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哪儿说起》
七 、雷锋问题
我当然是没有去领奖了,怎能明知是圈套还往里钻的,那这个社会早就清净了——大家都去当骗子了,那就不必再为社会变得更坏而担忧了。师长们早就谆谆教诲世界上有好人和坏人的区别。至于比例问题他们没说清楚,或者他们自己也不清楚,所以至今我还是不甚了了这比例问题,时而以为好人很多,时而又以为根本就没有。有时是教科书上说的,有时是自己亲眼看到亲耳听到的,有时是自己亲身经历的。譬如小学思想品德课上常常讲授的雷锋,那时叫叔叔,如今叫大哥,他英年早逝,着实令人惋惜。在那个特殊的极力强调精神圣洁的年代,我相信这种人是有的。高中时,在学习雷锋月开幕式那天,开过一次学习雷锋的主题校会,分别有校长、教师代表、学生代表在国旗下发了言。他们都煞有介事,豪情千丈。会中,一些东西在心底堵得慌,会后,我写了一篇名为《雷锋问题》的文字:
“雷锋”成了好人的代名词,这没什么不好,一个时代不能没有信仰;不好的是他被流俗化了,被说滥了,而不是被做滥了,这种滥法难免麻木了视听,歪曲了本原,令青年人迷惑,令老年人哀叹。实际上,很多时候,雷锋成了一种象征性的口号,或是达到某种精神控制目的的棋子。九泉之下的雷锋哥哥,一定难以瞑目。这大约就是做好人最为可怕的代价罢。
目前,当局就搞了一个“学习雷锋月”的活动,口号是纪念雷锋同志,发扬雷锋精神。学校不知是否算当局的一种,也跟在人家屁股后面呼啦呼啦叫得很欢。这似乎很好,我只是担忧这个把月造不出几个好人来,倘是搞一个“学雷锋年”“学雷锋世纪”,那就遍地是好人了,把钱扔在地上也不会有人拣,把门窗大开也不会被盗,出门也不必受父母朋友叮嘱,更不必担忧会有犯罪杀人强奸抢劫。从理论上说,这不是没有可能,只要当局一验收,那不就等于完美了么?现在我们只验收实体性的东西如工程教育之类,谁胆敢预言以后不会验收精神品德修养?那必然是违反唯物辩证法发展观点的——至少考卷上这样写绝对可以得满分。近日不是搞了个“两基”(基本扫除青壮年文盲,基本普及九年义务教育)的验收嘛,就很有代表意义:一群领导酒足饭饱之后顺便到各重点中学散散步,便了了之,噢——还有报纸新闻标语横幅漫天飞,必须会在一定时期内的一定版面和时段,无一不高呼中国教育万岁,已跨上一个崭新的台阶,已是无懈可击;之后,必然欣然恬然暗然的奔走于各领导与各办公室之间,忙得不可开交,可谓日理万机。这也难怪,本来就无不妥,大家都如此,真理实际上是掌握在多数人手里的——投票的事实就明摆着,总会有人以宣扬“高票通过××”为荣。“孤掌难鸣”出自《韩非子·功名》,两千年前的老人尚且知道,历经这千年的进化,今人之圆滑自保狡黠——除了才学——的武功远不在韩非之下,谁又肯逆历史潮流而动,岂不与袁世凯张勋者同流?当然当然当然!想到此,反倒快慰于我的孱弱了。一个柔弱无知无地位的中学生,哪有资格对领导们指东道西。在祖国,是必须要时时高度重视资格问题的;否则,可能连哑子也做不成。不禁悚然。
嚄,您瞧,我说的是雷锋,竟胡扯起“两基”来,真不要脸。大约作文的人,尤其是作杂文的人如周先生者,动辄搬弄是非指鸡骂狗喋喋不休,全没有领导同志们有涵养,他们有什么都藏得住,而且忒深忒严实,绝不乱漏一字一言,深得某些圣人君子真传教诲,亦称继承了宝贵遗产,此乃神州幸事。近日“两会”代表们的发言就很得体嘛,听者无不以为华夏大地处处洋溢着生机勃勃的气象,每一言语每一角度剖析深刻歌颂自然流畅恰倒好处,多一分则滥少一分则淡;他们也深谙矛盾之两面性原理,赞美之余不忘稍作一点点批评与自我批评。诚然,偶尔也有几位做了实事的,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如周国知、牛玉孺、张云泉者,大约算这理论发言的有力论据,确乎是少得可怜了,君可知全国多少党员公务员啊!把死去的和没死去的、被发现的和没被发现的、真实的和捏造的鞠躬尽瘁者全部加总求和,怕也只是个小于5的个位数百分比罢,否则某电台怎会翻来覆去覆去翻来的报导歌颂呢?擅长做宣传的谁不知道特殊奇怪的才会有新闻价值。等到这些真正的人民公仆鞠躬尽瘁的事迹不再稀奇而成为切身感受之后,那我们的祖国大约也不必刻意歌颂宣扬坚持“××主义”之下三流的痛苦无奈主张了。
我是赞成学习雷锋哥哥的,也不必患考究癖去深究雷锋是否真有其人,真有其事;但我全不挂在唇齿间荡漾,也不开口闭口就给张大妈拿包袱为李大爷买车票,现在可不流行这个,别人必须会这样想:无事献殷情,非奸即盗。这也难怪,中国人着实多了些,那些无业刁民,不偷不骗不扒不抢还能怎样,托“两基”的洪福,大字识得几个,小字就不不认了,教他们去种地?中国可耕地本身就不多,再加上他们还未必乐意呢。这个一改革加开放之后,又加之效仿之风盛行,国与家的界限越来越模糊,拿国家的跟拿家里的也就越来越没有两样了。他们至少可以这样为自己辩护:领导人干得的事,我为何干不得。一般人东城犯了事溜到西城,有本事的中国犯了事溜到外国,止不定日后还可以溜到外星。近日某电台大篇幅报道出一位鞠躬尽瘁的人民警察局长——“神抓”任长霞,我没有理由不相信这样的特例,更没有理由不对她抱以纯良的敬意,只是怕祖国的警察叔叔阿姨不都如这位人民局长的尽职尽责。且做个极不切实际的假设,就算真有如此盛况,他们怕也抓不尽摆不平,一切恶劣的习性都容易遗传继承,而一切良好的风俗却很容易流失蜕变。根芽不在犯罪违法本身,而在人心世道,风化不是一日养成,也不可能被一日销毁。靠欺骗和强力而生的浮表平静,终究是要被双倍乃至数倍还回去的,好比封建的高利贷,借债人最终成了受指控的奴隶。思想教育不必板着包丞相的脸孔,更不可能像当今的选秀走场,它该是轻松的,却不是浮夸和晦涩的。雷锋精神是一笔财富,我们不学高老头,让这财富在地窖里发霉,让面粉硬得像石块,这是“物质主义”者常犯的错误。“精神主义”者何尝不如此,他们强调吹捧各种精神为宝贵财富,却吝于演进实践,全只挂于唇齿间作孤魂的游荡,这远比不提及还要恶劣的多。
我是个未成年的小孩子,故而理解的雷锋精神要肤浅得多,也鲜于开口阔谈高论其标准界限,更不会庄严宣誓毕生效忠。我只想把自己活成一个“人”,有情感情绪,有同情厌恶,最重要的是懂得这样的信条:一万句的豪言壮语空头理论猫哩狗吠不抵三分之一次的实在行动。与精神有关的东西,似乎都不该用会议讨论等官方形式来呼吁号召。好人,只是人前加了个好字;坏人,也只是人前加了个坏字。好坏显然只是一种经验生出的感觉,而感觉是模糊的,不稳定的,是嬗变的;而雷锋被定义在一个刻板的框架内,何以让那崇尚自由的感觉插足。这样的名词在祖国的理论宣传史上是不稀奇的,“四化建设”“四有新人”“21世纪的新一代”,不一而足。我既做不成狗类的同僚,呼啦哗啦乱叫,索性做头弱智的耕牛,耕完了田地吃饱了草料就呼呼大睡,管他妈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世界有多无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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