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屋阳光
韶华易逝,土屋渐失。今天,我的时间一定要留给我亲爱的土屋,尽管她鼓萧齐鸣时静默如尘、霓虹闪烁时黯淡如灰。
将我童年拥揽入怀的乡村土屋,没有福建土楼的大气,也没有广东碉楼的坚固,更没有安徽马头墙的艺术,然而,她以质朴自然的方式为我心灵珍藏了一枚温馨之光,照亮过往与前方。
旧时小樟树像孩子般在土屋旁摇头晃脑地撒娇;如今,参天的大樟树下,土屋俨然一位风烛残年的老者,试图找到一份可靠的依托。触摸土屋之墙,土砖上的斑驳与沧桑犹如耄耋之年的外婆的手。轻拂细尘,光阴散落。稚嫩的撒欢的身影仿佛又尽在田地内一排排土砖的间隙里穿梭与躲闪。土砖是土屋的坚实依存。制造土砖需要将时间和空间融合好了,方才演变成理想王国。土砖的重,让孩儿们使出吃奶的劲也无法动它三分;土砖的实,让虚情假意的人望而生畏;土砖的方,让没有原则的人羞于启齿。从选田、整平到切割,然后排列好自然风干,将心思和技艺全都投入了,只有谙熟此道的人才有收获体会,正如谈一场恋爱才有特别感受。
土砖是有情的。东家建房少了,去西家借,土砖架起了人际桥梁。南家缺了,北家主动奉送,土砖牵起了交际红线。情感本已深,或是借砖之基础。也许借了,感情就变深了,人情世故就这么微妙。遵循俗语“有借及时还,再借便不难”,在还砖中也尽显人之本色。
土屋除了土砖围墙,其内另有木质支架的帮衬,大致分为柱、梁和牌。正中的房梁上去了,就像一个人有了主心骨。孩童时喜欢上梁的场面,皆因为了那份师傅在梁上撒播喜庆的物什和小吃。梁上红布一飘,就意味能够讨到好彩头,你当然要在下面占据好位置。师傅左右前后的分撒引导着下面人流的方向,在你争我夺的热闹中庆祝新屋的华丽诞生。有时和师傅套上近乎,可能收获更大,这也需看你在下面喝彩的劲头是否足。为自己喝彩需要自信,为别人喝彩需要胸怀。那时小小的我竟然高喊出“主梁升,人气旺,福气长”,迎来的是满满的欢喜,还有可以展现自豪的神情。
支撑中间主梁的两根柱子高大魁梧,我幼小的心向往着日后的自己也能顶天立地。主梁能稳坐泰山,也得益于柱子下的石墩。石墩有四方体,也有圆鼓形,上面有阳刻吉祥图画和文字。我常常目不转睛地打量着文化使者传播的些许信息,而后小心将其拓在纸上好好学习,成为日后在书画艺林里漫步的启蒙。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座城,城中都会有那么一个人,是你牵挂这座城市的初衷。”一栋土屋也如此让人久别不舍。土屋中有养我亲我教我的外婆。外婆是近远闻名的接生员,不管寒冬酷暑,无论谁家有需必躬亲,往往在深夜或凌晨睡梦中被人喊醒请走。曾几何时,生恨外婆对他人关爱远胜于我。外婆总是一句老话抚慰我:“没办法,人家真的挺急。”
走过许多路,写下很多文字,触及土屋和外婆二词,总有绕不过的情愫。那一缕缕土屋的炊烟,是外婆为我准备食粮的印证,镶嵌在我几十年的心画中成为永远的美妙绝笔。土屋前的那串红椒下,外婆让我和冬日暖阳在她怀里相伴缠绵。这样的怀抱投向岁月的长河,温暖我无论踏足何处的一生。
土屋结构并不复杂,左右有东西厢房,中间有前堂和后室(大多用作厨房)。我的心早已住在土屋的每个角落。划过光阴,我自愿而自然地将土屋立在我真诚的想念里,这样的安放是踏实的,也是明智的,正所谓“生活需要留点空隙,阳光才能照得进来”。是的,土屋已老态龙钟,载不动日益丰盈的物质生活,却成就了片片精神家园的舒展。
土屋——阳光,点亮人生。
(此文原载于海南省委《今日海南》杂志2014年第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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