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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哪儿写起(22.早产的“地平线”)

时间:2009-07-15 17:02:08     作者:归原      浏览:17743   评论:0   

《从哪儿说起》

二十二、早产的“地平线”

 

 

 

   火车从六盘水车站开出,晚点一个多小时,总算安全到达沙平坝车站。

  一进入重庆的地界,气温陡然上窜,逐渐向四十度逼近,还不时越过四十外加几度——报刊新闻上的报道好比锅炉里的洗澡水,不断升温——先说是三十年一遇,不久又说五十年一遇,现在成了百年不遇的高温干旱。我也亲见铁路旁的树木竹林尽数枯黄,起初我还误以为这是重庆生物的特色,但身边的人一边汗流如雨一边不住的摇头叹息,我才断定这不是特色——是灾难,顿生悲天悯人的心肠,也装模作样的感叹起来,跟听评书一样有趣。

  列车上尽管有很多风扇,且一天二十五小时的拼命工作,有几个显然已操劳过度“因公殉职”了,却还是热,吹出来的全是热气,风扇自身都得放热,还指望它给这世界带来清凉?但只需那风扇的旋转的头稍偏离头顶,都有轻微的晕眩感,我这才认识到自己有多无耻了。那热风仍旧不可或缺。每一个毛孔似乎都是一个泉眼,整个身体成了庞大的水系。最难受的要数与破旧皮质座位紧贴的屁股了,没有空气的流通,黏糊糊的,像坐团湿泥,这湿泥下偏又多个火盆恣肆的烘烤。索性站起,但这所谓的快车跑几百公里居然也得花二十多个小时,还不计晚点呢,几个回合下来,脚板发硬两腿严重抗议。

  说来寒碜,小生平生还未做过卧铺,“软卧”这一词还是上大学好久才听说的,从来都是硬来硬去。在这种恶劣拥挤的情形下,尤其歆羡卧铺里的人们,列车的拥挤与否与他们无关,难免又生出些怨气,久久的徘徊心间,驱而不走。在顺境里的无聊好比别人对自己的夸耀,嘴上虽说不喜欢或故作谦逊推脱,但心里还是美好的,难免在夜深人静时细细玩味;而逆境里的无聊则好比街头乞客,那窘态是藏不得的,只稍有点怨气就顿时膨胀开来,如扔在水底的馒头,时间越久,越无味越惨白无色,但它却沉的越深,伸手一捞,化为一滩污浊,找不到确定的根系,却清楚知道它正真实如铁的存在。

  不幸中的大幸,我是独自赴校的,那重庆是红是黑是方是圆还一无所知,正发愁的当儿,遇到一个同校的老乡,论年级,我该叫他师兄。这就免除了下车后茫然寻路问向的苦恼。

  午夜,是整个行程中最凉快的时候,旅客尽数睡去,我们就可以勉强跨过一条条横八竖七的熟睡的腿脚走到列车的接头处吸支烟。我们彼此寒暄一下各自的出处简历,各点一支烟吸起来。我们的谈话跟其他任何两个类似身份的人没有两样,无非是我不住的讨教学校的概况,他不住的免费为学校作“义务”宣传。她提到了一点,说四川盛产美女,而重庆曾是四川的一个脚趾,当然也有同样的血统。我不禁微微一颤,一线妄想的热血自脚心蹿至发梢,似乎某个绝色妹妹已在怀里乖乖睡去。

   下得车来,热浪直往脸上扑打,那架势仿佛要把个大活人摁倒在滚烫却与生命无关的柏油路,把那有机部分闪电般蒸发,顷刻间只剩一堆白骨。

  与我们同行的还有一男一女,一路上相互利用排遣无聊。行旅中的话如女人的面孔,是最不可靠的,转来转去还是逃不出什么“认识你我很高兴”“有缘自会相见”之类。实则相见了又如何,还不是彼此尴尬讨厌,比陌生人更多些累赘。中国男人的通病,但凡遇到女人负重,总有拔刀相助的冲动。我喜欢旅行,却讨厌行程中的负累,故而一切从简,只带了一个背包一个便携提包。提包是到县城的时候买的,原本从家里带来一个,我嫌它寒碜丢了大学生的颜面,遂将它换掉,由父亲带回。那时父亲尚与我同行,他原本也像其他中国父母一样是要亲自送我入学的,但基于我跑的地方比他还多,见的世面人面比他还广,遂只送到县城——在我看来,这也是纯属多余,但我理解身为农夫的父亲对他已有半只脚踏入大学校门的儿子的耽爱,基于这种情感的天然性,我不打算对中国父母送孩子入学一事作尖锐的鄙薄,只点到为止。

  而女人在带行李方面是不轻易含糊的。看在她曾使我有幸与女人同路的份上,我现在就不幸一回,姑且扯平了,也不吃亏。这样想后,我才欣然的觉得她可怜——否则我定会装出清高模样,使他对我廉价的劳力不抱幻想。我涎着脸去帮她拖箱子,她妩媚的回应,只稍作推脱就欣然给了我,似乎在其预料盘算之中,故觉理所当然。那破箱子咣当咣当粘在屁股后头,从站台往外爬行。人头攒动,我们忽近忽远。

  一般读者定以为下文会有以我和她为主角的三流传说故事。但到目前为止,笔者的动机仍旧低俗的很,仍旧是凑字数,尚无变向的打算。我之为她拖箱子,是基于男人的本能。再次基于男人的本能,她的长相确实不怎么样,我们也就难有火花,倒是为我的行程带来运气的那位师兄和他很投缘,睡着的时候相互依偎,旁人定以为他们是吵完架之后的小夫妻了。

  总算把他们俩送上开往成都的车,我们的手脚才得以解放,因为那位师兄也遭了殃,替另一个男生提了个大包,他没有主动为自己心仪的女人提包,令我刮目相看了一回,不禁妄自菲薄之前的无理怀疑,他们可能真是睡熟了,误以为对方是物体墙壁而依靠,当然也不乏惺惺作态者故弄玄虚。自己的心理尚且难以把握,别人的就更不可琢磨了。

  从后来的一些实际交往中,我对这位师兄人品的定位才得以初步定位,认为他是个实在可靠的人。他不厌其烦的免费为我说教大学的种种隐规则,都不外乎“搞好关系”之流。起初我心怀感激,真把他当作师长人物了。后来才渐渐得知很多东西都是他一厢情愿的理解,世界的复杂并不如他所说的那样可怖,何须诸多森严的戒备;外物的美好更不如他说的那样夸张,需要作恣肆的留连。他这种行径难免猥琐,其实也是当下“健谈者”的通病,他们总是不自主的力图使自己处于积极主动地位,并企图将一切新生烙上他思想的印迹,从而使自我感觉趋于良好。如今想来,这种亲近毋宁疏远,于是就极力避免与之交往。但我决口不提他性情上的错误,因为实在没有这个必要,他怎可能欣然接受而不对我表示厌恶,我也着实以为他还不够格听取这种诚实的指责。于是我们再次生动重演国际外交的基本立场:没有永远的朋友,更没有永远的敌人。

  在他记忆的指引下,我们找到了通往学校的公交,座位倒是有——自己的箱子。上下一拨人得起身让路,这样来回十几次之后,终于到了一块斜长的开阔地,我不怎么梦寐的大学就坐落于此。这里除了我们学校,周围全是等待后工业时代乌黑的文明来侵蚀的蛮荒地。这倒不令我失望,在心里,反倒以为选址的人大约是位隐者,且有远见卓识,因为百年之后这里定是繁华地——这叫心灵,是自以为可宝贵的珍藏;但嘴上全不这样,总得不住的贬斥这里如何如何荒凉且糟透了,甚至不惜自降身价将自己贬为四脚或多脚物,说这里不是人呆的地方——这叫心机,是迎合现实的言论习俗,以获取大众的同情认可。难免还可以无偿抬高自家身价,就好比富家小姐,明明很是可口美味的食物,偏要拉长了脸埋怨:难吃死了!

  在公车上,仍旧汗流浃背,这一路上,已用了一包巾纸擦汗。在一个美艳白皙的少妇身着超短牛仔立于面前的时候,巾纸正好用完,只有一团沁透汗液的白泥捏在手里。在这样一位貌似高雅的美人面前,怎好再用,更不敢贸然扔在车内自毁形象,唯有任汗如泉涌。她的镇静神情更助长了我的狂热。在这本地人也平生未见的酷热天气,我已微有中暑之感,头晕目眩,早已分不清这是心理的热还是生理的热。但那位师兄对川渝之地特色的免费宣传我自认已初步领教。

  我急于要跃进这梦中的地平线以观我生命的日出,竟早到了三天,学校尚无人接待,只有跟着这位老乡兼师兄混了,竟有被学校冷落之感,暗骂自己的鲁莽心急命中注定该有此一劫。这黯淡不惊人的开头,大约已奠定我在这片狭长土地上的生活底色——也一样的黯淡不惊人。

    他替我付车费,还多次请吃饭,免费为我带路介绍学校,提供诸多过来人的经验之谈,使我如沐春风,竟然妄想每年都念大一。难怪市面上的许多“人老珠黄”喜欢装嫩了。我嘴上虽说这过意不去,心里却是很过意得去的。经他联系,另一位真正的老乡兼师兄匆匆赶来和我见面。起先我们就通过电话,只是彼此不见其人。我们的家只相距不到五里地,单从地缘上看,与师兄1相比,我们可谓真正的乡亲。老家相距不到五里地的人在千百里地相见,往往比对家里亲人还多些感觉。当然,前提是性情相投。两个彼此厌恶的人是不必讨论距离的。

    师兄2也是个看似扭捏实则爽快的人。扭捏是农村人难以洗脱的表象,有如身体纹身,但爽快不必是内质,纹身也可纹在猪肉上——此暂不谈城市人的问题。说人就只谈人的标准,何必扯瞎淡提及身份地位,甚至追溯至人家祖宗先古。良土亦出恶人,恶土也生良人。用外物的好坏或传说的比例来衡量人性之好坏,是最不负责的行径。兹风闻河南人口碑不好,立马就出了个大孝至爱的谢延信,给诸多饶舌者一记响亮的耳光。

    当日下午,由师兄1请客,我们在一个名叫山城食府的小餐馆饱且美的餐了一顿,师兄1出手慷慨,叫我们点菜不给他面子,言下之意最好像富足的国人宴客一样餐桌残留过半。我跟一般的今人一样,良心还是有的,只是什么时候拿出来用得看情况。我甚是感激他的一路相助,故而不肯点菜,假说自己很随意。我们没有残留过半,只剩少许不可食的汤水。在国人的宴席风格里,我们该算作异类了。

  当日下午,师兄1将我移交给地缘较近的师兄2,偷偷长舒了口气。

  当夜,我们三人游移至校园北苑的的小树林。这学校也就这里有成林的树木,因是新校区,遍处荒芜。荒芜是对生物的多少来说的,故房屋建筑不在此列。我们——不,他们先大谈校史轶事,接着是中国政治,其间不时穿插素质考研等话题,真所谓三句话不离本行,听得我耳不暇接。不离本行该有两层意思:流氓滚的流氓蛋,官家打的哈哈腔,降低一个层面就是猫儿咪咪去,耗仔叽叽来;狗嘴里从来不吐象牙,也吐不出象牙。

  这学校虽是个重点,但自从被去年的“211工程”评估专家抛弃之后,官方地位陡然下坠,已滑落至国内二流大学的边缘。家丑不可外扬不太对,其实一切丑都不可外扬,这是对人类行为长期观察总结所得;唯独一种丑例外,人们都乐于外扬——别人的丑。好歹我也身在其中,也就避过不详述。只说这是所政法院校,始建于上世纪五十年代,文革时停办一宿,后不知何年复校,至今也不过数十年光景,比起始建于上上上世纪的北大和上上世纪的清华俩名校来,真该自惭形秽,像小孩见了老人都得尊崇声爷,与才识学历水平等等无甚关联。我们的美德标尺里就有这么个显然的刻度——用在人性上没什么不妥。纵然为真理,也是不可滥用的,比如把一条鱼穿上人的衣服,它就得被闷死。

  师兄1愤愤道:中国真是奇怪,学文的人反倒不能从政,在发达的欧美,学法的人那个吃得香。让些工程师建筑系的人来管理国家,难道国家真就是个破框架,非得让搞框架的人来折腾,以经济建设为中心也不至于搞成这幅德行吧,他们懂不懂管理哟?那学文的人拿来作甚,种地还是经商,绘图还是勘探,我们怎会懂那些复杂玩意儿?我也没见过有哪个国家像中国这样重视科学,在杂志报刊上捣鼓几年,以产量计便可整个主要职位蹲着,像头真正的老骥伏在马槽位不吃食,多年不动,还“志在千里”狼子野心呢。这叫吃着槽里的,想着与槽无关的。

  道上人一听便知这师兄就学法的,且是文科出身起家。其观点过于犀利明断,且有企图攻击社会主义建设之嫌,很不明智,遂不敢苟同,哑忍喉痒不发声,连咳嗽都封杀掉。

  师兄2不知是大脑进水还是出于无聊,最主要的是四顾无人,竟敢接过他的话茬,还作了些批判性的改动。我不禁惊叹于他们幼稚所致的勇敢程度了,竟敢在一个不甚了解之人前大谈国家政治等尖锐话题,还恣肆的批评,不是活腻了就是念太多书把脑子灌坏了。万一我是什么政府要员子嗣,向靠山通个气放个屁,那他们这一生就算白忙活咯,堂堂五尺男儿就得在市面上销声匿迹了。在这方面他们活该叫我师兄才是。

  师兄2呵呵道:话不能这么说,我们与欧美等国毕竟不同。中国不搞经济建设现在我们怕连书都读不上,更不会于此座谈哩。中国现在是商而忧则仕,建设而优则仕。这只是暂时的状态,不久的将来一定会步欧美的后尘甚至不把欧美放在眼里,把小日本踩在脚下,也重视文科的,到那时,文科的人就能做官搞管理哩!

  到此,他作展望的口吻,隐隐透露出的坚决使我为之一颤,他还真有耐性,大约准备修身养性以图长寿至于百年千年。

  倘若我是县官大人,那拉出去各打四十大板,然后每人发一个红包,命之继续读三五年圣贤之书。

  他们又谈到了考研。

  师兄2:考研这东西,越早越好。上大学的人越到后面越懒惰,几乎就没有斗志了。

  在其眼里,考研大约还算斗志的一种,那时我对研究生这类词汇尚感新鲜,不觉生出敬畏之情。在家时候,为了向父亲大人显示我的积极向上,我曾对他说以后要考研,还跟他解释说考过研之后就是研究生了,就可以做大事成大业甚至做大官了。父亲一脸茫然又一脸释然,暗想我儿出息哩,不辜负为父多年之劳累俭省。研究生这等高深词汇,在一个准大学生的眼里尚且成为某种高远的象征,更何况身为农民的父亲了。

    在他们——不——也在我们的眼里,在所有国人的眼里,学历这东西功能忒多。找工作时是一种震慑力,地位和阅历上的缺陷似乎可以用学历来填补,比如自己的老板或上司是个本科生或者根本就没有正规学历,而自己却是硕士乃至博士(后),那我们的心理就可以生出这种版本:他(她)不就个本科生嘛;你瞧他(她)书没好好念过几天,不就是比我幸运嘛;不就靠“抄近路”“走后门”嘛。对家人来说,是一种事实胜于雄辩的交代,邻里乡亲大约还会以此为荣,动辄向外免费宣传此地有此人如何如何,云云。对同学及昔日师长来说,也是很值得炫耀和显摆的架势,像文物展览,东西往架子上一放,尽管看去吧,不用多说,不是精品不外显,故而外显的都是精品——拉屎要带手纸的逻辑。最重要的是对自己来说,因为一般学历越高的人越是强调自我的存在——也即不将别人放在眼里,对一切身外真诚的、做作的、炒作的、形同狗屁的看法、议论、冷落、鄙视,只消一言以蔽之: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Go your own way,let others talk!)但丁在《神曲》中造此句的时候定然不曾预料这革命的句子在当今的和平年代被运用和篡改得如此之广泛娴熟,叹为观止——大约篡改也算革命罢。对自己来说,在任何恶劣或完美的境况下,都可有如下解释:学历是命运不济的最后归宿,是怀才不遇的最好佐证,是怨天尤人的充足证据,是事业成功的合理解释,是奋斗失败的挡箭牌,还不失为茶余饭后的好谈资,也是夜深人静时候、寂寥时候回想与自我安慰的良好敷衍。

  师兄2很不以为然,从鼻腔里哼出一句:我倒是不想考什么研咯,好好念完本科,早早挣钱,早早消费,人生何其短,管他呢。

  他们有了分歧,却没有争论的趋势,各守寸土不相干。

  在与大学有关的任何方面,我还未投入,尚无发言权,主要是没有可供炫耀的谈资,有时出于交际需要,不想被认为是哑子聋人,也搜尽脑海挤出几滴牛乳,还没落进他们口杯,便已风干,惊不起波澜。

  我们坐谈了两个多钟点,往东苑寝室归去,一路上他们仍旧谈讨的欢,我不时笑笑,表示在聆听师兄们高谈,使他们获得应有的和想要的被注视感和自尊感,更使我不至被认为无理或白痴。

  又混沌的过了两天,脑海里仍旧只有一个感觉:茫茫然。对这片陌生的土地也只有一个认识:这气温不是人呆的地方。这两天里没有什么可值得记述的,其实人的一生都没什么可值得记述的,但为何又会有小说传记这类东西呢?有人沉迷的去写,那是因为有人会沉迷的去读。为何会有人去读,甚至还会沉迷呢?那是因为我们无聊了,或者无助了,找不到依靠或消遣了。故而一切喜好读小说尤其是叙事言情小说的人无疑是空虚惶惑的,你问他(她)为何要读,他(她)会笑笑说不知道,因为真的不知道,或者姑且说因为喜欢,又或者说因为小说有趣,最过分的就说这是追求,这些都没有不对,这不是真理的检验问题,是生活的问题,那就没有必要盘根问底,但也可以说未必是他(她)们的的真实意思,因为人不轻易承认自己人生的无聊无趣,更不会暗示自己:我的人生是失败的。但追求之说无疑是最下的一种回答,非要把某种简单的东西抬举到精神层面的人表面看似深刻诱人,实则不适合交为友伴,更不适合作终生侣伴,他们易将现实和自己之外的人与物看作虚无,不会施予应有的关注和情感,他们连自己都骗得过,他们业已习惯虚无,而虚无和虚伪又有多少分别呢,当然不是因这俩词有相同的词根。虚无是广泛的欺骗,是持久无形的,也就更来得阴险可恶;虚伪是具体的欺骗,是对某一事件行为的态度做法,但绝不见得高明有趣,是懦夫小人的三流把戏。

  学校渐次的沸腾起来,各地的二流精英相继投入这二流大学做作的狂热怀抱。看着一张张稚嫩飞扬的脸孔,我的心不自觉的惋惜起来,那些脸孔里似乎写满我的孤独和悲哀,被他们以这扭曲的无辜的笑脸显摆出来,像乌江榨菜一般非甜非盐。

  这些天及未来的很多天之内,使用人数最多的几句话就是“你是哪儿的”“你姓甚名谁”“你的号码”。从各种看似狂热或看似清高的神情里可推知,大家此后大约都是莫逆之交了,都愿为彼此赴汤蹈火不遗余力。且每个人力图传达的感觉就是让对方觉得你是坦诚的。但也有些与众不同者力图传达的是自己非比寻常,不是市井出生之辈。倘是人有机器那般的摁键识别功能,大可不必如此费事,譬如问住址请摁1,问姓名请摁2,问号码请摁3,对地方问题的回答可设为北京请摁1,上海请摁2,其他地方请挂机;对身份问题的回答可设为有县市级关系的请摁9,有省市级关系的请摁8,有中央级关系的请挂机,机主将主动与您通话畅谈。机器自有其优越处,它是中性的,中性也自有其优越处,意味着不偏向任何一方,也可偏向任何一方,至少也免去浪费情感扭曲表情的痛苦。

  在师兄2的协助下,我办妥了相关手续,并成功入住自己的寝室,找到了床位,结束了这些天的飘摇之苦。

  我是交不起学费的众多大学生的一个,所幸校方仁慈,可以先报名后缴费,让我找到些微暖意,或者使这混沌狂热的空气为之一颤,一线清凉略过心灵的浅水湖畔。但须有年级辅导员的亲笔签名方可。我在领取食堂饭卡处找到她,一看是位温柔纤弱的大姑娘——从相貌推知的年龄,女人的脸就好比中生代的生物化石,纵然细致考究也难得确切年代,只能是个约莫的范围——顿生怜爱之心,以为她定也如其相貌一样平和温润,顿时降低了对辅导员一词的误会戒备审慎程度。之前的两位师兄多次提及“辅导员”一词,还多次郑重强调非得搞好与辅导员的关系不可,以后的很多事可都得仰仗他(他)呀。生平第一次接触个这词和与这个词有关的种种,令我蒙昧的心更加蒙昧,甚而觉出了畏惧。我太钝于交际,但我们又常自语或听人语道:人活着,有些事情是由不得你的,你不想做也得做。在十三岁之前我对此话的理解是老妈叫我去割草我最多可以选择放牛来替代,而不能选择不去。自从知道人活着是要交际的,理解就更深了一层,那就是有时我不想笑也得笑,我不想悲也得悲。当然,我跟所有人一样,自由永远是有的,比如在跳楼之前可以选择放弃,或者选择喝农药吃安眠药割腕之类。这两位师兄对我的劝诫和我此时的看法相悬殊,使我觉出人还是得适当坚持一下自己,单从为人做事的手段看,也是该掘取的经验。

  趁她签字的当儿,我瞥她一眼,很是有母性的温婉,推知她应该是某个孩儿的母亲了。签完字,她细心盘问我的困难,问我带了多说生活费。我深知就算我说分文未带,她也不至要将自己的工资收入分予我用——这没什么不妥,但我还是企图通过夸大苦难来唤醒她母性里的同情心,以便在日后的各方救济款到来之时兴许她会偏爱于我,就狡黠的胡乱答只带了几百块。这胡乱不是真正的胡乱,是经心策划琢磨过的,因为在改革开放经济迅猛发展后的今天,一个大学生初次离家只带几百块已经少得着实可怜。这话从狭义的带钱上来说是真实无欺的,因为我在家贷了六千元的款,存银行里还未动,但在我的意识里带钱就是揣在怀里放在身边才算,所以我不必在心里觉得有自欺欺人的罪恶感。她显出惊异状,说:几百块?够不够用,能用多久啊?她在学生时代似乎从没计划过生活费,因为她给我的感觉是她真的不知道几百块到底够用多久?这倒让我觉出诱骗未成年少女情感的罪恶,竟心生悔过之意,呵呵的答:谢谢老师关心,不必理会的,不够用又叫家里寄来嘛。这话等于暗示她,家里还可以有钱往外寄,也就是不至于尴尬到揭不开锅。果然凑效,她不再下问,以抚爱的口吻催我快去报名。此事让我的心一阵凄怆又一阵微暖。这凄怆不知是为自己的猥琐还是为世界教给我的猥琐;这微暖也大约是暂且不可分清这关怀的真假所致。

  欠费一事让我耿耿于怀,嘴上虽说不在意,还显出一副玩世不恭态,但心里很不是滋味,毕竟在经济上矮人一等——又赶上经济建设的大好时代,遂被打入贫困生档,贴了窘迫的标签,还觉得很对不住生养自己的祖国家乡,不但谈不上贡献,反倒成了负累。用理论上的话说:等我哪天有能力了一定回报社会回报家乡,以报答祖国和人民的养育之恩。实际上有几人真是这样的想法,更不说真这样做了。不过由套路思维而来的套话是不讲道理的,像那铁质圈套,往里钻便是,扭它不动,掰它不转,扔它不起。这话是很有弹性的,那个“等我哪天有能力了”用得尤其得体适当,翻来覆去都无大碍,于人听着顺耳,于己来得狡黠安全。“哪天”到底是哪天——百年抑或千年?什么才算“有”?您见过哪个先贤伟人野心家会甘愿满足自己的现状说自己已经富而生腻不想攫取了,并甘愿将自己的所得与人分享。一切标准限制不都得自己说了算嘛——良心总体上有尺度,个体上永没有尺度。就好比前些天学校外有个超市新开业,差人发了许多劣质传单,上书:“4000g的洗衣粉买一送一,数量有限,送完为止。”我们一看这条很实用,就留意了日期,准备届时光临占便宜。三天后我和一个室友特地到场,发现人满为患,水果包装袋等各式垃圾塞满过道。我们搜寻半天,找不到藏洗衣粉处,以为早被哄抢殆尽,却又不甘心,随口问个超市监察员(以防顾客偷窃),她竟说不知此事,一阵郁闷。再问个正在清扫成堆垃圾的大姐,她也不屑的答不知道。我们都暗骂骗人。却还是不甘心,问了称量员,他倒懂事,笑着说确有此事,只是“买一送一”的那个“送一”不是送同等重量的“一”,所送之“一”仅为重量连他都不太清楚的一小包。我们自以为高智商且身为大学生,不便为这等小事与他们理论,暴露我们没有见识缺乏阅历的负面,各自低声相对文明的骂了一句之后愤愤走人,原本想买些水果的想法也顿时放弃。但从这拥挤的场面可推知,商家的目的已超额达到。这等伎俩早已不为稀奇,只是我们钝于理会挖掘规律,街头巷尾、商场职场粉墨场、日常非常生活中随处可见。他们皆是利用听者的侥幸贪小利心理来作祟,咋一看的所得是自己的以为,细细分析或亲自经历后的所得才是真实内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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