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林业改革
已经是十一月的上旬了。
江拥军和汪永富的征兵工作也告结束了。在乡中学龙老师的强烈要求下,乡人民武装部经请示县人民武装部同意,破例增加了一个应征名额,龙老师的小儿子高高兴兴地当兵去了。他那在县医院治病的儿子龙中华也来乡财政所上班了,虽然走路还有点跛,但无什么大碍了。龙老师一家人皆大欢喜,特地送了几斤精细的茶叶给陈涛书记,陈涛书记推脱不掉,只得收下,叫仇万里拿了一个铁皮壳装了,放到小会议室里供开会用。
贺耀辉和王眉秀失踪“私奔”半个月后,也悄悄的回来了。陈涛书记下令乡财政所扣了贺耀辉半个月的工资,此事也就了结了。
据尹智深副乡长汇报,武汉康乐保健家具厂自开业后,一直生意红火,乡企业产值一路攀升。据说,对振兴林溪乡企业,大打效益翻身仗,尹智深又有了新的思路……
全乡工作形势好转,陈涛书记一段时期紧锁的眉头开始舒展了。
于是,林溪乡林业体制改革的序幕顺理成章的拉开了。
乡政府“首长楼”的三楼小会议室里,十几名乡干部和七站八所的负责人齐聚于此,参加乡里举行的林业体制改革献计献策“诸葛亮会”。会议由尹智 深副乡长主持,陈涛书记作中心发言。会前,于三喜宣读了中央、省、地、县一系列关于发展林业加强林政管理的文件,仇万里照本宣科念了一通县人民政府关于林业体制改革的指导性意见。看看人数到得差不多了,会议就正式开始了。
尹智深作开场白,他说:“俗话说,靠山吃山 ,靠水吃水。我们林溪乡水田不多,而且由于地处高寒山区,粮食只能种一季。粮食产量嘛,搭帮袁隆平发明了杂交水稻,确实增了产,肚子也确实饱了。但是,论经济效益,作田怎么也赶不上种树,我们这个全县的重点林区乡,就是要大力提倡唱山歌,努力做好林业生产这篇重头文章,山区企业才有后劲,山区老百姓才能够逐步脱贫致富,山区老百姓的钱袋才能逐步鼓起来。以前,王成功书记在乡里的时候,他那林业体制改革方案就已经成竹在胸,只还过他还来不及实施罢了。现在,我们的陈涛书记来了,相信他能将王书记的意图贯彻实施继续下去,一张图纸画到底。我们林溪乡按人口和经济总量来说,又是个小乡,什么事情都经不起大的折腾,千万搞不得张书记来了种樟,李书记来了种李,陶书记来了种桃……话说回来,也不能搞形而上学,搞照抄照搬,一成不变,该改革的要坚决改革,要从实践中进行摸索试行……我们所作的一切,都要立足于长远,要对林溪乡的老百姓负责,既不能当败家子,也不能总是‘涛声依旧’!”
与会人员觉得尹智深说得在理,还用上了辩证法,不愧为是当一乡之长的料。
接着,又听尹智深强调着:“等会陈涛书记作完中心发言后,大家还要进行讨论,我想,将一项即将出台的改革实施方案想得复杂一点和想得现实一点不无好处,一定要让老百姓看到希望,让林农得到实惠,这样的改革就能成功,就能延续下去……”
陈涛书记一看尹副乡长配合得很好,开场白讲得头头是道,也很高兴。他手端着记录本,开始展示着他拟定的方案和实施步骤。他循循诱导地说:“我来林溪乡时间虽然不太长,但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查,发现我们林溪乡是蕴藏着很强的经济潜能和充满希望的一颗珍珠,不过它还埋藏于地下,一旦发掘出来,就会发出熠熠生辉的光芒来……林溪乡是一个老少边穷的高寒山区,海拔均在六百米以上,长期以来,七分林两分田再加一分兽啃地,可说是它的真实写照 ,缺电缺粮缺交通,这些弊端严重制约着山区经济的发展。我的前任王成功书记,唱山歌走林路的思路逐渐在他心中酝酿成熟,他曾经组织乡干部和林业工作人员跋山涉水,用一两个月的时间,全面勾画踏察完了林溪乡的有林面积和稀疏残林面积以及森林总蓄积量。这些前期性的工作,为我们今日进行林业体制改革打下了坚实的基础。王成功书记犹如十个指头弹钢琴,分轻重缓急,努力弹秦着林业这块重头文章,他曾经设想有三部曲:一曲叫遍地开花,即将一些稀疏残林确定为责任制的形式,分到农户个人管种,一定若干年不变;二曲叫借鸡下蛋,将一些偏远成片的杂木林发包给个人伐种,经营形式多种多样;三曲叫蓄水养鱼,这是最重要的一曲,可以将所有用材林按蓄积量作价给林农入股,并组建林业股份公司,统一砍伐,统一销售,统一种植,统一管理,年终按股分红……”
听陈涛书记说到这里,乡干部和乡属单位负责人逐步认识到,王成功书记在任时弹秦的“林调”,有的属“高山流水”之音,即从理论的高度从战略上的意义对林溪乡林业发展的趋势加以了认识性的阐述,他提出了林溪乡土地肥沃,腐殖质厚实,应实行“混交林”形式,应多发展经济林,根据其地理位置,经济林应以药材林为主,并逐步走上“多林种并举”的路子;有的属“下里巴人”之音,即在不影响长远规划目标实现的前提下,尽力搞一些短平快项目,让林农尽快脱贫致富,让林农得到实惠,让他们在心底升起希望,展现出近期美好的蓝图。相信王成功书记一番“行云流水”、“抑扬顿挫”的技法指导,那悦耳动听的“林调”音符,那引人入胜的“林涛之声”,也会在陈涛书记手中拔弄得娴熟自如的……
随着思绪的展开,渐渐地,江拥军的眼前又浮现着王成功书记的身影……
那是今年的八月下旬,林溪乡政府的乡干部突然发现,王成功书记可能要高升了,果然没有几天,县委组织部就通知他去省委党校读书深造……
王成功书记真的要走了。
为了向父母辞行,王成功书记去了一趟老家青草镇,离林溪乡约有八十华里,而且一路都是弯弯曲曲的公路。乡政府准备给王成功书记饯行。那天,尹智深副乡长派江拥军去接他,因乡里没车,江拥军想请台拖拉机去,尹副乡长说,王书记胃不好,拖拉机太颠簸,不行。于是,江拥军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体车司机,那是一台老式的苏联嘎斯车,刹车不太灵,又找不到其它的车,只能千叮万嘱叫司机注意安全。车到青草镇,王书记简单的收拾了一下,就又上路了。江拥军叫王书记夫妇俩坐在驾驶室,自己则在车厢内“坐镇押车”。车刚刚离开青草镇墟场,沿着河边公路悠然而行,突然对面坡上一台手扶拖拉机放空挡冲来,由于路面又窄,不好错车,司车往右稍宽一点的路边扭方向,并想停下,一踩刹车却失灵了,便急中生智的往旁边一堆沙丘撞去,沙子阻滞轮胎,才停下来。江拥军当时心都快跳出来了,要不是那堆沙子“造福”,一车子上的人就都到青草河“洗澡”去了。这时候,王书记为稳定情绪,异常镇静地说,别急,慢慢开,天还早……后来,司机更加小心翼翼,三十几公里的路程行驶了将近三个小时,到达林溪乡政府时,天色已晚,饯行的晚餐已凉了很久……
晚上,王书记约江拥军到他房间坐坐。江拥军去了,王书记递给他一支“湘南”牌香烟,又给他倒了一杯茶水,两人毫无拘束的聊了起来。
王成功书记颇有感情地说:“明天我就要到省委党校报到了,这里的工作就全靠你们了。说句实在话,我对这块土地是很眷恋的,这里是革命老区,湘南特委旧址所在地,有无数的革命先烈在这里抛头颅洒热血,我们有责任改变这里的落后面貌,我总觉得在这里工作的时间太短了,况且身体又有些不尽如人意……”
江拥军等王书记把话说完,又发现王书记的眉宇又紧蹙起来,他那熏得焦黄的手指又很习惯的往衣袋里掏着烟。江拥军知道他有个习惯,凡动脑筋写文章或思考什么难题,他都要喝酒吸烟,以打开思路……而且是要不停地喝,不停的吸。酒对他来说,不管好坏,只要浓度高一点,而且不需吃菜,写一段文章,呷一口酒,吸一支烟。这样,一篇文章写完了,一瓶酒也差不离了,一包烟也所剩无几了。他胃出血开刀后,酒暂时戒了,烟瘾却越来越大了。
江拥军知道他有心事,心想,王书记来林溪乡也有两年了,离别之时,是否想弄点木材,给农村的家里修修房子,做点家具什么的,按理说也不为过。
江拥军试探着问:“王书记,你需要点什么?我们给你办就是了……”
王成功书记欲言又止,在房间来回踱着步,然后用信任的眼神注视着江拥军,语重心长地说道:“江副部长,你我都是同在一个乡政府院子里,同在一个乡食堂里吃饭就餐,相逢相遇是缘份啊。说句心里话,你们这些乡干部和乡属机关工作人员,无论从生活上和工作上对我都是很照顾和支持的,我打心里感激……可是聂副书记这个人,干工作是没的说,雷厉风行,敢抓敢管,但最近他却在闹情绪……乡里领导班子的配备和人事安排,是县里领导考虑的事,我们不可以用感情代之。我也考虑到,以后聂副书记带着情绪工作,对班子团结不利,对全乡工作也会很不利……”
江拥军聆听着,冷不丁的还插了一句,轻声说道:“王书记,恕我冒昧的说一句,不但聂副书记有情绪,这段时间好像贾副乡长也有些情绪……”
“是的,贾副乡长是因为今年年初又调来了尹智深副乡长,且是湘南地区的下派干部,他已觉察到乡长人选不是他的了。”王书记此时破例直言不讳地回答了江拥军本不该问的问题。
这时,王成功书记走过来,在江拥军的肩膀上很轻很轻的拍了一下,话中有话地说:“江副部长,俗话说,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走以后,乡里班子可能要出现一些不愉快的事,你们都各自好自为之吧……”
第二天清晨,江拥军和几个乡干部去给王书记搬家时,只发现一只小木箱,里面装满了书;两条长条形的小木凳,还是曾经从岳父大人家里拿来的;一条薄被再加一只小铁桶,再没有其它东西了。
王书记是坐客班车走的,乡干部都来送行,他不让放鞭炮,只跟每个人握了握手,算是辞行告别。附近的老百姓也匆匆赶来,他们目送客班车悄然离去。
唉,王书记临走时,本来想和聂副书记以及贾副乡长交换意见,可今天怎么也找不到聂副书记的身影,有人说他一直关着门在家喝着闷酒。贾副乡长则于昨天下乡去了,一直未回来……
讨论开始了,异常的激烈,大家的兴趣都很高。
乡经营管理专干邹泽生,是一个头脑十分精明的人,他摸了一下谢顶的脑袋,推了推老花眼镜,建议性的说道:“建立村级林业股份公司是一件深受老百姓欢迎的大好事,但在实施之前,我们应该把事情想复杂一点,把方案想周全一点,尽量减少一些纰漏,让群众觉得我们是在为他们着想,在为他们办实事。总之,凡事预则立嘛……”
江拥军说;“我们这次实施的林业体制改革,是一项跨世纪的工程,如果在实践当中予以不断完善的话,那很可能要延续很长一段时间的。因此,我们确实需要立足于长远来看问题,用战略眼光来制定方案,要以林溪乡经济发展大计来考虑对方案设施的具体措施,才能保证方案顺利推进。我个人认为,村级林业股份公司应该是有林溪乡特色的股份公司……”
一听江拥军提出“林溪乡特色的林业股份公司,”讨论的会场一时静得出奇,不知这毛头小伙子要往下倒什么药?汪永富大大咧咧地嚷嚷道:“我只知道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你怎么提出了林溪乡特色的林业股份公司?”
“汪部长,请你不要打岔,让江副部长说下去!”陈涛书记一时来了兴趣。
江拥军接着说道:“汪部长提的问题很好,切中要害‘特色’二字。据我所掌握的资料表明,王成功书记设想的林业股份公司,在解放以后全国的林业大县这样的作法很可能是首屈一指,也可说是中国历史上史无前例的。 邓小平同志在七十年代末提出的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在中国的历史上是史无前例的。今天,我们要在林溪乡对林业现有体制予以大胆地改革,这个林业股份公司既不同于沿海开放地区的有限责任公司,也不是社会上流行的皮包公司,这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大家参与、共同管理、利益均沾、风险共担的农民企业化管理的公司。当然,王成功书记走得急,只提出了一个框框设想,具体实施细则就需要我们多动脑筋,理论联系实际的去摸索探讨它。我个人认为,首先要设立制定一个林业股份公司的章程,规定其机构、任职期限、任免职程序、股份分红办法等等,然后配备其精干的人选,再就是召开林业股份公司的成立大会……”
“好,江副部长的初步方案很好,这样搞的话,那林业股份公司的雏型模式已经出来,现在我看就议具体细则,一条一条的定下来,然后经过反复琢磨推敲,最后以乡党委乡政府的名义联合下文,分头行动实施。”陈涛插话说道。
“我个人认为,我们林溪乡共有八个村,可分为两种模式……靠近乡政府附近一条龙坑的这三个村由于林业面积不是很宽,林木稀少,可暂不实行林业股份公司的管理办法,只需制定相应的管护制度和销售办法就可以了。翻过了乡政府对面的牛角坳那边的五个村即整个雷林洞片必须坚决实行林业股份公司的管理办法,每村建立机构,这样一来,每一个行政村就有村党支部、村委会和村林业股份公司三套班子并存。”江拥军大胆设想,进一步阐明了机构设置要因地制宜的必要性。
“我认为,三套班子并存不利于工作,既不利于提高办事效率,又可能出现相互扯皮的现象,更重要的一点,又要增加农民的负担。”于三喜提出反对的意见。
江拥军据理力争,说:“你的想法是好的,但其担忧是多余的。我个人认为,村林业股份公司可设理事长、会计和出纳各一人,而且可以从村支委、村委会的副职中提出候选人参加投票选举,可进行职务交叉兼任,这样一来,既克服了人浮于事的现象,又没有增加农民的负担!”
“这个办法好!”尹智深表示赞成。
“那怎么样分红呢?” 于三喜又提出疑问。
江拥军这时搬出了一位“军师”,对邹泽生笑笑说道:“对于这个问题,我们还是请邹泽生来回答吧,他是乡财会辅导老师,又是乡经营管理专干,是敲算盘的。俗话说得好,算盘一拨噼啪响,遇有难事都去烦。我相信他有好办法。”
听到江拥军点将,在林溪乡政府素有“小诸葛”的邹泽生也就不谦虚了,他慢悠悠地说:“既然江副部长看得起我,我就说说,采纳与否,那是你们当官的事……对于按股分红这个问题,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但我们不能搞复杂了,而要简单化。我们可以按林业部门勾画的本村活林木的蓄积量,再分别算出轮伐周期,确定一个每股的基价,然后让本村年度在册在籍人口入股。分红则是按本年度木材销售额得来的毛利减去一切必要的开支留足公积金公益金和一定的发展基金后,然后按股分红……”
“你讲的有些笼统,计划生育政策要不要执行?鳏寡孤独老人在政策上要不要倾斜照顾,还有长期外出人员和失踪人员怎么办?”于三喜又提出疑问。
汪永富放着大炮说道:“既然要搞简单的,我看就按在籍在册人口计算好了,省得麻烦。”
江拥军说:“汪部长这样讲是省事,可真这样做麻烦可就大了,说不定有人会上访不断。按照计划生育政策,独生子女分田要加倍,难道应得的股份就不加倍?还有鳏寡孤独老人本来就是弱势群体,社会就要对其照顾,难道你还让他生活无着落再挨家挨户去乞讨吗?还有各个年龄段的占有股份问题也不能不慎重考虑。”
尹智深副乡长说:“我认为大家提出的问题都很好,是要予以正确对待,我们是人民的政府,每说一句话,每办一件事,都要为老百姓着想,要符合党的各项方针政策,千万不要愧对老百姓而搞政策偏向或政策歧视!”
接着,大家就提出的问题进行了认真分折和提出了解决办法。
这样,一个上午的会议就快过去了。
陈涛书记作了小结性的发言后,就对乡领导和一般乡干部以及乡属人员进行了分工。
江拥军和司法助理员赵东方以及乡林业办的工作人员负责冲塘村。
汪永富和贺耀辉、朱云香以及乡财政所工作人员负责大水村。
于三喜和驻乡民警黎天标、乡计生专干方秀香、乡计生医生何翠香等负责秋林村。
尹智深副乡长和其老婆范雄英,还有聂祥平、郭来庆等乡企业办工作人员负责源头村。
陈涛书记、邹泽生和乡林业管理站站长及工作人员负责太古村。
仇万里因为要到县里参加三天的全县办公室秘书培训班,没有安排他下乡去参加成立林业股份公司的工作,只是要求他开会回来后,负责冲洞、夹洞、头坪三村将林业管护的措施制定出来。老会计沈一通因年纪偏大不便下乡,只安排在乡政府办公室接接电话做做接待工作。
按照会议要求,成立村级林业股份公司的工作要求在十天之内完成,确实是时间紧任务重,有时还得加班加点才能完成。陈涛书记最后勉励大家,要以饱满的政治热情去完成这一艰巨而又光荣的任务。
陈涛书记宣布散会,同时将乡领导和仇万里留下来,觉得还有几项具体的工程任务需要有人抓,而且要立马筹措资金动工或实地勘察立项。他环视了一下大家,说:“解决冲洞村的干旱问题,铁石龙水库非上不可。现在冲塘村和大水村有一个合建马背山电站的意向,这项工作虽然是两村之事,但要乡里牵头协调,急于上马,迫在眉睫。还有,杨子坪是原湘南特委的驻地,为改变老区面貌,县委书记胥永强和县长张茂德已决定在今冬明春择日到杨子坪组召开现场办公会议,决定为老百姓办件大实事,打通冲塘村小学至杨子坪的盘山公路,所以勘察设计路线的工作也得抓紧进行。对于这三项工程的前期准备工作,我们乡党委政府领导成员要分好工,方能顺利实施。”
“这样吧,我提个建议,铁石龙水库由陈涛书记负责,我来给你当助手,那里是我的家乡,改变山区落后面貌我义不容辞!”仇万里把话说得合情合理,他也知道,这项工程已没有什么难度,设计图纸已出,整个工程款经王成功书记周旋,已快到账了,这项工程建设可立即上马,只要筑起拦水坝,打通一个隧道,兴修几千米长的渠道即可。听仇万里这么一说,陈涛书记也默认了,这事就这么定了。
“这样吧,杨子坪公路工程我来负责,多跑一点山路,累一点也没有什么,为了山区人民嘛……”于三喜也自告奋勇地承揽了自认为很容易搞的轻松工程来抓。
剩下马背山水电站这块硬骨头工程了,谁也不愿意去接手。谁都知道,两个村只是有意向,要筹集资金还得开协调会,要勘察坝址和厂房,还得去县水电局请工程技术人员,现在没有一分钱,联系方方面面的事,说不定还得自己掏腰包。这时,会场静的鸦雀无声,谁也没有吱声,你看我,我看着你,眼珠子互相瞪着……是啊,肥肉都让你仇万里和于三喜挑去了,谁还愿意拣骨头去啃?陈涛书记想,剩下的乡党委政府成员就只剩下尹智深、汪永富、江拥军三人了。
唉,派谁去呢?陈涛书记想,汪永富虽然有干劲,这个人不会打什么歪主意,但他爱喝酒,文化素质低,这个工程交给他有些不放心……尹智深呢,现在是起着一乡之长之责,主管林业和企业又是大头,抽不开身,还是不能让他管……政府这边已经没人了。如果再让于三喜兼管,那他已有杨子坪公路这项工程就够他喝一壶的了。他还负责农业、水利、计生一大摊子政府这边的事务……再说,这个人耍嘴皮子还可以,要讲实干精神就要打折扣了。
唉,书到用时方恨少,关键时刻良将也是难求啊!陈涛书记思忖着,现在唯一能担当此重任的只有江拥军了,武装干部能吃苦,能攻坚……陈涛想让江拥军大胆地站出来,勇敢地承担起这副重担,为他排忧解难。他的眼睛就不时的往江拥军脸上瞟着。但是,江拥军此时却表现得异常冷淡,好像有一种毫不在乎的感觉。陈涛心里头清楚,江拥军是在等待,因为现在对抓工程有一种变味的看法,即是抓工程就可捞油水,不说贪污受贿,也可以顺便蹭几顿酒饭吃,再说,这项工程确实难度较大,弄不好还会身败名裂……
会场还是沉默着,还是没有人敢吃这只“螃蟹”。陈涛的心里就像有无数条毛毛虫在爬行蠕动着,怪难受的。陈涛来了个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他试探着问:“汪部长,你老将出马,一个顶两,去抓这马背山水电站工程如何?”
“不,不,陈书记,我可没这个能耐。”汪永富头摇的像拨浪鼓似的。
“汪部长,你去抓那个工程最合适,冲塘村的酒文化最丰富,什么 老烧、头道烧、二道烧、糯米酒、金樱子酒、红枣黄豆酒,当然还有红薯老糟酒,样样俱全,你那大酒肚正好派上用场。”江拥军笑嘻嘻地戏谑道。
“江副部长说得好轻巧,你有所不知,那马背山地形复杂,地下阴河多,如果一道拦河坝堵得到处漏水,到时恐怕连一碗红薯老糟酒也会冇得喝!”别看平时汪永富大嘴一咧只知放大炮,这回他可想得很细,鬼精鬼精的。
陈涛笑笑,说:“既然汪部长怕喝不到红薯酒,那么尹副乡长去抓这个工程怎么样?”
“不是我推辞,我也不怎么喝酒,也就不怕没有红薯糟酒喝,可那林业一大摊子,还有企业办在武汉市租地办厂一揽子的事,我哪有时间啊!确实是难以脱身……”尹智深也不同意接,大家都知道,他最大的兴趣还是放在武汉。
陈涛又问了于三喜,于三喜说;“我又没有三头六臂,没有分身法!”
轮到江拥军了,还没有等陈涛书记开口点将,他就说话了:“陈涛书记,既然以上诸位都很谦虚,那我不妨去试试,但有三点要求你们能否满足于我?”
陈涛说:“但说无妨,只要是对工程有利又合情合理,我将尽力支持和为你保驾护航铺平道路。”
“第一,根据我所掌握的情况,冲塘村的村委主要负责人不得力,还涉嫌乱砍滥伐,群众意见很大,我认为适当的时候应该把他更换下来,以减轻我在冲塘村的工作量。第二,工程上的事应该我说了算,其他人不要随便掺和,当然,遇到什么难题,我会提请研究的。第三,为了保证工程质量和进度,施工队应该实行竞争。除了以上三点,如有可能的话,为了尽快让马背山水电站上马,大水村的党支部书记是否也可以调整一下,可否把乡林业办的主任刘丁昌同志调回去任村党支部书记,这人很有魄力,又是大水村人……”
见江拥军把工程应承下来,陈涛心里着实很高兴。他想了一想,表态式的说道:“江副部长,你放心大胆去抓工程,过段时间,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的。”
于三喜一听说要动冲塘村的村委主任,心里就有些不舒服,那位村委主任喊他为“老表”,是拐弯抹角的亲戚,每年夏秋时节,一串串石娃都是忙着往他家送。
于三喜阴郁着脸说:“现在是实行村民自治,要动村委主任也要讲究程序,他刚当不久,屁股还没有坐热呢!”
“对于这个问题,不是今天的讨论题目,以后再说吧!”陈涛很巧妙的将此敏感问题予以回避了。
这时,汪永富又大大咧咧的开起了玩笑,说:“江副部长,这回你可长期在冲塘村驻下去了,那里虽然山高路陡悬崖峭壁 的,可那里的瑶家姑娘一个比一个长得俊俏,水灵灵的,怪馋眼的,艳福不浅啊……”
“啊,汪部长,照你这么说,美色反倒会成为驻村干部的工作动力,如果万一不小心掉进了陷阱怎么办?”江拥军很想逗逗这位“活宝”。
“掉进去又咋样?抓住了大不了县纪委又来跑一趟,给个处分吧,如果抓不住就算走桃花运了,嘻嘻……”
“你汪部长还想老黄牯吃嫩草啊,你可得悬崖勒马啊!不过,我听人家说你有处理男女偷情方面的经验?”
“什么经验?”汪永富有些装聋作哑。
“就是那种让女人不告男方官照当的和事佬经验。”
“这……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汪永富有些不敢说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于三喜的心怦怦然,那件多年前的丑事又浮现在眼前,他生怕汪永富又不知深浅的顺口说出来,还好,汪永富此时还真有修养性,话到嘴边,嘎然而止,没有越雷池半步,算是给足了他的面子。于三喜的神经有些敏感了,突然又想到,汪永富肯定将这件丑事告知了江拥军,要不江拥军说话怎么有些冷嘲热讽的味道。顿时,于三喜在心里又有些恼恨汪永富了。
这时,江拥军把话岔开,又说话了:“汪部长啊,你爱喝酒,酒友那么多,也给我们这些光棍做做媒行行善吧!”
“你要什么标准的,那墟场边理发店的剃头婆要不要?那乡信用社的挑水做饭婆要不要?那乡中心完小的老女人你要不要?”汪永富不愧为交往宽,不假思索,顿时讲出来一大串没有结婚的女人来。
“哎,汪部长,在林溪乡的机关单位要讲成双配对的话,已经是供不应求,男女比例严重失调。试问,一名乡干部,除目前的招聘干部外,都是国家干部,你总不能让他再去农村找一个,到时还得顾家去干活吧。我最近听贺耀辉说,他已是二十四五岁的年纪了,蹲在林溪乡这山沟沟他总觉得憋屈,觉得没有出息,没有奔头……”
“江副部长,他还说什么?”陈涛插着话。
“他说官儿捞不着,老婆又讨不到,那城里的姑娘一听说是林溪乡政府的乡干部,就赶紧说拜拜了。”
“这倒是个问题,乡干部的个人问题得不到解决,怎么安心山区工作?”陈涛书记大发感慨。看来,上次对贺耀辉的“私奔”问题从轻发落,也许是对的。
“陈涛书记,你可别听贺耀辉胡诌,他这是自己过河没用还怪卵沾水,他自己常和宗敏癞子的老婆王眉秀鬼混,和他搞对象的姑娘们一听说他在林溪乡有情妇,马上分道扬镳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汪永富素来就与贺耀辉有成见,这时,又当着乡党委政府领导成员的面对贺耀辉发射了一通炮弹。
陈涛想,乡干部思想有问题,已经不是个别现象了,也确实需要花时间整顿一下了,但目前任务压头,等忙完了这一阵子再说吧。
陈涛站起身,笑了笑说:“这些事情确是挠头之事,等林业体制改革工作搞完了再来捋清吧!诸位如果没有什么事的话,会议就散了吧!”
乡干部们都按照分组包村开始下乡了,忙着到那五个村去成立村林业股份公司。
江拥军起得很早,吃过早饭后,就邀了司法助理员赵东方和乡林业办主任刘丁昌,一行三人向冲塘村走去。三人边走边谈,爬过几座高山后,就到达了冲塘村的地界。时间尚早,因昨夜下过一场小雨,地上还是湿漉漉的,路上布满的腐叶散发着一股股难闻的气味。在一个 高高的山坳口,赵东方指着远近那连绵起伏的林海说,凡能目视之处皆为冲塘村方圆也。江拥军虽然来过冲塘村多次,但这次是在一个静谧的早晨而且是在一处颇似山巅的高山望林海,确是别有一番风味了。
江拥军举目眺望,呵,林海茫茫,浩瀚无边,方圆几十里层峦叠嶂,郁郁葱葱,虽是深秋与寒冬交替的时节,仍然没有树叶飘落万花凋谢之感,而且是一派枝繁叶茂的景色。在那些不起眼的山坳里和山垅里散居着一处处瑶寨,云飞雾绕时,时隐时现,犹如蓬莱仙境在虚幻世界飘渺浮沉着。太阳已从东边山峰冉冉升腾起来,那红扑扑的艳脸分外清新,鲜明透亮。薄薄的雾霭散尽之后,天空蔚蓝如洗,碧净碧净得出奇的可爱,好像这蓝蓝的天空是世上最为洁净的,是不染一丝尘埃的境地……
不一会儿,三人走进林密幽深的林间“巷道”,路已经变得越来越狭小起来,那一缕缕清亮的阳光已是透过枝枝桠桠和叶片儿的缝隙,撒下星星点点的斑驳辉光来。路上,水蒸汽慢慢的升腾着,不时还袭过来混浊的潮润气味儿。三人脚底沙沙响着,步履轻盈着,鸟儿叽叽喳喳的开始叫唤着,在林中的树枝上跳跃着寻觅着,像是在欢迎这三位不速之客来到林中。一行人尽情的欣赏着林中早晨的秀色,竟不知不觉的被陶醉,赵东方哼起了美妙动听的瑶歌,不时在山间林中回荡……
江拥军的思绪纵横驰骋着,一下又回到了孩提时代听人侃大山的传说里……
很小的时候,曾经听人说,那些瑶族兄弟是被恶霸们赶进深山老林的,并立下碑文,不许瑶家人下山。那些瑶族兄弟在漫漫的森林里熬啊熬啊,过着刀耕火种猎兽捕鱼勉强度日的非人生话,晚上全靠松明火把照明,就连食盐也得靠偷偷下山去用兽皮草药换一点。解放以后,在党的领导下,瑶族兄弟也砸碎了套在身上的锁链,他们依靠自己的勤劳和智慧,上山伐木植树,下田种植水稻,闲暇时则在山里利用废木烂柴繁殖木耳香菇,日子正在一天天的好起来……
三人又走了一段路程,来到一个瑶寨,他们在一座吊脚楼式的屋前停住了。一阵汪汪的犬吠声过后,一位上了年纪的瑶家老婆婆戴着黑色的斗笠篷,身着缝缀有花花绿绿布边的瑶装,见是乡里来的人,马上露出热情洋溢的笑脸,将一行人迎进屋去。
午餐时,每人面前放着一碗澄黄澄黄又很浓稠的糯米酒,散发着阵阵喷香。桌上摆放着腌干拌辣的野猪肉、新鲜麂子肉,还有烘干的石蛙,以及一些制作精美味道可口的咸菜,真可谓是美味佳肴珍馐。赵东方是本村人,对于瑶家的规矩谙熟,他小声地对江拥军说:“江副部长,你如果喝完这碗浓烈的糯米酒,主人会更加殷情,这位老娭毑会对你格外青睐,因为按照我们瑶家山寨的风俗习惯,他们会觉得你和他们心心相印,很是看得起他们了。特别是遇到太热天,好客的主人会问你喝不喝凉水,如果你说不喝,那就大错特错了,因为那所谓的凉水,是用清清的山溪泉水和着蜂蜜冲制而成的蜂蜜汁,喝下去,清甜爽口,舒畅极了。”
“唉呀,我说赵东方啊,你可别来蒙我了,这些瑶家风俗习惯我烂记熟背于心了,你也不要劝我酒,咱们趁着邓支书还没来的当儿,慢慢喝就是了。”
刘丁昌也附和道:“美酒佳肴要慢慢品尝才能知其味。”
三人畅饮着糯米酒,一会儿就喝干了。这位瑶家老婆婆又端来了一坛酒,一个劲的筛过来,弄得三人拒绝不是,喝也不是,最后还是硬撑着喝了……吃过饭后,三个人都觉得酒劲上来了,于是,一个个躺倒在瑶家那编织精细的竹睡椅上……
傍晚时分,邓永春支书回来了,一条长得健壮如牛的汉子。他肩扛一杆土制鸟铳,铳杆上挂着两只耷拉着脑袋的山鸡,羽毛长长的,艳艳的,十分好看。他一进门,看着睡椅上躺着几位乡干部,忙放下铳,轻手轻脚的走过去,捏捏每人的鼻翼,一个个给弄醒了。
江拥军见邓支书回来了,忙打着招呼。
邓永春笑笑,说:“好你几只馋猫,将我的好酒喝光,然后在这里睡大觉,到时我可要告诉陈书记……”
“邓支书,我们就是陈涛书记点的名,来你这儿喝好酒给你办好事的……”
“什么好事?”还没等江拥军说完,邓永春就急着问。
江拥军说:“这几天就赖在你们冲塘村不走了,工作任务要完成,酒还得继续喝下去……”
“什么工作任务?”
江拥军这时慢悠悠地把相关文件和资料从公文包中抽出,递给邓永春,意味深长地说:“上次你们村级主要负责人参加完乡里的吹风会后,我们林溪乡林业体制改革方案得到县里的同意,乡里制定了文件和具体实施方案,成立了五个林业体制改革工作小组,今天都全部下来了,要在十天之内,在冲塘、大水、 秋林、太古、源头这五个村成立村林业股份公司,年终时,全体村民可拿到按股份分红的红利。”
邓永春看了一会儿文件和相关资料,脸上渐渐的露出了笑容……
“这个方案很好,可行。但是,如果又要增设一套村林业股份公司机构,村民又会有意见呢。”邓永春有些担忧地说。
江拥军说:“邓支书,这些事你不必担忧,我们早就考虑好了,这些人选可以从现有村支两委班子中确定合适人选,由村党支部提出候选人,再交股员大会上进行选举。这样,一不会增加村民负担,二会提高村干部们的办事效率,取得双赢的效果。”
“既然是这样,我就放心了。”
接着,刘丁昌把冲塘村成立林业股份公司的方案叙述了一遍,末了,他又对邓永春将着军:“这次林业体制改革工作时间紧任务重,我们这个组江副部长是头,他要求在一周内搞完,不知你有信心否?”
“为什么比乡里统一规定的时间还要提前三天?”邓永春有点不解。
江拥军连忙解释道:“乡里陈涛书记又点了我的将,要我担任你们马背山水电站工程的总指挥,忙完这七天的工作,我又要去跑工程上的事了。”
“那好说,你都是为我们山区百姓改变贫困面貌而奔忙。这样吧,你指东我不向西,齐心合力将这件事办完。要说马背山水电站,到时你要我去开山抡大锤都行!”
晚餐开始了,邓永春很是高兴。江拥军一行人的来到,不啻给他注射了一支兴奋剂,林业体制改革,马背山水电站的上马,都是天大的好事,是为山区老百姓谋福利的大好事。他异常殷情的待客,倾情献上各种野味山珍,老婆婆在灶上扎着围裙忙乎着,两只山鸡瞬间变成了餐桌上的山野美味。邓支书还是觉得菜肴不够丰盛,又跑到杂房的坛罐里抓现货,将一只只活蹦乱跳的山里石蛙“请”了出来,又变成了桌上佳肴。
赵东方和邓永春是拜把子兄弟,两人不时对饮着,搅得餐桌上一时气氛浓郁……
几盅酒下肚,几人的话匣子又重新打开,天南地北的聊扯着……
“咦,邓支书,你的女人和女儿呢?”江拥军问道。
“唉,都怪我们经济上太窘困了,老婆和我闹别扭,带着女儿到娘家去了!”
“你现在误工日值是多少?”
“两块钱一天。”
“确实是太少了。不过,随着林业政策进一步放开搞活,林农的日子会很快好起来的。请你相信我今天说的话。”
“我作为一名共产党员,深信党的政策是英明的,可这股放开搞活的春风何时吹到我们瑶家山寨啊,我们这里可说是一个‘春风不度玉门关’的境地啊!”
“你可别悲观,春风马上就会来到你这个玉门关了,这次林业体制改革一结束,马上实行山上管死山下搞活的议购议销政策。”
“什么意思?”
“就是山上凭砍伐指标砍树,山下木材销售可多家经营。你木材公司收购价格高我卖给你,如其它个体老板给的价格更高,你就可以卖给他,你还可以将生意做到外省去……”
“你将生意做到外国去赚取大量的外汇也行啊!”乡林办主任刘丁昌插嘴说道。
这时,夜幕已慢慢的降下来了。
外面,已隐隐约约传过来机器的转动声,打破着瑶家山寨夜的沉寂。小微型发电机已将瑶寨灯火点亮,但一会儿功夫,因水源枯小,电压不足,灯光有些暗淡,进而忽明忽暗的闪着。一些瑶家兄弟在自家门前的大树下闲聊着,可能是那诱人的民俗风情故事撩拨起心灵的畅快,不时发出一阵阵粗犷的笑语声。隔壁可能是在欣赏着黑白电视节目,那啧啧赞叹之声,也一浪高过一浪的传了过来……
江拥军信步走出瑶寨,仰望着茫茫的夜空,星星眨着小孩似的亮眼,月儿冷亮冷亮的,路边发出虫儿鸟儿的啁啾声,像是在轻声的弹奏着夜曲,显得悦耳动听。微风轻轻的吹拂着,和着大自然的天籁之声,在这广袤的山野无拘无束的合拍着。林涛在婆娑起舞的树影陪伴下,又奏着一曲曲城里人难以享受到的韵律。小溪也不甘寂寞,潺潺的流驶着,哗弄出一首首娇羞的“情歌”……蓦地,两山之间来回飘荡着刚柔相济的山歌,那是瑶家山寨的青年男女在隔着山谷这寨与那寨进行对歌……
临睡之前,江拥军又和邓永春一道商量,决定后天在村部召开一个村支两委扩大会议,请各村民小组长、县乡人大代表和党员同志参加,共商林业改革大计。两人觉得再没有其它事了,才上床歇息。
晨曦来临之时,四人用过早餐,就早早的上路了。他们要往各个瑶寨通知参会人员,然后到村部集中开会。一行人沿着弯弯曲曲的小径行走着,溪边已出现瑶寨姑娘担水的倩影,那清亮晃荡的水中,映着芳容,叠着山野的翠影。在那莽莽林海中,已响起了打唿哨的回声,在那回声余音袅袅的时刻,林中又荡起了铿锵的伐木号子声,此起彼伏,粗犷有力。路边,那晶莹剔透的露珠已被抖落,那湿润的地上留下着一串串勤劳的脚印。随着背后几声“林炭”(瑶语,吃饭之意)和“喝丢”(瑶语,喝酒之意)的呼唤声,估计又是有客人进寨了。
一行人来到杨子坪瑶寨。
寨门口,溪水清澈见底,一座小木桥横架其上,旁边的一棵两人合抱粗的古枫,横亘于旁边,就像一位魁伟的武将军把守着寨门。它的身上已是疤痕累累,皮裂肉绽,却始终腰板挺直,刚正不阿。江拥军对这树发生着浓厚的兴趣,产生着强烈的敬慕之情,径直走过去,情不自禁的赞叹道:“此树真乃伟丈夫也!”
听到赞语,邓永春也走到树下,拍着树身,带着一丝丝充满敬意的感情说:“江副部长不愧为好眼力,这棵树确实不简单,要是没有那段传奇的经历,这英雄树也许早已不在这世上了……”
“英雄树?这名字好哇!”
“是啊,我们瑶寨人尊称它为英雄树!”邓永春略有所思,追溯起来:“那是轰轰烈烈的大革命失败以后,从井冈山下来的县农军,在这里重新组成自己的革命武装,并成立了湘南特委,利用深山老林,与进剿的国民党军队和地方反动武装开展了游击战争。这里,方圆几十里,高山深谷纵横交错,原始森林遮天蔽日,群众生活苦不堪言,革命积极性很高,确实是一个开展游击斗争的好地方。有一天,国民党军队和当地挨户团前来清剿,从寨子的正面发起了攻击,当时正好大雾迷漫笼罩着村庄。一游击队员为了掩护湘南特委机关撤离,奋不顾身,掩蔽在这棵大树背后举枪向敌人射击,敌人进攻受阻,疯狂地用机枪猛烈扫射,这位游击队员竟安然无恙。双方仍然对峙着,这位游击队员最后子弹打光了,敌人蜂涌着冲了上来,他拉响了随身携带的手榴弹,与敌人同归于尽,湘南特委安全撤离。事后,这棵古枫就留下了密密麻麻蜂窝一样的弹痕,成了一棵声名远扬的英雄树。一九五八年,大炼钢铁时节,曾有人要伐掉此树烧木炭去炼钢铁,是瑶寨里一位白发苍苍的老游击队员挺身而出,以身护树,并大义凛然地说,谁敢伐此树,就先从我身上开刀!树才保存至今……”
“老游击队员大义凛然护树,钦佩,钦佩!”江拥军由衷地发出了感叹。
冬日的早晨,林间还是似醒非醒的,犹如一位熟睡的小孩被人突然拽起,还在揉着惺忪的睡眼,打着呵欠,伸着懒腰,用迷惘的眼神迎接着新一天的到来。
江拥军一行又上路了,踏醒着一条条崎岖小道,枯枝腐叶散发着气味,随着温度渐升,一缕缕水蒸汽从林地的空隙中慢慢上升,形成一层薄薄的乳白色的雾霭。犹显细腻而又吝啬的阳光透过繁密枝叶的缝隙,林中又镀上了一片散碎的金光……
林中的空气很新鲜,这不付报酬的恩赐,每人都是贪婪舒畅的吸着,还怀着一番柔情,玩味着林中的静谧,欣赏着具有千万种风情的各色树种各色树型。一行人急急的赶着山路,爬过一道道坡,翻过一层层岭,跨过几处沟涧,踩过无数根独木桥,行过不知多少段的野猪路,每个人的身上都觉得像着火般的燥热起来,汗涔涔,气吁吁,胸脯上下起伏着。
秋末冬临的林中已不可席地而坐,否则寒气会渗入筋骨,患上烦人的风湿病,一辈子都断不得根,让你没有后悔药吃。无奈,一行人姑且忍耐着,坚持着。待到下坡时,丝丝林风吹拂,已是有些寒意了,可得当心感冒。
邓永春形象地概括和高度总结:“这就叫做上山一身汗,下山一体凉,防也防不到,感冒是经常。”
他那幽默形象的顺口溜,确是在山乡工作的生活真实写照,把大家都逗乐了。
走完了七八个瑶寨,晌午时分,一行人来到了一个叫大排上的瑶寨。大排上在冲塘村算是一个美丽的小山寨,它座落于这个瑶族村的西北方向,海拔有八百余米,正因为它将房舍排在一个比较高的山腰上,故美其名曰“大排上”。这里虽然只有十来户人家,显得比较偏僻,但它那伫立于此而那一览众山小的磅礴气势,是方圆几十里绝无仅有的。
大排上整个山寨被群山环抱簇拥着,它的左侧是一座海拔达千余米的天狮仙山,它的右侧则是常年云雾缭绕的雷公岭。大排上的正前方,尽是连绵不断的群山,那高低不平的小山峰一个接一个,一直向远方延伸过去……
邓永春介绍说,当年一把山火把天狮仙山烧了个焦头烂额,如今经过林溪乡人民的重新点缀,它又显现出勃勃生机,到处是一片片绿油油的茵草和一丛丛青翠的灌木,这真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啊,巍巍天狮仙山又重新披上了绿装,也给大排上勤劳的瑶民带来了愉悦的视觉和美感……
大排上这瑶寨风貌既有与其它瑶寨相同之处又有不同之处。瑶寨门前,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混交林带,那参天的松木一溜标直,毫无半点弯曲歪扭姿势,显得刚毅挺拔。一棵棵饱经风霜雨露的仁珠树结满了累累硕果,正等待着山里人在丰收的季节里去采摘。一些枝繁叶茂的阔叶树连系着巴掌叶,在微风的怂恿下,频频向瑶寨招手致意。众多昂然挺立的针叶杉木跻身于林间,显得骄傲无比……
邓永春指着不远处一株高出其它树种的杉树说:“那是杉树王,年龄虽然不长,却长得又粗又壮,头径两人合抱都嫌手短,估计有三个多立方呢!”
“按目前杉圆木议购议销的价格,那可是一树值千金啊!”江拥军赞叹道。
不远处,成片成片的青青翠竹也不示弱,密密匝匝地遍布于寨前的混交林的外围,组成了一道道不可逾越的“屏障”,看那阵势,好像要让大排上的肥水不能流向外人田似的。在山寨的背后,更有一片密不透风的树林与寨前的树林遥相呼应,组成了一个个小小的环形林带,更把一个小小的山寨掩盖得严严实实。
勤劳的主人刚从山垅里劳作回来,带着一身芳香的野花野草气味。他是这个村的秘书,叫李玉明。一见邓支书和江拥军几位乡政府的人,忙着过来打招呼并一一握手,连声说道:“是什么风把你们吹到大排上?”
“大概是大排上的美丽景色将我们吸引过来的吧!”江拥军说道。
“我听人家说,江副部长既会拿枪又会使笔杆子,是一位秀才,以后就多拜托你,多写写我们瑶寨,多写写我们大排上的风光吧!”
“秀才不敢当,耍弄耍弄笔墨是我的爱好,告诉你们,我的那篇散文《在瑶家做客》已经在县广播电台播发了,歌颂瑶寨变化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啊!”
“说实在的,我就喜欢听广播里讲我们本乡本土的故事,听起来比我喝那老糟酒还够味呢……”李玉明笑呵呵地说。
“李秘书,我告诉你,江副部长还有大手笔呢,最近几天冲塘村就要成立林业股份公司了,瑶乡的经济老百姓的生活要发生大变化呢!”刘丁昌忙不迭地告诉着好消息。
李玉明很是兴奋:“是啊,这的确是个大好消息,我早就盼望着这一天的到来……”
“唉呀,我光顾着说话了,你们连口水都还没喝呢!”李秘书忙从火灶里端出一个沙罐子,给每个人筛了一碗山里清泉煨泡的云雾茶,江拥军细细的品尝着,喝下去觉得有些浓郁,又有些丝丝回润咽喉之感,整个心田都充满着舒畅的感觉,那大半天的疲劳已被这碗酽茶消除得无影无踪了。
吃过午饭后,江拥军给李玉明交代了明天的开会事宜,一行人又起身告辞了。他们还要走很远很远的路程,还有七八个瑶寨要去通知,晚上决定住宿于冲塘村最偏僻的一处单家独户——独立寮,人们称之为林溪乡的“威虎山”。
独立寮比大排上的海拔更高,已是冲塘村的西北角了。据说还是龙修杰的祖父的时候,长年累月在这里给东家作田看守庄稼,为了遮风挡雨好歇息,在这里的一个山腰处的向阳地,就搭建了一间寮棚。当时,寮棚很简陋,杉皮盖顶,几根木栅栏杆围就,铺上稻草,就可睡觉过夜。到了龙修杰父亲这一辈,仍然在这里与田垅为伍与大山作伴,依然靠租种东家这一垅水田勉强过日子。龙家三代单传,到龙修杰生下来时,这里也解放了,龙家分得了这一垅田地,算是得到了胜利的果实。龙修杰的父亲看中了这里柴近水便,也是为了耕作方便,就请人在这里盖了两间土坯房,算是把家永久地安顿在了这里。因无村庄,也无邻居,孤单单的一幢农舍,远看也像是寮棚,叫顺口了,“独立寮”也就琅琅上口了。这几年,龙修杰当上了村里的副支书,这里也就不算冷清了,乡里的干部也时常来转转,偶尔也打住一两晚上。如果乡干部下乡,从冲塘村走路到源头村,这里便是一条必经之捷径,龙修杰这里也就成了“客栈”。
夕阳西下,余晖撒下来淡淡的金黄,远山近峦渐渐地改变着颜色,景物就有了一层层迷人好看的彩色斑斓。一行人终于走完了剩下的七八个瑶寨,来到独立寮准备住宿了。
掌灯时分,龙修杰和妻子从地里劳作回来了,每人挑着一担满满的红薯。
晚餐是丰盛的。
为了照明,龙修杰将微型发电机启动,暗黑的屋里就有了一丝光亮。
龙修杰没念多少书,但人很聪明,也很豪爽,爱开玩笑,边劝酒边讲着幽默话,引得一桌人都哈哈大笑。席间,江拥军将来意说了,还说了过段时间要兴建马背山水电站,要破土动工杨子坪公路……
借着酒劲,龙修杰很是兴奋地说:“我日盼夜盼,终于盼来了这些好消息。成立村里的林业股份公司我是举双手赞成呵!”
“如果推荐你当理事长你干不干?”江拥军试探着问。
“如果群众信任我,能选得上,我就干!”
“好!我就知道你有这个勇气和豪爽劲!”江拥军举杯和龙修杰干了一杯。
“那马背山水电站什么时候动工?”龙修杰瞪着红红的酒眼问道,他已对这个工程发生了浓厚的兴趣。
“我现在急需两个助手,也就是要有两个工程副指挥长,你到时可以算一个,大水村再配一个,就可以干事了……”
“我累点多干点事没什么,关键是要干成事。你看这电灯一闪一闪的,鬼火一样,电压不足,有钱买了电视机和洗衣机都用不上,成了摆设啊。如果马背山电站干成了,不用说家电要普及,就是木材加工厂也能办起来,到时我们出半成品或成品就可销往外地,好好的赚上它一笔啊……”龙修杰想得很远,思绪宽广。
俗话说,话不投机半句多,人逢知己千杯少。几人志趣相投,喝酒聊天,海阔天空,无拘无束,毫无羁绊,不知不觉已到了子夜时分。
大家觉得要歇息了。
江拥军说:“修杰支书,你该去关微型发电机了吧?”
“不用,修杰支书给发电机装了遥控,它会自动关闭的。”邓永春支书笑着说道。
“装了遥控?你糊弄谁?我可是在部队里干过电工和炮修工的。”江拥军觉得不可思议,有些疑惑地说。
“不哄骗你,是装了摇控,不信,你明天沿着小水渠去走走就明白了。”龙修杰有些自信地说。
一行人径直去歇息了。
第二天,为了欣赏大山深处早晨的美景,也为了要弄清昨晚那微型发电机装遥控之事,江拥军特意起了个大早。他独自一人沿着一条小水渠走去,前面不远处,几块杉木皮盖的“厂房”下面伫立着一台一千瓦功率的微型发电机,一段水渠干涸着……继续往前走,一个木架子横亘在水渠上,旁边还有溢洪道。木架子此时的情景很是特别,一端系着一只钻有蜂窝眼的水桶高高翘起,另一端系着的水泥板已经下闸,汩汩的流水已从溢洪道溜走了。顿时,江拥军一拍脑门,他好像什么都明白了。他真佩服这山里汉子的聪明才智,啊,原来这“遥控器”就是利用杠杆原理做成的。江拥军想,要钻多大孔,要做多大桶盛水,才能撬起这块水泥板,才能慢慢滴漏到子夜时分顺利关闸,那是要经过精细计算和多少次试验啊!
江拥军又沿着一条林间小道踽踽独行着,因昨晚下着冷露的缘故,路上的泥地还有些湿润润的。此时,太阳已从天狮仙山的脊背后露出了半个脸膛,数道金光将莽莽山林涂抹下一层又一层的辉煌。大地已从寂静中醒了,一些虫儿在草丛中鸣叫着……一只只松鼠在树干和树枝上上窜下跳,不断的啃噬着树皮树叶,它们早早的进餐了……一群群蝴蝶还在不畏风寒的狂舞着,有绛红的,有浅黄的,有褐色的,有白色的,还有红白相间和黄白相间的,反正那些蝴蝶们穿着打扮的衣裳,显得五彩斑斓,令江拥军目不暇接……
在这里,江拥军觉得还是头一次看到这样的美景。是啊,大自然赐给人间的景色真是太完好无缺了……
一行人吃过早饭后,就一路下坡,向冲塘村村部走去……
冲塘村的林业体制改革进行得很顺利。
村支两委扩大会议上,那位村委主任想当林业股份公司的理事长候选人,在与会者的一致反对下,未能如愿。龙修杰作为理事长的候选人被顺利通过。
经过召开全村股民大会,龙修杰被股民投票选举高票当选冲塘村林业股份公司的理事长,李玉明当选为林业股份公司的会计,村委会的出纳兼任林业股份公司的出纳。龙修杰在就职演说中,没有更多的话语,只是大声地向着全体股民庄严承诺:“从今以后,我会尽心尽意尽力为全体股民理事,全心全意全力为全体村民服务……”
林业股份公司的成立,让人民群众看到了林业生产新的希望,对林农切身利益的分配吃了一颗定心丸。经过测算,有些农户光股份分红一年就可达到千元以上。
(待续)










网友评论仅供其表达个人看法,并不表明本站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