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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里看花

时间:2009-02-07 00:19:12     作者:流竹      浏览:9549   评论:0   

  1
  视线似乎朦胧,我再一次看见那个骑着单车的男孩,在弯曲而狭窄的乡村小路。两边是点缀着些许红红黄黄的绿色田野,有野草和泥土的清香扑来,一群麻鹊低空掠过头顶。不远的地方,是一排排低矮的平房,再远一点,是绵延的山。白云从来都是不紧不慢很悠闲的样子,正好跟男孩同行。没有目的,单车到哪就是哪,天黑的时候确定自己能回到家。现在已近傍晚。
  镜头一直切换,在一个黄昏时分停留。西天已是一片血红,公鸡归家前的啼叫,鹊鸟往山的方向飞去。前面是一条静静流淌的小溪,清澈见底的水悠悠地流,似没有过急燥。天空渐渐暗下来,夕阳从地球的另一边照过来,剩下无力而微微温热的余韵。男孩对着满目残阳,忽地伤感,泪流满面。男孩是我,我叫殇,在广东汕头附近的一个乡村里长大。
  洪说,我也是。喜欢一个人静静地,没有任何人和事打扰。散步或者骑单车,在寂静的傍晚,默默地和夕阳对侍。却不知怎地,忽地伤感落泪。
  落泪也许是因着什么人或什么事,可是洪说没有任何人和事打拢,就不知怎地,忽地伤感落泪。如果是因着什么人或什么事落的泪,那么必然是受人或事所挟杂的感情因素。也许我们和夕阳的静静对侍,本身就是一次感情的交互。虽没有任何只言片语,却胜千言万语。一再华丽的对话,绝是苍白而空洞。静静地对侍,却饱含感情。虽然不知道这感情来自何方,出自何处,却是真实而存在的,然后,对着满目残阳,我们泪流满面。
  我说,洪,我们有同样的感情。
  洪是我初中时认识的同学,一直同校,高考后才各奔东西。
  夕阳照在我的脸上,我能感觉到一直延伸到心底的温热。两行液体滑下,滴落在晴天干旱的土地上,发出破碎的声音。视线似乎朦胧。
  听到手机铃响。
  终于醒过来。原来又重复了一遍我上大学后一直重复着的梦境。我看手机的屏幕,显示是离汜的来电。我按了接通,那边懒散而轻盈的女孩的声音传过来,殇,有空吗,今晚。
  嗯,有什么事。
  没事不可以约你出来陪我吗。
  哪里。
  上下九。
  好,两个钟后我到。
  挂掉电话,我从床上爬下来。我通常白天不睡觉,因为不适应醒过来之后的那种昏昏沉沉。可是如今大四,即将毕业面临的是找工作的困难。上周一次向十几个公司投放了简历,到今天仍没有一个通知去面试的电话。所以无所事事,开始习惯每天在睡觉中度过,中午躺下,就到现在。天色又是即将到达黄昏,可惜广州的傍晚似乎难以见到夕阳,高楼林立的大都市,把安静的夕阳挡在了外围。无从所见。所以,自从我来到这里读大学,就不再有机会面对夕阳。当然也就没有了泪流满面的了。但是那种泪流满面的感觉,常常被岁月抚摸,却无从磨损。而且有预感,将会在这座城市,再一次经历。
  我走到阳台。楼下已经都是人流,在饭堂进进出出。
  我住学校宿舍,和另外三个室友一间。
  有时候我在想,为什么有这么大的一个校园,纵横几公里,有一个普通县城大小。当然县城一搬环境恶劣,绿化不佳,建筑拥挤。而校园却是环境宜人,绿化优美,建筑错落有致。在广州版图上占了相当的面积。我们的宿舍在学校的西北角落里,很安静,绿化很好。只是宿舍内部条件差了点,没有太阳能热水,家具又比较旧。但是我一向是不计较生活条件的人,我是乡村里长大的孩子,不懂得享受,高中时的三个冬天,我都在打着寒战中洗冷水澡。自来水被北风吹得很冻,洗头发的时候冻得头皮麻麻的。也许只是享受的方式和标准不一样。别人每天可以打开花洒,太阳能热水就冲撒下来,书桌宽大而光鲜,便觉得是享受。而我不是,我只要可以有清新的空气和绿色的花草树木,让我感觉到是活在乡下,偶尔可以自己一个人静静地在那里漫步,发呆,或者睡觉。呼吸绿色和泥土的味道,我就可以满足,得到享受。而这个宿舍区刚好符合我的要求,当大一的暑假我们被学校逼迫从环境条件好的宿舍搬到这边来时,别人郁闷,我却偷偷地沾沾自喜。
  简单地刷了牙和洗了把脸后,感觉肚子不饿,也许是睡觉让身体的细胞沉睡下来,忘记了消耗。于是我直接走向校正门。从宿舍走到校正门,需要十几分钟,一路上是两边都是树的校道,然后是一片草地,零星地散布着一些高大的不知名的树。最后是一个湖,绕过去,再走一小段校道,便出了校门。校门外有地铁站和公车站。一搬去近的地方我坐地铁,去远的地方我坐公车,因为太远了坐地铁贵了些。我是个乡下来的孩子,要学会省钱。
  因为是下班的时间段,车站拥挤着满满是气味各异的陌生人。每一辆公车停下后,十几秒钟内接近被挤爆,其它人只好继续等下一班。我等的那一班车因为是长线车,班次少,要等久点。但是等到了,却不挤,车内零星的几个人。我上车,往钱箱里塞两个硬币,发出哐当尖锐的声音。然后车子大摇大摆地开动,在广州笔直的大道上。两边掠过一幢幢高大的建筑,道旁树,和脚步匆匆的行人。现在我在广州,即将去见我生命里邂逅的第三个女孩子。离汜。
  在这之前,我曾与两个女孩子邂逅。可丽和芸。可丽是我初中的女同学,和她的初恋似漫长又短暂。她是个留不住的孩子,中考之后她去了北京,从此杳无音讯。芸是我高中的同学,这个干净得只剩下阳光的女孩,好似天使,天使是需要阳光的。可是我能给她阳光吗,我不止一次的问自己。我的背后有几道丑陋的伤疤,小学即将毕业时一次打架留下来的,那是阴暗的印记,永远沫不掉。芸,你是我的天使,但是我不能是你的太阳,我对芸说,然后分手。
  生活就是这样,身边不断有人匆匆离开,又有人以势不可挡的姿势进入你的世界。逃也逃不掉。
  逃也逃不掉。后来我对离汜说,离汜,遇上你是我的宿命。
  她一惯的一片荒凉的微笑,冰冷的瞳光。她说,那你就别想离开。灭掉手里的烟,她慢慢走过来,垫起脚尖,把她的唇放在我的唇上。
  2
  大二的一天,朋友约我去上下九步行街见面。上午十点钟。
  从我的学校到那里要坐一个多钟的公车。我八点就上了车,我想提前到那里,用半个钟一个人逛逛。每一次与朋友见面,我都会提前到达,然后在见面地点的周围逛逛。这是多年的习惯。
  下车的时候,天有点要下雨的样子。走到上下九广场的,那里有某饮料公司在搞一个宣传活动。舞台上有身着短衣短裙的娇艳女子在表演。我停留住静静观看,给自己点燃一根烟。我在小学时就学会抽烟,跟着帮派的弟兄。
  看了一会,觉得索然,正准备转身走人。这时节目调换,我才确定要多站一会。一个女孩的小提琴独奏。她看起来应该是个不到二十岁左右的女孩,长发笔直披肩,画淡妆。身着白色的薄如丝的连衣裙。有着荒凉的微笑和冰冷的瞳光。感觉带来死亡。
  她奏的是那英的雾里看花,温柔婉约。和她的飘起来的长发和随身体舞动而舞动的裙子,相应生晖。
  在女孩表演完小提琴时,朋友打来电话,说他工作有了变动,突然需要去深圳出差,今日无法见面。
  我挂掉电话,准备离开。
  拉小提琴的女孩从后台下来,挤过厚厚的人群,走到我面前。她说她是离汜。她从一开始就是这么直接,单刀直入,不留一点余地。
  我们每天都在与不同的人相见,大多陌生人。有的匆匆擦肩而过,有的眼神在你的脸面稍作停留但是瞬间消失,而有的如同空气般不被我们所觉察。可是离汜,为什么你当初会下来与我认识。
  哦,我叫殇。
  她跟我说她是个曾经作着明星梦的女孩,从小学习拉小提琴。但是一直没有机会成名,虽然小提琴已经拉得出神入化。
  能力有了,并不代表你就能有所作为,还要出卖一些东西,比如身体,灵魂。离汜说。
  她说她十七岁的时候以为自己可以出来闯江湖了,可是在一家骗子影视公司被人骗去了纯净的身体。
  我还没有过初恋的时候,身体就不再纯净。她说。
  她带我到一家小小的饭馆吃午饭,那是一家小型的潮汕风味饭馆。潮汕是我的家乡。
  她说哦,原来这些都是你的家乡菜呀,那你这二十年没白活了。
  哪有,在家里经济不行,怎么能吃得上这些。
  我告诉她我是在农村里长大,那个叫月屿的有着几万人口的乡村。整个村被一条小溪分叉后又汇合而包围在着,形同弯月,从山上往下看,仿似一座如同月亮的小岛,所以取名月屿。
  村后挨着一座山,最近的山峰叫虎额寨顶,小时候常常和伙伴爬到最顶端,能近距离看到天上的猫头鹰在盘旋,往下看,月屿及其它村落一览无余。有些住户还用柴火烧饭,傍晚的时候还看到袅袅炊烟。然后哼着歌嘻笑着下山。
  现在在读大学。
  她说哦,你的生活我无法想象,因为与我相差甚远。
  她说她现在没有固定的工作,偶尔和一些同样遭遇的人组乐队去酒吧表演,赚点生活费。但是也不固定,一般是那些人需要她时她就去。一个人在上下九附近租个狭小的单身公寓。
  吃完饭我们去上下九逛,一个店一个店地逛。她逛得很仔细,似乎怕错过什么重要的细节。在一些卖高档衣服的店里,她一件一件的试穿,但是不买。她说她只是想过把瘾,因为没有多少机会能穿那样贵的衣服。生活都有问题了,哪有那钱,她说。
  在一个小杂货店里,她买了一包杂牌烟。点了一根,然后递给我。再给自己点了一根。为什么吸那么多烟,我说。
  因为生活飘乎不定,如同嘴里吐出来的烟雾飘渺虚无,它让我感觉踏实。
  傍晚的时候,我们去看珠江。江面上有渡轮缓缓游过。江边的高楼林立,往上看感觉呼吸困难。有夏天凉爽的南风吹过,离汜的长发飘起来。丝质连衣裙。整个身影在暮色中单薄如纸。
  她说黄昏多好,距离死亡很近。
  城市里看不到星星的夜空。
  九点多的时候,我们交换了手机号码,然后我回到学校。
  3
  我见过冰。
  冰是离汜的男朋友,一个乐队的吉他手。生活异常糟糕。跟任何身份不明的女人有染,喝醉的时候在酒吧里与人打架,或者对她发泄。用恶毒的语言侮辱她,然后疯狂地要了她的身体。她是没有抵抗的能力的,他似一剂毒药。明天在毒害她,可是她一时半会离不开。
  有时我在想,在这里读所谓的重点大学,是每个高中学子梦想。可是他们小小的脑袋还未曾想到。从重点大学毕业后,想在这里立足并非易事。人才市场里的求职都多得你来晚了几秒就一只脚也挤不进去,这是个残酷的社会。
  曾经有人责怪大学生说找不到工作是因为大学生的自我定位有问题。说大学生要求的太高,非高薪不要。结果高不成低不就,大量的毕业生因此失业。可是那些人又怎么知道毕业生的难处。一般单位不提供食宿。而在这个城市生活,房租,吃饭,电费,水费……生活费用何其高。而如果薪水太低,怎么生活下去。很多事只有局内人才清楚自己的苦衷,而局外人却不了解但喜欢指指点点。
  在我上了大四之后,由于学校已经没有多少课,又要开始找工作。闲来无事,又因找工作的事很是烦闷。所以更多时候和离汜在一起。
  那是一个晚上,离汜带我去珠江边的一家酒吧。我们抽烟,喝酒。然后酒吧里开始有乐队表演。离汜指着那个吉他手,说,他就是我男朋友,他叫冰。
  冰留一头长发,眼神里没有什么东西放在眼里。低下头的时候,头发遮掉了半张脸。清冷而霸道,有大多失意音乐人的味道。表演完后他从后台下来,对我说,你就是殇吧,听离汜提过,哼,大学生。
  我说哦。不想搭理他。
  过了一会,离汜说又有戏看了。
  只见冰因为和一个人几句话不怎么好听。他拿起啤酒瓶狠狠地砸在那个人的头上。一时间整个酒吧乱了起来,两边几个人对几个人群殴起来。摔烂的啤酒瓶破碎的声音,和女人尖叫刺耳的声音,和看热闹的人群喧嚎的声音混合在一起,像电影的乱镜头。
  离汜一直很安静地作一个观光者,荒凉的微笑和冰冷的瞳光。她说,我们出去。
  来到珠江边,有零星的一对对在旁若无人的拥吻。走到一张石凳前,我们坐下来。她一直在抽烟,还有微笑着。荒凉而冰冷。你为什么不管他。我问。
  她说,常常这样,多了,就没有管的理由了。我已经厌烦,殇。我想离开他,我该有我自己想要的生活。
  离汜流了眼泪。她说,我这么小年纪,可是我一直在沧老。从十七岁那个被肮脏的男人骗去纯净的身体的夜晚开始。我不再相信世界,我生活着的这个世界。
  她靠在我身上一直哭,眼泪浸湿了我的肩膀。我不知道我该怎样给她安慰。这个哭得如同小孩子的女孩。也许她一直是个小孩子,可是她却要承受一颗渐渐沧老的心。从她十七岁开始,她就要用小小的心去面这个面目狰狞的世界。
  那一夜我一直无话。陪她坐到天亮,她离去。
  离汜来过我的学校的时候,穿牛仔裤和白色T恤,白色布鞋,扎一束马尾。像一个刚来报道的大一新生,懵懂的样子。她惊讶于这个校园,也许她不曾见过。外人都是这样,每天有大量的校外人来这个校园里,参观游玩。这里公园还要悠闲。
  她说为什么她无缘校园生活的时候,眼睛里闪过泪光。但是一闪即逝。
  我知道她的经历。
  这个孩子,她原本可以跟校园里女孩子一样的。可是她小小的心,她说,她从十七岁那个晚上开始,她就开始沧老。
  4
  公车行驶在广州笔直的大道上。两边掠过一幢幢高大的建筑,道旁树,和脚步匆匆的行人。夜色中的城市,是一个巨大的火炉。耀眼的霓虹,在高楼大厦闪烁,刺痛得让人难以用眼睛与它对侍。这似乎是光明的,可是城市里到处是黑暗的角落,比如酒吧。失意的人在这里买醉,得意的人在这里狂欢,各种无赖在这里招惹事非。
  看到中信大厦,这个八多层楼的高大建筑。站在底下往上看时,仿似要被它压向地狱,永不复生。
  车水马龙在大道上,快速路上,高速路上疾驶。时间没有一刻能停留得住,这个城市的速度在加快,然后还要加快。人声混杂的广场,万千人的体味和着商品的味道散发出来的步行街。高级白领面无表情地走过划着斑马线的大马路,对在一旁行乞的艺人、残疾人、老年人冷眼相看。出入酒楼的小姐混淆在人群里,浓厚脂粉气味呛人口鼻。纸醉金迷,灯红酒绿。有时下着脏脏的雨。我是不喜欢这样的城市的,我一直在找机会离开,甚至离开这个世界。
  下车的时候已经将近八点。走在这条夜晚灯火通明的商业步行街上,人流如同海底的鱼,盲目而拥挤。在上下九广场,我见到离汜。荒凉的微笑和冰冷的瞳光,似乎对这个世界已经失望,或者跟本不屑。她在抽烟,狠狠地抽烟,心静明显有问题。
  她说,我跟他分手了。
  哦。
  我没有什么惊奇,因为这样的话已经和我说过几次了,每次最后她都没能分开。我只是知道他可能又在酒吧里闯祸或者打她。
  这一次来真的,这真的忍受不了了。她说,殇,我跟他说我爱的不是他,而是你。
  这我也早有预感,因着她一直想找个人代替他,可以脱离苦海。我并不反对。对于执意想进入我的世界的人,我从来没有反对。我说,离汜,遇上你是我的宿命。
  她一惯的一片荒凉的微笑,冰冷的瞳光。她说,那你就别想离开。灭掉手里的烟,她慢慢走过来,垫起脚尖,把她的唇放在我的唇上。
  我第一次去她的公寓,一房一厅。很是狭小。冰没有和她同居,只是偶尔来这里过夜。但是每一次来都没有平静过,打骂,互相羞辱。直到深夜,她沉沉睡去。
  床上凌乱的衣服,有离汜荒凉的体味残留。
  她去洗了澡,出来的时候裸一条大毛巾。
  这个夜晚,她要了我的身体。我跟她说,你真坏,剥夺我的第一次。她在那里呵呵地笑,她说我不信。我说可是这是真的。她说别废话,她的纯净的第一次不也被那骗子公司里肮脏的男人骗了去。
  我说你也是骗了我的?
  她说是又怎样。
  荒凉的微笑,冰冷的瞳光。黑暗中我摸到她温热的眼泪,不知所措。她说,没什么,我只是突然想起,我才来到世间不到二十年,可是我比你要沧老几倍。
  她说她想过上安定的生活,也许我毕业后可以给她她想要的生活。我说我会让你失望的,我现在的生活颓废异常。很多人都认为大学应该是阳光灿烂,前途一片光明。可是只有局中人才知道,大学生是生活颓败的开始。而在城市的大街上,大学生如同蚂蚁一样密集,一踩一大把。就业是个未知数,毕业等同于失业只有我们才清楚的知道,那是事实。
  她突然哭得像个孩子,可是她一直是个孩子。我看着面前这个孩子,我却给不了任何安慰。我愿意给她想要的生活,可是我行吗。
  我现在已经要毕业,跟大多数同学一样,工作没有着落。
  我一直想,如果我可以给她想要的生活,我是愿意的,可是我行吗。问题还没来得及印证,结局就山盟海誓般来临。
  如果这就是故事的结局,也是索然。可是,离汜的突然离开这个世界,让我重新思考这个晚上她要我的一切,我是不是该拒绝。可是,如果再问我一次,我依然会答,我愿意,可是我行吗。
  5
  今天是冰在法庭接受宣判的日子,我知道他会在法庭门口出现的。
  上午十一点多的时候,宣判结束。冰被两个警员押着出来,在临近押送犯人的警车时,我快步走上去。有人大声尖叫。警员和冰看到我的时候,楞在一起。因为我的枪口已经对对准冰的脑袋。我大声说,都别动。
  在那个晚上,我很失意。已经毕业。工作还没有着落。学校给出一个月的期限,如果一个月内还没有工作,档案将会被送回家乡,人也会被请出学校。那是一个毕业生最惨的事,你可以在这里混得不像样,但是你不可以回去。无颜面对江东父老。
  开始学会到酒吧买醉,也许每一个失意的人都会如此。我也逃不过在这个城市的定律。
  深夜带着有点醉意走在街上,有夏天常有的南风吹过,感觉到凉。让我清醒了许多。突然听到有人喊我名字。我回过头,一秒钟之后,我拔腿要跑。可是两边突然多了几个人影,拿着混棒对我一阵狂殴。直到确定我没有力量爬起来了的时候,他们停手。然后我看到冰。他说,离汜怀孕了,可是那是你的孩子,我已经送她们母子离开,你应该感谢我,给你处理掉这么大的麻烦。
  然后他们消失在茫茫夜色。
  我拖着疼痛的身体回到学校。第二天在报纸上看到警察从珠江捞上一具女尸的新闻,上面的照片女人的面目已经模糊。可是我认得出来,那是离汜。
  然后是冰被抓去。
  我联系到以前曾经一起过打打杀杀的日子时的一位弟兄。他现在在深圳混,我过去向他要了一把手枪。
  警员和冰看到我的时候,楞在一起。因为我的枪口已经对对准冰的脑袋。我说,都别动。然后伴随着一声枪声震耳,在天空散开,消失。冰的脑袋开了一朵灿烂的红花,从警员松开的手滑下,倒在地上。
  我拼命地跑,我知道后面有警察在追。一直跑,不知道过了多久,到了珠江边。我在树下蹲坐起来。抽烟,流泪。很久没有过流泪的感觉了。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选择这样做,也许我只是想去跟那个女孩在一起。我想给她想要的生活,可是我行吗。谢谢冰,他让我有这样机会。在这个城市,这个世界,我不能给她想要的生活。现在我有理由离开这个世界,在另一个世界给她想要的生活。可是,我也要杀了冰,他杀了离汜,也杀了我的孩子。孩子是无辜的。
  坐了很久,那包香烟已经抽得差不多了,仅剩一根。天色渐渐变暗,我知道已经是傍晚了,然后是黄昏。可是这个城市,我不曾见到过夕阳,突然我想见见夕阳,这个让人看到死亡的时刻。然后我起身,看到下班的人流。我的生命发生了生死的大事。可是他们似乎没有什么,我与他们无关。看清楚了自己的地点,我知道附近有一家几十层楼的酒店。往那家酒店的方向走去。
  6
  在服务台开房的时候,服务员看到我的身份证时愣了一下,然后慌张地看了我一眼,大概意识到什么。可是我知道,即使是在我一转身她马上报警,警察也要至少五分钟之后才能到达。五分钟,对我来说,已经足够。
  她强作镇定,挤出硬得难受的微笑给我办完了手续。我拿到房间的钥匙,27楼。转身走向电梯口。
  在电梯往上加速的时候,我的胸口突然很痛。身体差点失去重心,只好用手扶住电梯箱的墙壁。抬头从不锈钢光滑如镜的墙壁看到自己沧白的脸。电梯继续加速。
  又看到男孩走在夕阳下的乡村小道。小道绵长而弯曲,两旁是点缀着些许红红黄黄的绿色田野。有野草和泥土的清香扑来,一群麻鹊低空掠过头顶。不远的地方,是一排排低矮的平房,再远一点,是绵延的山。白云从来都是不紧不慢很悠闲的样子,正好跟男孩同行。天空有鹊鸟掠过头顶,往山的方向飞去。归家的公鸡尖锐拉得很长的啼叫。前面是一条静静流淌的小溪,清澈见底的水悠悠地流,似没有过急燥。天空渐渐暗下来,夕阳从地球的另一边照过来,剩下无力而微微温热的余韵。
  男孩对着满目残阳,忽地伤感,泪流满面。然后电梯停止上升。
  我从电梯走出来,找到自己的房间,开门进去。窗户是向西,拉开窗帘,一股夕阳照射进来。
  坐在床上,点燃仅剩的最后一根烟,我想我的时间还足够我抽一根香烟。从口里轻轻吐出烟来,如云似雾,一圈圈出来,上升,散开,然后消失。生命也许如同烟雾,如果是平平淡淡,那么就慢慢消散,无聊而长久。如果有风霜雨雪,就迅速消散,热烈而短促。我知道我是后者,虽然也曾想过找个相爱的女子。有份属于自己的工作,一个家。平淡地忙碌着,直到老去。那个女子不该是离汜。可是,从那一声枪声在空中剧烈发生之后。我知道我已不再可能。
  离汜也许在等着我,她知道我会跟着她去。她是我宿命的原罪,明知是毒药,可是我却一试上瘾,因此爱不释手。可是我却没有能控制她,面对如此一个如水的生命,我本可以随意捏在手里。但是我却无能为力。而她在慢慢侵略我的思想,我的心,单刀直入。
  当我把烟头丢到地上踩灭时,抬头。看到最后一缕烟并未消散,烟雾里我看到离汜的。荒凉的微笑和冰冷的瞳光。她说,殇,来,跟我走,不要离开我,你能给我平静的生活。我说,好。她伸出一只手来,在我即将能牵到时。发现她在往后退。我站起身,慢慢地跟过去。那一刻,也许我也有着荒凉的微笑和冰冷的瞳光。走到窗边,离汜不见。
  突然一片模糊,我想不起离汜的样子,她的脸,脸的轮廓,披肩的笔直长发,柔软似水的身段,懒散而轻盈的声音,一片荒凉的微笑,冰冷的瞳光。曾经是如此深刻地印记在我的心里,在我的心刻下深深的伤痕。她的每一寸肌肤,每一个毛孔,每一颗能散发出淡淡的睡莲体香的化学分子,曾经在我心里能如数家珍。可是我现在记不起她的样子,我拼命地在脑海里搜索。忽地一片空白,然后一个个镜头闪过,可丽双手举到空中摇摆,雨在她的上空散成樱花瓣,一个人发呆时抬起头,满脸是泪。芸在沙滩上光着脚跳跃,下小雨时光着脚一手拿着鞋在操场上转圈圈,脸笑成一朵百合花。离汜在耀眼的灯光下,拉响小提琴,披肩长发飘起来,薄如丝的白色连衣裙随着她的身体的舞动而舞动,似一朵艳丽的睡莲要把一切包围。可是,她们的样子呢。为什么如此模糊。
  为什么如此模糊,忽然记不起她们的一切。也许我一直是一个雾里观花的观众,在我生命里出现的女孩子,是一朵朵不同的花。我一直只看到她们的舞动,却不去计较她们的一切。可是她们的样子甚至每一个眼神我都能清晰记住,难道只是我一厢情愿的幻觉。我可以辨认出,樱花,百合,睡莲。我却不能清楚地记起她们的容颜。我清楚的知道,离汜该是一株艳丽的睡莲。在起风的夜里,轻轻地飘摇。她是毒药,我却一试上瘾,难以离弃,她消失了,我也将不再。
  突然知道是我的生命在结束,我在人世间度过的二十几年,便是我生命的全部。我在沧老。我想我是该离开这个世间了。
  我知道是她在招唤我。也许她就在楼下,而我从窗口出去,她便是我的一切。
  离汜,你等我。
  于是我跳下去。在空中我展开双手,我很想很想拥抱这个我即将离开的世界。可是我却不能。我没有闭上眼睛,我想最后一眼看看我个我即将离开的城市。看到西天已是一片残阳。
  又看到男孩走在夕阳下的乡村小道。小道绵长而弯曲,两旁是点缀着些许红红黄黄的绿色田野。有野草和泥土的清香扑来,一群麻鹊低空掠过头顶。不远的地方,是一排排低矮的平房,再远一点,是绵延的山。白云从来都是不紧不慢很悠闲的样子,正好跟男孩同行。天空有鹊鸟掠过头顶,往山的方向飞去。归家的公鸡尖锐拉得很长的啼叫。前面是一条静静流淌的小溪,清澈见底的水悠悠地流,似没有过急燥。天空渐渐暗下来,夕阳从地球的另一边照过来,剩下无力而微微温热的余韵。
  男孩对着满目残阳,忽地伤感,泪流满面。
  在空中,我对着满目残阳,忽的伤感落泪。在这座城市第一次经历,却是最后一次。
  模糊中,如似雾里,樱花,百全,睡莲。我生命里观望的花朵,可是我却只能为睡莲停留。她是毒药,我一试上瘾,不离不弃。
  身体在急速下降。
  听到一阵急促的警车鸣叫。
  世界在我的世界里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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