡党委委员,可多给这些年轻人压压担子,让其在实际工作中多多磨炼磨炼。尹智深这个人有文化,思想敏锐,要大胆启用,他本是地委组织部确定的下派干部,县里已内定他为非党乡长候选人。贾光达这人有一定的组织能力,但有些爱财,经济方面最好不要让他沾边,个人生活小节问题也要时常提醒他注意,毁一个干部容易,培养一个领导也不容易啊……
陈涛看完信后,闭目沉思了一会,将信又装入了信封,郑重地把信锁入了抽屉。
他去跟聂祥平这个管党群的副书记商量呈报江拥军和于三喜的提拔问题。聂祥平漫不经心地说:“这两人的提拔事项,王书记在位时就曾商量过,本来要报了,谁知汪永富知道了,就给搅黄了……”
“为什么?”陈涛有些不解地问道。
“原因很简单。有一次,于三喜生了女儿办满月酒,没有请汪永富喝酒,你晓得的,汪永富嘴馋又好面子,觉得没有请他是看不起他,埋怨于三喜忘恩背义过河拆桥,还到处放风说,只要呈报于三喜提拔,他就会到县委组织部掀于三喜的马桶盖子!”
“于秘书真有什么把柄让汪部长揪着?”
“还不是早些年前于三喜在农村提干前和一个农村女孩子谈恋爱不守规矩让其女友怀上毛毛那件破事,是当时身为驻队的公社干部汪永富给擦的屁股亲自处理的,所以,他和于三喜稍有不顺,就拿这事揭短。于三喜是靠汪永富极力举荐才上的中专才当上国家干部,每每遇上汪永富揭疮疤,自觉矮一截。呈报的事,最后,王成功书记说,此事先放一放,作冷处理吧。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汪永富也知趣不告了。”
“今天这事,我们俩就算议妥定了,千万别让汪永富知道,反正乡党委的公章在你那里,拿个表格填上,盖上去就是了。”
“好吧,我也是这个想法。”
林溪乡秋季计划生育突击旬会议如期举行。
会议的规模很大,全乡八个村,各个村的正副党支部书记、正副村委主任,还有村妇女主任、计划生育专干等,所有乡干部连同乡政府管辖的七站八所不管是正式工还是临时工,都属参会对象。这时,乡政府干部队伍中又增添了新生力量,乡财政编制增加,成立了专门的财政所,有所长、会计和出纳,大的乡镇有四人,配备专职的农税专干。林溪乡财政所经县人事局公开招聘,已确定了两名拿工资不转农村户口的财税招聘干部,一个是太古村村会计柳云松之子柳忠诚,一个是乡中学的体育老师龙大海之子龙中华。柳忠诚已上班了,被县财贸委员会任命为林溪乡财政所所长,龙中华暂时未来上班,因体检没有过关,正在县人民医院接受治疗……
“首长楼”三楼大会议室,坐满了参会人员。聂祥平副书记以乡计划生育领导小组组长的名义主持会议,贾光达副乡长以主管乡计划生育的领导的名义对这次全乡计划生育旬的工作进行部署,贾副乡长作报告喜欢精炼,要就不讲,一讲就要人们听个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他开门见山,简要的总结了前一段计划生育工作的情况,对于此次计生突击活动,他快刀斩乱麻,三下五除二三一三余一的将现有乡村干部和乡属机关工作人员分成了三个大组,重点突击计生老大难的村组,他郑重的强调,必须在十天内完成任务,否则,村干部扣生活补贴,乡干部和乡属工作人员扣下乡补助。最后,陈涛书记作总结性发言,他还着重宣布,这项决定是经乡党委和乡政府联席会议讨论研究决定的,必须坚决兑现。
下午讨论时,太古村的党支部书记龙修英提出要请假。他很难为情地说:“各位乡党委乡政府领导,过两天就是本人老母八十大寿,亲戚朋友都要前来祝贺,碍于面子,按农村的风俗习惯,怎么的还是要简单的操办一下,才算对得起亲朋好友,否则父老乡亲是会有看法的。”
说到这里,龙支书有些忐忑不安,便朝聂副书记瞄了瞄,观察他的脸色,也朝贾副乡长那里瞅了瞅,还用眼光征询着陈涛书记的表态。他慢慢地发现,乡领导的眼神有些愣愣的不对劲,一个个面色阴郁着,十分难看。于是,龙修英情急之中就急转弯式的换了一种口气说:“当然啦,我也晓得,这次计划生育旬活动力量很紧,时间又短,任务又重,但本村的计划生育工作我会作出具体安排,不会为难各位乡领导拖全乡后腿的……”
龙支书提出请假,且时间不长,仅两天。他还是用恳求的目光请乡领导网开一面准假。可在这个节骨眼上,乡党委乡政府的领导都不吱声,不表态,讨论的会场顿时冷寂下来。聂副书记手托下巴,无声无气,好像在沉思想什么问题,但脸色开始发青。贾副乡长很诡秘,不断的眨着那双有点毛病的猫眼,又情不自禁地往聂副书记这里瞄,他等待着聂副书记的表态,在这个节骨眼上,陈涛书记还不是完全了解情况,可聂祥平身负重任,是乡里计划生育工作领导小组组长啊。
“请假?请什么假!计划生育工作形势火烧眉毛了,这个节骨眼上还请假?不行,坚决不行!除非死人倒灶!”聂副书记突然一声吼,犹如晴天霹雳,将整个会场震得嗡嗡作响,空气顿时凝固了似的。
看着聂副书记大发脾气,陈涛书记也一时没有了主意,此种局面如果引导把握不好,双方都无法下台阶,说不定还会给今后的工作带来影响。他曾经听人说,龙修英支书已五十多岁了,支部书记当了二十几年,经验丰富,工作事业心很强,在村里很有威望,论村级集体经济积累在全乡都是数第一,在全乡是颇叫得响的村级干部。他还听人说,太古村以前各项工作都是走在全乡的前面,王成功书记曾经多次表扬过他,并经常教育乡干部要百般爱护和在工作中要协助好像龙支书这样的老基层干部。其它各个村的村干部都对龙支书很敬佩,工作上的管理都是暗中仿效他……
聂副书记吼过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会场都是雅雀无声,死一般的寂静,恐怕连一根针掉地上都会听出声来。抽旱烟发出的吧叽声没有了,有的人抽着的烟卷就夹在手指上让其自燃着……很多村干部都面面相觑,作声不得,脸色尴尬着,很不好看。乡干部们和乡属工作人员都知道聂祥平的脾气,不发则已,一发则怒发冲冠,是容不得别人插嘴的。于是,都瞅着聂副书记愣神,都在心中嘀咕着,聂副书记惹着了龙修英,龙修英资格老,也不是盏省油的灯,双方尴尬僵持下去,这场戏看怎么收场?
为了打破这沉寂难堪的局面,贾副乡长开始扮演救世主的角色了,他又眨了一会儿那双三角猫眼,干咳一声,细声细语地说:“龙支书,你也清楚,这次计划生育旬突击活动确实非同小可,这一仗打好了,今年全乡的计划生育工作可就打下了好的基础。这样吧,龙支书有困难尽量克服点,再给你派个助手去……”
贾光达这和事佬当得不偏不倚,正中双方下怀,众人都暗暗称奇。
贾光达这人确实很机灵,又很乖巧,他把话一撂,发现与会人员都投过来赞许的一瞥,心中暗暗得意,好像自己就真成了“小诸葛”似的。他又看看陈涛书记和聂副书记的脸色,想征求一下两位领导的意见。
“这样吧,江副部长去太古村吧。”陈涛表态说。
聂副书记本来心中就窝着火,乡党委书记没当成,心中老是不痛快。心想,我这个乡党委副书记虽然提拔不久,论年纪比你龙支书小二十几岁,论资格确实比你嫩得多,说不定你当支部书记时,我还在家背着书包结着小红领巾上小学呢,可你龙支书今天竟不给我面子,有意给我出难题,跟我抬杠过不去……你虽然有老资格老经验,你也不要把我当娃呀,毕竟我是你的领导,职务比你高,按照组织原则,下级要服从上级呢!
本来,聂祥平还想发一通脾气,将这尴尬局面往有利于自己方向扭一扭,可又觉着会场气氛有些不对,还是缓一缓再说。这时,贾副乡长不早不晚给了个台阶下,也就来个顺其自然,因势利导吧。聂祥平缓缓起来欠欠身说:“这样吧,我也同意按陈书记和贾副乡长说的意见办,江副部长去太古村协助龙支书将计划生育工作任务完成,其它人员按照分组突击相关重点村!”
聂副书记说到这里,又觉得还不完善,停顿了一下,又说:“考虑到其它村工作的难度性,抽往太古村的工作队员由乡计生办重新分配,充实到其它村的突击组……”
聂副书记说的一番话,有些斩钉截铁,可说是掷地有声,连商量的余地也给堵死了。他暗自高兴着。这样一来,他既顺势下了台阶,还维护了乡领导的威望,更重要的是树立了他聂祥平在众人心目中的威严,还顺势进行釜底抽薪削减了太古村搞计划生育工作的力量,又给龙支书出了一个小难题。同时,他还“一箭双雕”,与其说是派江副部长去协助工作,言外之意,不如不说是派其去监督龙修英。再则,任务完成的好坏,到时上岸看篓,对江副部长也是个考验。这样的安排,聂祥平确是煞费苦心……
会议在不和谐的氛围中散了。
参会人员中,好多人都觉得憋闷,都觉得闻到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火药味,至于个中奥秘,局外人是不太清楚的。
人们在拭目以待……
林溪乡的九月,白露过后,晚上凝结的露水就很凉。这些天,绵延起伏的群山终日被浓雾笼罩着,连日来不断的下着阴雨,细细的挺腻人,让人恼着烦着。太阳不知什么原因,死也不肯出来,渐渐枯黄的野草,一个劲地在风雨中抖动,秋风一个劲地狂扫着树上的枯黄叶片儿,那依呀作响的枝桠,轻轻摇曳着,犹如在向人们昭示着:寒冷的冬天在海拔高高的山里快要来了……
陈涛刚刚来到这高寒山区工作,这阴霾的天气就让他感到有些郁闷和压抑。他刚下去搞了两天计划生育工作,还算顺手,可县里又来通知,要乡党委书记和乡长到县里开工作会议,林溪乡无乡长,只有他一人去了,革命重担一肩挑。这一开会,会期三天,来回就是四五天,他真有点担心太古村的计划生育工作完成不了任务,江副部长虽说是个提拔苗子,但毕竟是个一般干部,能压得住台吗?如果龙支书又闹点儿情绪,岂不抓瞎?但愿江拥军能交好运,顺利的闯过这一关。陈涛怀揣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往县里开会去了。
林溪乡的计划生育工作全面铺开,按照既定的部署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太古村在林溪乡的地理位置上,紧紧毗邻着另一个重点林区乡,也算得上一个较为偏远的林区村了。太古村这次共有十五个结扎对象,经过摸底,其中有五个对象思想基本通了,还有五个对象在那里观风徘徊,等着瞧,能躲过这次风头就躲,实在躲不过也没办法,随大溜就是了。麻烦的是剩余五个对象思想疙瘩未解开,一点都不通,硬是跟村干部软磨硬缠叫劲,一门心思里硬是还想生一个带翘鸡鸡的,而且其中的一名妇女还是一个半瘫痪在床的残疾人,住在一个深山老林里,已生了一子一女,还不肯善罢干休,多子多福的思想顽固不化……
江拥军在乡里计划生育工作会议结束后的第二天清晨,就只身一人来到了太古村。他想,按照乡里的规定,在十天之内必须将所有的计划生育对象动员到乡卫生院施行节育手术,且不允许有一人漏网。太古村林壑沟深,地域广袤,路径狭窄,那个半瘫痪在床的王嫂还住在远离村部十余里的二道沟,没有公路,也没有机耕道,只有难走的羊肠小道,还有一段路是悬崖峭壁,怪吓人的。是啊,此次的任务难度可想而知。
龙支书从乡里开会回来,一直闷闷不乐,终日寡言少语,老伴问话也懒得答理。他苦苦的思索着,怎么办?怎么办?他在家来回踱着步,晃来晃去,一次次擦燃火柴,点着烟锅,埋头抽着闷烟,地上布满着燃剩的火柴头和黑不溜秋的烟灰。明日就是老母八十大寿的生日,亲戚朋友父老乡亲挑箩拎筐一大帮肯定会来送礼喝寿酒的,如果我这个唯一的“孝子”都 不在身边招呼乡朋亲友,脸面往哪搁?谈何尊老爱幼显孝道,谈何心地善良心灵美,谈何人生忠孝两全……撇下老母在家,让老伴给她祝寿?成何体统?真是那样,皆贻笑大方,就是再憨厚明事理的老母也会怪罪的……
江拥军来到龙修英家,看出了龙支书的一门心思,他是在权衡办寿酒与计划生育工作这两件事搅在一起孰轻孰重的问题,他在作出痛苦的选择。计划生育摆在面前是国策,是天下第一难事,焉能这两天甩手不管?老母生日寿辰,人过七十人们还说古来稀,人的一生能有几个八十?一位耄耋老人不图别的,就图儿女孝顺孙儿团聚,给个吉利祝福就心满意足了。龙支书自打当支部书记以来,就是远近出了名的“工作狂”。搞大集体时挖河改道,他担任工地总指挥 长,在工地上一蹲就是半拉月不回家,住着杉皮盖顶的窝棚,吃着清一顿咸一顿的饭菜,干着重活,曾三次运材料路过家门而不入……每逢年终结算时,他可以熬上三天三夜不睡,直到会计将算盘子拨拉得一厘不差时,他才挪动双腿去家里打个盹或睡个囫囵觉。“文革”中,他晚上挨批斗,白天生产照抓不误。他常说,不抓生产难道喝西北风?会饿死人呢!村民们至今还记得,他有一个十五六岁的满崽是跛脚儿,那是那年满崽一岁多时发高烧一直不退得了小儿麻痹症。当时,龙支书在修水库的工地上,打一个长隧道时正遇塌方,家里托人捎急信要他回去,他硬是将亲情搁置一边,为了保障安全和进度,加班加点将隧道打通,将顶棚架好后才回去。可回去一看,天啦,可怜的孩子因耽误了治疗,下肢已经残废了。这天晚上,老伴无言,守着满儿流了一夜的泪,他也陪老伴默默无言地坐了一晚……
江拥军想,这次,说什么也不能让龙支书再留下什么遗憾了。
他深知这位倔强农村汉子的刚性脾气,默默地走到吧嗒吧嗒抽着浓烈呛人的旱烟味儿的龙支书身边,从衣袋里拿出一包精制的“湘南”牌香烟,抽一支递到龙支书手里。龙支书茫然的抬起了头,嘴角嚅动了一下,但没有发出声音,只是用希冀的眼神对江拥军打量了一下,那眼神瞬间闪露出一丝丝求援的目光来。龙支书好像在说,江副部长,你能帮我一把吗?明天,就明天一天……如果此时你能帮我这老家伙一把,那可真是雪中送炭啊!可倏忽之间,龙支书那满是霜白的平头又摇了摇……
江拥军想,进而揣摩着,龙支书是否在想明天无论如何也要当一回孝子,以了却一次亲情大团聚的夙愿,抑或让一生没有过上什么舒坦日子的老母,让劳累了一辈子的老母,在生日高朋满座的喜悦气氛中再高兴一回?但他此时把计划生育工作的重担压在我这个年轻人身上,他总觉得过意不去,太不应该,抑或觉得我江拥军是否无力挑此重担嫩了点?如果真是那样想的话,我江拥军应先开口说话了……
不管怎么说,心直口快的性格促使江拥军讲出了一番令龙支书也感到吃惊的话来。江拥军很平缓地说:“龙支书,你有事,具体作法我来安排一下吧。明天你好好招呼客人,我和几个村干部将思想较通的计划生育对象再去做一遍工作,后天再挨家挨户去做那些思想有些摇摆者的工作,这一天你可以将客人高高兴兴的送走了。这第三天,龙支书如果有空,也出动,将剩余四个思想不通的计划生育对象予以说服,这样,最后还剩下一个王嫂,她行走不便,到时抬也要将她抬下来。这第四天嘛,所有的计划生育对象在村部集中,用三台手扶拖拉机往乡里送去。其余几天时间可作机动,计划生育工作搞完了,还可召开一个全村村民大会,将秋冬生产安排安排……你看这样行吗?”
听了江拥军的一番快刀斩乱麻的安排,龙支书的眼里顿时闪出一丝惊奇的眼光。他怎么也无法相信,这位年纪轻轻的二十几岁的乡干部竟能将几天的计划生育工作安排得妥妥当当,既没耽误工作,又照顾了我的私事,真是一个两全其美的好主意。我龙修英以前还总是认为一般乡干部都是几个毛头小伙子和几个千金小姐,一天到晚嘻嘻哈哈的干不成什么大事,看样子老眼光得改改了。此时,龙修英脸上的阴云顿消,站起来在江拥军的膀子上重重的拍了一巴掌,郑重地说:“小江,我打心眼里服你了,这事就这样定了,至于具体细节和力量安排,我们几个村干部再合计一下。”
果然,太古村前两天的计划生育工作进行得很顺利。
第三天,计划生育工作不顺,遇到了不少麻烦。那四个难缠的计划生育对象,江拥军和村干部们登门做工作,费尽了口舌,讲干了嗓子,磨破了嘴皮,急躁的情绪忍了又忍,才略见一丝曙光。有些对象,纯属是有意刁难,摆出一大堆鸡毛蒜皮的困难,大家伙耐着性子,给他们家里喂了猪,剁了猪草,还用粪桶浇了地,像哄小孩一样哄着,反正能干的活都干了,将提出的所有能做到的服务项目都做了,忙乎来忙乎去,天色就渐渐黑了。大家奔波了一整天,忍饥挨饿,也确实累了。龙修英将老母大寿喜宴办完后,精神又开始振作起来。他想到还有一个王嫂,于是手一挥,说:“其它的人休息,我和小江去二道沟走一趟吧……”
江拥军虽然也觉得累,但不愧为军人出身,在部队就养成了连续作战的工作作风,望着龙支书那刚毅倔强的背影,默默的点了点头。
在一条弯弯曲曲的山道上,江拥军和龙修英一前一后,每人打着一只手电,慢慢的往远离村部的二道沟爬去。
夜,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已有些寒冷的秋风呼呼的,吹得树林发出一阵阵颤抖声。此时的老天爷又开始作对,毛毛细雨飘个不停,打在脸上嗖嗖的凉。柔弱的电筒光线照在漆黑漆黑的山道上,犹如两粒弱小的萤火虫在夜空中蠕动,显得那么的渺小,那么的茫然,那么的苍白无力……
两人前后照应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脚下的黄泥巴和着濡湿的树叶,和着腐朽发霉的枯枝桠,就像打了油似的,在脚下不停的滑溜着,稍有不慎,就有摔个嘴啃泥巴或跌个仰八叉的危险……
龙支书不愧为莽莽林海弯弯山道中磨炼出来的农村汉子,年纪一大把的,走起山路来却四平八稳,那双褪了色的老式解放鞋穿在他脚上,上坡爬岭,下沟跨涧,就像磁铁吸在铁板上那般牢实。
慢慢接近山顶了,江拥军已是爬得气喘吁吁,大汗淋漓,步履也有些踉跄了。一阵寒彻骨髓的山风吹来,江拥军浑身一颤,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脖子也条件反射似的缩了缩。
龙支书毫不气喘,平静地说:“小江,冷吗?”
江拥军直言不讳地说:“有点。”
龙支书指指前面黝黑山影的一点微弱灯光说:“那里便是二道沟,离这里还有约五里地,下了这个坡,还要爬一段陡坡和经过一段岩壁悬崖路就到了。这样吧,我们找个背风地,烧把火取取暖吧,别把你们年轻人冻坏了,年轻人身子骨嫩,山里夜晚风凉,别搞成风湿病什么的……”
接着,龙支书又意味深长的嘿嘿一笑,说:“小江,听说你还没有娶老婆,更要保养好身体,你们的日子长着呵!”
一片大山野岭,一个寒风萧瑟的夜晚,一个老前辈的暖语,竟像一股热流暖遍了江拥军的全身,他差一点就会将泪水溢出眼眶了。江拥军赶紧用手电在道旁搜索着柴火,一捆捆干松枝抱来了,足足堆了一人多高。江拥军的脸上又沁满了一层密密的汗珠,不过几秒钟后又风干了。
龙支书显然也有些冷,他抖抖索索地从贴身的夹袄中摸出一盒火 柴,“哧”的一划,亮了。借着微弱的光亮,江拥军看到龙支书的手已是经脉突兀,虬枝般密布,脸上的皱纹很深很深,与满头银霜密布相映衬,分明地衰老了许多……
烈火熊熊的燃烧起来了,噼噼啪啪作响。江拥军又折了一些掉叶的生枝桠扔入火中,俗话说, 生柴怕猛火。稍顷,众多纷杂的火星子伴着生柴烧着的脆响腾腾升上夜空,那陡起的火焰苗儿窜得老高。
两人屈蹲着烤着火,一时默默无言。
龙修英用一根生柴棍,不时拨拉着很旺的篝火,打破寂静地说:“小江,说句不体贴人的实在话,要不是那天聂副书记一番逼人的话,我的心肠也不会这么硬,天黑路滑的,让你在今晚来遭这个罪,于心不忍啦……你也晓得,我家就这么一个老母亲,还有老伴和两个儿子,大儿子我想让他学点儿本事,等我老了不中用了的时候,也让他给我出出力甚或为当地百姓办点实事,承蒙王成功书记的帮忙,给弄了个定向委培指标,我送他到省城林业学校学林业专业去了,是半自费的;小儿子是残废,落下这么一个病,将来找个老婆成个家都会有困难,我欠下了一笔永远都还不清的亲情债啊。本来,我干了二十几年的基层党支部书记,曾在我手下当过村干部的,如今有些都当了乡长、乡党委书记和科局长的就有好几个,如今,我也快到花甲之年了,年老了,精力就有些不济,确实也不想干了。但是,乡亲们总是舍不得让我退下来,总想挽留我再干些年头……乡里考虑我年纪大了,几次想替换下来,可支部大会就是通不过,我怎么给党员们做工作,还是行不通。我也晓得个中原因,村里的脱贫才渐渐开始,也确实需要我这把老骨头再顶上一阵子……”
说着说着,龙支书语音中似乎有些哽咽, 他说不下去了。江拥军想,自己也曾经在大队里当过党支部书记,确实,要当好一个农村基层干部也难啊。上面千条线,底下一根针,大大小小的事都得管。听人家说,这几年,龙支书为忙公家的事,一年出勤误工均在二百天以上,可获得的报酬呢,日值才一块五毛钱一天,而当地一个准劳动力,一个冬天花二十来天搞副业,就可捞上千把块钱。对比之下,龙修英这位基层党支部书记,默默作奉献,辛辛苦苦做工作,这句话恰如其份呢。
两人又爬过一段陡坡,已来到龙支书所说的岩壁悬崖处。江拥军用手电一照,倒抽了一口冷气。天啦,头顶突兀着怪异的巉石,面对的是嶙峋陡峭的岩壁,下面已是深不见底,黑咕隆咚的,只听得见一阵阵哗啦哗啦的流水声。眼前,一条凿出来的只有两尺来宽的窄窄石道简直就是从陡立的岩缝中穿过,路旁的青松杂树耍杂枝一样,都是头朝下的倒挂着……
两人小心翼翼的过了岩壁险段,又慢慢的过了一段横跨小溪流的独木桥。赶到二道沟王嫂家门口,已是晚上九点钟了。就着手电光,江拥军发现,王嫂家乃单家独户,一栋低矮的杉皮盖顶黄泥巴抖墙的简陋房屋座落在一个小山坡上,傍山旁边哗哗流淌着一条小溪。门前稍稍空旷,是一片朦朦胧胧的梯田,全是蓑衣斗笠丘,刚收割过的禾茬儿倒竖着……屋后是箭也射不进的杂木林和竹林。
一阵狗吠声过后,两人敲开门,屋里点着一把松树明子,滴漏的松油时不时爆发着小火花,滋滋作响,飘散着一股股松香的气味。主人见龙支书带着一个年轻人进来,一脸惊讶之色。主人是一个满脸络腮胡子,蓬乱的头发打着结,约摸五十岁左右的男人。他有些怯生生地说:“龙支书,你们怎么……这……这么晚了还来到这里……”
江拥军想,这是王嫂的男人无疑了。
这时,旁边厢房里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谁呀,这么晚了……”声音很轻,好像是人躺着从喉管里用力漏出来似的。随即,床铺板响了几下,像是翻身挪动的声音。
龙支书说:“王嫂,你先躺着吧,起来不方便。”
龙支书和江拥军坐定后,龙支书招呼着主人面露难色道:“王二,你也坐,今个儿我跟你说个事,按照我国计划生育政策的规定,你已有一儿一女,要落实计划生育措施了,当然……”
龙支书话未说完,这王二突然“扑通”一声,双膝齐刷刷地跪在了龙修英面前,涕泪纵横地说:“龙支书,你开开恩,让我再生一个吧,如果是个崽伢子,也好帮我再侍弄那十几亩薄田,我会一辈子记住您的大恩大德的……”
王二一脸可怜兮兮相,跪地不起,苦苦哀求着。见此情景,江拥军有些懵了,不知所措。龙支书起身去搀扶王二,不成。
王二继续鼻涕一把泪一把地说:“今天你龙支书不答应,我就不起来。”这王二态度很坚决,大有不达到目的不罢休之势。
这时,旁边厢房里传来了王嫂喑哑的哭声。王嫂这一哭,连锁反应似的,又传过来婴儿的啼哭声。屋里已是哭声一片。
王二跪地王嫂哭,婴儿啼哭一团糟,这样一搅和,江拥军全无了主意。龙修英的脸绷得很紧,脸色开始有些难看起来,他在屋里焦急地来回踱着步,迈动脚步的风声煽得松明火把忽大忽小的摇荡着,屋里的光线也忽明忽暗起来……
龙支书再也忍不住了,来回走了几个急步之后,停下来,瞪起那发怒的眸子,也不去扶王二了,将声音提高到八十分贝,几乎是吼着说道:“好你个王二,你这个孬种,有困难你可以提出来,我给你尽量解决,可不去落实计划生育措施,嗯,没门!我说你王二,你也不想想当初,那时你四十老几,住在这深山老林,头顶日头脚踩地,一个鼎罐两口锅,吃了上顿忧下顿,光棍一条,求我做媒娶媳妇,我爽快的答应了。我三番五次去做凤梅妹子的工作,说你这里柴近水便土肥沃,是过日子的好地方。她听我的话,过来了,和你成了家。你倒好,婚后变了个人似的,好吃懒做,吊儿郎当混日子,屋不像个屋,家不像个家,逼得凤梅妹子生个儿子坐月不久就下田做农活,山里水凉,她得了半身不遂。现在你还执迷不悟,还想生,生……生……生,我看你是想坑死她了!”
江拥军知道,龙支书所说的凤梅妹子,就是如今的王嫂。
真没想到,龙支书的一顿训斥数落,倒把王二给镇住了。王二慢慢的从地上爬起来,瞅瞅龙支书,又瞧瞧江拥军,然后胆怯怯地去滚烫烫的灶膛里将茶罐子端出,给江拥军和龙支书一人筛了一碗酽茶暖身子。龙支书接过茶,声音有些缓和地说:“王二,我俩还没有吃晚饭,给煮点稀饭吧……”
王二点点头,照着龙支书吩咐的去做了。
一会儿,一大盆稠稠的稀饭端上了桌,旁边还搁了两小碟酸辣碱菜,还有一小壶山里人用一种叫做“老虎尾”的中药材和着米酒酿造的老烧。汪拥军和龙修英爬了那么久的山路,早已饥肠辘辘,两人如娘似虎满满地吃了两大碗稀饭,又各自喝了几杯浓冽的“老虎尾”烧酒,肚子已很充实了,身上也暖和舒坦了许多。这时,龙支书欠欠身,安排道:“王二,你马上去把竹睡椅绑两根竹杆做副滑竿,并准备一个星期的米菜。明天早晨,我叫村妇女主任二凤和村计生专干细香妹子来给你家料理家务,喂鸡喂猪喂牛仔,到时你把钥匙给她们就是了。你的大崽在村小读住宿,我叫老伴隔两天给他送米菜……明年开春时节,我和村干部还有党员们来给你帮忙下春工,到时你家只管几顿饭菜就可以了,保证你不误农时……”
王二听了,百感交集,止不住的泪汩汩的涌出了眼眶,“扑通”一声又跪下了。这回是感恩之拜,是一个山里汉子对一个村党支部书记如此无微不至的关怀心表钦佩感激之情,是王二内心的真情大流露……
龙修英忙扶起王二,说:“使不得,使不得!王二,别这样,这是我们基层干部应该做的。”
后半夜,山里更加寒冷。在阵阵山风的吹刮下,王二打着火把走在头前,江拥军和龙支书抬着王嫂母女坐的滑竿,颤颤悠悠下得山来。这抬滑杆,两人一前一后要配合得好,才能既省力又走得稳和快。上坡时,头前的人要双手把住滑竿,脚步稳健腰前倾;后面的人,则要腰板挺住,双脚用力往前蹬。下坡时,前后都要互相照应,不急稳步缓换肩。遇有“之”字拐弯时,则慎之又慎,稍有马虎,不是前面人失足,就是后面人掉坎,危险得很。至于走平坦路,则可起点合拍加快脚步,只要把握住就行。江拥军和龙支书抬着这架滑竿,还算脚步合拍,配合默契,上下坡,拐弯抹角之处,相互都会招呼提醒,以防不测。
来到独木桥边,因桥面狭窄,只得放下滑竿。这座独木桥,就是白天过桥,人也只能踩横的才能过去,而在大黑天,抬着滑竿,视线模糊,是万万行不得的。龙支书拿起王二的火把,将桥面照了照,这座十来米长的独木桥黑不溜秋的,颀长的松木树身布满了青苔,在细细雨丝的浸泡下,显得油光发亮。龙修英捋着下巴,自言自语地说:“这座独木桥,今晚还真是只拦路虎!”
江拥军出主意道:“龙支书,要不这样,你抱着婴儿打着火把走头前,王二背着王嫂走中间,我扛着那副滑竿殿后!”
“不行,不行!”龙支书打着手势,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
“为什么?”江拥军有些不解地问。
“王二个子矮小,腰板不硬,脚力不济,背着王嫂过桥我不放心呢!再说,我抱着婴儿打着火把,掉下个火星苗子或炭灰渣渣,那婴儿细皮嫩肉的,烫着了怎么办?!”
“那就这样,我打着火把背王嫂过桥,你抱婴儿在中,王二扛滑竿在后……”
“那更不行!”龙支书未等江拥军说完,打断道。
“这又是为什么?!”
“我告诉你,桥下面溪流湍急,下面一点点就是一个瀑布,底下又是一个深潭,你逞什么能,一只手打着火把,另一只手就能薅牢一个人?王嫂是残疾人,万一手一松,腿又撑不住,怎么办?人命关天啦!”
江拥军想不出好办法,只能瞅着龙支书出神,让其出主意。
龙支书平静地说:“这样吧,小江背副滑竿打着火把走前,我背王嫂在中间,王二手抱婴儿走后头!”
江拥军看龙支书一把年纪了,想把背王嫂的任务揽过来,说:“龙支书,我来背王嫂吧……”
龙支书用眼神止住了,他已将滑竿的被子掀开,将婴儿抱起放在了王二的手上,然后又将王嫂的手搭在了自己的肩膀……
见此情景,江拥军也迅即从王二手中夺过火把,背起滑竿往独木桥走去。
独木桥很顺利的闯过去了。一行人按部就班,马不停蹄的又行进在弯弯曲曲的山道上。不一会儿,就来到了第二只拦路虎的面前——惊险万分的岩壁。
一行人再次停了下来……
江拥军提议到:“龙支书,过这岩壁确实有些惊险,是否还按过独木桥的方法办,不过我和你换一下……”
龙支书又用不可商量的口吻说:“不行,我俩还是抬着滑竿小心翼翼的过,因为空着扛滑竿,经过岩壁时不像白天光亮,前后都照应看得见,今晚就不同了,天漆漆黑,路溜溜滑,稍有不注意,滑竿碰壁反弹,轻则滑竿掉下悬崖,重则人也有生命危险,等会我俩抬滑竿时,得十分小心,要瞻前顾后,千万马虎不得!”
江拥军没有抬滑竿过岩壁的经验,对龙支书的交代唯唯诺诺,牢记在心。滑竿又上肩行路,王二打着火把在头前照亮,江拥军抬前,龙支书在后,一行人往岩壁行进 着。人们白天过岩壁,空手拉撒的还提心吊胆,更不用说晚间江拥军和龙支书还抬着副坐着两人的滑竿,那责任可说真是重于泰山。两人一手把住滑竿,不让它溜着,另一只手抓住岩壁的棱石,一步一步的往前挪动,两人身上已是热汗涔涔,衬衣早已湿透了。突然,因王二的火把一时背光,江拥军抬着的滑竿左前杆撞到了岩壁上,在后座力的作用下,龙支书只觉得肩上的滑竿在往后溜,他知道情况不妙,左手死劲抓住悬崖边上的棱石角,右手死挽着滑竿头,右脚微屈死劲蹬住脚下的岩石……江拥军预感到了什么,忙招呼王二:“火把快照!火把快照!”
当王二后退几步照着龙支书时,只见龙支书咬了咬牙,待滑竿稳定后,慢慢地将右手支撑在右腿上,力使屈弯的腰部缓缓的挺直了,他喘了一口粗气,说:“好险啦,掉下去那可是三四条人命啊……不过,现在不要紧了,这鬼门关终于闯过来了!”
“要不要放下休息一下?”江拥军问。
“危险地段不能停,再说,这么大的风一刮,坐下歇息是会抽筋的,那就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到达村部……走吧,慢慢走,总比歇下来要快些。”
王二依然在头前引路,两人继续抬着滑竿默默前行,没有说话,也没有问候的话语,连对方喘息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两人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坚持住,要稳住,一定要稳住,千万千万不能有半点闪失……
终于走过了岩壁,开始走稍稍平坦的路径了,在一背风的地方,龙支书才提出歇息。渐渐地,两人就有些感觉体力不支,感觉有些头昏脑胀,疲惫的身躯,坐下歇息就不想起来。这样,走走歇歇,歇歇走走,一抬滑竿好不容易赶到村部时,天已大亮了。村里干部一帮人马在村部等候着,见一行人安然无恙,放心了。龙支书放下滑竿后,喘着粗气,那流汗的背上,渐渐风干后,衣服已染上了一层带渍的盐霜。他坐在凳上,不停地敲打着酸疼的脊背,好久好久都未说一句话……
陈涛书记从县里开会回来了。
江拥军赶去向陈书记汇报。陈涛高兴地说:“我昨晚回来,有人就告诉我,这次你在太古村打了一个计划生育工作漂亮战。江副部长,听说住在大山里二道沟里的王嫂还是你和龙支书用滑竿连夜抬下山来的。唉,这条山路我虽没有去过,但听人说,那里山高路陡,还有独木桥,特别是那段岩壁路段,空手走路还得格外小心啦……这次我在县里开会,做梦都想着你,就生怕你那一块拖后腿完不成任务,谁知你和龙支书合理安排时间,只四天的功夫就全拿下了,不简单啊……”
江拥军得到了陈书记的赞赏,心里美滋滋的。“汪大炮”过来凑热闹,说:“小江啊,本来那天开会时陈书记是想派我去,他用眼神盯了我好久,我知道有二道沟王嫂这颗老大难‘钉子’,再则王嫂瘫痪在床,过岩壁时如果要抬着王嫂过,我可不敢,弄不好是要出人命……于是,我就眯着眼睛表示不答应。这下可好,头功让你抢去了。四天之内,你们十五个计划生育对象一个不拉都来了。我和聂副书记在乡政府门前的夹洞村,还有一个村民兵营长的老婆思想没通,倒成了一颗真正的‘钉子’了,唉,难啦。”
一听“汪大炮”叫苦,江拥军戏谑道:“对于这颗钉子,你赫赫有名的汪大炮为什么没有派上用场?为什么不轰他几炮?!”
“汪大炮”面露悒色道:“那天,我的确是想准备采取点硬措施,可行动之前,聂副书记却病了,早不病晚不病,偏偏在这节骨眼上就病,你说奇怪不奇怪?”
江拥军微笑着,像有什么机密似的凑近“汪大炮”的耳边轻声说:“汪部长,听内部消息说,尹副乡长可能是乡长候选人,你说,聂副书记此时咋能不病?不过,此事还未公开,你汪大炮肚里存不住事,千万别到处去嚷嚷,天机不可泄露哟……”
“汪大炮”哧哧直笑,自言自语小声说道:“天机不可泄露,就是天机泄露,人才病的呢。”
这些天,贾光达副乡长也听说乡长人选非尹智深莫属了,他虽没有“病”,却也在精神上有些萎靡不振了,从前那种开朗活泼劲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陈涛书记一人去夹洞村拔“钉子”去了。他本来想邀江拥军一起去,可江拥军这几天在太古村也确实够累的了,于是,没忍心叫他了。夹洞村的民兵营长离乡政府约一里多路,陈涛书记在他家耐心细致做工作,坐了整整一天,苦口婆心,大道理小道理都讲遍了,好话孬话都挑明了,思想还未转过弯来。他有一个症结所在。因为,他头胎生了个崽,带了把把儿,自然高兴,但按计划生育政策规定,女方要上环,可这个村民小组对独生子女的田土承包优惠政策还未落实,他就借故拖延卡了壳……
这天晚上,陈涛书记又不耐其烦的将村干部和村小组干部邀集拢来,开了大半夜会,才调整好田土方案。这样,这位村民兵营长再也无话可说,这事也就算圆满解决了。
晚上,聂副书记与贾光达副乡长躲在乡邮电所聂副书记妻子李莹坤的工作室喝酒,借着浓浓的酒劲,两人聊起了乡里的人事安排。贾副乡长有些忧虑地说:“这乡长候选人看来是属尹智深的,已是板上钉钉了!”
聂副书记呷一口酒,懊丧地说:“我咋不知道嘿,就因为这消息一来,那天晚上我一晚没睡,琢磨来琢磨去,总觉得不是滋味。第二天清晨,汪大炮就像老鸹在我窗外叫,邀我去夹洞村搞计划生育,搞个屁啊,做事有份儿,当官的事儿轮不到咱,真他妈的窝囊……”
“也真是的,我俩栽了桃树,施了肥,浇了水,开花结果了。硕果累累之时,我们美滋滋的呆在屋里等桃吃,这下可好,桃子挂在树上红艳艳的,人家也拎着筐摘桃子来了!”贾光达也发着牢骚,气鼓鼓的。
聂副书记咬着一只鸡腿,愤愤然撕扯着,说:“俗话说的好,是驴是马遛一遛,咱们骑着毛驴看唱本——走着瞧吧!”
“是啊,是啊,咱走着瞧!”
“不过,走着瞧,首先得瞧得起自己,要相信自己的力量,才能让人家瞧得起,才能让人家敬畏……”聂祥平好像棋高一着,说着鼓气的话。
贾光达喝了几杯酒,显然不胜酒力,脸红脖艳起来,嗫嚅着说道:“说实在的,你的境况比我好,是一个乡党委副书记,弄不好还可以到另一个乡当乡长或当乡党委书记。而我呢,非党副乡长一个,当书记无门,乡长候选人一定,这个职位也泡汤了。唉,像老黄牛牯一样,耕田有份,吃上等草料无门呀。唉,那时王成功书记在的时候,他身体不好,尹智深那时也没来,乡党委一副 重担撂在你肩上,乡政府一副重担扔给了我,他还蛮相信咱俩的……那时,乡里的工作不分你我,商量着干,遇到什么事,只要两人一碰头就定了,多痛快呀。现在倒好,陈涛一来,他下乡或走访都是喜欢邀江拥军去,根本不把咱们放在眼里……”
“陈涛喜欢和江拥军搅在一起,兴许是因为陈涛是专职武装干部出身,这些人闲下来,谈的话题都是舞枪弄棒的事,这叫惺惺惜惺惺,有共同爱好共同语言呢!”
“那陈涛怎么不喜欢和汪永富混在一起?”贾光达又提出疑问。
“唉呀,你还不晓得汪永富那人的脾性,只要灌下三两马尿,大嘴一咧,保准把他爷奶睡觉的事都给捅出来曝光。你想想,这样的人,陈涛敢跟他亲近谈心窝子的话?他俩尿不到一个壶里去那才正常。”
“说的也是。”这回,贾光达似乎全明白了。
“至于你说王书记曾经挺器重欣赏咱俩,你就甭提王书记了,就是他不让我当书记呢!”
“此话怎讲?”
“你应该知道,王书记那时病着下不了乡没法儿,不用咱用谁?哲学书上说的好,透过现象看本质。表面上,乡党委的工作让我撑着,那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乡政府的工作让你主持,如同《三国演义》那句话,叫做蜀国无大将,廖化作先锋。实质上,那时实权都是王成功握着,他是运筹于帷幄之中,每时每刻都是眼观八路耳听四方心记全乡,你看到他把人事权交给咱俩了吗?跟你说实话吧,我俩都被当猴耍了。孙悟空纵有天大的本事,还是翻不出如来佛主的手心!”
“唉,那就算了,别提王书记了,毕竟王书记是县里后备干部,等省委党校一毕业,在县里哪个位置上都是头头脑脑,我俩都是他斗笠下的蓑衣,虽说只能遮风挡风,毕竟离他身近呢!今后还得靠他提携提携……”
“你知道就好。”
“听说最近江拥军和于三喜要提拔了?”
“那是我同意的。来,喝酒喝酒,今后面对林溪乡的现状,有些事我们要加强合作,必要时唱唱双簧,演演相声也是可行的。有些事,特别是重大的和敏感的事,要三思而行,要见机行事,慢不得,也急不得,性急喝不了热米汤,救急遇上个快郎中也会坏事。我们虽不占有天时地利,还占有人熟地方熟的有利条件。俗话说,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有些事情还得从长计议,慢慢斟酌吧。不过,当务之急,我们也要笼络一批人马放于身边,乡党委班子成员正缺俩,早些时候我与陈涛书记一起商量过了,早把江拥军和于三喜两人呈报上去了,估计县委近些日子就可定下来了,到时我以组织的名义跟他两人谈谈心,撺掇撺掇,将来大小事还不听咱俩的?”
聂祥平闪着一双猛兽扑食动物的狡黠眼睛,眼里又露出一丝凶光。
这时,外面响起了“笃笃笃”急促的敲门声。
聂祥平开得门来,是乡政府办公室的于秘书。于三喜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聂书记,乡政府食堂的门被人踹啦……”
原来,林溪乡政府年轻干部越来越多,且大都是单身汉抑或“半边户”,这一段时期,食堂伙食上不来,清汤寡水的,菜面上看不到一两滴油水。乡干部有时下乡回来晚了,还洗不上热水澡,一身臭汗,实在让人难受。年轻人很有些情绪。这次农技员小贺和企业专干仇万里,去冲洞村搞计划生育,回来晚了,不但没有吃上饭,汗流浃背时,连热水澡也没洗上,厨房门上四两铁,炊事员龙八斤不知道猫到哪里去了……
一股无名怒火顿时涌上心头,两位乡干部挥脚乒乓几下,门被踹开了。
聂祥平听了事情原委的汇报,打着酒嗝,瞪着血红的眼珠,火冒三丈地说:“真是反了天了,哪个踢了门哪个去修,否则扣工资!”末了,他又问了一句,“你咋不去告诉陈书记呢?”
“陈书记下乡还没有回来呢。”于秘书轻声回答道。
第二天,炊事员龙八斤脾气很犟,很有怨气,说:“你们乡干部在乡下吃黄狗溜(这是当地一句骂人的话,在林溪乡的山区有一种用黍米浸泡酿造的酒,黄澄澄的,很香,黄狗都想吃,看了都会溜口水),回来晚了还耍威风,今天我这爷们就不买你们的帐,看能把我怎么样,我是正式工,难道还能把我开除?”
这个龙八斤,浑身一身“刺”,已经四十老几的人了,脾气还很古怪,稍有不悦就摔碗扔瓢骂人。他心高气傲,好像谁都惹他不得,在谁的面前都是爷。有一回,县委办公室一后生来林溪乡搞调研,爬山越岭,也够累的了,晚上洗澡时,水有些凉,就嘟囔着说了一句,“这炊事员连洗澡水也烧不热,太懒了。”龙八斤听说后,顿时胡茬子倒竖,脸似黑包公,连眼珠子都快鼓出来了,他恼怒地把火钳一扔,顺势将灶中的柴火抽掉,火星子溅得满屋都是,并大声喝斥道:“哪里来的堂公老子,来这里享清福也不看看是什么地方?乡干部都是自己烧水,你有手有脚,不是断腿残臂,不会自己动手?!”直骂得那后生狗血喷头,眼泪都差点掉出来了。那时,王成功书记和乡领导认为,这龙八斤的粗鲁行为已严重影响了乡政府的形象,决定给他暂时换换工种,龙八斤虽然心中有气不乐意,但也无条件的服从了。去乡公路班养路,他去了,分管的路段也养得蛮好。时过不久,县里领导下乡到林溪乡,发现菜肴味道没有龙老炊侍弄的好,乡里无奈就又把老龙调了回来。当时,他还像小孩子一样耍性子不肯回来,说是当个养路工算了,反正在哪里都是发工资,是聂副书记亲自请了一台手扶拖拉机将他硬拉回来的。谁知,这龙八斤回来不久,态度依然故我,时常“旧病”复发。乡干部都说,这龙八斤是厕所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没法治了。龙八斤听说后,毫不在乎地说,大不了又去养路,到时候乡里就是请八抬大轿去抬我也不进乡政府的庙门了,反正,我是一名国家职工,难道不犯错误还会开除不成?乡里拿他没办法,只能得过且过,龙八斤依然我行我素。一次,上级来了文件要给龙八斤调升工资,要乡政府给盖公章签署意见。这下,乡里面觉得又可卡到他的五寸了。于秘书说,你龙八斤服务态度不好,暂缓盖章签字。龙八斤无奈,一把鼻涕一把泪,哭成了个泪人。人在屋檐下走,哪能不低头?他心怯怯地去找王书记,信誓旦旦地要痛改毛病,还写了一份保证书,王书记心一软,在 调资表上签了字,于秘书盖了章。这样,龙八斤的服务态度算是好了半个月……
乡政府食堂门被踹,一个上午过去了,没有人去钉门。贺耀辉和仇万里吃饭经过时,看着破门呲牙裂齿地歪斜于一边,假装着没看见。聂副书记看了,阴着个包公脸,不阴不阳地说:“这猪栏门都不关了,还养什么猪?”
聂祥平轻悄悄地把大家伙都骂了……
贾副乡长打这过,只一个劲地说:“太不像话,太不像话了!”他嘴上虽有些愤愤然,但怎么修门,只字不提。
“汪大炮”走过来,他却有些担心,大大咧咧地说道:“门不关了,麻烦了,我还有两挂大腊肉烘在食堂灶门顶上吊着,如果丢了,年底公家杀猪时,给我多分几斤就可以了,嘿嘿……”他端起自己的饭钵,独自一人又躲进自己宿舍里喝酒去了。
下午,食堂方向响起了乒乒乓乓的钉门声。江拥军住在三楼,登高望远,正好与食堂打对面,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影拿着锤子在忙乎着。江拥军按捺不住,下得楼来,看见陈涛书记还在弯腰拱背挥锤敲钉,脸上布满着汗珠。见江拥军过来,陈涛书记用手绢抹了一把汗,默默的点了点头……
本来,门坏的也不很严重,只要把门页破损处钉牢就可以了。当江拥军拿起锤子动作时,发现光线倾刻有些暗了,一扭头,发现周围已站满了一圈人,其中有拿钉子的贺耀辉,拿木板的仇万里,龙八斤则在扶正着门框,还有的人在打着下手。谁也没有作声,动作配合却很默契。
江拥军发现,在帮忙修门的人群里,唯独没有聂副书记和贾副乡长……
晚上,“首长楼”三楼小会议室里灯火通明,陈涛书记召集乡干部和乡属工作人员开了一个后勤“诸葛亮”会议,会议的主题是,诚征大家出主意,想办法,如何改进乡食堂和乡政府院内管理……
这个会开得很实在。陈涛书记诚心当起了乡政府院内这个大家庭的“兄长”,他只字未提踢门之事,好像没有发生似的。他静静地说:“大家有什么想法,都 可以提出来,今后有什么问题,只要我在家,不分白昼,都可以找我,我解决不了的,大家想办法嘛。”
陈涛书记这样开诚布公的征询下属意见,大家纷纷献计献策,你一言,我一语,发言异常激烈。龙八斤说:“乡食堂要搞好也不难,只要采取一些措施就行。譬如解决洗澡水的热度问题,只要在后锅灶上起一个水泥水池,一天三餐饭烧着,够大家用热水的了。至于伙食差的问题,大门口有口废弃的鱼塘是属乡政府的,可养些鱼,旁边的菜地只要整治一下就可栽些葱种些菜,猪圈扩宽一点,可养几头猪……”
贺耀辉插嘴道:“我在农技学校学过养殖,养鱼的事我包了!”
朱云香说:“在家的时候,我就天天泡在菜园子里,什么季节撒什么种子种什么菜,我烂熟呢!”
仇万里说:“建水池子的事,我们乡企业办水泥河沙砾石这些建筑材料全包了!”
汪永富也来凑热闹,嚷嚷道:“每年过春节乡政府要杀猪,今后不要请人了,我杀猪刨毛开膛破肚分肉全会,也可节约几个钱,只要把那个猪肚子送给我就行……”
聂祥平开玩笑说:“你汪部长的肚子已很丰满了,还吃猪肚子,出了事怎么办?轻的说,你撑破肚皮我们可不负责任;重的说,你如果得了胃癌牺牲了,我们乡政府还得倒贴一口棺材,又破费了……”
汪永富顿时满脸通红,像只闷葫芦一样不作声了。大家又爆发出一阵快乐逗哏的笑声。
会议快结束的时候,陈涛书记又动情地说:“我们的乡干部来自各地,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走到一起来了,相遇是缘份,这里就是乡干部的家,林溪乡经济要发展农民群众要致富,林溪乡的老百姓需要我们这些年轻人,安居才能乐业呀!”
诚朴的语言,真挚的情义,激荡着年轻人的心灵。打这以后,乡政府院内就又有了新鲜样。年纪大的人喜欢找陈涛倾诉,连乡政府院内的小孩也跟他谈得来。真诚换来了相互的信任,相互的信任凝聚着干部们的心。陈涛在心中暗暗想道,同事之间只有心心相印,互不猜忌,才能事事有成啊……
乡干部们惊奇的发现,陈涛书记就像一个睿智的“魔术大师”拴住了年轻人的心。大家利用休息时间修建了一口废弃的鱼塘,放满清水养了鱼;小贺确实当起了养鱼的技术员,天不亮就去割青草,濡湿的裤管下经常打着一双赤脚。炊事员龙八斤好像也改变了态度,默默的利用空余时间开垦了两块菜土,蔬菜长得很茂盛。食堂又扩围了猪圈,养了几头小猪……
江拥军和乡办公室的秘书于三喜很快进入了乡党委班子。按照分工,江拥军担任纪检委员,还分管统战工作。于秘书担任宣传委员。此刻,不知怎么的,江拥军心中隐隐约约地感到,王成功书记和陈涛书记是真心实意地推荐了自己和于三喜,而聂副书记呢,他是乡党委副书记,主管党群工青妇工作,他也说推荐了我和于三喜两人,他心中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江拥军一直犯着嘀咕,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江拥军记得在一次下乡时,聂副书记曾对他说:“江副部长,我们都是年轻人,不谦虚地说,也算得上是林溪乡的精英,在林溪乡里要干出一番事业出来,干出了成绩,组织上也不会亏待我们。比如像王成功书记,他是县里的后备干部苗子,是跨世纪干部,到省委党校深造两年,弄不好还要当县长或县委书记呢。林溪乡的事我们都很熟悉,迟早要靠我们牵头……现在,陈涛书记来了,大事都是他顶着扛着,我们跟着干就是了。不过,我们遇事都要长个心眼儿,很多事,我都会叫你去干,回来给我通报一声就行了。”
江拥军听着听着就感到有些头皮发麻,就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感。聂副书记那一副慈眉善眼中充满着狡黠的眼神,突然变得深奥莫测了。伟人告诉我们,历史的经验值得注意。相当初,我们国家在一九七一年发生的“九·一三” 事件,许多老将军老革命老共产党员就曾经懵懵懂懂的上了林彪那艘船,以至晚节不保,成了历史的罪人。江拥军又隐隐约约的感到,林溪乡政府院内好像一汪海水,也有两只船在划来划去,要达到胜利的彼岸,上哪艘船好呢?上错了船,那可是一辈子的遗憾事……
江拥军一时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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