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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老单车

时间:2016-05-07 21:50:03     作者:喵儿717      浏览:9534   评论:0   

“车又坏了,这次估计是无力回天喽,”父亲重重叹了口气,“就像这人呐,一上了年纪,身体的各个配件都跟着老化,不是想修就能修好。”

她默默听着,没有回应他。父亲的单车,起码有20年年岁了吧?自她能记事起,这辆车就一直陪着她,不曾离开过。

那是在八九十年代家家户户都会骑的28老单车。儿时体弱多病,父亲往坐垫前的横梁上绑了个藤制小椅子,隔三差五地,她就会被抱到椅子上。母亲一边教她抓紧车头处的铁杠,一边反复叮嘱父亲要把车骑稳,别摔着了。父亲载她到镇上去看郎中,一载便是好几年。

后来慢慢长大了,开始上小学,椅子她已坐不下,便转坐到单车后座上。她记得有一次,在看病回来的路上,右脚不知怎么地就被卷到车轮里去了,顿时她痛得嚎啕大哭起来。父亲很快也察觉到了车速的异样,急忙刹车,跳下,停住。她自顾着哭叫,泪水模糊了视线,她看不到父亲的表情,却听到他懊恼自责的叹气声。他从车轮里小心翼翼地挪出她的脚,随即抱起她走到路边,迅速拦下一辆摩托车,父亲对那司机说:“送我到卫生站,要快。”

那次的意外不算大,皮肉虽烂得厉害,但至少筋骨没怎么伤。而且由于救治及时,慢慢地也就痊愈了。可是经过那样一折腾,父亲骑车的速度越发慢,慢得几乎就跟走路是一个样的。尤其是载着她的时候,父亲总是一再回头看她,看她的脚,看她有没有坐稳扶好。

直到她小学毕业,去镇读初中,父亲给她买了一辆小巧的女式二手单车,她才与那辆常常发出哐当哐当吵声的老家伙告别,结束了坐在父亲车后座去看病的日子。

上了初中,父亲有时还是提出要载她去学校。比如在她感冒发烧,病得两眼昏花的时候,他怕她抓不稳车头,怕她撞到别处去,就坚持要送她去学校。可是她已经进入青春期,知道爱美了。班里的同学,都是有家长骑摩托车接送的,她看着他们坐在父母身后,威风无限。摩托车从她面前呼啸而过,带走了阵阵凉风,留下一串一串让她咳嗽的尾气。她妒忌他们,也曾幻想过自己坐在摩托车上的神气模样。可是长这么大,她唯一一次与摩托车有过接触,还是那次右脚受伤,血流不止,父亲心急下拦了一辆比她家老单车还破旧的摩托车。

她知道自己家境不好,父亲最大的能耐便是在家经营那一亩二分地。庄稼地每年的收成都不好,一年下来,也不过刚够解决一家六口人该年的温饱问题,所以她从来不跟家人胡闹。父亲给的生活费很少,她就精打细算,每一餐都尽可能地省,不吃肉,只点青菜和白米饭。她自己节省出小小一笔钱,用来买了两套普通的新衣裳。那是她唯一能做的、使自己与同学们缩小差距的事。 

然而不管她怎么体谅父亲,她始终不愿意再坐父亲的车去学校。她不敢给同学们看到,怕他们嘲笑她,自己会抬不起头。还有一件更尴尬的事是,父亲年过四十才结婚,她出生的时候,他已经47岁了。有一年父亲带她去小学三年级报到处,新来的老师不认识他们,就问父亲是不是带孙女来注册。以前年纪小,尚不懂难为情,随着年岁增长,她越来越体会到这种滑稽事情所带来的不堪。后来父亲再提出送她,她便找各种借口来拒绝。

高一那年,第一次离开小镇到市区去读书。父亲很激动,在她刚收到市重点中学录取通知书那天,他便兴高采烈地筹划着送她去学校的大事。她心里很抗拒,但不忍惹他伤心,而且上一年,姐姐也是这样被他送到学校去的。她知道不只是她,接下来妹妹和小弟也会这样,只要他的车还在,只要他们也考到市区里,他就不可能会停歇。 

那天她醒得早,天还没亮。父亲从黑漆漆的小瓦房里端出一碗还在冒热气的鸡蛋面,“先把它吃了吧,这么早买不到瘦肉粉肠,不能给你煮猪杂粥。等会儿去到半路,看哪家早餐店开门了,咱们再停下车进去吃点。”她爱吃猪杂,每次考试或是参加其他重要活动前,家人都会给她煮上一碗飘着葱花的、稠稠的猪杂粥。

凌晨四点吃过面,五点出的门。她深深地记得,两个人各自推着单车走在乡间小路上。四周天和地黑成一片,只听到时深时浅的狗吠声。晨风穿过她单薄的尼龙布料裤子,她感觉到四肢都起了鸡皮疙瘩。上下牙齿在撕磨,而她却说不清是因为冷,还是太害怕。父亲一边推着那辆老单车,一边嘴里念念有词。据说所念的咒语能驱赶妖魔鬼怪,能保平安——乡下人的迷信,她早已见惯不怪。

老单车一会儿哐当哐当响,一会儿又从链条处发出吱呀咔嚓声。她的小车倒是显得很安静,不过这份安静让她心里极其不舒服。她不时往左右两边看,其实黑暗无边的田野上她是什么也看不到的。有时会有些不知名字的虫子在庄稼地里鸣叫,或是老鼠和田鸡在地里走动,发出窸窣窸窣声,这个时候她通常就会倒吸冷气,害怕的信息通过鼻端传出,父亲敏锐地捕捉到了,便大声吆喝,喝的无非还是那些只有他自己能听懂的咒语。

好在小路不长,走了二十多分钟后,一条刚修不久的水泥路便出现了。虽然依旧没有路灯,但早晨五点半的公路上,还是有不少晨起做生意的小贩,他们踩着三轮车,或是有些人骑上摩托车,车头灯一打开,便照亮了好长一段水泥路。而她和父亲,便是靠着这些路人的灯,一路顺风顺水骑车到了28公里外的市一中。

那次父亲没有用单车载她,但却陪着她骑行了28公里,而后又自己一个人骑了28公里路,回到家。在学校门口送走父亲的时候,她暗暗下决心:以后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让父亲这么辛苦了。

高中三年,她说到做到,没有再劳烦过父亲的老单车。妹妹考上市一中的时候,她刚升高三,两姐妹一起骑车去学校,费了很多口舌才说服父亲不要陪着去。她以为这是最好的安排,父亲年纪大了,让他在家歇着,少点出远门,全家人都好安心。

直到她开始上大学,她的这些自我以为又成了泡影。

从她家到小镇上至少有5公里路,因为种种原因,一直没有通车。她要去到镇中心才有公交到达市区里的火车站。上大学第一天,她拖着笨重的行李箱,想要到村口去搭摩托车,父亲认为短短5公里路就要收10块钱,太贵了,不让她去。他依旧推出那辆丑到不能再丑的老单车,示意她把行李箱绑他车上,她骑自己的单车去,到了镇上他再把她的车绑后座上带回来。

大学三年里,她平均每三个月就回一次家。尽管后来她狠心拒绝了父亲再用单车接送她的好意,但是为了不让父亲心疼那10块钱,她每次都要自己一个人步行去到镇上。那长长的5公里路,成了她心头上的梗,走在路上不小心遇见熟人,她还得笑着解释说是自己肠胃不好,需要多走路助消化。

有时不幸赶上风雨天,她的处境就变得更糟糕了。一来她无法走路去,二则村口上载客的摩托车连影儿也见不着。每到这个时候,不管她怎么坚持,都是撼动不了父亲送她的决心的。印象最深刻的一次,当时正是傍晚,台风刚过,还在断断续续下着雨。他们骑车到了镇中心,在候车亭附近停下,父亲扛起她的单车往老单车后座上捆绑的时候,她看到雨水顺着帽檐滴到了他鼻尖上,他张一张嘴,想和她说点儿什么,恰巧那水滴就趁机溜到了他嘴里去。他略微停顿,喉结往上一抬,到他再开口讲话的时候,那颗水珠已然被他咽进肚子里了。

父亲披着长及脚踝的雨衣,头上所戴的草帽早已湿透,显得尤其笨重。从背后看过去,他就像个还没发育完全的孩子,宽松肥硕的雨衣在风中飘摆,他瘦小的身子仿佛随时能被雨衣拎起,荡到半空中去。她打着伞,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开。大约过了三分钟,她正欲转身去坐公交,忽然发现远处父亲不声不响地跌倒了,人和车一起倒在枝叶横铺的公路上。她楞了一下,急忙收起雨伞朝向父亲快跑去。她跑到他跟前,刚好他已经站起来,把老单车再顺理了一遍。

“没事,只是打了个滑,你赶紧回去吧,别误了时间。”父亲安慰道。

她眼里噙着泪水,用很大的劲才忍住没掉出来。父亲见状,似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她说:“日子会越过越好的,现在先吃点苦也不要紧。”

那之后,她再也不敢选择下雨天回家或是去学校。她多么希望父亲的老单车能寿寝正终,然后她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拒绝他所有的好意。

“坏了就坏了吧,你也该老老实实待在家。我们都快毕业了,还有什么可要你操心忙碌的呢?”

坏了也罢,省去了多少劳苦奔波。

父亲的老单车,修修补补,强撑了那么多年,从载着她去看病、上学,到护送她去上学,最后是帮她搭载行李箱、自行车,它早已超额完成了它的任务。

坏了多好,歇息的日子总算要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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