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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子里的故事

时间:2009-08-29 11:56:06     作者:广州大学 邱丽琳      浏览:17744   评论:0   

从外婆的葬礼回来,是大三下学期的一个深夜。五一长假还没有结束,宿舍里只有我一个人。想想未来的N天里要自己一个人蜗在宿舍,独自一人享受漫漫长夜,甚感惬意。不开玩笑,我真的很喜欢就这样一个人待在宿舍的感觉,很自由很舒服,像在家里一样,可以肆无忌惮,可以喧嚣放纵。一个女孩独自一人在宿舍里连续待上N天,并且宿舍四周也人迹罕至,难道真的不害怕吗?老实告诉你若真能做到内心无丝毫惊悸那确实是很好很强大,然而可惜的是小女子既无关羽的青龙偃月刀护身也无张飞的一双怒目能不废一兵一卒即可吓死夏侯杰。害怕还是有些许的,但更多的是耳根清静的恬然,我可以有更多自由的空间做自己的事情。  

在放下少许行李的瞬间我习惯性地打开手提而不是选择先坐下,我是个典型的宅人,在远离家乡的日子里我打开自己手提的感觉一如你回到家忙着打开电视然后才能愉快地坐下。在我刚挥动起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的片刻,宿舍的门被敲响了。  

“咚咚,咚咚。”  

接近午夜了,会是谁呢?在我认识的人里很少人在这个假期里留校吧?  

我疑心着,想起刚才回来的时候经过隔壁宿舍,似乎看到门缝里透出了微弱的昏黄的灯光。难道这么早就有人回来了吗?思忖着,门锁转动了,我突然有一种凉气袭背的感觉。门被渐渐打开,是安。  

她脸色青白,乌黑的发丝散落下来,修长的脖子下面是一身素色长群。若不是早就熟知她,我怕是会被她这身装扮给吓到。  

“能进来坐坐吗?”她面无表情的说着然后径直走了进来,丝毫不像是在征求主人的意思。  

“小姐您都已经坐下来了,难不成我还能赶您走吗?”我们相视微微一笑。三年了,我们毗邻而居。在大一刚搬进来的那一天,作为师姐的安就已经很热情的在她宿舍里招呼过我这只忘记带钥匙的菜鸟。  

“之前听说你家里有事,请假提前回去了。怎么现在又提早回来了呢?”安斜着脑门问我。  

“事情都办妥了,也不想待家,所以就提前回来。你知道我是很享受一个人在宿舍的,况且也忙着呢。”  

“嗯。”安微颔着,没有询问我提早回家的原因,也似乎并不感兴趣。  

“你知道吗小婧?在你请假回去后的第二天,我也回家了。”  

“家里有什么事吗?”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安深夜造访的目的。运气好的话,或许我可以收获到一个不错的故事。  

“我祖母去世了,就在你离开学校的那天。”  

这世界还真是巧呢,我暗想着。  

“在回家的这几天里,我参加了祖母的葬礼,知道了许多自己不曾知道的东西,也想了许多自己不曾想过的东西。”“老实说吧我来找你不过是想找个人倾诉,只要你愿意,我会把我这几天心里所有的想法彻头彻尾地告诉你;当然,你要是不愿意我也会赖着把话讲完。”安微微地扬起嘴角跟我调侃。  

听到这,原本打算告诉安我外婆之事的念头打消了。我想我应该安份地当一名听众,只在适当的时候给与应有的表情和回应。  

“有人说遇见某样东西是种缘分。事物会吸引它的有缘人,将自己托付给注定要知道的人。而我内心的波澜,是在我得到一张照片之后被极激起的。”  

“那是一张泛黄的旧照片,是整理祖母的遗物的时候,在一个堆放着很多杂物的铁盒里的西式小钱包里翻到的。在这个小钱包里还装着很多照片,都是很陈旧的,大约都是民国初年照的。那些照片有的有我祖母,有的没有,那些是什么人,跟我一起整理的父亲说无从考究。大约都是些父亲未出生前祖母结识的友人吧。我边想着边快速翻看,却发现了那张后来让我的眼睛久久不愿移开的照片。那是一张结婚照,民国年间的,照片中的男女都穿着旧时的西式结婚礼服。我想你应该已经猜到了吧,这就是我祖母的婚照。但故事的开始并不仅仅因为这是一张陈年婚照,而是因为照片中的新郎。”  

安顿了顿,续道:“新郎不是我祖父,那个穿着西服的老男人,跟坐在他身旁的那个青春少艾的女子相比,很明显的是一位长者。照片很模糊,但我仍能通过轮廓分辨出里面的人物。外婆不是个美丽的女子,我知道她不是生于书香名门,也没有接受过什么教育,但从照片中的排场看来,她嫁得很不错。”  

“你是想跟我探讨关于女人出卖青春换取优越物质生活的话题吗?”我没有对故人不敬之意,也知道安不会生气。我们太熟悉了。  

安摇了摇头。“我是祖母带大的,小时候常躲进她的被窝里,听她讲过去的事情。虽然那时年纪很小,但我记得的还是挺多的,毕竟那是一些被祖母重复说了很多次的旧事。我没有像一些幸福的孩子那样有父母在枕边讲童话故事直至入梦的经历,但却有祖母给我讲她过去的经历渐渐入睡的日子。那时的感觉是很舒服的,在祖母的口中我听到过她对祖父不顾家的抱怨,对日本侵华时期那段走难日子的哀诉,或许是因为年纪小吧,或许是因为听的次数多了吧,对于祖母的旧事我不曾追问过她本人,对于细节也不甚了解,只是单纯地享受着一种听故事的愉悦。她让人慨叹的人生经历我没能从她口中得知。”  

“然而那张照片的出现,让我从父亲口中完整地知晓了祖母近乎传奇的人生经历。”  

此时的我有点睡意了,回头看了看显示频,刚好踏入零时。  

我本能地打了个哈欠,起身对安说:“让我们泡杯咖啡吧。”  

我知道故事才刚刚开始,我习惯于用咖啡来在长夜里保持头脑的清醒。  

但安对我摆了摆手,说:“我昨天就已经回来了,休息够了,状态很好。”  

于是我开始我的自斟自饮,而安就接着她的娓娓道来。  

“你听说过‘童养媳’吗?”  

我点点头,“大都是因为家里贫困才被卖或者送走的,也有的是门户相当的人交换媳妇的。”  

“但我祖母却是从一个不错的家庭被送到一个乡下人家的。很少见吧?女儿家被家人送走,在那个年代是难么常见的事情,尤其在乡村、小城镇,虽然对于我们来说这是多么荒谬和不可理喻的事情。祖母娘家是打银的,也就是今天的银饰加工吧。在那样的年代里,能在小城镇里开打银铺,生活是不错的了,而事实也证明祖母的父亲是个小开级人物,因为祖母就是三房姨太太生的。她八岁就被送到一个乡下人家里当童养媳。那家人是无子的,买个女孩回来无非也是希望‘等郎妹’能为他们家带来个男丁。后来那家人还真的生了个儿子,‘等郎妹’此时摇身变成了小保姆,天天忙着哄孩子换尿布。或许是因为郎妹年纪悬殊吧,后来祖母被送回娘家了。”  

“只可惜你晚生了一百年啊!”“不然写《萧萧》的人可就是你了。”我插科打诨到。  

这件事的后来,应该是一段比较好的日子。”安对我的话只是置之一笑。“因为后来的光景,是我小时候在祖母被窝里听到的其中一个故事。祖母跟我说,在她十几岁的时候,每天都能听到她弟弟和妹妹在大声地朗读诗书,她还偶尔地给我念两句,表示真的有那么回事。但她很不懂事,只是每天都在她父亲店铺里打扑克。‘早知道我就跟弟妹们一起读读书了’这是祖母的原话。根据祖母的描述,她父亲是个很和蔼的人,她强调过很多次她父亲从不打骂他们兄弟姐妹,偶尔做错事了也只是瞪他们一眼,让做母亲的管教去。我很怀疑外婆对她父亲的评价,因为至少祖母的经历让我觉得她父亲是个缺乏爱的人。”  

“被卖出去的女人回来挨娘家过日子还想读书?”安做了个轻蔑的表情。“真是异想天开。”“你知道后来还发生了什么事吗?那段挨娘家的美好日子啊?呵!走到尽头了!”平静的安情绪突然有点激动了。  

“在祖母十八岁那年,她再次被她口中的所谓的‘和蔼’的父亲给卖了,这一次,她是嫁给一个花甲之人做姨太太。于是,就出现了后来的那张被藏得严严实实的照片。”  

“姨太太,一个和她自己母亲一样的称谓。真是讽刺。我不敢想象要一个青春少艾的女子去跟一个耳顺之年的老男人同床共枕会是一种怎么样的感受?不要跟我说什么爱情与年龄无关的鬼话,在那样的买卖婚姻里根本不可能存有爱情!这件事当然是随着那张照片的出现而从我父亲口中得知的。我当时听到了真觉得外婆很可怜,或许那个时代大多数的女人都有着同样的悲哀的命运吧,我感到一种要落泪的哀伤。”  

“后来的后来,就是她的那个曾经与弟弟一同享受过读书滋味的妹妹,也落得跟祖母同样的下场。在祖母黑魆魆的被窝里,她无限感伤地跟我讲述了她妹妹越洋远嫁的悲惨故事。‘我父亲很傻,听别人说那里的气候好,四季如春,就把我妹妹给嫁了过去了。’真的是嫁了过去吗?在我知晓了外婆全部的故事以后,我知道那跟卖过去没两样。”  

“‘我妹妹命很苦啊,她在南洋那边遭人降头术,她曾经写信告诉我有人要害她,叫我救她,但是我办不了手续,你要我怎么办呢?后来手续终于办下来了,妹妹来找我了,但她那时候说话已经有点异常了。’这就是我外婆口中关于她妹妹的最后的故事,事情的后来就是她妹妹还是回去了。还能怎么样呢?都是苦命的女人,没有金钱没有地位,生活都陷于窘迫,究竟还能怎样呢?!”  

“你祖母不是有钱人的太太吗?”  

“那只是她年轻时候的事情。在她最美丽的年华里,她陪伴在一个老男人身边。后来日本侵华战争爆发了,灾难殃及全国,大家都为了逃命颠沛流离,外婆就这么牵着自己的两个女儿,在烽火连天的日子里跟自己的男人失散了。”  

“散了就散了,也没有寻找的理由和必要了,毕竟那样婚姻,那样的男人,没有爱情,也不存在留恋。况且是,那男人还能活多久呢?呵呵。虽然爱情是奢侈的,但婚姻似乎是必要的,毕竟像祖母那样的女人,没上过一天的学,没读过一天的书,要自己拉扯大两个幼女实在是件艰难的事情。在登报脱离关系以后,祖母再婚了。”  

“只是关于祖母的那段再婚,我父亲知道的似乎并不多,但后来同样因为战乱,祖母带着三个女儿,再次和自己的丈夫失散了,于是她采用了同样的方式,在一个小乡村里和一个介绍她进成衣社工作的男人生活到了一块。这个男人就是我的祖父。那时战争已经结束了,两个已届不惑之年的人带着各自的伤痛,为了生活再次地与他人结合。所幸的是这次祖母终于生了个男娃,而政局也终于稳定,她颠沛流离的人生,也终于告一段落。”  

“在这次葬礼之后,我才真正地了解到了祖母完整的人生经历。生活在封建思想纵横肆虐的年代,我想不管是祖母还是她妹妹,时代铸就女人的悲剧性。祖母的葬礼很是风光,父亲完完整整地按照旧时的风俗办理丧事,可以说是该做的都做齐了。我想这是父亲作为一个儿子对故人最后的致敬吧。一个人不管生前再如何卑微,死后都应该得到应有的尊重吧。生不得荣华,死终可安稳,祖母在天有灵,亦应感安慰吧。”  

“我想你现在也多少能明白为什么你祖母的父亲为什么对自己的女儿会如此的不爱惜吧?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话不是没道理的,生儿子才是王道。就拿你祖母的葬礼来说吧,如果没有你父亲,怕是办不成了吧。”  

“的确是这样。”安无奈地摇摇头。  

黑格尔说:存在的即是合理的。我当然不赞同,但我觉得存在的都是有道理的,封建礼教在鲁迅笔下可怕得能吃人,但它竟也能存在数千年之久而不得根除是不无缘由的。鲁迅抨击封建理教激烈程度怕是无人能比,但他不也娶了朱安吗?这算不算是对封建制度的低头呢?  

如果没有安的父亲,安的祖母怕是要颠沛一生而不得安享天年罢。  

安的祖母,一个旧社会典型的女人,她的人生经历,我想不是逆来顺受的不思进取,而是安贫知命的坚守。  

“在那个年代,女人有尊严可言吗?我无从知晓,但纵然她有着如何卑微的过去,我想,在我们子孙后代的心目中,至少在我心目中,她依然值得尊重,她是这样的坚强。”  

“我想这就是你父亲之所以多年来没有跟你提及你祖母之事的原因吧。”  

“只是,终不得爱情的人生让人惋惜。”  

“在那样的年代里,爱情实在是样太奢侈的东西了。”  

“安妮宝贝说:只需要陪伴,不需要相爱。婚姻里的男女之间更多的是互相扶持的感情吧,爱情,不是每个人都有幸能得到的。”  

“可又有谁是不渴望爱情的呢?!”安突然表情抽搐,她再次激动了起来。“大四了,散伙饭吃了,《离歌》也唱了,爱情,真的就这样随毕业而去吗?”  

原来,这个多情的女子是在感伤毕业的无情。  

“或许,生活真的可以和爱情无关。我知道幸福不在于你是否得到爱情,人生除了爱情,还有很多值得我们去珍惜和感怀的事物,但是,没有爱情的人生能完整吗?四年了,你真的要叫我一曲《离歌》就放手吗?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你叫我在如后的漫漫人生路上还如何对他人付出真情?”

……  

我相信所谓的爱情只不过是一瞬间的温情,那一刻让你温暖,只是激情过后,就再也无法伪装长久的耐心,之后有的也许只是责任心 。这就是爱情的保质期。可是,这又说明什么?两个人在一起,互相扶持互相关爱,走好漫漫人生路,这难道还不够吗?非得纠结于当初相爱时的那份激情吗?  

爱情不仅仅是一种感觉,爱情是一种能力。这种能力需要学习。我们的一生也许会爱上不止一个人,我们也要常常做好受挫失恋的准备。

拥有真爱的人是幸福的,但更多的人陪伴一生的只是婚姻。我想安的祖父和祖母就是这样相濡以沫着走过多年的风风雨雨的吧。  

……  

不知不觉,天已经微微亮起来。有人拍了我的肩膀,我抬起头,是我亲爱的舍友。  

“这么早回来啦?”  

“是啊,想早点回来看看你嘛,就知道你会早回。怎么,没事吧?都想通了吧?”  

“嗯,还行,我把事情写成小说了,聊作纪念。”  

你这丫头毕业论文都还没写好呢就忙着写小说,到时候可别求我帮你忙啊。”  

“行了,没事的,就花了一个晚上罢了。”  

“小说叫什么来着?”  

“镜子里的故事。”  

忘了说,我是个写小说的,喜欢一个人静静地在宿舍里写作,是个喜欢听故事写故事的人。  

镜子里的故事,是我第一次对着镜子讲述和自己有关的故事,然后把故事写进小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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