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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小萍的记忆里，小时候似乎经常下雨，雨季，被雨水冲刷后的城市显得分外清新，明朗。

那时候，小萍常常穿着一件黑白交替的雨衣，那雨衣大了整整一号，小萍穿在身上，笨笨的，傻傻的，活像一个大企鹅，十分滑稽。

谁叫我们的雨衣大了一号呢，每次，小萍抱怨的时候，父亲笑着说，可是在这个城市，小萍穿的雨衣已经是商店里卖的最小号了。

于是，父亲又会说，等我下一次出货，一定给你买一件小号的。

父亲是一个大货车司机，中年在外跑运输，他总是很忙，忙着挣钱养家，所以，父亲口中的下一次总是被无限期延迟，每一次，小萍总是满怀希望，等着父亲，等父亲给他带雨衣，可每次都是失望的望着父亲，望着父亲两手空空的回来。

每当这个时候，小萍总是撇着嘴，委屈的问父亲，爸爸，你什么时候给我买雨衣呀。然后咧开嘴，大哭一通。

而父亲，总是不急不恼的把她带到门前的苹果树下，让小萍骑在他的脖子上，绕着果树，噜噜噜的转着圈儿，转着转着，直到小萍破涕为笑。父亲就会放下小萍，蹲下来，拉着小萍的小手，手掌盖手掌的指着果树，给他讲果树的故事。

果树是父亲在小萍出生的那一年亲手种的，可是过了很多年，一直等到小萍十岁那年，果树还是那么矮，只能接很小很小的果子。然后在小萍十岁那年，父亲挖开果树下面的表层土壤，撒了一层化肥，然后用土重新盖上。

就这样，在那一年，那棵树长出的苹果，又大又红，只可惜，小萍没能吃上。

那年夏天，父亲和母亲离婚了，但是两个人都没错，一个要工作，一个不能忍受等待的煎熬和担惊受怕的折磨，两个人都不退让，离婚自然而然成了唯一的选择。

随后，小萍跟随母亲来到北方，一个没有雨季的城市。随着时光的流逝，那些被雨水打湿的记忆，门前的果树，小一号的雨衣在小萍记忆里，变成一滴滴到白纸上的水珠，慢慢的扩散消融在一片白色之中。

南方小城，果树一年红过一年，树叶一季绿过一季，在太阳西沉，月亮东落，星光移换的节律中，万物以其独有的运行规律，生老病死，新陈代谢着。一晃，九年过去了。十九岁的小萍已经俨然是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那年，他参加高考，惨淡落第。她把自己锁在小屋里，大哭几场后，毅然决定选择复读。

二十岁，高考前几个月，正是小萍拼命发奋的时候。那天，正当她埋头背英语单词的时候，班主任突然走到她跟前，对她说，你爸爸来了，他想看看你。

爸爸？小萍在脑海里搜索了一半天，只找到一个模糊的，胖胖的形象。

她合上书，迟疑的走出教室，在走廊尽头，楼梯拐角处，逆着光，她看到了一个瘦弱的轮廓。

小萍，是你么？都长得这么大了，我快认不出来了。

爸……爸……小萍张口，却不知说什么，只是尴尬的问了一句，你怎么来啦。

我来看看你，几年没见到你，爸爸挺想你的，我这次来，是想为你打打气，祝你高考顺利。末了，他拿出一个信封，交给小萍，小萍啊，高考完了后，去我那里玩吧，还记得那颗苹果树吗，你不知道，自你走后，那棵树每年都会结出大苹果，又沙又甜，非常好吃，那棵树现在长的很高。父亲欲言又止，最后说，不打扰你了，安心学习去吧。

这一次短暂的会面就这么不痛不痒的结束了，如果小萍知道，这是他们父女两个最后一次会面，那么，小萍会不会为自己的闭口不言而后悔呢？

也许是托父亲的吉言吧，这一年高考，小萍顺利考上一所重点大学。

那也许是小萍人生中最快乐的暑期了，那种快乐，近乎癫狂。甚至在多年以后，他一想起那个夏天，那颗被生活磨砺的不再轻盈的心灵，也会瞬时间悲喜交加，百感交集。考完后，简单的估了一下分数，他开始了几乎夜夜笙歌的生活，仿佛要把失去的什么东西补回来。逛街，购物，k歌，聚会……每天玩的累的倒头就睡。在此期间，他甚至接受了一个男生的表白，初尝了爱情的甜蜜。她就是这么忙碌，一直没时间停下脚步，那封信也被他遗忘在角落里。

八月中旬的一天，小萍准备出门，母亲一脸悲戚，低声说，你爸爸死了……

坐了两天火车，小萍再一次踏上了南方那所小城的土地。阔别九年，再一次步入这所小城，小萍感到既熟悉，又陌生，仿佛和记忆里出入很大，又仿佛在梦里已经来过这里。每一条街，每一段路，每一所高楼，错落有致的小巷，还有蓊蓊郁郁的行道树，都能给她那种莫名的感觉。

在老家门口，不知是谁什么时候修了一段院墙，斑斑驳驳的，严严实实的将老屋合抱，挡住外人的视线，但是有一棵树，长得十分茂盛，树冠亭亭如盖，高高的爬过院墙。如果没记错，那应该就是那棵苹果树。九年，人变了，变得亭亭玉立，树也变了，变得分外葳蕤。

母亲拿出钥匙，那钥匙是父亲给的，就放在那封信里面。母亲打开门，然后用手轻轻一推，那门不知历经了多少个年头，锈迹斑斑的。门吱呀一声就开了，然后，门里面的一切就一览无余的展现在她们母女面前。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满地的荒草，萋萋离离，萋萋迷迷。然后是一人粗的果树，再接着就是那所灰白墙的小房子。那房子说小也不小，只是没有小萍印象中那么大。

面对这满园的荒草，母女俩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就在母女俩踌躇的当儿，背后传来一个女声：小萍，×

×，你们来啦。

小萍和母亲转身，看到了一个中年女人。

快叫巧姨，我们的邻居，小时候常给你糖吃的。

小萍甜甜的喊了一声，巧姨好。她对巧姨还是有点映像的，记得每年过年，巧姨都会给她一笔丰厚的压岁钱。

这么多年来，都长这么大了，我都认不出来了。别干站着，去我屋坐一会儿吧。

在巧姨家里，巧姨给她们讲了父亲的事。

半年前，父亲查出患上癌症，肝癌，晚期，医生说他活不过四个月。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念念不忘着小萍你，所以死前，他渴望见你一面，但是他不敢告诉你他的病情，他怕影响你的学习。

他是不是交给你一个信封了？那是他希望你高考后能陪陪他，陪他走完人生的最后一段。

你也是不懂事，那么长的时间，一直不来，他以为你们不想见他呢。

你不知道，他多想见你一面，直到死前，他还在念叨着你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