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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晓晓的猜想

时间:2009-09-09 13:55:39     作者:北师大谷风文学社  吴文君      浏览:17746   评论:0   

     

                         [ 1 ]     

1    

开往北京西单的火车依旧行驶着,伴着火车齿轮与铁轨碰撞的咔咔声。我将头倚靠在火车的玻璃窗上,看着窗外的小雨淅沥的下着,打在人们的身上,溅在了玻璃窗上。就这样,我告别了我生活了21年的村子,告别了这村子里那唯一破旧的站台,听着那渐渐远去的离别人们的哭声。人们仍旧在远处招着手,直至在我的视线中形成一个蠕动的黑点。    

     

这个村子便是拱桥村,听父辈们讲在过去曾经发生的战争中,这里曾死过不少人,这也便是我将村子里发生的一切光怪陆离的奇事一直归结到“他们”身上的原因。父亲说,在这里有些地方小孩子是不能够去的。比如说,坟岗山,所有老一辈的祖坟都葬在那里。儿时的我一直认为父亲是为我们好,担心我们在那里会招来一些不干净的东西。因此,那时的我每当回家,不管是白天黑夜,但凡是我独自一人经过那里,听见墓地里传出的嚎叫声,我都会吓到尿裤子,咿咿呀呀的大叫的跑回家去。父亲笑我傻。直到最后我才知道,父亲之所以不让我们去坟岗山是因为村子里的习俗,怕小孩子乱跑,踩到坟邱(老祖先的头顶上),是对祖宗的极大不敬。至于在墓地里传出的我一直很害怕的怪叫声,也只是那死者的子女们在哭丧而已。    

     

2    

 我怔怔的坐在火车上发着呆,想着过去,想着我的家乡,想着我那突然间离奇失踪的父亲。我一直不明白父亲为何突然间的离去,包括母亲,我知道母亲是跟着别的村子里的一个稍有钱的男人跑了,临走时撂下一句话“我根本没法跟你们生活,瞧她那付德行,我受够了,你这当爹的还那么惯着她。”我记得当时母亲用手指着我说完这句话,行李也没提便走了,这一去也就再也没有回来,也对,母亲傍的是大款,还要什么行李,就那几件破衣服加起来还不够那女人现在一件大衣的价钱呢。只记得父亲当时没有说话,只是点燃一根烟,静静的听着母亲说完这些话,他低下头狠狠的吸了一口,然后慢慢抬起头,看着母亲远去的背影,吐出烟圈。母亲走远后,父亲开始不住的咳嗽,这么多年,我还是第一次看见父亲抽烟都会被呛到的样子,我忍不住笑出声来,看着这个身体胖硕的男人被烟呛到咳嗽的样子,看着他直至最后咳出眼泪来。他一只手掩面,嘤嘤地哭出声来,伴随着从喉腔里用力咳出的声音,透明色的黏液从他的鼻腔流出,粘在了他的手上,被他用力一擦,拉出了一道很长的丝。    

     

看着父亲的丑态我咯咯的笑了出来,紧接着端了一杯水递给父亲。父亲抬头看了我一眼,随即大骂了一声“你个畜生”,杯子被父亲一挥手打落在了地上,碎片散落了一地。我没有吭声,我知道父亲心情不好,我蹲在地上,静静收拾着残渣。“啊``````”我大叫了一声,想必这一声也把父亲给惊到了,父亲看向我,猛然间蹲下身来拿起我的手,“你等等,等等,我给你拿药去”父亲紧张的说着。我猛的抽回我的手,看着父亲朝着里屋跑去。我用力的挤着我那被碎片划破的手指,看着鲜血一点点的溢出,直至滴在了我那雪白色的鞋子上。我笑了,放肆的笑着跑出门去,在一个河沿儿边上蹲下大口的喘着气,不知道是我笑的太过火了,还是我跑的太累了,当我伸手去擦汗时,却发现满脸都是泪水。    

     

3    

远处高跟鞋的声音由远及近的传来,我停止了思考,转过头来看向这个走向我的女人,我静静的打量着她,一头波浪似的大卷以及她那牛皮长筒靴在这个小城开出的火车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女人穿着那嫣紫色的大衣将她显的越发的高贵,我被这个女人的样子给吸引住了。可以说,有始以来我还是第一次在这样的小城里见过如此时髦的女人,我愣愣的看着她。女人先发话了,“这,有人?”    

“哦,没,没人。”我说着。    

女人选择了我对面的位置坐下了。从她那小巧的皮质手提包里拿出了镜子以及类似于口红之类的纯白色膏体,女人一只手立起了镜子,另一只手则是拿着那个膏状体在嘴上涂抹了一圈,她抿了抿嘴。    

     

  “哎,我说,你也是去北京的?”她说着。    

     

“恩。”    

     

“这年头怎么什么人都去北京啊。”女人声音变小了,自顾自的嘀咕着。    

     

我没有回答,我明白那女人的言下之意。在这个落后的小镇上人人都做着去北京的梦,然而都只是对那种大城市的向往却又是望而却步。我冷笑着,要不是因为去找父亲,我想我这辈子也不会踏上去向北京的火车。    

     

“我,我去找我的父亲,我父亲失踪了,据说是去了北京。”    

     

“切~~”女人不屑的朝我这瞄了一眼,接着从包里拿出烟盒,取出一根烟点燃,小嘬了一口,呼出烟圈。“我说,你就别费事了,你父亲什么失踪了,是根本就是要离开你,肯定是你犯了什么事。”    

     

“不,我没有。”说这话时,我感到我的嗓子仿佛被唾沫给卡住了喉咙,即使我想极力狡辩也说不出话来,我低下了头。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陌生的女人面前,我变的懦弱起来,一种仿佛能被她望眼欲穿的感觉,即使我很擅长于伪装。    

     

“其实,我父亲也走了,刚刚的事,不过不是失踪,是出走。我想那个男人是真的受够我了。”女人茫然的看着车窗外面,开始给我讲起了她的故事。    

     

    “那天我回家, 就看见男人在收拾着行李,他没有发现我,我也没有上前去挽留他,我知道我已经没有任何资格去阻止了,自从那件事后。    

     

    “哪件事?”    

     

     女人告诉我,她叫车晓晓,别人一般都叫她晓晓,听到这时让我窃喜了好一阵,不知道是世界小呢,还是该让我相信缘分这种东西呢?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也叫晓晓,除了我姓孟,她姓车之外,我们的名字是完全相同的。    

     

     晓晓告诉我她不清楚对她父母的感情究竟是爱还是恨,她只知道她很怕她的父母受到任何的伤害,她不准许任何人去辱骂她的父母,包括她一直爱着的那个男人也是如此。她在乎她的父母,她不愿意将他的父母与任何人分享。然而,她又是那样的讨厌他们,她讨厌他们看她的那种不泄的眼神,她宁愿搬出来去住。哓哓还说,他曾经有个哥哥,有个半弱智的哥哥,她一直不明白自己从儿时起就努力去做好每一件事,自己无论从任何方面都要比哥哥优秀,到头来却换不回他们对哥哥一半的爱。她讲着讲着突然停住了,仰起头看着车顶,抽出纸巾擦拭了下眼角,接着用略带颤音的声音继续说着,她说她一直很恨她的哥哥,直到他的死去,曾经的她一直很想害死她的哥哥,但一直没有勇气。她就盼着哥哥死去的那一天,她想自己会比哥哥的年龄小,哥哥肯定会比自己先死去,儿时的她就这样一直想着,却没想到哥哥的死去会比他预料的要早许多,哓哓说本以为自己会为此很高兴,可事实却并非如此。    

     

     这让我突然间想到了孟徐,那个整天鼻涕挂到嘴边还不知道去擦,每天只知道乐呵呵傻笑的男人。没错,那就是我的哥哥。其实我一直都不承认我有这样一个哥哥,所以对他也只是称呼“孟徐,孟徐。”他仿佛很乐意听我的召唤似的,对于我来说他就是我的兵,挥之即来,呼直即去。其实有时候我还是瞒喜欢他的,就比如说我和同龄的孩子打架,每当打不过时,我就会大喊一声“孟徐”,大个的他则会帮我把他们全吓走,甚是得意。但事实证明我错了,往往当父亲知道这些后,挨罚的总是我,而孟徐在这时候总会拿着那原本不该有的奖励在我面前炫耀一番。    

     

     至于他的身份来历,我至今也说不清楚,我甚至有时候会怀疑他是否真的是我的哥哥。只记得姥姥去世那年,父亲从老家上完坟后就带回来这样的一个男人,说是我一直没见过面的哥哥。当时的我大概只有五,六岁,那段时间每天夜里总是哭,母亲说大概是被“鬼压床”了,找来神婆给我“驱鬼”却仍不见效,现在想来,当时的我大概是被那个傻傻的男人孟徐给吓着了。    

     

     父亲告诉我孟徐在出生那年恰巧赶上他们知青下乡,按生产队的规定是不准许带子女的,孟徐则就托付给了乡下的姥姥照顾。父亲说,孟徐曾经并不是这样的,儿时的他长的白净机灵,人见人爱,可就是在他两岁那年突然高烧不止,乡下的姥姥便请来了村里最好的神婆来叫,就这样叫了两三天,病不紧没叫好,反而耽搁了治疗,从此便成了这副德行。父亲曾一度想把孟徐接过来,可姥姥硬是不肯,非说自己酿下的后果自己承担,说会以后照顾好孟徐的。姥姥的脾气父亲是知道的,知道拗不过姥姥,与其就放弃了,直到姥姥去世那天,在姥姥的屋子里看到一脸污垢,蓬头散发大哭着的孟徐,才把他带了回来。听到这时,我直到现在都很怀疑,不知道当时的他是因为突然明白了姥姥去世的消息,还是因为自己饿到不行了,总之听人们说那天他哭的好惨,好伤心。父亲把他带回来那天,只记得孟徐一个劲的问父亲认不认识他姥姥,父亲说认识,然后他就问父亲会不会给他做姥姥经常做给他吃的油面馒头,父亲笑着点了点头,他便停止了哭声,起身拍了拍屁股后面的尘土就这样跟着父亲走了。    

     

     可以说,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我真的对孟徐很好。只记得当时父亲总是跟我讲孟徐的曾经,孟徐的病因,让我听的眼泪哗哗直流,还不忘肯定的点点头拍着胸脯告诉他们我会照顾好孟徐的,父亲终于满意的笑了。现在想来当时的我估计是上了父亲的当,他老人家就这样利用了我的童心,让我被亏待了15年。    

     

    后来,可想而之,我的命运终于在孟徐出现的那一年发生了质的变化,原以为一直会属于我的东西却在一瞬间都转入到了孟徐的手中。那时的我便开始懂了,属于我的东西就一定要是我的,不管用什么方法去争取。我开始恨孟徐了,就在孟徐让我在同学面前丢劲脸,他们都大骂我有个傻哥我也是个傻子的时候,就在我的东西不在是我一个人的时候,包括我的父母,我就决定早晚有一天一定要害死孟徐。可是这一天一等就等了15年,孟徐终于死了,可是并不是我害死的。只记得当时的我刚放假回家,就只见孟徐躺在床柜旁,双手抱着肚子一脸挣扎的样子,当时的我真的是吓坏了,双膝瘫软的跪在地上,大喊着父母的名字,直到最后邻居听见有人叫喊,拦了辆货车才得以将孟徐送往医院。    

     

    医生说,孟徐刚到那就已经断气了,原因是误食了老鼠药,母亲听到这个消息时整个人仿佛快要疯掉,双手抱着头不住的捶打着自己“都怪我,都怪我,是我放在灶台上的药出门时居然忘了收。”母亲就这样在那一天一直重复着这同一句话。    

     

我一直认为孟徐的死对我来说应该会很高兴,可事实并非如此。我开始在愧疚与自我厌恶中生活,我一直觉得孟徐的死很蹊跷,这也许与我有一定的关联,我不应该每天想着如何让孟徐消失,如何让他死,更不应该在寺庙里虔诚的乞求神灵让他早点离去。我开始变的自闭,低落,不再与任何人交流,直至遇到了他。    

     

4    

 车厢内列车员推着盛满盒饭的货车用那略带沙哑的叫卖声把我从思绪中拉回了现实,女人看了看我,笑了。    

     

“怎么?我的故事让你想起许多事情吧。”    

     

我弩起嘴角微微笑着低下了头。女人端起了桌子上面的水杯,小嘬了一口,口红印印在了雪白色杯口上,显的格外的刺眼。    

     

就这样我们尴尬的停留了两分钟,彼此都没有开口说话,空气仿佛凝固了,可以听见彼此的心跳声。我抬起头,决定打破这种尴尬的气氛。    

     

“那是什么事让你父亲最终出走了呢?”这个问题一直是我最想问的,不紧是好奇这个女人背后的故事,同时更想了解一下同为父亲的想法,我想知道父亲为何突然间失踪了呢,难不成真的象这个女人说的那样子。    

     

女人没有直接回答我,而是一手拖着下巴微微低头沉思了会儿,脸上浮现出一种陌名的伤感,接着她抬起头,伪装出一副一脸不屑的样子说着。    

     

“我嗑药。”女人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看向窗外,与以往不同的是她并没有象之前那样正视着我的眼睛微笑着,仿佛在逃避着什么,又仿佛是怕别人能够看穿她隐藏至内心的脆弱。    

     

我一时呆住了,不知道是该安慰还是该同情这个眼前的女人,我磕磕巴巴的一时说不出话来。女人停留了一会儿继续说着。    

     

“那年我终于从家里搬了出来。”“我想我受够了那个家,我受够了自从我哥走了之后他们假装献殷勤的样子,就这样我失去了十几年的爱突然间就这样找了回来,让我感到呕吐,我受够了他们把一切希望强加在罪恶的我身上。”“就在那一年,也就是在我情绪最低落的那一年,我认识了伟杰,打那开始我便开始真正接触了毒品。伟杰说,毒品可以让人们忘记一切烦恼,于是,我试了。”    

     

不知道是否是命运让我和这个女人在此相遇,总之我和这个叫车哓哓的女人的境遇却是如此的相似。只是,唯一的不同是我从不敢去想象自己在某一天会接触毒品那一类的东西。在记忆中也曾是有那么一个男人,在我情绪最低落时出现在我的身边,他自信,他开朗,浑身散发出阳光的味道,我是如此的信任他,只是不清楚,在我从家里搬去他那的那几天里,却在一天晚上看见他出入在歌厅门口,手揽着酒吧小姐,和一群社会青年有说有笑比划着什么,我终于明白原来他并不是我想象中的那样。我们的故事就是这样简单的开始又在简单中结束,我没有过多的挽留什么,只是在他轻描淡写的说了句“我嗑药”之后,我终于决定要离开他。    

     

女人继续说着,“我原本以为我会离开那个男人,可是事实证明我错了,可以说我从来没有真正离开过他,我离开的只有我自己。”女人一转傲慢的态度,低下了头。    

     

火车顶那略泛黄色的喇叭里传出列车员用那标准的普通话说话的声音“请天津西站下车的乘客,做好下车准备。”    

     

女人抬起头看了看手表,“哦,我该下车了。我得先去找伟杰。”“对了,忘了告诉你,其实我姓孟,不过对外都说我叫车晓晓,其实那是伟杰的姓。”女人说完这些后,笑着站起身,走出门去,留下的只有一个背影还有我对面那空荡荡的位置。    

     

5    

我从我那皮质手提包里拿出镜子,欲整理一下我的头发,我想这时的车伟杰应该会在北京车站等着接我吧,想着想着我就笑了,只见镜子里面那个穿着略显高贵的嫣紫色大衣,一头波浪卷发的女人也笑了。    

     

     

                              [ 2 ]    

1    

最近总是失眠,不知为何,那个在火车上遇到的女人总是会随时闯入我的梦境中。我想,我是病了,受到了那个女人的影响,我开始变得懒惰,不习惯早起,总是每天百无聊赖的对着电脑发着呆,抽着闷烟。    

     

那天,我做了个梦,梦见了那个女人,梦见我那半傻的哥哥孟徐,梦见了我那改嫁的母亲以及梦见了失踪了不久的父亲,梦见了他们有说有笑,任凭我在他们身边大声呼喊,仿佛这个我根本不存在一般。我绝望了,我哭泣,我难过的发现他们对着那个女人叫着我的名字,一脸心疼的样子。我恨透了那个女人,是她抢走了我的家人,也是她解散了我的家庭,我在梦里用力的哭着,直到哭到喘不上来气被憋醒,站在镜子前的我赫然发现脸上全是泪水。    

     

我不知道我究竟在害怕些什么。    

     

可是事实告诉我,该发生的终于发生了。我找到了父亲,是那天的事。我从邻居们的口中打听到了父亲的地址便坐上了前去的火车,这是个简陋的屋子,楼道里的白色泥墙都已经布满了青苔,散发着霉臭的气味,单元楼门口摆放的垃圾已经许久都没有人去收了,上面布满了蚊蝇。我就在这里连着蹲坐了好几天,那个破旧的门始终都没有打开过。直到那天,我蹲坐在楼道里睡着了,隐隐约约的听到屋子里有争吵的声音,是的,没错,那个从屋内发出的略带沙哑声音的男子正是我的父亲。我轻轻的起身,试图去敲门,却听见父亲在门的那头不知低估些什么,然后就听见屋内的女人大声的叫喊着“你这还想着那个女人,那个女人已经离开你了,你醒醒吧,再说那孩子又不是你的。”后面说些什么我没有听清楚,只记得当时耳朵一阵嗡鸣声,接着便只是听见摔碎玻璃的声音。    

     

最近我的耳朵我也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总是在我试图仔细去听清楚某件事时,却突然间的耳聪,曾经找过医生看过,可看来看去终究查不出原因,最终医生给我下了个可笑的结论,说我是大脑让我自身选择暂时性耳聪。这让我不得不想到了我六岁那年,当父亲拍着我的脑袋告诉我我还有一个哥哥时,我就突然间变的什么都听不见了,只记得当时我看见父亲从未有过的温柔拍着我的小脑袋对着我笑,我就高兴的又拍手又跳,连连点头。然后我就记起父亲当时好象对我说着要好好照顾哥哥的话,只是当时真的没有听清楚,看见父亲一脸欣慰的样子,不想让他失望,年幼的我就已经会拍着胸脯说“放心把,我会照顾好他的。”当时的我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欺骗。    

     

我不清楚,这个世界上是不是还有一个同样的我,只记得在火车上遇到的那个女人也给我说过她的耳朵总是不好,我突然间发现我们的境遇是如此的相似。只不过,那女人告诉我,她的耳朵会突然性失聪,并不是她真的听不到,而是她不愿意去听而已。    

     

“不愿意去听?”我记得当时的我是那么问的。    

     

女人告诉我她厌倦了那个家,不想去听有关与家里的一切消息,更不愿去听有关与她自己的任何信息。只记得那个看似冷酷的女人说着说着便开始抽泣了起来,她没有告诉我原因,涉及到别人家里的私事我也不太方便问,只记得那女人说完这些,眼睛呆呆的望着车窗外,仿佛在留恋些什么,女人又手背拭了拭眼角上还残留着的几滴泪珠,终了,她告诉我,她并不奢求太多,她只希望有一种归属感。    

2    

我起身,轻轻的去敲了敲那个墨绿色但已掉漆的木门,开门的是个女人,她用那种鄙夷的眼光上下打量了我好一阵,接着我看见父亲问着是谁,趿拉着拖鞋便从里屋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牙刷刷着牙。他看见我时先是一楞,接着他把嘴里的牙膏沫吐在了地上,问了句“你,你怎么来了?”还没等我开口,那女人笑了,先打量了我接着将头转向父亲“瞧,你那小野种来找你了。”只记得当时我的气不打一处来,这个后来插入我们家的人居然还趾高气昂的骂起我来,我向前扇了那个女人一巴掌,我不知道我的脾气为什么会变的那么大,我也不清楚我是哪里来的勇气,总之,当我打完那个女人的时候我突然感到很轻松。我原以为父亲会站在我这一边,我原以为父亲也会因为我打了这个整日站在他头顶上的女人会很高兴,却没想到就在我窃喜的时候,父亲冲上前来,扇了我一巴掌。可以说,从小到大父亲这是第一次打我,竟然是为了这个陌生的女人。    

     

我绝望了,只觉得当时很想哭,但我忍住了,看着那个女人一脸高傲窃喜的样子,任凭血液从我的鼻腔里一涌而出,我也没有哭出声来。父亲看着我的鼻子出了血,仿佛一下子慌了神,手忙脚乱的从口袋里掏出手绢堵在我的鼻子上,接着他用手昂起我的头,嘴里不停的嘀咕着“对不起,对不起。”可以说,当时的我确实被父亲这种举动给感动了,一种许久都不曾有过的温暖,让我很依恋于这种感觉,不舍离开。但我最终还是用力甩开了父亲的手,扭身跑出了楼道。    

     

我不清楚父亲为什么现在要活的那么没有尊严,任由那个老女人对他指责,他仍旧是不离不弃。我也不清楚一向是以种田维持生计的父亲来到城市是如何生活下去的。我更是不清楚他为何看待那个女人比我还重要,要为了那个女人而打我。    

     

我又再次遇见了那个在火车上认识的女人车晓晓,不,应该是孟晓晓。,她见了我先是很惊讶,接着便热情的跟我打着招呼。可以说我与这个女人真的很有缘,她总是可以在我最难过最狼狈的时候出现在我的面前。    

     

“怎么了?那么狼狈。”她从她那紫色皮包里掏出一小包东西,从里面抽出一张类似于卫生纸类的东西,轻轻的在我的鼻颊上擦拭掉遗留下的血渍。我终于放声大哭,不知道是被她问及刚才所发生的事,感到很委屈才哭,还是因为感到前所未有的温暖才开始哭泣。女人将我揽到怀里,轻轻的拍着我的背说着“没事的,没事的。”    

     

我发现我现在越来越喜欢这个女人了,她并没有像刚开始我见到她时显得那么高傲,相反她的内心同样是那么的脆弱,她曾经告诉我她不习惯在陌生人面前表露出她的内心,她总是伪装,伪装成很酷的样子,这也就成为她保护自己的一种方式。我很难想象这个女人曾经经受过多少的痛苦。    

     

我把刚刚发生的事讲给了女人听,女人听完后冷笑了一下,接着亲切的拍了一下我的脑袋说我傻的可以。她说,我打那个老女人父亲肯定会反过来打我,要是她是我父亲的话她也会那么做。我吃惊的望着她。她说父亲怎么会允许我砸了他的饭碗,更是砸了我的生活费来源。我不懂,我很难想象原本我一直崇拜的父亲,一直肯凭自己双手努力的父亲,为何会变成只吃软饭的男人。女人给我讲了她的故事,她告诉我她一直以来都很恨他的父亲,恨他不吭一声便跑到城里独自享受,抛下她一个人。她因此发誓从此不再去见她的父亲。直到有一天她从邻居那得知,前些天一直有人上门要帐,而欠款的不是别人正是她自己,她的父亲答应了还款,并且一直将这件事瞒着她。    

     

我告诉晓晓,那时我父亲失踪后我真的很着急,连着找了三天都没有任何下落。    

     

晓晓说“是的”。当她亲眼看着父亲离开时,她当时的感觉就只有恨了,她没有上前去挽留什么,只是将头扭向一边不去看她的父亲,直至父亲在远处的身影逐渐变的模糊,她才意识到她离不开她的父亲,她需要去找到他。那天他从邻居们闲聊的谈话中听说了这些事,她便要了父亲的新地址,才决定去北京找寻她的父亲。    

     

“找到了吗?”我问。    

     

“现在想想我真的觉得自己很可悲,自己整日在外嗑药,胡作非为,到头来欠的帐居然是父亲来还。我当时真的恨不得去杀了那些要帐的人,居然查到了我的家庭住址。”女人从包里拿出一个精致的烟盒,从里面熟练的抽出一根烟放在嘴上,拿出打火机点燃,小啜了一口,对着我吐出了眼圈。我看着她,紧接着被突来的烟圈呛到咳嗽。女人笑了,说了句“你的眼睛依然是那么的清澈,看见你仿佛就象看见过去的我一样。”    

     

“过去的你?”    

     

“算了,不提这些了。”女人用她那夹着烟的手摆了摆,接着就继续跟我讲下去。她说她找到了他的父亲,是从远处远远的望见的,她看见她父亲拎着一袋垃圾扔在门口,没有直接进屋,而是蹲坐在楼梯口抽着闷烟,直至屋里的女人喊他进去。她一连好几天都在远远的看着父亲住的房子,看着那个男人进进出出,看着她那日渐衰老的父亲。    

     

“我觉得我就是个畜生,真的。”女人末了说了那么一句话,她看向我,我不敢去正视她的眼睛,她那双飘渺,却又像写着无限可能性的眼睛,仿佛能够让我看到自己的未来,于是我选择低下了头。我看了看表已经六点多了,晓晓把她的联系电话留给了我,我们就这样告了别。可以说,被晓晓那么一说,我的心情变的好了很多。    

3    

说实在的,自从认识了伟杰之后,我一直保持在7点之前进家。即使现在的我们已经不在一起。我一直很想念,很难忘却,我时常在这个时候想起,想着伟杰在哪里吃饭,是否依然在外面借着外债嗑药。我努力克制着自己不去与他联系,不去想他。我呆若木鸡的看着电视,脑子却根本没有记住电视里的内容。门铃响了,我起身去开门,这个点有谁会敲门,我想象不到。开门的那一刻我愣住了,是伟杰,车伟杰,他眼圈通红的直视着我,嗤鼻的酒味弥漫了整个狭小的空间。我试图去关门,关掉这个本该不属于我的记忆,却被他用力的推开了门,紧紧的将我抱在怀里。    

     

“你来这做什么?我说过,我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我试图挣脱他的怀抱,却被他死死的抱住。我同他发生了关系,就在那天晚上。任凭我大声哭喊于不顾,当我感到他已进入我的身体的时候,我便再也喊不出来,剩下的只有哭泣。我突然觉得自己很肮脏,不敢睁开眼睛去看自己的身体,我首先联想到的是任人践踏的妓女,同时我更害怕,我害怕伟杰不再爱我的那一天。伟杰停住了,我慢慢的睁开了眼睛,看着被鲜血染红的床单,不停发抖的身体,我蜷缩在墙角哭出声来。伟杰将被子轻轻盖在我的身上,上前用力抱住我,连连道歉,大声骂着自己是畜生。    

     

“不要这样了,我离不开你,我试了,戒不掉,那种感觉还不如让我死掉。”说着说着他就流泪了。我还是第一次见伟杰流泪的样子,那样脆弱无助,让我心疼。以前总是我在伟杰的面前流泪,他安慰我,突然间他变成这样让我一时手足无措。我的心突然软了下来,没有怪罪他的意思。    

     

天刚蒙蒙亮我就起了,看见睡在我床边的伟杰,我突然间感到很幸福。对着梳妆镜前的自己,看着自己的眼睛,我会觉得很难过,我对着镜子自语“孟晓晓,要好好照顾自己,我要离开你了。”我告诉自己从此以后我叫车晓晓,我换上了伟杰曾经送我却一直不敢尝试的高跟鞋,拿上了些以前积攒的积蓄便出了门。当我提着大包小兜再次进门的时候,伟杰显然是急疯了,还没开门就听他在门那边大喊着去哪了。伟杰看着眼前这个烫着波浪卷身穿嫣紫色大衣的我先是一愣,接着便像孩子一般高兴的将我揽在怀里,亲吻着我的脸颊。我很幸福,说真的,但我不敢确定这种幸福终究会持续多久。    

4    

    我再次看见父亲是在我住的旅馆楼下,父亲看见我先是叫住我,然后递到我手里一沓钱,将他手中的一提筐鸡蛋递到我的手上,他说,“到我那去坐坐吧,你那阿姨不在家。”我犹豫了一会,最终决定跟着父亲去看看,去看看他现在所生活的环境,看看他过的好不好。打开门,一股刺鼻的药水味扑面而来,我不禁捏住鼻子屏住呼吸。父亲看了看我赶忙打开了窗户和门。    

     

    “没事的,透透气就好了。”    

     

    屋内传来了咳嗽声,只见父亲跑进里屋将一个说不出话的老太扶起,轻轻的帮忙拍着背。待他出来看见我在看他的时候不禁有些尴尬,忙摆摆手说“哎,你阿姨她母亲身体不好,我帮忙照顾一下是应该的。”我突然有种莫名的伤感,很难想象眼前的这个男人就是从小到大我一直崇拜的那个威严的父亲,现在的他跟人家当的根本就不像是丈夫,而更加像是保姆,我想象不到,父亲如何忍受的下这种委屈。这让我不禁想起了儿时我生病的时候,父亲也是这样端着汤药一口一口将药用汤匙喂到我的嘴里,只是这种温情在孟徐死后再也消失的无踪了,这也是直到现在我对孟徐依旧耿耿于怀的原因,父亲没有再给我多一点的照顾与爱,相反的是变得更加的严厉,我不清楚父亲是在逃避什么,是怕付出更多的爱换来的只是更多的伤感还是怎样,总之我开始变的厌恶起这个家庭。    

     

    我走进了父亲的卧室,他那枕边放着的铁盒吸引了我的注意。我认得这个盒子,在这个陌生的环境里,这是唯一一个属于我们自己家的东西,我走向前打开了它。里面满载的照片顺着我打开的盒盖溢了出来,我很欣慰的是这里装满的全部都是母亲,孟徐以及我的照片。我相信父亲还是没有忘了我们,他对我们依然是存在着感情。这些照片我还清楚的记得是当时从县城里来的一个书记帮我们拍的,据说是父亲曾经的老战友,我只见过那一面,打那之后便再也没有了他的消息。我就这样一张张的翻阅着,翻阅着我们过去的回忆,里面有一张是我和孟徐一起照的,我在吃着油面馒头,孟徐则在一旁咧着嘴笑着看着吃馒头的我,只记得当时的场景是孟徐将他最喜欢吃的油面馒头递给我,边说着“你吃吧,你吃吧,好吃。”然后他就看着我吃着他最爱吃的馒头,咧开嘴笑了。    

     

我拿起铁盒里的照片一张张慢慢看着,直到翻到最底下,是一张字条,上面赫然写着“请好心人收留这个婴儿,请不要怪我这个无能为力的母亲,她的名字叫做晓晓,谢谢了。”我呆住了,试图想逃离却仿佛像两腿注了铅一般无法挪动,盒子被我掉落在地上,照片散落了一地。    

     

    父亲闻声跑了过来,跌忙问着我怎么了,我推开父亲,哭着跑出门去,任凭父亲在门口大喊着我的名字。我走在人行道上,任由路过的人们惊愕的看着这么大的人在路上大哭的样子。说实话,我这种时候最希望遇到的就是晓晓了,那个在火车上相遇的女人,我想听到她的安慰,我又是那么的迫不及待想让她看到我现在的变化,可是我发现自从我变了之后,我就再也遇不到她了,打她手机也一时成了空号。我突然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落寞与无助,我找不到我的归属感,我不清楚我终究属于哪里,属于谁。    

5    

    我回到了家乡,看着站台上接站的人们,唯有我是独自一人,窗外依然下着小雨,就像我走时一样,我望向窗外,远处那些蠕动的黑点越来越近了,那些人们在朝着车厢内他们的亲人招着手。    

     

    听乡亲们说,母亲疯了,围着她所在的村子满村的跑,大喊着我和孟徐的名字,有时会跑到我们的村子,跑到我们家的门口一呆就是一下午,被邻居们发现了,怕天黑迷了路,便又将她送到那个男人的身边。我听到这些突然感到很心痛,已经全然忘记她离开我们头也不回的样子了。我去了那个男人家里,男人的家里已经全然不是过去的样子,屋子里凌乱不堪,没有人去收拾。我看见那个男人正坐在厅堂抽着闷烟,我走上前去,告诉他我要接回我的母亲,我将手中的两条三五烟递给他,他没有说什么,点了点头。    

       

     找到母亲是在他们家的麦子垛里,母亲正坐在麦垛上,嘴里咬着麦子杆哼着我小时她经常唱给我听的催眠曲。看见我们走上前去,她就朝着我们笑,男人叹了口气转身朝里屋走去,我说“走吧,妈。”母亲就抬头望着我,问我会不会给她做姥姥经常做给她吃的油面馒头,我点了点头,然后母亲就站起身,拍了拍屁股后面的尘土跟我回了家。    

     

     父亲也回来了,就在他听说我把母亲接回家的消息之后,他还完了我所有欠下的帐,毅然决然的离开了那个女人,回到了现在的这个家。同时我也把我的号码换了,决定忘记车伟杰,不再与他联系。从来不敢想象,那个过去我做的梦居然成了现实,我们一家几口围坐在桌子旁吃着饭,只不过在现实里缺了孟徐,不同的是有一个始终没有烦恼每天都在傻笑的母亲。我看见父亲轻轻的拍着晓晓的脑袋,一脸和蔼的看着那个她,她们一家有说有笑,看得让我嫉妒,嫉妒的我内心生疼。    

     

     

     

                                        【完】    

     

     

                                                          200919号星期五凌晨313    

     

                                                                             

 

   

     【编者按】世态炎凉,亲情可贵,发人深思……吴君的文笔越来越娴熟了,谨予推荐!

                                                                      ——清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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