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东校园文学网

    因为阿叔摘荔枝时摔伤的腿一直没好，阿感的婶娘开始求助于“问神婆”三凤。约好了某日至三凤家。
    阿感载着婶娘，爬完坑坑洼洼的水泥路，再拐过一段小胡同，终于到了三凤家。从乌平村到叉牙村并不太远，用线段来量度的距离不外乎两里路，然而真正计起那些左歪右扭的大小路来，足有一捆麻绳那么长。阿感小时候跟着爷爷放风筝，捆风筝的麻绳可是长得令人欢喜，然而这长长的路却给了阿感一种沉重。第一次走这线路，又因为车上载的是婶娘，阿感开车开得十分小心翼翼。幸而是因为有隔壁二叔婆不时的电话指示，总算到达了目的地。
     三凤的家并不像庙宇或者道庵，而她本人亦并不如阿感想像中的那般有味。除了略显富态之外，她与一般平民并无二样。由于先前早有联系过，三凤对风尘仆仆中到来的两人并不感到意外。听见车声她便自屋中走出来招呼两人。屋里原有着好几个人在聊天，这下子便都走出来离去。阿感和婶娘跨过门槛，在一张木质沙发上坐下来。三凤给两人各倒了一杯水，然后便转身去打电话。婶娘显然有点拘束，她礼貌地端起水来轻啜一口，又轻轻放下。阿感却并不喝水，他趁着三凤打电话的空当抬起眼来去溜溜周围的环境。屋子内部也无甚特别之处，一厅三房，中厅很宽敞。令阿感意外的是，在三个房门的门框上都贴着密密麻麻的仙符，那些符一例是横着的，只是横得相当笔直。阿感想，或许这些便足以彰显三凤一家的神秘色彩吧。
    三凤又端来一盘饼干，两人都推身相让。于是便各坐下来说说身边的事。三凤不住问家里的情况，婶娘一一作答，阿感则默默地听。约摸一刻钟过去后，一个人跨进门来。阿感定睛一看，原来是自己的姑婆。待三凤说出“来得好快”，阿感才明白刚刚那个电话的内文大概。
    三凤分明是个干脆的人，问神说开始就要开始。
    三凤扭身带队往外走，一直来到楼房旁的一个小平房处。这个平房比刚才的大楼辉煌得多，四面都盖了优质瓷片，大门也是最贵重的那种牌子。而平房边那棵高大的桃树亦是十分耀眼。平房不太小，但是却密集着许多道具，余下给人的空间不多。最占地方的是一张砌得华美异常的神台，足用去两个双人床位，上面敬着观音与本地的土地神。姑婆插话说这平房里的东西百分之九十都是别人回赠的。阿感愣了一愣。
    观音当然是第一个要问的。三凤先托付姑婆准备些将要用到的物品。然后开始不住问婶娘一些问题。阿感静静地候在一旁。问的问题无非是关于阿叔受伤的具体情境及发展状态。问完了，三凤静静地停下全身所有动作，像木偶一样竖着。余人便也呆呆坐住，只拿眼看她。
     姑婆在角落里缓缓捏一些面粉人儿。捏好了，便一个个摆在阿感刚买来的新钢盘子上，成一个精美的品字形。三凤将一些早置于神台上的红纸撕成条状，然后一条条置于阿感买来的钢脸盆中，注入水。姑婆递过来一根桃树枝，三凤把它也扔到水里去。然后回到她的位子上，双脚交叉，前后晃动。她突然“呼”地大吐出一口气，开始念念有词。她念得有点模糊，阿感听不大清楚她在说些什么，婶娘也是一脸的茫然。两人不自觉地相望了一眼。细心的姑婆注意到了两人的走神，扑过来对婶娘说，“观音大士在发话呢，你还不细听！”婶娘便定了睛去听，但阿感清楚地知道她根本就没有听懂一言，他突然止不住的想笑，但马上意识到这是个严肃场合，随即绷紧了脸。于是三凤投入地念，而余下三人聚精会神地听。二人正听得云里雾里时，就见三凤停了言语，开始端端正正地在神台上摆出三只用大符裹严了的瓷碗，在碗的旁边放上一碟小米。然而她突然放声说：“阿感妈，我不是嘱咐你要带一只生鸡来的吗，现在要用到了。”她这话是突然发出的，既吓了现场人一跳，也吓着了她自己。幸运的是并没有将台上的小米碰倒。婶娘这下子可惊惶失措了，她真的是忘记有这一回事了。她拿眼来望阿感，但这当然是无意义的。就在她毫无办法的时候，救星出现了。就听得姑婆说：“三凤，你不是有一只生鸡的吗，你先捉来用，叫阿感妈给回钱你就是了。”大家才松了口气。三凤一拍脑门，幡然醒过来似的笑道：“还真是呢，我倒忘了！”姑婆便请缨去捉鸡。
    仪式暂得停住。三凤趁这个空当，对阿感妈说：“不如我叫亲家公帮你开几道符戴一下。”婶娘分明不清楚怎么会突然多了一个亲家公，但她却不假思索地应允。阿感见婶娘脸上似乎有犹豫之色，但三凤一走，她便也影子一样跟随。阿感也跟上去，重新走进大楼。
    出现在大家面前的房间比一般房间尺寸稍大，但最奇怪的当然是门前挂着的各色符条，密密麻麻的如蜘蛛网。这亲家公正端坐在床沿上，双手置于床边的书桌上，撑开着一本黄色封面的书。他似乎早料到大家会来似的，微微睁开了本来紧合着的眼。三凤对他说：“亲家公，你给她家的写几道符吧。”亲家公却似乎有点为难，“可是我正在忙着帮别人查东西呢！”三凤走近一步，再说：“你就帮一下她嘛，她家很不顺利。她会给钱你的。”婶娘见状也上前哀求。亲家公终于答应了。大家才松了一口气。于是他便从抽屉里翻出一部巨型通书来。先问了阿叔的生辰八字，然后翻一会通书，接着便娓娓道出阿叔的最近运程。阿感和婶娘皆伸直了脖子去听。这一听可把婶娘听得心惊肉跳，阿感也皱起了眉。原来阿叔这几年运程都极差，尤其在50岁、51岁和53岁时会有劫数。今次自然是51岁的，是冲撞了白虎星，然后又遭遇小人陷害。“他去年开车刮了人，被敲了一笔；现在弄伤了腿；53岁还有哪……”婶娘的话语中颤音明显。站在后面的阿感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眼看婶娘的情绪就要彻底低落了，幸而亲家公接着说，“虽然现在运程不好，但在54岁时若能冲冲喜，”他顿了顿，“一切便开始顺利了。”这话一出，婶娘回过头来尴尬地看了看阿感，阿感则不以为然地笑笑。大家都清楚冲喜是怎么一回事，要么结婚要么生子。然而阿感现在才读大一，那岂不是说他一毕业就要结婚？实际上他甚至连女朋友都还没有。冲喜这事若要摊在阿感十四岁的弟弟身上，就更离谱了。阿感下意识地抿起了嘴唇。亲家公没有察觉现场有什么异样，他继续说，“至于现在，他身上的灾气极重，我开几道符给你去用，看能不能帮他渡过这一劫。”婶娘千恩万谢，三凤也放下心来。
    这时，姑婆那边早已将鸡逮好，于是队伍回到小平房，亲家公则留下自写需要的符。
    生鸡其实并不生猛，反倒略有些痴呆的样子，阿感看得出鸡冠上有曾被剪过的痕迹。阿感瞧见婶娘似乎也不高兴见到这样一只生鸡。然而没人说什么。三凤拿一根硕大的银针，便去扎鸡冠，扎几个洞后，便一手捉鸡冠一手抱鸡脚，把淌血的鸡冠往三个裹符的碗上蹭。生鸡极其安静，一声不吭。三凤一边做这些一边说，“本来你是要带鸡来的，现在既然用我的，那多少要给回点钱我，随便给20块钱吧。另外，亲家公那个符要66块。”婶娘连忙将二十块钱递过去。三凤接过钱，将生鸡递给姑婆让她拿出去放养。阿感盯着三凤，然而她却不察觉。三凤将三个沾满鸡血的符一一撕开，各放进一撮小米。然后把置于水盆中的红纸与桃树枝捞上来，红纸一张张铺在碗前，桃树枝则插在中间的碗上。摆着面粉人的钢盘子也被拿来置于神台上。三凤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地吹将出来，刮匀三个纸碗，然后拿一把钝锉将盘子里的三个粉人锤扁，还原成普通的面粉。“现在观音就已经搞掂了那些小人，你还要不要请出灶君来问问家情呢？”三凤问婶娘。没等婶娘有所反应，姑婆早接过去说，“这是一定要的啊。她们家很穷的，要请灶君好好护佑她们一家哦。”说完姑婆向婶娘打眼色，提醒她要先给观音封利是。婶娘捏出十元钱递过去。
    然后请出阿感家的灶君来。三凤依然是一阵摇头晃脑，然后不停地诵读经文。这段经文与早先那些又已不同，似乎温和很多，只是阿感与婶娘更加听不懂。还好有姑婆在身边，她将经文一句句翻译成“普通话”。据“灶君”所言，他其实一直以来都已在护佑着阿感一家，便这次阿叔只是摔成重伤，也多亏了灶君的庇荫。婶娘赶紧请求灶君多多保佑自己一家。“灶君”表示会继续照应婶娘一家，但她以后要多烧点纸钱，一来可供灶君老人家饮酒喝茶，一来也可以打发平时路过婶娘家的孤魂野鬼。然后“灶君”又带出一些事，说阿感将来可以读得文书，成为人才，但是父母辛劳培养得致，日后必定得厚厚回报父母。阿感脸红了一红，他也赞同这话。
    灶君请完，三凤提示婶娘给灶君封些利是。婶娘抠了一下裤兜，很难为情地透露她已经没有足够的钱。在她裤子里，除去给亲家公的六十六元，她只剩得五毛钱。正当她满头大汗回过头来求助于阿感阿感却推说没有钱时，姑婆急人之所急，帮她递上去十元钱。婶娘长舒了一口气。阿感又一次抿起了嘴唇，其实他口袋里有二十多元钱。
    问神基本结束，大家回大楼拿符。亲家公早已候在那里。除了一个要阿叔戴着的，另有几张条形的要被粘在大门、卧室门以及床前。还有一叠是要焚烧的。这些符似乎都挺新，清晰而鲜艳。婶娘看了忍不住溢出笑意来，手飞快地将钱递上去，让他清点。亲家公满脸堆笑，似乎是勉为其难去数钱似的，数得很快。数着数着他却突然变了脸色，冒出一句来，“怎么只得六十五元！”婶娘吓了一惊，她印象中并没有数错的，但她却不敢多说什么，连忙将仅存的五毛钱也递上去，一面说些赔礼的话。亲家公声音中多了严厉，“这并不是钱的问题，这是代表着诚意的！”幸亏又有三凤和姑婆劝了劝，才算没出岔子。阿感一旁冷眼看着。
    诸事已定，三凤便邀大家喝粥。阿感也不说话，只是往外走。姑婆在后面喊：“阿感，我还要给你利是钱呢！”阿感理也不理。一会婶娘喝了粥出来，阿感招呼她上车。婶娘问阿感：“怎么都不理姑婆呢？”阿感没应，他瞧见婶娘的情绪已经比来时要好许多了。车子稍稍颠簸着离开了叉牙村。
    出来的路上阿感想，如果这能让父母亲放下点心来，即使有点荒谬也无所谓了。然而回得家来，见阿叔呆呆地半斜着腿，阿感的心又泛起了酸意。为了让气氛好一点，他逼自己去想冲喜的提议，然后便咯咯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