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原以为,这颗心忘了轻易感受痛苦的能力;我说:那以往的一切早已不在,早已经过去!去了,盲目信任的美梦,热情的激动和忧郁.可是,来了美的有力统治,怎么这颗心又在颤栗! ──普希金 次日,刘土根把知青们召集在一起。“同志们,伟大领袖教导我们说: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了。”刘土根声音很宏亮,他扫视了大家一遍,继续道:“今天,你们知识青年积极响应上山下乡的伟大号召,来这里接受我们贫下中农的再教育,我们很欢迎。你们要认真改造思想,做革命的接班人。对了,大家初来咋到的,总该有点见面礼,为了让大家共同进步,党支部购买了一批《毛主席语录》珍藏版送给大家,希望你们能认真学习,活学活用,用毛ze东思想武装自己的头脑,一辈子扎根农场。”礼堂里,鸦雀无声般静,静得连大家的呼吸声仿佛都可以听得到。刘土根话题一转,道:“毛主席还教导我们:阶级斗争要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现在,我把生产队里的阶级斗争形势给大家介绍一下。我们这里的阶级斗争情况比较复杂,有几个阶级敌人在队里接受监督改造,包括坏分子和反革命分子。这些情况暂时不细说,到时候再给你们详细介绍。你们千万不要跟这些阶级敌人接触,要随时注意阶级斗争新动向,一有风吹草动,就把他们打翻在地。”“老队长,可以给我们介绍一下我们的工作吗?”有人迫不及待地提出问题。“别急嘛,工作有的是。”刘土根笑了:“我们生产队以种橡胶和香茅为主,附带种一些旱稻、花生、甘蔗作为备战备荒之用。虽然山地有的是,但不能多种,因为种多了会变成资本主义的尾巴。现在,我们来作一下自我介绍吧,比如说姓名、籍贯、家庭出身,等等。过几天还要给大家填表……好,谁先自我介绍?”崔海南马上站了起来。他从小在军营里长大,受军人的影响很深,总希望长大能当一名解放军战士。他留着一个战士式的小平头,高大的身材配上一套洗得发白的军装,浑身上下活象个现役军人。“坐下说,坐下说。”刘土根说着,随手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笔记本,还把名单拿在手上准备“对号入座”。“我叫崔海南,是东北辽宁人,家庭成份革命干部,我爸爸在部队是个营级干部。”崔海南说着,自豪的挺直了胸脯。刘土根点了点头,眼睛里露出一种欣赏的神色:“好,好!”他用钢笔在名单上打了个勾,自言自语道:“崔海南。”“我叫王小凡,广州人,我爸爸解放前是一家商店的店员,应该算工人成份吧。”小胖子王小凡慢条斯理地说。他眯起大眼睛,用手揉了揉圆鼻头,再拨弄一下稍微嫌长的头发,他那慢悠悠的性子完全可以与他的并不算灵活的身子划上等号。“那应该算是伪职员。”年纪最小的李伟雄不知天高地厚地插嘴,又想开个玩笑。他才十五岁,又瘦又小,象个小学生,曾多次被门岗拦住不让进学校的大门。现在,坐在身材高大的崔海南旁边,更加象个“小不点”。他年纪小,原来不用上山下乡,因为贪玩不想念书,听说这里将要改制为军垦农场,是部队编制,就瞒着家里报名“支援边疆”。“去你的!”王小凡使劲敲了一下李伟雄的头,小不点伸了伸舌头。“严肃一点,这不是玩的时候。”郑永红瞪了瞪那双并不见大的眼睛,阻止王小凡和李伟雄的打闹。接着,她对刘土根说:“我叫郑永红,我家里解放前是雇农,真正的无产阶级!”“哦,你家也是雇农?”刘土根挺感兴趣地问。“是的,我们家祖宗三代都是雇农,家里一穷二白。”郑永红斜了黄颖一眼,放大嗓门,自豪地表白。何青青用手捂住了嘴巴,心里暗笑:“这家伙又来了,这也值得炫耀。”刘土根很高兴,他在郑永红的名字旁边打个勾,又在她和崔海南的名字下面划了一根线。“我叫陈晓东,祖籍山东,父亲是转业干部。”陈晓东接着说。他也留了一个战士式的小平头,穿着一件旧军衣,一条深蓝色斜纹裤。他额角方圆,一双有神的眼睛配上一个有棱有角的嘴巴,看起来挺机灵。他虽然身体壮实,却没有“继承”父辈们虎背熊腰的“革命传统”。不过与其他人相比,还不至于是个“二等残废”。“我叫何青青,广东人,工人成份。”何青青发言了,她的眼睛忽闪忽闪的,看得出是个活泼开朗、颇有主意的姑娘。“我叫张毅敏,广西人,成份上中农。”女高音的声音这次明显下降到低八度。刘土根的眉头轻轻皱了一下,他在张毅敏的名字旁边圈了一个圈。知青们一个接一个自我介绍,刘土根认真地听着,不时往笔记本或名单上记着什么,他的表情随着知青成份的变化而变化。最后轮到黄颖作自我介绍了。她低下头,抚弄着辫梢,轻轻地说:“我叫黄颖,广东人,成份干部。”刘土根看见她斯斯文文的样子,颇有好感,对她笑着点了点头,鼓励说:“大声点嘛,别怕。”郑永红见状,忙俯在刘土根的耳边小声说:“她是‘黑七类’子弟,她父亲是现行反革命,听说还自绝于人民!”刘土根听了眉头紧锁,严肃地看着黄颖,厉声道:“你要老老实实,不能欺骗组织。你父亲是反革命,怎么能说你家是干部成份?”黄颖衔着眼泪,小声辩解道:“我爸爸原来是科研所的干部,文革期间才被观点不同的造**派定为现行反革命。”刘土根在黄颖的名字旁边打了个X,并往笔记本上写了几个字。“阶级斗争真是无处不有啊,幸亏我摸了摸底,知道他们的家庭情况。看来,郑永红是个好苗子,崔海南也不错,以后知青们的工作可以依靠他们。”刘土根沉吟了一下,抬起眼睛扫视了大家一圈,视线最后停留在黄颖脸上,郑重地说:“你们都是生长在新中国,虽然说‘老子革命儿好汉, 老子反动儿混蛋’,但我们还是要看个人表现的。你要好好参加劳动, 积极改造思想, 争取做一个有用的人。”“嗯。”黄颖垂下眼帘,轻轻的应道。
第五章:左手剪影,右手年华第二天,相马里香来到学校,同班的同学很是惊讶地看着她正大步流星地走向工藤一,嘴里挂着昔日罕见的从容的笑容。“工藤君,昨天真的很感谢你!”相马里香拍着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的工藤一的肩膀。工藤一仰头看见相马里香圆润柔软的嘴唇,心脏剧烈地跳动着。“没……没什么大不了的……”然后下意识地把头转了过去。仔细想了想,那个吻还是工藤一的初吻。人的一生,会遇到两种人,一个惊艳了时光,一个温暖了岁月。夜晚,点点繁星点缀夜空,在升腾着银色月光的霭霭雾气里,一轮皓月当空。工藤一忘不了昨天那个雨季,他的初吻被眼前这一个冰上美女夺取。正当工藤一想要沉浸在桃色的幸福里,一束月光照耀下来,落在了书桌上的一个空荡的角落,只有一沓信纸,一支笔,一个护身符。工藤一望向被星光洒满的部分,一阵清冷的悲哀涌上心头。“崧泽丽子——我的初恋……”当有一日,我们经历了伤害,懂得了疼痛和畏惧,才会明白仁慈和退让。可这时,属于青春的飞扬与不羁也正离我们远去。——我们长大了!胸腔里是一颗早已斑驳的心。一阵清脆的手机铃声爽朗的响起,挣脱了夜的沉默与孤寂。工藤一回过神来,上前拿过手机,看了看上面显示的是好友相泽佑一。“呦,工藤君!”“嗯,有什么事吗?佑一。”“没什么,只是感觉你最近和我们班那个冰上美女相马里香走得特近——你们难道在交往吗?”工藤一停顿了一会儿,说:“没呀。”“那就好——你还记得崧泽丽子吗?——你的初恋”工藤一的心猛地一阵,脑海里肆意飘荡着崧泽丽子原本模糊的身影。“嗯……”“有一件事情,我觉得我还是得告诉你——听说下个星期,崧泽丽子在隔壁镇上会有一项田径比赛。到时你可以去看看——而且,我还把你和相马同学的事情告诉她了。”工藤一挂了电话,沉默地发呆了好久、好久。仿佛,每个独自发呆的尽头,都隐藏着一段未完成的单恋。在惶恐的,泛起皎皎淡黄月色的夜里,沉寂着一份许久未能扬起的孤独与想念。翌日,相马里香多少察觉到了工藤一的心不在焉。她用纤细的小手指弹了弹工藤一的额头。笑着说:“打起精神来,工藤君。这多不像你呀。”痛是午梦过后,看不见她轻颦笑靥的巨大空洞。“相马同学!——你喜欢我吗?”工藤一忽然神情严肃地说。这可把相马里香吓了好一跳。相马里香的眼珠子快速的左右游动着,抬头窥见工藤一眼神里游走的黯然,点了点头说:“嗯,喜欢……因为你是我在这个小镇上唯一的同伴——工藤君,你也喜欢我吗?”“嗯,我也很喜欢你……”工藤一低头怜爱地看着相马里香说。这几天的夜晚都出奇的静谧,璀璨星空的最深处总是挂着一轮皓月当空。空气梦幻般地抽解着迷离的思绪。就好像,千万个思念在空气中凝结,带着我的祝福,扬起风吹向你。时间总伴随着一些故事的沉淀而突然想起。工藤一拿起书桌上的那个护身符,他总是视它为珍宝般的收藏于心。眼前,又不经意的扬起了崧泽丽子的轻颦笑靥。再想想相马里香硕大圆润的眼睛,工藤一望向被月光洒满的部分,陷入了良久的沉默。——工藤一他自己清楚,是时候该给自已一个坦诚的交代了。某一天的放学后,工藤一约了相马里香出来。黄昏的夕阳拉得好长好长,一直缠绵到了那个悠长的坡道上——那是通往工藤一国中学校的径路。身旁的相马里香像是在潜意识里明白了些什么,低低地沉下头,默不作声。到了学校里的走廊,工藤一开口说:“相马同学,有件事情,我想我必须对你坦白。”夕阳黄色的光晕披散在两人的头上,显得格外迷人,让人陶醉。相马里香神情自若地望着工藤一,嘴角扬起轻颦的笑意,故作淘气地说:“嗯,让我猜猜——你要说的,是你前女友的事情吧?”工藤一一听,赶紧解释说:“不,不……我在这之前并没有跟其他人交往过……”“喔……”相马里香斜了斜小脑袋,一头棕色的长发舒缓地垂落。“那——应该就是,你有暗恋过其他人咯!”都说女性的直觉一般都很准,真不假。工藤一自己万万没想到竟然会以这样一种方式告诉眼前的相马里香关于自己的初恋——崧泽丽子的事。“嗯,——国中三年级,我有一个暗恋的女生……”工藤一鼓起勇气说了出来。相马里香的笑容逐渐黯淡了下来,眼角有一丝晶莹在微微颤动。“那你现在还喜欢她吗?——那我呢?”“嗯,我说过,我喜欢你……可是……”工藤一用右手扶了一下快要跌落的面庞,攥紧了左手的拳头。“真不愧是我喜欢的人,工藤君——你真是一个温柔的人啊。”相马里香温柔地用手挪开了工藤一的右手,笑着,并噙着泪说:“可是……可是比起我,你更加喜欢的是她吧?”工藤一点了点头。夕阳的余晖把两人的身影拉得好长、好长,最后拉成了两道既相交,又平行的直线,隐隐地落在了两人的心里。“工藤君,谢谢你——不管怎样,我们都还是朋友,对吧?”相马里香再一次勉强地挤出笑容。工藤一怜爱地把手放在了相马里香娇小的脑袋,温柔地抚摸着。“对不起啦……”“真是的,”相马里香一边哭着,一边想要拭去眼角的眼泪。“我就是喜欢工藤君这一点——可是,工藤君,你也是知道的,优柔寡断并不是一种真正的温柔哟——我会全力支持你的!”说完,就扑进了工藤一的怀里,大声地哭了出来。崧泽丽子的田径比赛在隔壁的小镇进行。这一天,下午有一节自习课。一张纸条传到工藤一那里,是相马里香传来的。“工藤君,趁现在跑去隔壁小镇,看崧泽丽子的比赛吧?然后你们一定要好好谈谈。——给我唯一的好友。相马里香”工藤一真切地与转过头来看他的相马里香四目而视,两人的嘴角扬起了久违的笑意。工藤一快速地奔出课室,留下了一片嘘哗声。在落日金融,暮云四合的黄昏里,心里强烈地默念着一个人的名字:“崧泽同学……”来到了隔壁小镇的体育馆。站在观众席上,工藤一疯狂地摸索着崧泽丽子的身影。终究还是让他找到了。娇小的身子,清澈的双眸,明媚而忧伤的眼神。只见崧泽丽子举起双手,在湿润的空气中,做起了祷告。工藤一的眼睛一下子湿透了。有时候,人就是这样,尽管千思万绪,有着千言万语的真诚想要诉说,可是话一到嘴边,便哽咽住了。比赛开始的枪声响起,崧泽丽子跑得很快,跑在了第一位,但其他对手也不容小觑,与她保持着微妙的距离。突然,崧泽丽子一下子失去了重心,仰面倒在了跑道上。“崧泽同学!”工藤一一把抓住了栏杆,正想要奔向崧泽丽子的时候,被巡逻的保安制止了。“好远,为什么崧泽丽子总与自己相隔的这么遥远呢?——我只不过是想要在她痛苦的时候陪在她的身边,与她一起分担罢了。可为什么就是这么的乏力呢?”夜晚,工藤一跑去运动员的休息室里,可是没有看见崧泽丽子。旁边的一个人说:“崧泽丽子,今天好像已经回去亲戚家了……”工藤一茫然地跑在街道上,奋力地隐忍着内心的激流暗涌。“崧泽同学,你在哪里?”路灯泛着淡黄斑驳的光晕,与柔和的月色交织到了一起,令人遐思。工藤一从口袋里摸出崧泽丽子送给自己的护身符。忽然间像是明白了些什么。举起双手,伸向漆黑的夜空,做起了祷告。“崧泽的家人,拜托你们告诉我崧泽同学的方向,好吗?”工藤一的脚步加快了。他奋力地朝一个方向奔去——他的初中学校。在扬起一片片落叶的冗长的坡道上,记忆飘回了最初与崧泽丽子相遇时的情节。学校的跑到上,有一个被月光拉长的身影在隐隐绰绰。微风中,飘散着哀伤的情绪。“崧泽同学……”工藤一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抱住了眼前的崧泽丽子。“工藤君,我们终于又见面了……”崧泽丽子转过身来说。树叶斑驳的摩挲声开始在空中摇曳开来。工藤君抓住崧泽丽子的双肩,深情地说:“崧泽同学,我们交往吧!”崧泽丽子眼眶湿润了好一大片。“抱歉——我本来下定决心,只要今天的比赛我得了第一,我就决心回来,和你交往。可是……也许,注定了我是一个不能拥有幸福的人……”从崧泽丽子眼角里流出的液体,在月光的晶莹剔透中,更显得华美。“我不想听到从你的嘴里说出这么哀伤的话语——我也早就下定决心了,从今以后,绝不会放开你的手!”工藤一眼神坚定的说。仰头望向被月光洒满的工藤一宽厚的面庞,崧泽丽子低着头说:“那——相马同学,又怎么办?”工藤一用手抬起崧泽丽子的头,含情脉脉地说:“我爱你,崧泽同学!”两人良久的深情地拥抱在了一起,在点缀着漫天祝福的星空里,连缀起一段坎坷的情缘。如果这个世上,曾经有那个人出现,那么其他人就会成为将就,而我不愿意将就。最美,不过初恋。——(完)
5刘土根尊敬地目送着王秘书离开,直到尘土挡住了视线。“同志们!”刘土根转身走向“主席台”,双手扶着旧书桌,满怀热情地对着大伙儿说:“我代表党支部和全体老工人,欢迎知识青年来这里接受再教育。青年是革命的财富,我们老工人一定要帮助青年们认真改造思想,改造世界观,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终身……”响起了热烈的掌声。这时,不远处响起“啷啷!啷啷!”清脆的摇铃声。听到铃声,农场工人一阵骚动。见这情景,刘土根便说:“好,开饭的时间到了,咱们先去吃饭,行李就暂时放在礼堂里。我宣布,为了欢迎知识青年,伙房今晚杀了一头猪表示表示。”工人们欢呼起来,尽管他们一早已经知道这个消息。炊事员师傅盛给知青们每人一碗饭,外加满满一勺子的猪肉块。知青们把饭菜端回礼堂去吃。陈晓东看着肥嘟嘟的肉块,即兴作了一首酸溜溜的打油诗: 这里的饭堂确实怪,只有猪肉没有菜,大鱼大肉真新鲜,半月下来成了猪八怪。 他一边说着,一边夹起一块大肥肉往嘴里放。“咦呀!”几个女知青见了,急忙掉转头去,其他人则哈哈大笑起来。“也真是的,怎么这里没有菜吃?”张毅敏看着何青青,说道:“难道天天都是一碗肥猪肉?那太可怕了。”知青们囫囵吞枣般的几乎都把饭吃光了,却剩下很多猪肉在碗里。他们一个接一个的走去伙房,把碗里的东西倒进潲水桶。一个桶装满了,伙房又拿出一个,剩菜剩饭装满了两个潲水桶,直把炊事员看傻了眼。凌燕从伙房里打了一杯开水出来,她一边吹着滚烫的开水,一边对何青青使了个眼色,说:“你看!”何青青一回头,楞住了。只见几个老工人围着潲水桶捞起里面的肉块,小酒窝女孩站在旁边,咬着手指头看着,眼睛睁得大大的。其他知青也注意到了,他们奇怪地望着,猜测他们究竟在干什么。几个老工人把肉块捞起来后,从伙房的水井摇上来一桶清水,把肉一块一块地冲洗干净,放到碗里,然后拿回家去了。“呀,这太可怕了。”张毅敏伸了伸舌头。知青们觉得又好笑又好玩,回到礼堂后,还在议论这个话题。刘土根见知青们吃好了饭,就对他们说道:“好了,走了这么远的路,大家也够累的了,先回去歇一歇吧,我们明天再开会。”刘土根说着,领着大家把行李拿到知青宿舍。知青宿舍也是一间茅草屋,中间糊了一堵泥墙,把男女宿舍隔开。房顶的草很新,用茅草泥巴做墙体糊成的外墙还没完全干透。房门是用一块块狭窄的木板钉成的,很沉。秋夜的冷风透过山林,从木板的隙缝钻进屋里,凉飕飕的,使人觉得屋里甚至比屋外还冷。由于透风的地方太多了,窗户做成很小,仅容一人爬过。山林雾大,茅草屋里比较潮湿。生产队里没有电,刘土根叫队部文书发给每个知青一盏小煤油灯,人过处,灯火一闪一闪的,有一种阴森森的感觉。刘土根向大家解释说:“接到你们要来的消息后,我们队立即组织人马上山割草、砍木料和糊泥巴赶工,这房子才赶出来不久。等以后有了石料,队里再为你们建一幢瓦房做宿舍。”刘土根一边说,一边挽起袖子干起来,帮这个铺被子,帮那个垫床垫,忙得满头大汗。将大家都简单地安顿下来后,刘土根重新扫视了茅草屋一遍,又说:“你们知识青年来这里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我们不能让你们的父母失望,我一定会好好帮助你们,让你们成为红色接班人。”
4农场工人簇拥着客人向队部走去。队部设在一间瓦房,屋里仅容得下两张办公桌,靠墙的地方放着一个敞口的类似书柜的木柜子,里面放了一套《毛ze东选集》和其他政治书籍。墙上挂着几面锦旗,上面写有“学毛著先进集体”、“先进党支部”等字样。队部门口有一棵大榕树,树上挂着用半个炮弹壳做成的铜钟,铜钟上有一处地方已被敲打得分外铮光滑亮。队部太狭窄了,容不下那么多人,在大家的建议下,带队来的场部秘书小王把大家领进了离队部不远的礼堂。说是礼堂,其实是用茅草盖顶泥巴糊墙的一间大草房,里面空空荡荡的,只钉了一些固定的条凳(一条长木下安装两只凳脚),墙上挂着的毛ze东主席画像分外显眼,四面还贴了几张毛主席语录。一张不到一米宽的旧书桌放在画像下方充当主席台。走进礼堂,秘书小王回头向一个匆匆赶来年约三十八、九岁的女人热情地打招呼:“刘嫂,老队长回来了吗?”“还没呐,他说一散会就赶回来,也该到了。”被称为刘嫂的女人身穿浅灰的大襟衫,深蓝色的长裤,打着赤脚。有点月牙型的眼睛里透出温顺和善良,整齐的短发上一边夹了一个发夹,浑身上下干净利索,是个典型的农村妇女。工人们围着青年学生嘘寒问暖。“玉芬,看这妹子多漂亮,给你当女儿好不好?”一个大嫂指着凌燕逗趣说。“那敢情好,想都想不到呢,家里边都是光头,就缺个女儿了。”被称为玉芬的胖大嫂笑得眯起了眼,那对单眼皮的小眼睛几乎只剩下一条缝了。她走上前拉着凌燕的手,充满爱意地欣赏起凌燕那白皙的皮肤、黑黑的头发、笔挺的鼻子和水汪汪的眸子,心里不断赞叹:“哎哟,这些大城市来的妹子水灵灵的,真让人心疼!”何青青向凌燕做了个鬼脸,在她耳旁小声说道:“快叫妈呀!”凌燕羞得红着脸低下了头,顺手重重地拧了何青青的大腿一把,何青青痛得大叫“哎哟”跑开了,凌燕拍着手冲着何青青大笑不已。胖大嫂回过头,冲一个膀大腰圆的男人喊道:“德叔,瞧好了,看挑谁做你的徒弟。”被称为德叔的男人看着年轻人“嗬嗬”的笑着,不时低下头吸一口水烟。“这人真是的,三棒子打不出一个屁,光知道笑。”胖大嫂取笑他。德叔也不恼,仍然“嗬嗬”的笑着,继续吸着他的水烟筒。刘嫂慈爱地望着这些小青年。“多可爱的孩子,他们年龄还那么小就远离家乡亲人,做父母的不知有多挂心。”她边想边逐个细看,象要把他们的模样熟记在心里。忽然,她注意到了躲到一旁的黄颖,瞧着她那单薄的身体和多愁善感的样子,甚是怜悯。刘嫂来到黄颖身边,拉着黄颖的手问道:“你叫啥名字?”“我叫黄颖。”“多大了?”“快十七了。”“啊,和我家的晓华一般大。想家了吗?”刘嫂关切地问她。“嗯……不不……”黄颖对她点了点头,又急忙摇摇头。“傻孩子,哪有不想家的道理?”刘嫂疼爱地看着黄颖说:“别担心,你以后有啥事就来找我,我会尽量帮你的。”黄颖很感激,除了家人,她有好长时间没听到关怀的话了。正在这时,人群让开了一条道,一个年约四十二、三岁的男人走进了礼堂。他中等身材,皮肤黝黑,一双小眼睛炯炯有神,头顶左上方长着一小撇白发,使人过目难忘。上身穿了件双袖已磨损的中山装,挽着裤腿,一双赤脚十分坚定地踏在泥路上。一进礼堂,那男人和王秘书热情地握了握手。青年们见状都有礼貌地站了起来。“来了?”那男人环视了四周一下道:“大家坐,坐。”王秘书用尊敬的口吻向大家介绍说:“这是我们的老队长,叫刘土根。老队长的家在解放前是雇农,受尽地主的压迫,所以,他的阶级立场非常坚定。解放后,他参加工作组,后来分配到我们场参加革命工作, 在这里当了十多年的队长。老队长刚刚从场部开完会回来。”王秘书话音刚落,青年们便十分崇敬地齐喊了一声“老队长”。刘土根谦虚地挥了挥手。“老队长,这是名单,他们就交给你了……”王秘书与刘土根又客气了几句后,走出大草房,和在路旁等他的司机耳语一下,就一起上车离去了。
第四章雨季,桃色的初吻距离新学期开学过去已经有两个星期了。工藤一走在通往学校的坡道上,抬头仰望天空,看见半年的时光在掌心中翻滚、升腾,最后归于静谧,留下无法抹去的痕迹。和似水般温和的年华。而天使从头顶渐次飞过,没有声音。“已经好久没有收到崧泽同学的信了。”工藤一暗想:“崧泽同学该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片刻后,工藤一便为自己的这种不安的想法而后悔了,他使劲地晃动着脑袋。“不会的,崧泽同学一定会过得很好的......”工藤一正准备回到自己的座位准备做下来,却与迎面走来的相马里香撞了个满怀。一阵好闻的、清新的薰衣草香水味在笔尖绕过无数个弯,最后停顿在相马里香生气的面庞上。“干什么呀?你!”相马里香对着工藤一大喊道。“请你道歉!”工藤一原本是想道歉的,可是听到相马里香这么一说,心里就来气了。“什么呀?还不清楚是谁撞谁呢。”工藤一有点耍流氓的说。“你!——”相马里香圆润小脸气得腮红。“你什么你?——你该不会就因为我知道了你的秘密,就想要报复我吧?”相马里香心里一震,把双手缠在胸前。“秘密?——我的?”相马里香含糊地问。“嗯”工藤一稍微摆出一副做作的样子。相马里香在心里盘算着什么。说道:“那好,明天我给你做便当,但你要告诉我,你知道些什么。”而后,相马里香转过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留下工藤一事后的一脸茫然。“咦——”课室里,其他同学在纷纷议论着些什么。这时,好友相泽佑一(与工藤一一同考上同一所高中,并同在一个班级)把手搭在工藤一的肩上,露出诡异的笑。“行呀!我的好友,什么时候跟我们的冰上大美女这么熟了呀?”工藤一神色慌张的望向四周,不好意思地对身旁的相泽佑一说:“没有啦,我们只是在寒假的时候见过面——仅此而已......”回到座位,看见相马里香一个人静静地看着书,在杂揉的说笑声里,像是想要把心净空般的沉默着第二天午休,相马里香果真把做好的便当拿给工藤一,并对他说:“那个......先不管了。总之,......下午......你要陪我到处逛逛......”工藤一还是第一次看见相马里这么香羞答答的样子,可爱得不知怎样才好。可就在这时,一束悲伤的眼神,穿透了他浮躁的心。工藤一望向窗外,被白云隐藏的部分,渐入了长时间的沉默。当天下午,风和日丽,乍一看像是一个利于出行的日子。工藤一陪同相马里香来到了原先她所预定的场所,游戏厅、步行街、小吃街。可是,相马里香嘴里一直嚷着“啊!这个不行——啊。那个不好”的话语,弄得在一旁看着这一切的工藤一很不是自在。“烦死了!-——这些地方不都是你说要来的吗?”工藤一有些抓狂的说。“可是......”相马里香委屈地说。清风吹拂她柔润的长长棕色头发,撩逗着旁人垂涎的思绪。工藤一紧张地望向四周,鬼使神差地迎到相马里香的跟前,伸出右手牵着相马里香的手说:“走吧......你,还想去什么地方?”相马里香很是吃惊。仰头看见工藤一真挚的目光后,眼神安顿了下来。“嗯,我还想去一个地方......”工藤一顺着相马里香的指引,来到了一个住所的天台。小镇的景色一下子映入了眼帘。夕阳披散着黄色的光辉,给小镇铺上了一层银光闪闪的大衣。一阵冷风吹过,相马里香指着一栋陈旧的施工地,那是她之前就读的初中学校。相马里香冷冷的说了一句:“活该!”眼神里漂浮着哀痛的情绪。工藤一的心敏感地抽搐着,“相马同学,你......”没等工藤一说下去,相马里香转过身去,把双手放在臀部,微微地踮起脚尖,一脸微笑的说:“谢谢你,工藤君......”工藤一的脑海里霎时间闪过一个相似的身影,在黄昏的静谧柔和的光线里,拉长了好长、好长一大片。从那以后,工藤一与相马里香的关系,就出现了一些微妙的变化。他们常常在一起吃便当,放学后也会一起逛街。而这些变化,在其他同学看来,就像,就像是一对情侣一样。也许,真的只是因为,一个恰当的时间,一个恰当的场合,一个简单的微笑,就可以创造出美妙的奇迹吧?可是,在一次逛街的途中,相马里香遇见了她国三的同学,之后,相马里香就有好些日子没来上学了。工藤一始终惦念着那天与相马里香分别时的情景。已经不大记得那几个同学究竟对相马里香说了些什么,印象深刻的是,相马里香颤抖的身子在晃晃的斜阳里,拉出了好长一道隐隐的黯然神伤。雨季,是这个小镇不常有的气节。这天,工藤莲二,工藤一的哥哥开小车接他放学。外面的行人打着各种五彩斑斓的伞,车厢里沉默的寂寥压着人有些喘不过气来。“哥,我想问你一些事情。”工藤一想要弄清楚关于相马里香的事情。“嗯,说吧”哥哥望向身旁的工藤一。“那个相马里香在情人节那天来过,是你补习班的学生吧?”“没错,怎么了吗?”“她之前好像是喜欢你,可是你们为什么还没有交往呢?”工藤莲二,转头看了工藤一一眼,深情的说:“一,相马里香她并不是喜欢我,她只是想要一个年长的、成熟的长辈安慰她那颗小小的、被伤害的、脆弱的心——她国三的时候,被同班同学狠狠地欺负过,并且,休了一年的学......”外面的红绿灯倏忽地转向了红灯,车子停下来的一瞬间,工藤一下车,一路狂奔过去,心里默念着一个人的名字:“相马同学......”天台的铁门被推开,发出阵阵嘶哑的吱呀声。相马里香吃惊地望向双手掐在两腿上,正奋力的喘息着的工藤一。“大笨蛋!”工藤一冲着相马里香大喊。雨水从相马里香稠密的棕色长发里有序地流淌下来。脸庞淌过两道明媚的泪痕。工藤一走上前去,拉住相马里香的手,眼神坚定地说:“准备好了吗?要来咯!”相马里香看着工藤一真挚的眼神,在他那温厚的视线里,涌现出能够伸手可及的温柔与体贴。相马里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二,三。“活——该!”两人异口同声地发出了呼喊,那声音久久地在缠绵,夹杂着汗水与眼泪的雨水中回荡,又飘散开来。最后,两人望向彼此,痴痴地笑出了声。两人的目光再次交织在一起,一种近乎桃色的涟漪向四周渐渐地蔓延开来。相马里香趁工藤一张嘴的缝隙,踮起脚尖,勇敢地吻了上去。
3夕阳的余辉洒向茂密的橡胶林,袅袅的炊烟缭绕在稀疏的聚居点上空。远处,一抹青山层层叠叠,在夕阳的辉映下,仿如被上了彩的水墨画。晚霞、翠林、牧归、炊烟,还有那嬉闹的孩童相互映衬,使人好象走进了陶渊明笔下的桃花园。“嘟嘟。”司机小陈不断按着汽车喇叭,算是和距路边一百多米远的生产队驻地打了招呼,然后在滚滚黄尘的泥路旁停了下来。萧瑟秋风中,二十几个青年学生相继跳下了卡车,好奇地张望着。离环山公路不远的小盆地,座落着一个小山村似的生产队。队里仅有几十户人家,几幢泥瓦房,房子四周树木环绕。只见炊烟袅袅,暮色苍茫,好一幅山村暮霭图。身材敦实的陈晓东环视了一下寂静的山林,不禁脱口而出:“真美啊,这就是我们生活和劳动的地方。”他心潮激荡,用手圈成喇叭状,冲着远方使劲地高声大喊:“哦…嗬…”,声音传得很远很远。听着山林的阵阵回音,陈晓东更加高兴,他一手叉腰,另一只手象指挥员般挥动着喊道:“同学们,看啊,这就是我们的橡胶园!”“哎呀,大家快看,那里有牛拉车,真好玩!”张毅敏那高八度的语调几乎把大伙儿的视线全“拉”了过去。几头大水牛各拉着一辆没有车蓬、一边一个大木轮的车子,轮子咿咿哑哑地发出有节奏的声响,赶车的人不时用鞭子抽打一下牛身,嘴里“嗬、嗬”地吆喝着,把青年们看得好一阵惊奇。从来没有见过有人会对他们感兴趣,一个车夫来兴致了,他随手脱下织成礼帽般的小草帽,扬起头朝天“喊”起了山歌:“哦-嗬-啷……”可惜在场的年轻人没有一个能听懂他的歌词。听到汽车喇叭声,一群小孩子从生产队跑了出来,黄黄的脸,黄黄的衣服,黄黄的赤脚。他们瞪着好奇的眼睛,观察着这些远方来客。“哟,这小女孩真漂亮,真象我们的美人!”何青青把一个年约三岁的大眼睛女孩抱了起来,放在凌燕面前比划着。“去你的!”凌燕笑着打了何青青一下。小女孩在何青青怀里咯咯直笑,双手在空中晃动,脸上露出两个深深的小酒窝。农场工人随着孩子们走了过来,他们衣着朴素,皮肤黑中带黄,几乎全部打着赤脚。“这是什么东西?”孩子气的李伟雄摸了摸一个老工人手里提着的黑不溜秋的竹筒子,上面还插了个“小烟囱”。“这是水烟筒,吸烟用的,小口用来放烟丝。”那老工人见他好奇,边解释边从裤头的烟袋里拿出烟丝热情地示范。李伟雄学着把嘴放上水烟筒,“呼呼”地用力吹了两下,水烟筒里发黑的烟水从小口里喷了出来,溅得他满头满眼,直把他呛得弯腰咳嗽不止。他急忙把水烟筒递回去,“咳咳”地嚷着,用袖子猛擦嘴巴和眼睛。大家伙都被他逗乐了,身材高大的崔海南看着他的狼狈样子拍手大笑。“大个子,别乱动,看你脚边有一条大毛毛虫!”小胖子王小凡见崔海南那得意的样子,故意大惊小怪地冲着崔海南喊了起来。他知道崔海南不怕庞然大物,独怕蛇啊毛毛虫等软不砬叽的东西。崔海南连看都没看,就吓得三步并两步的跳坐上一块大石头。他提着的背包被甩到地上,鞋子也踩掉了一只,大伙儿哈哈大笑起来,“大笑姑婆”凌燕已笑得蹲在地上直喊“哎哟”,把崔海南给闹了个大红脸。欢声笑语把寂静的山林唤醒了。“他们多好,无忧无虑的。”悄悄躲到一旁的黄颖被大家的情绪感染了,忧郁的眼睛里露出了一丝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