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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赛)

时间:2007-09-26 18:50:09     作者:望昔      浏览:9521   评论:0   

在鉴河边上有许多村子。其中就有一条山口村,这里的人性子略有点犟,却纯朴、地道。农民兼建筑工土拨是这纯朴、地道的人中的一个。

 

    土拨最近有一件心烦事缠身。工地上来电说工程队将于半个月后外出做一座楼房的活,可是土拨家里的那头老黄牛尚不知该如何安置。老黄牛阿城(土拨亲切地喊之为城城),从八个月大小起就一直跟随土拨,至今已整十年。岁月流逝,它也渐渐老迈,英勇已不比当年。土拨似乎也是因为这一点,早蓄起一头小牛,如今也能下地了。在将要上工之际,照管两头牛便成了直接摆在土拨面前一个难题。妻子家英平时要做些短工帮补家用,没太多空闲;自己要外出那么长一段时间自然无法顾及;老爷子倒是可以帮一把忙,可他已经太老,体衰力弱的不可能同时照料两头牛。那怎么办才好?土拨在临行前放不下心来,他不时在家人面前哀声叹气。读初一的儿子小义建议:不如卖给屠户吧。土拨劈头劈脑狠骂了他一顿,甚至说小义是败家子。没人敢再提卖牛的事。这些日子来,土拨每天跑最深的山冈,拾掇最肥最嫩的草,夜里他还爬起来给阿城上最好的料。他迫使自己不去想别的事。

 

    然而出行的日子还是渐渐近了。阿城的事情已经无法回避。这家人的气氛隐隐约约显出些紧张来。暗地里土拨一直在想办法,然而想破了脑袋,却依然一筹莫展。他想过将阿城送人,然而问遍了亲戚朋友,却没有人要这头老牛。有些是不想要,有些是不需要。他祈望妻子家英能想想办法,可她只会可怜巴巴地拿眼打他。这妇人和他一样,一遇大事便显出怯意。他没法指望别人,自个儿心里便变得异常烦躁。他开始违心地想小义的建议,然后又自作主张地通知了牛贩子阿黑。在阿黑要来的前一天晚上,他才将这一打算告知妻子。家英没说话,只是嘤嘤地哭。土拨急了,脸涨得通红,他嚷着:你可说句话呀!家英还是只顾哭。土拨知道她是心疼阿城。谁不心疼啊,十年的感情,说没要没的啊!虽然已经作出了决定,但土拨深知自己无法说服自己,心里不时翻腾着满满的悔意。他也不再作声,只让心乱成一团麻。随手扯过水烟筒,土拨开始一口接一口吸烟,似乎为着躲开妻子的哭声,他将水烟筒“咕咕”地抽得尤其响亮。月亮缓缓爬着,已经升至中顶了。好不容易止住了情感的家英对土拨说:明天的事我来解决。至于阿城,给她找个新婆家吧。土拨不作声。

    牛贩子阿黑如约而至。土拨在屋后躲着,只家英一人应付。先是好饭好菜招待。饭后,家英说:我们家的牛不卖。阿黑睁圆了眼:土拨哥可是和我说好了的,阿嫂你若嫌钱少,我再加一点也无所谓。家英说:他一个人说的不算,牛是我们一家的,必须要我们两人都同意才行,现在我宣布我们家的牛不卖。阿黑说:这怎么一回事啊,叫土拨哥出来吧,我和他说。家英说:土拨哥出来也没用,反正我就是不卖!你走吧!阿黑还待要说些什么,家英火了,她一反温和语态厉声说:你再不走,我叫警察了!(这是她昨晚看电视学的一句话,心一急竟不自觉蹦了出来)阿黑倒不怕她叫警察,但见她要撕脸般去抓扫帚,便起身愤愤然离开。屋后的土拨这才探出头来,他冲妻子一笑:这可不像以善良著称的家英哦!家英咧开嘴笑。

家英所说的帮阿城找婆家是指打听有没有需要耕牛的农人。于是放出风声说土拨家有低价牛,但是只能用于放养,不得宰杀。消息传出三个小时后,就有人找上门来。这让土拨和家英皆喜出望外。来人是邻村的斤贝二婶。土拨对她的了解仅仅停留在她是一个寡妇。斤贝二婶缺牛已经缺几个月了。对于庄稼人来说,牛是一家的支柱,是缺什么都不能缺牛的,同理,卖什么也不能卖牛。土拨家若不是因为情况特殊,他是无论如何不会出此下策的。但是斤贝二婶为什么就将家里的牛卖掉了呢?原来,斤贝二婶的小儿子正是今年考上了大学,巨额学费像座山一样压着斤贝二婶。在百般设法失败之后她不得不忍痛将家中的牛卖掉,将儿子送入了大学校府。然而这年的秋种在牛卖掉后来得特别早,斤贝二婶只能一个人扛锄头早出晚归,披星戴月。然而农人家没牛总是不妥,斤贝二婶深刻地知道这一点。这不,一听说有牛卖,她马上赶来了。

土拨先和她说一会家常,才知道斤贝二婶一个人要撑起整个家庭极不容易。大儿子与媳妇在外打收极少的辛苦工,小儿子读书,她和孙子在家。说到死去的丈夫时,斤贝二婶眼圈红了。最后她呜咽着说:土拨你将牛卖与我,我迟点再补上钱还你。土拨是个善良人,他听了斤贝二婶的一席话后,心软得像一坨棉花膏。一起用过饭后,他动情地说:似你这般穷苦的人,是一定不会亏待阿城的,我可以放心。你牵走就是,钱的事不要提。斤贝二婶过意不去,她用力从裤兜里掏出一个红纸包来,递给土拨。土拨正声说:我并不是图钱,我只是希望阿城有个好去处。他将红纸包的钱一股脑抽出来,将空纸包放了自己的口袋,却把钱塞至斤贝二婶手里。斤贝二婶泪眼婆娑地牵了牛,一直不说话的家英走过来叮嘱:要好好待它啊。边说边伸手去摸牛头,摸着摸着就渗出眼泪来。土拨送阿城与斤贝二婶直至相邻的汾水村。土拨最后一次对斤贝二婶说:不要难为它啊,拜托你了!斤贝二婶用力点点头,她平望着山口村,眼神里充满了感激。土拨径直离开,不敢回头。

穷苦人家的日子过得飞快。一恍便已三年。土拨已经帮忙盖好三幢房子了,这一段空闲,他回家帮忙准备春种。三年里头,山口村与汾水村的联系在两户人家里悄悄进行着。但是话题只有一个。斤贝二婶将与阿城相关的生活事无巨细地用电话反映给家英,并总是免不了要对阿城进行一番表扬。每当土拨和家英说起这些时,两人总是相视而笑。那神气似乎在说:我们的阿城,那还用说吗!他们就在这神气的气氛中过完了三年。如果不是因为一次意外,也许他们还会继续神气下去。

意外发生地点在集市,时间是中午十二点三十一分。那时土拨正趴在一张小方桌上吃着家乡特产“簸箕吹”,心里盘着下一步去哪间店铺买些良种菜籽。牛贩子阿黑也在对面的铺子翘起二郎腿吃“簸箕吹”,他远远瞧见了土拨,便凑过身来。土拨正待叫阿黑呢,他便已冲口大嚷:土拨你这小子可狡猾,那头牛阿城死活不卖与我,现在倒卖给别的人了,真不够意思!土拨一听阿城脑袋便随之嗡地一炸:不会吧,这是真的吗?他望阿黑的眼神里充满了期盼,期盼他说的只是一个玩笑话。当然他心里也有质疑,略加一丝忧虑。阿黑说:这事可是千真万确,我一点没造谣,那头牛眼大角弯,蹄子半沿无毛,乳房边沿一颗特大黑痣。看过第一眼就不用再看第二眼的!阿黑还待说下去,土拨却着了魔般,也不说话,只顾低头走了,连菜籽都忘了买。

冲动的人总容易失去思考。土拨便是这样,他一回家便操起了一把锄头。他知道阿黑叙述的事八九不离十。他的心烧将起来像烈火,痛得厉害。家英见状,忙扯住衫角问是怎么一回事。待土拨说了,家英的情绪也变动很激动,她跑墙角里提了一根扁担。两人气冲冲地直奔隔壁汾水村去。有路人问发生了什么事,他们也不答。好一会到了斤贝二婶的门前。门却锁着,只一群小孩子在门前空地玩,其中有斤贝二婶的孙子五子。孩子们见两人这阵势,都停下看着他们。五子告诉他们,奶奶正在莨地里拨草。土拨不认识莨地,便差五子去唤斤贝二婶。于是两人挑个阴凉的地方蹲下。孩子们继续玩自己的游戏。太阳一直往西,天慢慢就黑下去了,然而斤贝二婶却没有回来,连五子也没了影儿。两人急了。待孩子们一个个离去,而各所房子上皆升起了袅袅轻烟,两人更急了。因为惦记着家里,两人胡乱嘟哝了几句,匆匆打道回府。他们不知道,斤贝二婶早就跟着孙子打地里回来,然而待她到得村头,便见到气势汹汹的两人各拿着一柄武器守在门前。她心一寒,马上便想到阿城,因为她与土拨家联系只有阿城。她这时很想上去问个究竟,但心里的寒意占了上风,怯怯地带了五子,她转身往媳妇家去。

第二天土拨和家英又堵上了斤贝二婶的门。然而他们依然是一无所获。他们等待的那个人一直没有出现。他们相互猜测她是“畏罪潜逃”了。但是他们不死心,整整候了一天后,第三天又早早到了。目标一直没有出现。守至黄昏,两个人都气馁了,两个人都已经身心疲惫。然而心里的气难消,心里的痛更难消。平素礼貌的土拨开始不住地骂娘,家英也不时帮腔,他们将一腔愤怒对准一座空空的房子。骂累了,夜色已浓。疲累而心碎的两人作出了生平未曾有过的事情来。家英用扁担将房子的一扇窗玻璃敲得粉碎,土拨则将大门开了一个大洞。干完这“丧尽天良”的坏事,夫妇两人相拥着大哭。土拨喃喃说:和这里再也没有关系了。家英轻声重复着:和这里再也没有关系了。两人搀扶着离开汾水村,在他们心里,阿城终于死了。

斤贝二婶胆战心惊地移至亲家处。一进门她马上提起电话去接牛一牛行,一旁的亲家还未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只见斤贝二婶一整儿瘫坐到地上,犹未放好的话筒,掉下来在电话桌边荡着,空空落落的。亲家上去扶她,却听得她口里含糊不清地吐着“城”、“城”等音符。

斤贝二婶昏了两天两夜。醒来的第一句话便是:阿城呢?亲家瞪着眼睛表示不明白。斤贝二婶却自个儿明白了,她张开喉咙号啕大哭。原来,牛一牛行的电话证实了老黄牛阿城被宰的事实。说起这牛一牛行,它是帮人喂牛的,收取高额的佣金,然而它又有着古代当铺的某些性质,你可以把牛拉到那里“暂存”,换回一定的钱用在急用。若能按时还上,则只收佣金,若超过期限无法还钱,牛便任牛行处置。因为牛的价格很高,所以牛一牛行做这一行生意一直不错。明眼人都知道这分明是一间“黑店”,斤贝二婶又怎么会将与自己相处了三年,感情已经十分深厚的阿城送到牛一牛行去呢?原来,这全因了一个多月前斤贝二婶小子的归来。小儿子已经毕业,找到了一份教师类的工作,却被通知要交5000元“押金”。的大哥尽最大能力寄回来了2000元,剩余的3000元却无计可施。斤贝二婶知道机会不等人,如果小儿子拿不到钱的话,工作的事就只能待来年了。无奈之下,斤贝二婶想到了阿城。那可是与之朝夕相处了整三年的阿城啊,为了儿子,她豁出去了。斤贝二婶在牛一牛行陪了阿城一晚。阿城似乎也能理解她的心情,一个晚上,只默默的,也不喝水,也不吃草。和牛行说好了,两个月之后还三千三。送走阿城后,斤贝二婶忍着心酸开始拼命,除了平素的种菜、种瓜、种豆外,又养起极其繁琐的桑蚕来。她一文一文地积攒着自己的钱,心里不时估算着赎回阿城的日子。就在土拨与家英上门讨说法的这天,斤贝二婶已经储到三千一百五了,还剩下一百五。她一心想着将地里的那批瓜卖掉,那就足以将阿城带回了。她这样想着心里便不时泛起些幸福感。然而过分劳累的而又过分期待的斤贝二婶却忘记了一件事。牛一牛行有个规矩,“当”牛的人要有了钱,必须在最终期限前十天知会牛行,不然就表明“当”牛人已无力偿还,牛行这时便可以任意作为,甚至将牛送至屠宰场。年老糊涂的斤贝二婶真的忽略了这件事。无辜的阿城!无辜的斤贝二婶!她欲哭无泪。

斤贝二婶醒后因为想得太多,一天内又反复昏过去几次,最后昏成了病。亲家要她留下来住几天以待复元,她却拖着病体回了家。回到家,见了门窗上的杰作,斤贝二婶努力地对自己笑了笑。

 时间是可以缓和一切的。经过一些时日,土拨和家英慢慢便接受了阿城已逝的事实。有一天土拨说:我们为阿城得个葬礼吧。家英低着头没有说话。于是,在山口村西头靠着汾水村的一片空地上,架起了一个巨型的牛身,那是用纸与竹子粘合制作成的。土拨和家英一把一把地往牛身上添火,锃红的火苗窜起老高,幻变成一个个奇怪的形状。土拨觉得那像极了阿城的舌头,家英则觉得那是阿城的眼睛。不久,地上堆起了一团灰,土拨将它装进了一个坛子。两人相对哭了一阵,将坛子埋了下去。在培最后一锹土时阿城的影子又浮上土拨的眼,隐约中有把声音在飘荡:都怨你!都怨你!土拨痛苦地摇晃着自己的脑袋:安息吧,阿城!

    斤贝二婶的身子终于好点了,她又开始下地干活,但分明没有以前那么利索了。她有时也会偷偷懒,留在家里看小子们玩耍。内心深处,她很想去给土拨家赔个礼说声不是,也愿意将三千块钱给了他们,然而她害怕,她害怕直面那些善良的人,她害怕直面自己已缺失的信用、良心。土拨焚牛的时候,她一直坐在屋前,静静地静静地看着那黑烟升起,再升起,终于进入云中不见。她痛苦地闭上眼,却又不得不迅速睁开,阿城的影子总会在她闭上眼时闪现。后来,斤贝二婶买回来一条极其精美的小棺材。她将拴阿城用的旧绳子放进棺材,在绳子上撒些小花小草。她把棺材抬到自家菜地里葬下,培好土后在上面树了块墓碑,上面写着两个大字:错过。大字旁边则有一行小字——祭“儿子”阿城。

斤贝二婶至死也不再踏进土拨家,她甚至不敢到山口村西头去祭奠一次,她只是常常在深夜里睡不着觉的时候,悄悄的起来,步行至自家菜地上去,听听风吹响的声音.

 

 

 

 

 (征文:大学组)

 

 

 

点评意见:本文细节描写细腻,通过质朴的描写,刻画了了一个个简单真实的人物。

 

 

 

                                                     编辑——呼呼洁

 

 

 

                                                             9.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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