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枫，你醒醒啊，醒醒啊……你流了好多血，我好害怕啊……”

突然我哭醒了，原来又是一场恶梦。一年了，我经常梦见，漆黑的夜晚，空旷的街道上，枫倒在血泊中，不停地流血，不停地流，汇成一条血河。触目惊心，四周都充满了血腥的味道。

我瞪大眼睛，心跳快得让我窒息，没有了一丝睡意。

我从床上爬起来，泡了一杯速容咖啡，打开电脑，开始无目的的游荡。

二

我害怕一个人面对黑漆漆的夜晚，有种强烈的孤独感和无助感像要把我整个儿吞噬掉。

我房里的灯总是整个晚上整个晚上地亮着。这样我半夜醒来，就不会看见黑乎乎的一片。心似乎就可以安定些。

三

这个曾叫家的房子，早已没有了家的温度。现在它只是我免于流浪的一个住所。空洞、虚无、凌乱……虽然我极力想留住些什么，可最终还是消散得无影无踪。连一丝味道都不曾留住。

枫走了，也把我们的家带走了。有时候想起来仿佛一切都只是梦，那么的不真实。转身看到枫的相片和他留下的物品，又明明确确地告诉我曾经是有那么一个家，那么一个人牵动过我的心。

四

很久没有回家了，那个父母建立的家。我想回去，又不敢回去。我很想念他们，想念我的父母亲。我不是一个好女儿，我没有好好孝顺他们，我还深深地伤着他们的心。而我依然固执地认为，自己没有错，因为爱没有错。

我也很久没有见我的阿姨了，她一定苍老了很多。姨丈走了，枫走了。一次次的打击，全要她一个人承担。我不敢见她，我害怕……

五

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夺走了枫年轻的生命，来不及道一声“再见”就匆匆走了。留下一生的遗憾，留给我一生的痛苦，留给阿姨更是无尽的苦楚。

六

我知道枫很遗憾，没有见他父亲最后一面，没有陪姨丈走完最后一段路。我想姨丈最后的日子里，也一定很想见枫的，也一定很希望枫能陪在他身边的。

可是，两个人都很顽固，也因此给彼此留下一大遗憾。

如果真有阴间的话，他们是不是又可以见面了。

七

我和枫从小一起长大，他经常牵着我的手，带我去玩，逗我开心。童年的记忆里，有我们一起爬树，一起爬山，一起玩水的身影……那份美好，值得我用一生去珍藏，去回忆。如果可以，我宁愿不要长大。

有时候，他会握着我的手，很认真地看着我说，瑶瑶，长大以后我要娶你。看他严肃得像个小老头，我会忍不住笑弯腰。然后我也会很认真地说，表哥，长大后我一定只嫁你。

那时候还小，谁都没在意我们说的话。我却一直都没有忘记过。我坚信枫是认真的，他不会骗我的。他从来都没有骗过我。

八

小学到高中，我们一直在一起。没有因为天天见面而产生距离，我们是越粘越亲密。

一个眼神，一个笑容，就能明了彼此的心。我们是一体的，我怀疑我是他的影子。

高三那年，我们还相约要考同一所大学。我们约定要一辈子在一起。

可我们都落榜了。一起伤心了一段日子。我们决定了一起到外地打工，也终于决定坦然面对彼此的父母——公开我们的恋情。

平静的家园，像是突然间被投入一颗炸弹，瞬间乱了。

不管是家人亲戚还是邻里朋友都极力反对。他们都认为这样不妥。

我们都执意认为爱没有错，只是老天爷的安排错了。为什么我们就是表兄妹？我们都不甘。

九

母亲伤心欲绝的泪水和父亲愤怒的眼神，刺痛了我的心，就像一枚针深深扎入我的心脏，疼痛不已，却不见一丝血迹。

我不愿伤他们的心，却已经深深伤害了他们。

可我还是没有动摇，我只是跪在他们面前乞求他们的原谅。我也很清楚他们不会原谅我的。

阿姨和姨丈又是痛悔又是伤心，也还是改变不了什么。

我们在一片骂声和哭声中离开。

火车上，我们抱头痛哭。

十

来到异乡，先是找房子，然后找工作，一阵奔波一阵劳累。只是一看到对方，一切又都会烟消云散。

安定好后，我打电话回家。爸爸还在生气，不跟我说话。妈妈则哭着对我说，孩子，回家吧。你们都可以找到自己的归宿，不一定要这样，不允许的。我泪流满面，终于逼出一句话，对不起，妈妈。然后就狠心地挂了电话。

枫没有打电话回家。姨丈说，除非你们分开，不然我们就不是父子。这也不再是你的家。我没有这样的儿子。

枫是想家的，也想他的父母的。我都知道。只是他太固执了，就是不肯提起话筒，按下那一串熟悉的号码。

我们对家人都太无情，太自私了。

十一

暂时忽略这些，我们还是有我们的幸福。租来一套房子，精心设计，很温馨，这是我们的家。

我们各自找了一份工作，白天上班，晚上回来一起做饭吃。吃完饭还会一起去街上散步，然后一起看电视，睡觉。

平平淡淡的，却有源源不断的幸福。

我们都很满足，平凡幸福。偶尔节日我们也会浪漫浪漫，俨然一对新婚夫妇。

十二

一年后，我打电话给母亲，本来是想问候问候父母亲的。才知道姨丈走了。

他心脏病突发，没能抢救过来。

家人想告诉我们的，苦于联系不上我们。我们一直都是用公用电话打回家。

那个晚上，枫抱着我痛哭不已。他喃喃地说，瑶瑶，我想他，我很想他的。我再也见不着他了。

我也哭了，我觉得我们好残忍，我们算是间接杀手啊，杀了我们的亲人。

我提议回去看看阿姨。枫摇摇头说，回去只会让她更伤心，更心痛。还是不要回去吧。

十三

一晃就是五年。五年，我们都没有回去过。只是偶尔打打电话。

小日子一直过得很好。我也奇怪我们的激情有增无减。时间只是让我们走得更近。我们还是认为当年的选择不是年少轻狂的冲动。

这就是真爱吧。至少我认为是。枫也认为是。

有时候我们也会惆怅也会难过。我们的自私，我们的无情一直深深伤害着我们的家人。我们奋不顾身的相爱是家人痛苦的源泉。我们不只是不孝顺的儿女，更是一把利刃，残忍地宰割他们的心脏。

可我们都不想离开彼此。

十四

一切都已成往事。望着枫的相片，他的声音似乎还在耳边，瑶瑶，下辈子我们不要做兄妹，我要你做我的妻子，名正言顺的妻子，快乐幸福的妻子。

每个月我都会去看枫，都会问他一个他已经不能回答的问题。如果有下辈子，你还会这么早扔下我吗?你会一直陪我到老吗？

我多想听到他温柔的声音，轻轻在我耳边说，我会的，宝贝，我会一直陪你到老的。我不需要什么诺言，我只要这句话，我会一直陪你到老。

十五

天微微亮了，我关掉电脑，又泡了一杯咖啡。翻出一张纯音乐的CD，放进机里。悠扬恬静的音乐弥漫整个房子。

我累了，真的累了，身与心都疲惫了。

突然很想父母，很想见他们，很想回家。

拿起电话，按下那一串熟悉的号码。母亲温柔的声音从远方飘来，孩子，是你吗？我终于忍不住眼泪，哽咽着说，妈，我想回家。

父亲接过电话说，回来吧，孩子。

他的声音苍老了。我决定回家陪父母，还有阿姨。

十六

坐上火车，一切恍然若梦。

我回到了熟悉又陌生的家。

他们都老了，爸爸、妈妈还有阿姨。

他们用宽大的胸怀包容了我的一切。我决定留下来好好照顾他们。

十七

那个一直缠绕着我的梦魇消失了。一切归于平静。

十八

我又做梦了。

梦见小时候的我和枫，我们在一起放风筝。我们笑着，闹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