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惘一代》　

第二十三章 北京、北京　　

一　　

高考终于来临，它来得那么快来得那么突然，我似乎还没有来得及看清这来临的征兆，它已经就在我的面前。老师给我们做了最后一次演讲，都是祝福我们能够考得更好。这时候城市的每一个旅馆都已经住满。一些乡镇的学生提前几天来到了城里，他们提前预定了房间。我们班几个人去旅馆，找了很久才勉强找了一家，本来这几个房间是被预定了的，最后预定房间的人说到亲戚家去住，所以就退了。于是我们住上了这房间。和我同住的是我的同班同学小赵。　　

考试前的那个晚上，本来是很早很早就睡下的，但是却睡不着。到半夜的时候，小赵爬起床来，对我说。贾屿，睡了吗？　　

没呢，怎么了，你睡不着？我开始问他。　　

嗯，有点紧张，担心明天考不好。小赵表现出担心的样子。　　

不要想那么多，明天放松的答题就是了，相信你自己。你看我，反正知道自己没有希望，我反而没把它当回事。我这样安慰小赵。　　

贾屿，你买答案了吗？听说我们班有许多都买了答案，你买了吗？小赵问我。　　

我啊，本来有个初中同学要卖我答案的，但是被我拒绝了，我不会上大学了，买了也没什么用。我这样回答道。　　

其实你应该买的。小赵为我叹息道。　　

还是算了吧，一切都是命注定的，再说这次我考完后，就要去北京，或许不会再回来了，读书已经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我想，我会去亮哥那里，看能不能和他一起搞音乐。我这样说。　　

哎，你有你自己的想法。还是不说了吧，睡不着，我们出去吃点烧烤吧。小赵建议。　　

我翻身起了床，说，好吧，我也睡不着，走吧，去吃点东西，喝点酒。　　

于是我和小赵一起来到了街上，街上出奇的静，偶尔会有一辆出租车路过。我们来到夜市里的烧烤店，坐了下来，点了一些烧烤，要了两瓶啤酒。　　

烧烤店的老板看了看我们，对我们说，你们是学生吧？　　

是的，明天就高考。小赵答道。我吃着菜，没有说话。　　

最后一次考试哦，改变命运的时候到了哦，我听说今年还有人卖答案啊，有这种事情吗？卖烧烤的老板和小赵聊起来。　　

是啊，最后一次考试，你说卖答案的事情是哪里听说的哦？小赵问。　　

这个要从我们的邻居说起，邻居是交通局局长，他娃儿今年高考，可是成绩又差得要命，于是就在一个尖子生那里买了答案，还给监考老师打了招呼。烧烤店老板有板有眼的对我们说。　　

哦，原来是这样，我们好像听说过一点点。不过这毕竟是少数啊。小赵和老板在那里聊着。　　

我看了看这个城市，原来它是如此的安宁，想想自己在这个城市呆了这么多年，却从没有认真的看一看它。这些建筑物矗立在城市里，给城市增添了威严。我看了看天空，出奇的有一个月亮，半圆形，散射着淡淡的光，天空很暗，正如这黑夜。那些房子里偶尔有一处灯光还亮着。远处的河边停靠着几只客船。这时候的风轻轻吹来，吹在身上感觉到有一点冷。　　

我和小赵吃完了烧烤，回到了旅馆。由于酒精的作用，很快就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二　　

第二天早晨很早的醒来，走出去一看。原来外面早已经走满了人。这些学生或许是因为兴奋，或许是因为激动，已经在大街上了。有的拿着牛奶与面包，有的正在拦出租车，有的和自己的家长在一起。　　

我和小赵吃完饭后，便来到考试的地点。我们惊奇的发现，考场外站满了人，绝大部分是学生的家长，他们是来陪孩子考试的。我看到他们期盼与渴望的表情，才猛然间想到，世界上有谁比自己的亲人更亲呢，更无私呢。　　

匆匆忙忙进了考场，等待了十几分钟后便打考前预备铃声。这一堂考的是语文，我开始做题，可是做到一半才惊奇的发现自己特别的困，头晕沉沉，特别想睡觉。我努力说服自己不要睡要忍住，可最终还是睡着了。最后转念一想，我已经不会读什么大学，还这么紧张干嘛，于是埋下头舒舒服服的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看到有些同学已经开始交卷了，监考老师提醒学生还有20分钟就考试结束。我看了看自己的试卷还有90分的题没有做。作文60分，阅读20和默写10。我看了一下默写，决定放弃，因为这个我平时也只能得个2、3分左右，阅读用了5分钟，接下来飞快的扫描了一下作文话题，于是草草的加了个题目《天问》，便开始以神速的笔墨写起来，当我的手指停下来的那一刻，这时候交卷的铃声已经响起。老师叫全体起立。就这样我迈着沉重的步伐离开了教室。　　

接下来的考试可以称之为一塌糊涂。但最后还是强忍着把他考完。我想，给自己留一个纪念吧。当有一天自己的儿子问起我这个文盲时，我会大言不惭的说，老子也曾经参加过高考！　　

考试完以后，没有到学校看成绩。听别人说我们班这次考得比预想的好，比如H，S，K几个人都考上比较好的大学。老师说，不管怎么说，考上大学的学生就是好学生。是啊，正如邓小平说的那样，不管白猫还是黑猫，抓住耗子的猫就是好猫。考上大学你管他用什么手段呢。听消息传，国重有一个学生平时一次课不上，只能考200多分的人，高考居然考上了重点线。他老师只能说他家祖先坟的位置选得好而已。可这好成绩却给他带来了麻烦。听说他的父母这样骂他，你个犯人，你抄也不要抄得太多了啊，你看嘛，现在考上重本，我看你怎么去学啊。于是这个暑假他父母帮他请了好几个老师给他上课，说要好好补一下高中的课程。所以说世界上的事情无奇不有。　　

李梅的专业课成绩上了川美，文化成绩听说也不错。考试考完后，她找到了我。问起了我的成绩，我不好意思说出口，只是对她说我已经无缘去读大学。她感到很惋惜，为我难过。我告诉她我要去北京，可能和亮哥一起组建乐队。她听了后没有说话。　　

我告诉她，我和她之间已经没有可能在一起，还是分开的好。她恳求我不要说那样的话，于是我对她说，其实你到了一个新的地方，你就会改变你现在的看法。你会觉得我们在一起是多么的幼稚，你会觉得你曾经是多么的天真。有些东西是不能摆脱现实的，如果你真的觉得要挽留这份感情，一年之后你我见一次面吧，那时候看还是不是心里有着对方。于是我就这样和李梅告别了彼此。　　

就好像有一句歌词写的那样‘高考后我们彼此说再见，什么爱恋，什么伤害，在转过身的时候，却发现早已经不见。’　　

我没有去填志愿，叫一个朋友去帮我填的，他填的什么我也不知道。　

三　　

很意外的接到了小芳的电话，她问了我的高考成绩，然后沉默着不说话。过了一会她对我说，贾屿，你打算怎么办？她低低的问。　　

我突然觉得自己似乎少不了这个朋友 ，一年多以前她就和我联系着，我们彼此通信，鼓励着对方，彼此打电话，似乎已经是一种习惯。彼此谈论着文学、人生、理想、爱情，似乎我们无所不谈。　　

是她在我最困难的时候鼓励着我，让我远离伤害。有的时候觉得她似乎就在自己身边，仿佛是自己的灵魂，自己精神的依托。收她的邮件，与她聊天似乎成为一种习惯，我想她或许是我网络中最虚拟的朋友，也是最亲密的朋友。　　

我想我会去北京，去找我的一个朋友，到了那里再说吧。我没有底气的回答，这样的回答出于无奈。　　

哦，也好，出去走走，或许心情会放松一些。真的希望你能发展得好。她在电话那头说。　　

谢谢，你呢，大学要毕业了吧？怎么样，找工作有信心吗？我问她。　　

有吧，我英语过了6级，计算机过了四级，还拿到了会计证，找工作应该不成问题。小芳很有把握的回答。　　

那祝贺你啊，取得这么好的成绩。突然之间羡慕起小芳来，羡慕起她的大学生活，羡慕起她所取得的成绩。　　

没什么，对了，我可以邀请你到我这里来吗？我希望你能看我。小芳问，问的语气很低。　　

到你那里去？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看看吧，有时间我会来的。或许说有缘分我们会见面的。我这样回答。　　

好吧，我们生活在虚拟中也好，就这样成为一种习惯。　　

是啊，成为一种习惯。我赞成这句话，或许和她的聊天只是一种习惯吧。　　

好吧，就这样，到了北京要给我打电话。　　

好的，我会的。谢谢你。　　

祝你幸福，希望你每天过得开心。　　

谢谢。　　

于是我挂了电话，挂上电话的那一瞬间，才觉得自己的脑海一片空白。我似乎觉得自己失去了一切，似乎觉得自己已经走在人生的最低处，那里没有阳光，没有星辰，只有漫无边际的黑暗。　　

四　　

在我准备到北京的前一段时间，旋旋打来了电话，他告诉我他当兵已经回来，现在复员做列车员。他对我说，他想和我一起聚一下。我想，这位兄弟啊，我们已经有3年没有见面。于是我就到了他家，在那里玩了几天。他告诉我，初中的兄弟，小伟学的职业大专已经毕业了，在重庆找到了工作，听说月薪还有3000多，听到这些我开始祝福起我的兄弟来。还记得曾经年少的时候和他们一起到大河里面去洗澡，在游戏厅里疯狂的游戏，还记得他们曾经喜欢的那些女孩。现在想起来，似乎就在眼前一样，历历在目。　　

旋旋告诉我，曾经和我们一起闹矛盾的大比已经结婚了，听说了还有了个小孩，孩子很可爱。这让我想起自己孩提时的伙伴，现在有了一个女儿。一次我在见他带着女儿在老家，对他说，你的女儿真漂亮。他哈哈的笑起来。我依然还记得小时候和他一起在刚收割完麦子的田里闹着玩，我把他的裤子脱下来，挂在树上，还记得和他一起打牌，把别人的钱给赢了过来。这些事情让我觉得莫名的温暖。　　

旋旋告诉我，当兵的几年让他明白许多事情，也让知道了自己曾经的冲动与轻狂。　　

旋旋劝说我以后做事情要三思而后行，有的时候不要那么冲动，我想这是肺腑之言。可是以后我已经没有冲动的机会，一个人过了那个年龄，还会像儿时那样什么都不想吗？人到了这个阶段考虑的事情还有许多，烦恼也随之而来。　　

旋旋对我说，想到上海去吗？我就是这趟车的列车员。听了这话，我似乎觉得这是一个天大天大的梦。上海，曾经自己是多么熟悉的名字，喜欢上海，不是因为上海的繁华。而是因为《萌芽》，因为那里有实现自己梦想的平台，那里有新概念。记得高三的时候，我曾经还做了最后一次赌注，也是唯一的一次赌注，寄了一篇自己的作品《网》，希望这这一篇文章能够实现我大学的梦。可是我却怎么也没有收到复赛通知，那时我才明白自己一直活在梦中，一直不知道醒来。上海，我想我永远也去不了上海了。　　

当旋旋说到上海的这个词的时候，我的心颤抖了一下，是啊，上海，曾经是多么希望到上海去，到那一间复赛的教室去写我的文章。可是这仅仅是一个幻想而已。　　

是吗？上海，好象很繁华。我这样回答旋旋。　　

恩，很是繁华，可是我仅仅是在火车上看到的上海，可我却没有踏足过上海的土地。你要去上海吗？可以坐我所在这列火车，车费你不用给了。我带你。旋旋对我说。　　

我沉默了一会，然后说，上海，还是算了吧，这本是一个沉睡的梦，还是不要让它醒来，永远也不要醒来吧，再说，我已经不再属于那个做梦的年代。　　

旋旋听了这话，没有再言语。其实他是知道我的悲哀的，也是知道我曾经在文学上所做的努力。是啊，这些过程都好象盛大无比。　　

在旋旋那里耍了几天，回到了家，我猛然醒悟自己离家乡如此遥远起来。　　

家乡的人们还是那样的朴素，他们每天早早的起床，来到田地里，呼吸泥土的气息。其实这些泥土不知道被他们翻耕过多少次。我看到那些扛着锄头的中年人含着一根烟杆，站在田间，他们似乎在想着些什么。一些老人，花白着头发，胡子堆满了整个嘴巴，他们牵着一头黄牛，在黄昏的时候，在山坡上缓慢的走着。他们那苍老的眼神正如这个黄昏的霞光一样苍老起来。一些妇女背着一些蔬菜或者衣服或者其他什么东西来到河边，在那里清洗，河边的水花起了水纹，一圈一圈的好像一朵盛开的花。我仿佛觉得其实这些妇女就如雨水一样在清洗着世界，将这个世界清洗得洁白异常。家乡的山还是那样高大，家乡的石头还是那样坚强，家乡的那些树似乎比以前更加的茁壮。我想，我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回到自己的故乡，这里的一切似乎都变了，可是还原来那样亲切。我看到了村里多了些新建的房子，多了些陌生的女人。听人们说这些女人来至四面八方。　　

在家中呆着的时候，感到自己似乎对不起这家乡的土地，在外那么久，却没有学到知识回来。我的心惭愧到了极点。　　

无意中遇到了　曾经的　老师，曾经的启　蒙　老师。她问我今年考得怎么样，我没有回答。只是违心的说了一句，一般。她开始说，600多分吗？我听了后感到无地自容。是啊，这个老师一直以为自己是她心目中最优秀的学生，可是她怎么会想到我已经不是曾经她心目中那个优秀的孩子。我没有说话，只是问了她的身体情况，和她聊了一会家常便匆匆走了。我的走是一种必然，正如雨水的到来与雨水的停止，是一种必然……　　

五　　

这几天一直接到许多的电话，有自己的初中同学，有自己儿时的伙伴。可是我却没有颜面告诉他们我考试的一切。　　

寒军在外面闯了那么久，回来了，在X城市买了房子。我对他说，你的钱是从哪里来的。他开始不说话，然后他又说，其实有些事情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是啊，有的事情我还是不要知道的好，因为我已经和他不是一条路上的人。我们的方向不同，路也不同。寒军对我说，他回来准备做服装生意。希望能够这样稳定下来。于是我祝愿他，希望能够真的像他想的那样，过他想要的生活。他告诉我，他今年过年的时候就要结婚了，我听了感到悲伤起来。我想，我的兄弟就要接近婚礼，他的婚礼将盛大无比，可是我依旧要一个人出去飘泊。我的婚礼在哪里啊，我感到惆怅。我想，是不是这夏天的雨水阻挡了我的婚礼。我开始变得迷失起来。　　

陈辉在上海安定了下来，听说和那个‘姐姐’一起开了个小吃店，生意还过得去。陈辉对我说，你不是一直想去上海吗？你可以到我这里来啊，我非常欢迎你。你知道不，我们已经很多年没有见了。　　

听到这话的时候，我感觉到温暖无比。是啊，我的兄弟还想念着我。其实被人想念是一件高兴的事。小刀不是说过，想念一个人是一件没办法的事吗？我的兄弟在想念我，在我所理想的城市想念我，这让我很是欣慰。　　

亮哥已经在催我到北京了，他说他在北京搞音乐，希望我过去帮他填词和一些文字方面的工作。他希望我们能够继续发展下去。我告诉他，我很快就会过去，这个时间并不会太久。　　

阿兵也给我打了电话，是在牢里面打的。他告诉我他被抓了，原因是绑架和抢劫。被判了12年。和他一起被抓的还有海哥，曾经横行一时的海哥。他对我说，有一天他们看到一个香港老板进入了他们的视线，他们打听到这个香港老板至少有5亿资产。于是海哥起了歹心，准备绑架他，其他的人也跟着海哥一起参与了这件事。说干完了这一票就收手，可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就是他们的末日。　　

阿兵打电话的时候在哭，他托我抽空去看一下他的父母。我答应了下来，他还劝我要珍惜自由的生活。因为一个人失去了才会懂得去珍惜。　　

是啊，我开始注视着自己的自由，我的自由现在还在我的生命里。而我将带着我的自由远走他乡。　　

我并没有带什么行李，只是简单的收拾了一下。我想这些东西对于我来说或许已经不再重要。突然之间怀念起自己的青春来，这青春已经被这时光给切割。　　

当踏上北上火车的时候，我最后看了一眼我的故乡。原来它是如此般美丽。阳光照耀在这城市的每个角落，给了城市白白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