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

                                      覃发业

月亮慢慢地从山腰的夹缝中升起，衬着傍晚刚刚退去的霞光，淡淡的月光忽隐忽现。天这边是红霞余辉，天那边是月亮的轻轻柔纱。今天不是十五，蒙蒙的月影显的有些残缺。

（一）

璐璐所在的村的家禽还在外面游荡着，迟迟不肯回到窝里去，鸭子还熙熙嚷嚷地在河塘的边上，弄洗着身上的碎毛，仿佛一天的凫水都是徒劳，现在赶紧把身上脏的地方洗干净。村里最好斗的他吧，这会还在东一头西一头地跟着孩子们玩耍。窜上窜下的……看起来比孩子们还要高兴。黑夜将至的这个山中村子显得异常热闹。

听着伙伴们的笑声，璐璐一个人在家里忙活着家务。璐璐一边手脚麻利井然有序地做着手里的活儿，一边还时不时地侧着耳朵听伙伴们的笑声。璐璐在忙活着烧水，奶奶爷爷老了，手脚不是很麻利，要早点烧水给他们洗，这是璐璐的妈妈常教导的，永远也不要学你爸爸的衰样。打水，倒水，开火……这些活儿在璐璐这个才十几岁的小姑娘身上显得格外的灵巧。都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璐璐就是一个很好范儿。

“璐璐呀，水好了没？”爷爷在厅堂上带着含糊咳嗽喊着。

“爷爷等一下，这就好。”

璐璐憋着红红的额头使劲往灶里吹，希望潮湿的柴能燃得更旺些。璐璐一边吹着，一边想起小时候跟爷爷在一起的场景。那时爷爷还身体硬朗，每天带着璐璐去上课。爷爷是个乡村老教师，要说爷爷的教龄，恐怕连爷爷也说不清楚，就知道爷爷是村里村外受人敬佩的老先生。可是从璐璐读书开始，璐璐每次问爷爷问题，爷爷总是不肯回答，有时气得璐璐都哭了，心里暗暗地骂着爷爷的小坏话。想到这里，璐璐忍不住眼泪流了下来，不知是烟熏的，还是让往事勾起了这个心肠温软，跟他爸心肠相反的乡村姑娘流下了热滚滚的泪水。

“爷爷水好了，奶奶呢？”

“你奶奶与隔壁的三奶奶聊当年文化大革命心惊肉跳的场面了。你爸回来没？都出去多久了，还真舍得扔下这个家吗？哎……儿大不孝，孙女孝。璐璐呀，你不会恨你爸爸吧？”

“爷爷快点洗吧……”

璐璐低着头把水送到爷爷的脚下，“不恨！不恨……”此时泪水已经爬满了璐璐那张不是很大的脸蛋上了。

“我的好孙女……我的好孙女……”璐璐抹着一脸的泪水冲出了门去。

伙伴们已经回家去了，只剩下他吧孤零零地在屋角处自娱，他吧是前年隔壁的三奶奶收养的一条流浪狗，当时他吧已经快不行了，是三奶奶可伶它才收养它的。傍晚的余晖已经散下，刚刚还在山腰的月亮，这会已经爬上了山顶，正吃力地往上爬着。

璐璐一个人跑到了村头的榕树下，低声地哭泣着，还时不时地往通往山外面的路看着。狠狠地喊着：“该死的爸爸我恨你……我恨你……恨你……”月影婆娑，夜色笼罩的村子显得格外的静。只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地徘徊着，似乎要穿透这潮湿的空气。“恨你……爱你……恨你……爱你……”璐璐数着一枝树叶。

（二）

掐指一算，璐璐的爸爸已经离开家一年零三天加一天了。这一切在璐璐的心理很是清楚。璐璐还记得一年零三天加一天前的那个晚上，爸爸冒着倾盆大雨被爷爷打出家门的那一刻，爸爸哭着一路向村头通往山外的路跑去。在跑出家门的一刹那，回头看看了躲在门角落的璐璐。狠心……跑去……接着璐璐也放声地大哭了起来。“不许哭，你不值得为这样的爸爸哭！”爷爷哭了，奶奶更加不用说，一个人哭得直啰嗦。

爸爸在村里的名声一向不是很好，这一直以来就让爷爷觉得揪心，想想自己起码也是一介书生出家的，怎么会生下这样的混账东西来，真是上辈子欠了爸爸的债了。爷爷从不喝酒的，但是自从爸爸走后就学会了喝酒。妈妈对于这件事一直也是只有埋怨的份，她也拿不出什么办法来救救已经坏到边缘的爸爸。爸爸没走之前，家里的活就是妈妈一个人抗下的，现在爸爸走了，肩头的重任更加不用说了。

爸爸在村里整天好吃懒做，喜欢玩耍赌博。有时还喝得醉醺醺的，回到家里就开始大骂，乱砸家里的东西，打妈妈已经是家常便饭了。爷爷看不惯，就会上去阻止，可是力大无穷的爸爸根本不把也要放在眼里。

“你这老东西……滚……这里没你的事”爸爸带着粗劣的口气对已经是七十有余的爷爷劣声劣气地叫骂着。爷爷无策，只好作罢。手锤胸口，“造孽呀，造孽呀……”璐璐已经学会躲避，每每这个时候，璐璐就会一个人躲在门角落里，看着爸爸打妈妈，听着妈妈的哭声。璐璐心里恨不得要上去帮妈妈打爸爸。可是璐璐自知自己的弱小，几次上去，就被爸爸的手臂一挥，给打了下来。这时的璐璐只好跟着妈妈一起哭。

酒徒的爸爸每天喝酒，有时甚至出去喝几天几夜，喝得醉生梦死的。回来时，连他吧闻到他身上的酒气都远远地跑开了，因为不知多少次，他吧已经被爸爸身上散发出的酒气熏醉了过去。村里人知道爸爸的酒量，酒鬼就是村里人给他取的。慢慢地酒鬼这个名字就成了爸爸的外号。爸爸因喝酒出名是次二，爸爸还有一个外号就是赌鬼。有人就开玩笑说，爷爷一生教书出名，可就是教不了他的儿子，但是教出了两个“鬼”酒鬼和赌鬼。说到这里，爷爷的心就像被千把刀穿心而过。爷爷两眼婆娑，激动得差点倒下。可是爷爷对教书的热心却赢得了乡亲们的好评，有时还真觉得爷爷是在为爸爸积阴德一样，似乎要为填补内心的一些空虚而古老残年，依然不倔地在教书育人的阵地上冲锋。爷爷经常拿爸爸作为反面教材。希望他的学生不要像爸爸那样。

爸爸沉溺于赌博和喝酒，对家里的事一概不理。即使是年幼的璐璐也很少照看，璐璐就是在这样的情景下，每天跟着爷爷到学校里去，又跟着爷爷回来。家里没有一样是值钱的，最值钱的就是煮饭的那口铁锅了，如果不是奶奶以死相逼，恐怕连铁锅都被爸爸拿去赌了。村里的坏风气一路上升，这就是爸爸的“功劳”。在爸爸眼里什么都可以赌，即使是一枚小小的针，一只野外的蛐蛐虫，爸爸都要把他们搬到赌桌上。有句俗话说得好——小时偷针，大了偷金。在爸爸眼里就是，小时统统赌，大了更加要赌。

爸爸的坏名声不用介绍就已经传遍千里了，妈妈每次赶集，总会有很多人用异样的眼光，在妈妈的身上聚焦着，就像一把聚光镜。不用说，那个发光点就是从爸爸的两个响当当的名字发出的。他们感到异样，因为他们无法理解，妈妈是怎样与这样一个罪大恶极的人一起生活的，他们感慨妈妈的伟大同时更多的是给予妈妈的同情。妈妈渐渐地习惯了这样的异光，可是他们又何尝不能体会妈妈心里的苦处呢，多少次妈妈含着泪水走出了家门，可是沉重的脚步就是踏不出去，这里有太多的牵挂，太多的情丝——年迈的爷爷奶奶，还有瘦小年幼的璐璐。如果一走了之，这个家怎么办？太多的不舍牵住了妈妈甘心忍受的痛苦。

好胜的爸爸在各种各样的异样眼光下，居然还活得异常的潇洒。对家里的东西不屑一顾，在外面却是油嘴滑舌，满嘴的油腔滑调。生活是一路的春风得意。狗有狗友，这世界有什么样的鸟就会有什么样的鸟人。爸爸硬逼着要爷爷给他每个月薄得不能再薄的工资，而这些工资一到爸爸的手里就像风吹水面一样，连一点痕迹都没有，连个水泡都没有。一个酒馆下来或者一会赌局下来，真是一身轻呀。这时的爸爸已经是身无分文的过路鸟了。真不敢想象，哪一天爸爸没有了家里四面简陋的归宿，他将会过得怎样。璐璐夹在这个颠沛流离的家中间，只能一切听天由命了。

越来越无法无天的爸爸，终于在某一天做出了无法容忍的一件事情。由于没有了钱去逍遥，爸爸竟然在某一天冒着大雨，窜到了村里的乡公所偷窃，虽然没有偷成功，可是这个酒鬼赌鬼的名气又加了一个筹码——窃鬼。天不饶人啊。这个一直不敢想也是一直令爷爷值得欣慰的东西，爸爸以前虽然坏，但是从没偷窃过。但是今天这个界限被打破了，爷爷痛不欲绝。当晚就在家里等着爸爸回来，手里拿着一条扁担，要用这条扁担打断爸爸的手。

风雨雷加的家里，爷爷用扁担重重地打在了爸爸的头上，这一打，终于补爸爸脑子里的水给打了出来。爸爸扑通地跪在爷爷奶奶和妈妈的面前，发誓要改过自新。妈妈激动得哭成了一团………爸爸发誓要出去打拼，没有改掉他的坏习惯之前，永远也不会踏进家门半步。就这样，冒着倾盆大雨，在一年零三天加一天前的那个晚上离开了这个一穷二白的家，而爸爸出门前的一个回望，也令璐璐在心里给爸爸打了一个小勾勾。

（三）

不知什么时候，他吧来到了璐璐的身边，和璐璐一起看着月影下通往山外的路。爷爷在叫喊着璐璐，“他吧，咱们回去吧。”月亮已经爬到了半天空，残缺的月轮正在慢慢地变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