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璀璨文坛

  • 张炜:真正的作家不光能够虚构故事

        ■新华每日电讯记者尹平平张炜的作品从来不乏关注度,尤其是2011年《你在高原》获第八届茅盾文学奖之后,在文学上,他仿佛也攀登上了一座高原。这高原是 由张炜几十年来的各种题材和体裁的文学创作所筑成的。可是相对于小说,他直抒胸臆的散文随笔却没有那么大的知名度,而他本人却对后者更为重视。“与虚构的小说不同,散文随笔对于我个人,从某种意义上讲是最重要的。它们不光包含了事件的记录,还有个人深夜里隐秘情感的抒发, 这些文字相当复杂、斑驳。它记录了我所参与的历史,是我个人一部最完备的自传。”于是,在湖南文艺出版社的协助下,张炜近日推出了自己的《万松浦记·张炜 散文随笔年编》,试图让读者更全面地了解自己。   真正的作家不光能够虚构故事其实,张炜最早尝试创作的文学体裁就是散文随笔。早年,他曾看过美国作家威廉·萨洛扬的小说集《我叫阿拉姆》,里面描述了作者白天在葡萄园里劳动,晚上回到自己的小屋写小说、写散文和诗的生活,这令张炜十分向往。张炜出生的地方也是一大片葡萄园。年少时的他甚至将这个巧合视为自己必将成为文学工作者的暗示。那时他白天固然要在葡萄园劳作,到 了晚上,他就也效仿萨洛扬,躲在自己的小屋里写东西。那时他写的就只有散文和诗,非常高产,写了一百多万字。“可是一篇都没有录入到现在这套集子当中,因 为现在再拿出来看,觉得很羞愧,文字很幼稚,一些见解也很可笑。”他不好意思地跟记者说。虽然前年以450万字的“超长篇”小说《你在高原》获得过茅奖,虽然去年甚至开始尝试儿童文学创作,虽然这几年不断推出中短篇小说集,但是张炜并不认为仅凭虚构故事取得的成功,就足以证明自己是一个合格的作家。“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作家,要不光能够虚构故事、写写议论的文字,他还必须要能够面对生命的全部复杂问题,发出个人最真挚深刻的声 音,以证明自己确实具有跟这个时代对话的能力。他不仅要是一个忠实的记录者、一个浪漫的想象者,还必须对于未来具有强烈的探索精神,并具备对过去完整的、 毫不留情的批判和总结的力量。”张炜这样要求自己,所以把大量的精力花在仿佛自言自语的散文上。作家韩少功曾说过“想的明白的写成散文,想不明白的写成小说”。张炜说自己写的散文也不一定都是想明白的事,但是他确实在思索,这 同样需要饱满的激情、生命的投入,以及敢于发言的勇气。为此,他甚至不像一些其他作家一样,表示要时刻心系读者,反而认为“把读者当成上帝的人,一定是急 于推销自己的商品,而心灵不是商品。”张炜觉得真正尊重读者的作家,就要充分地写出个人的精神世界,让读者体验共鸣。”“当下我们关于现实的文字非常多——怎么去讲述一个故事,怎么去描绘一个人,我们国家的当代文学不缺乏这类东西。但是张炜却除此之 外,还能够不断地通过散文随笔直接书写自己的内心,我觉得这是非常独特的。”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陈晓明赞同张炜对作家的界定,他认为真正的作家要能够在精 神上给人提供引导,否则即使是成为作家也不是没有力量。[NextPage]   曾经向往“专业”,现在追求“业余”和很多作家一样,贯穿张炜散文随笔的主题之一也是自己生长的故土。他用文字忠实地记录着那片大地上的草树、云霓、雪雨、收获、泪水、困厄与无奈。正因此,“大地守夜人”成为一些文学评论家贴在张炜身上的标签。张炜本人却不以为意。“这当然是对我很高的评价和期许,但同时也对我的评价简单化了。甚至还有人称赞我是‘道德理想主义者’,将我 标榜为‘精神导师’。我特别感谢大家,但同时对这些称谓不得不保持警惕。因为这些标签与我的写作实际差距很大,如果被无意中引导,对我来说目标过于高远, 包袱很重,压力很大,容易导致虚空,这非常可怕。”张炜并不指望着自己仅靠这样的“辩白”,就能够说服读者和文学评论家,让后者立刻撕掉给他贴的标签。他告诉记者他会通过漫长的写作去证实自己,坚持他在文学上一如既往的探索。20多年前,张炜曾把当一名作家,当成自己的人生理想。而当有人问及早已成为知名作家的他,现在的理想是什么,他的回答仍旧是当一名作家。因为“作家并不只单纯是个职业概念,它是一个遥远高大的称号,值得一生去追求与寻找。”张炜曾在一篇名为《一辈子的寻找》的散文里,提到过自己关于追求与寻找的思索:“——狐狸有一个故事。它在深夜伪装成一个姑娘泣哭,哀婉动人。有人从床上起来,到窗外去寻找哭声。可他进一步,哭声就远了一步, 永远在前方的黑暗里,似乎顷刻可至,实则无边无际。那人明白过来,骂一声狐狸便上床了。我想自己苦苦寻找的东西就好比幻化的精灵,它游动跳跃在空中,可望 而不可即。它是一个存在,以我们无法明了的方式存在着。它的周围有一股神秘的力量支撑,变化多端。比如它的远离,竟然是因为我们的逼近。这多么让人费解! 难道寻找是错误的吗?难道人类不该前进吗?可它又明明因此而愈加遥远。”反思自己近些年的生活,张炜有些遗憾地告诉记者,他感觉最佳的写作状态确实开始远离自己了,这归咎于过分的职业化。“一个人早起八点半吃完饭之后,就在桌子前面开始感动;十一点半感动停止去吃午饭,然后继续感动,而缺乏接地气的实实在在的生活,这对写作是有磨损的。”在张炜看来,业余从事写作,才是最理想的。“成熟的作家是凭着专业熟练度工作的,文字凭着惯性滑行,似乎很漂亮,但是这些文字没有 生命力,他的神秘的力量从字里行间消失了。”张炜很怀念自己年轻时最开始写作的日子。那时他连星期天都要加班,所有写作的时间都是晚上,凌晨两点半以前没 有睡过觉,代表作《古船》《秋天的愤怒》都是在这样的条件下写出来的。他认为那些文字有张力和生气,所以现在他尽量控制伏案的时间,把更多精力投注在深入 生活上,让自己的创作回到业余的状态。

    2013-03-29 18:59:38 作者:尹平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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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仙枝:真情呈现,一定是好文章

    仙枝被誉为胡兰成最器重的女弟子,与朱天文、朱天心齐名的三三文学核心女将,台北文艺女青年的前驱。继去年散文集《好天气谁给题名》简体版面世后,仙枝又带来了写三十年前人世风景的《萝卜菜籽结牡丹》。写尽人情练达又显刻意的文笔,让人想起当年胡兰成“风吹日影,河水也流着日影,真正是天地清旷”的评价。撰稿 记者 张晓媛仙枝:真情呈现,一定是好文章一关于散文“散文的文学地位,若在历来史册的排行榜里,或许仅次于诗歌。”山东商报:您曾说,“能以简体字出版面世,除了惭愧,就剩感谢两字,像突然蒙受上天恩宠的小孩,或田边霑受雨露的小草,唯有手舞足蹈方可表达一二。”第一部简体集子面世也有段时间了,得到了怎样的读者反馈?仙枝:此前的《好天气谁给题名》与这回的《萝卜菜籽结牡丹》 两个集子,能以简体字本献给读者,全凭我的忘年兄弟小北的满腔热情,我惟有感谢。不敢相信读者能有何反馈,也有不少年轻朋友辗转通过小北写信给我,读者的鼓励,不禁回想起三十年前兰师的谆谆教导。如今仍觉得惭愧。而唯一能够回报读者的,只有从头再来,努力写出更好的文字。山东商报:近些年来,散文比起小说的关注度低多了,甚至都比不上号称已死的诗歌。为什么会这样?是没有好散文涌现,还是读者的口味变化还是什么原因?仙枝:或许跟目前的网络文字流行趋势有关,我不常上网的,除了惫懒,主因之一也是不喜欢它的粗陋,好像任谁都可以随意打打字即成一篇,其实颇多只是一堆文字的集合而非文章,不像过去手写的时代,字字句句至少是透过手感写出,虽不至于推敲再三,多少得改改字句或重新誊稿,我是因过去在报社工作,必得用电脑作业,初始也不惯,好像力不从心,字句被绑架似的,这也可能是有些作家仍偏爱手写,不喜被计算机掌控的心结,我很有同感,只是时代转换,计算机尽管霸道,它还是挺贴心的,随时帮我们储存、订正,说实在的,你若爱它,它就爱你,中间那份尴尬感会逐渐消失。若说重量级的散文难得一见也是事实,好多老作家已不在,中生代的作家想发表,园地已大幅变少,除了几份文学专辑月刊,再加上老古董们不谙计算机,读者群又酷爱重口味及速成,散文这些年好像成了配角,把身份给灌水了,其实好的小说的每一章节都是好散文来的,红楼梦、老舍等等,太多太多都是实例。山东商报:您心目中“好”散文的标准是什么?您想呈现给读者怎样的散文?仙枝:说真的,我没有标准,只要是真的感情呈现,就一定是好文章,像小学生写字画画,笔笔都是认真、全力以赴的,不像咱们大人,老把中国字写死了,一点活性都无,匠气到让人生气。散文的文学地位,若在历来史册的排行榜里,或许仅次于诗歌,如唐诗宋词之类,依我个人的感觉,应该站在小说的上阶,主因是它来自人生的第一手背景,无需编造,如行云流水自然成形,你把日子过得聪明、有方向、有品气、有朴实的价值感、像面对每一时刻的生命展现,你自然有话想说,捕捉下来就是像样的文章,不会是空泛虚无的假叙述。[NextPage]二关于胡兰成“初识师父那年暑假,指定我先从红楼、西游等老书读起,方才窥见中国文字的绝美、极致之处。”山东商报:您被誉为胡兰成最器重的女弟子,与朱天文、朱天心齐名的三三文学核心女将,台北文艺女青年的前驱。对这个评价怎么看?仙枝:实实的不敢当呢,我绝不像天文、天心她们的专业与科班出身的,我真的只是好奇,当时也没别的想头,看大家写,我也打开稿纸,像幼儿学大人写字,完全不自量力的,常得问胡老师:我这样写,像样吗?老师总说蛮好蛮好,我以为是故意哄我的,也就如真似假的写下去,如今可就再问不到人了。山东商报:您回忆说,“初识师父那年暑假,指定我先从红楼、西游等老书读起,方才窥见中国文字的绝美、极致之处。”除了这些,如果向现在的年轻人推荐古典文学入门作品,还有哪些?仙枝:像《聊斋》、《东周列国志》、《史记》、甚至《十三经》里的有些篇章(如《礼记》),读来也像现代散文,不同的是气势超大,人如立在大江岸,险些没被卷入浪涛里,读不懂也无妨,单看那些字句就够威风逼人了。山东商报:胡兰成说朱天文的文章是雕刻,朱天心的文章是风,而仙枝您的文章则像是日影,风吹日影,河水也流着日影,真正是天地清旷。这评价贴切吗?仙枝:是老师过奖了,我哪担得起?这里倒想起家母常说的一句好玩的老话:“讲一个影,生十外个子”,意思是夸张、想象力丰富,连出现一个影子,都可变出十几个小孩来,够厉害吧?山东商报:朱天文说,“我父亲爱说笑,便把仙枝跟我们姐妹仨排雁行,叫她天娥,她也喊我父母亲阿爹阿娘。”为什么会选娥这个字?天心天文的名字有壮阔感,不十分女性化。娥好像过于女人了。仙枝:听我义父说,当年天文的外公也给取了这个名字,娥字是当年台湾最普遍的流行名,单是我家街坊就有六只“鹅”,我与姊姊占两只,义父就转给我天字号的娥来用用。娥字其实不俗,如舜妻娥皇,一旦用多了就俗套极了。[NextPage]三关于风雅“若说有目标读者,大概是与我同样保守、带乡下气、不懂名牌、时髦的同好吧。”山东商报:朱天文说,您的好处是,民间的世俗性。您觉得您的作品属于大众还是小众?有没有目标读者?仙枝:严格说来是小众吧?我不善写流行话题,如婚外情、同性恋、都会生活剪影等等,就只老实写生活周遭的人、事、物,若说有目标读者,大概是与我同样保守、带乡下气、不懂名牌、时髦的同好吧。山东商报:颇有经历和见识的作家很容易走上曲高和寡的路子,或是因见识多而自觉不自觉的把文字和内容表达的做作。怎样做到既深刻的表达自我,又接地气?仙枝:我觉得人生于世,包括行住坐卧,无非在表达自己的所思所想,至于如何“表现”,就各有各的神通,标新立异或曲高和寡等等都随人高兴,但真与假、高与低、有情抑寡情?凡百就只看你有无一颗单纯、想与人为善的同理心了,诚如大学开头说的: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所谓至善,的确很难简单说清,但我以为并不困难,因为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像孟子有言:说大人则藐之,毕竟再伟大的人,他也只是一个平凡人身,唯独他的心是与天下人相通的,他是否返璞归真于一颗令天下人都感同身受的心?他做任何事或说任何话或写任何文章,其实就在应证这番自省的工夫,而文章或者就是“立言”的方式,是愿意与你我、与古往今来的人沟通的一种管道,也是最便捷的思维途径。至于如何接得着地气或天意,也许“蝴蝶效应”一词约可略微解释计算机世界与网络宇宙是如何的瞬息万变,而人心正是主宰,是所谓的“人之初、性本善”也。

    2013-03-29 18:56:28 作者:新闻要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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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阅读与写作,都要“慢”下来

    “我们通过阅读书籍、欣赏音乐了解这个时代。反过来,了解这个时代,会有助于更深刻地理解我们阅读的诗歌、小说、绘画和音乐,甚至建筑、服装”诗人、作家或电影工作者,要关心的是“怎么写”而不是“写什么”。而关于一本书或一部电影,读者更应该关心的是作者怎么来写的,要跟随这本书作 者的心灵走,去贴近他们怎么写。诗人和作家在字里行间会传递一个更宽广的世界,而语言的写作、材料的取舍以及艺术语言和游戏规则的探索上有一个更广阔的空 间。如果读者能够读到艺术世界中上下文的关系,那么你读书一定是读到某种境界了,而不仅仅是读一部单纯的小说。如果你能够读懂一本小说在整个艺术世界里的 上下文的关系,这样的阅读才是超越了单纯的读故事。而要读懂这个上下文关系就要阅读更多的东西,往往是这一本书要配读三到五本另外的书籍。比如我们读一本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作品,如果你单纯读这一本书是不可能了解整个上下文的,你要去读前一届诺贝尔文学奖的作品和后一届诺贝尔文学 奖的作品,以及在那个时代背景下周围的作家在写什么,这样我们才有一个动态的标准,有一个永恒的标准。在这两个标准共同作用下,我们才能看到这个作品的伟 大之处以及它的失误之处。当然,所有的诗歌、小说、绘画以及电影,从读者的角度来看,它一定要满足我们的某种阅读愉悦。这也是作品应该给读者带来的东西,但不是全部。我们通过阅读书籍、欣赏音乐作品了解这个时代,这都是“读书”。反过来,我们了解这个时代,会有助于我们更好地、更深刻地理解我们阅读的诗歌、小说、绘画和音乐,甚至建筑、服装等等。如果我们只是蜻蜓点水式的阅读,是无法真正读懂这些描绘时代、描绘人世间心灵颤抖的伟大作品。而要做到这一点,需要我们读更多的与之相关的书籍,了解它、靠近它,从哲学、历史、文学书籍中重新找到它。我相信,所有爱书的心灵都会在人世间相遇,就像今天。或者说,就像我写的一首诗最后结尾:“就算我们在黑暗中前进,希望我们下一次在黑暗中重逢。”本期读书会主持人汤洁(长江网记者)、微博维护刘澍(长江论坛)、视频拍录谢源(长江论坛)[NextPage]阅读与写作,都要“慢”下来“不管是在竹简上,还是在羊皮上,或是在网络上书写,文学永远是文学,不会因为是在竹简上写就是竹简诗人”印度诗人泰戈尔写过一句诗:“最好的东西不是单独来的,它带了所有的东西一起来。”这其中就包含了一个很不好的东西,就是一切来得太快了,快到 我们无法安静下来。而读书写作,恰恰是一件需要“慢”的事情。在解除了一些束缚、解放了某些思想惯性及思维模式后,我们面临的是一个全新的世界。如何“慢”下来?如何避免被这种自由感麻醉其中?或许这才是我们喜欢读书的朋友以及写作者们要面临的严峻考验。这个“慢”,不仅仅是对自由的欢呼,深刻的思索下来我们发现,或许对自己的审视比对边界改变的欢呼更重要。慢,要抵抗的是浮躁,抵抗的是商业侵扰,抵抗的是懒惰,甚至抵抗自己。比如我们看李安,如果没有对人类生存状态的深刻审视,没有对自己的反复拷 问,如何拍得出美轮美奂又直击人心的《少年派》?那条鲸鱼在虚妄的星空下翻腾而过,描绘的是人在自然中的渺小和无奈以及人类的无知和狂妄。在网络时代,阅读的快捷性已经颠覆了所有过往时代,甚至可以这么说,人类近几十年的发展,步伐越来越快,超越了过去几千年的总和。但是在深度 上,却让人觉得沮丧和无奈。过去几千年不管是东方还是西方,出了那么多文学、宗教、艺术上的大师,但是最近几十年基本上没有。有种说法是“艺术已经死了, 宗教已经死了,文学已经死了”,这背后的意思就是说在一个不能产生大师的时代,我们怎么办?我们读什么书?我们怎么读书?这是一个严肃的问题,需要大家一 起思考。我曾跟许多朋友开玩笑说,人活着就是永远的回忆。人文类书籍给我们带来的,是人类关于自我的永恒的回忆。关于我们从哪里来的问题,这个问题将决 定我们去哪里。所以我一直认为,不管你从事什么职业,做什么工作,都应该多读些艺术类的、哲学类的书籍。它们在精神层面上给我们带来的喜悦和思考,将远远 超越那些技术性的、功能性的知识。读书读的是人的心,写作也如是。不管是在竹简上,还是在羊皮上,或是在网络上书写,文学永远是文学,不会因为是在竹简上写就是竹简诗人。虽然媒介改变了,但是文学的本质是不会改变的。文学的本质就是写所有的人性。[NextPage]作品贴到网上,感觉就像攻占巴士底狱“我当时在网上只要一贴诗,郭敬明就在我的帖子下面抢沙发、抢板凳,回一个帖子‘呼呼,写得好!’‘呼呼’是那个时代的网络暗号,有点俏皮,有点萌的意思”我是一个诗人,我想更多地从诗歌这个角度来谈一谈,网络文学、网络阅读和我们的日常生活之间的关联。书是用语言文字来表述的。人类每一次的技术革命,都给我们的语言方式和阅读理解的方式带来了影响。从竹简到羊皮到纸张,再到活字印刷术的出现, 再到现在的网络,从传播学的角度来说,一次次更换了,而每一次更换都左右了我们的生活。我是1998年就开始接触网络的,刚开始上网时,把自己的作品贴到 网上,有一种很新奇的感觉。这种感觉仿佛囚徒冲出牢笼,攻占巴士底狱一般。这是网络隐秘的一面,它从传播的手段和媒介入手,取消了等级和藩篱,取消了编审,取消了人情稿,这无异于解放了写作者和阅读者。这或许是写作和阅读最渴望的一种状态。有点类似先秦的诸子百家,或者类似古希腊的苏格拉底时代。从2000年开始,中国大陆的文学网站风起云涌,大家突然发现,原来有那么多的写作者,那么庞大的读者群。“榕树下”是当年做得比较大的一个综合性文学网站,刊登诗歌、小说、散文等,举办了三届全球网络文学大奖赛。现在写小说的安妮宝贝、写《武林外 传》的宁财神、写《悟空传》的今何在等,都是那时涌现的。包括小四郭敬明。我当时在网上只要一贴诗,郭敬明就在我的帖子下面抢沙发、抢板凳,回一个帖子 “呼呼,写得好!”“呼呼”是那个时代的网络暗号,有点俏皮,有点萌的意思。再后来就出现了“起点”、“盛大”等网络文学的基地,随之出现了穿越、玄幻这些快阅读的类型化作品。比如《盗墓笔记》、《藏地密码》等。同时期 在网络上最引人注目的,无疑是数百个大大小小的诗歌网站。诗,短小,的确也比较适合论坛时代的网络传播。在著名的乐趣园论坛网站,据不完全统计,聚集了 500多个诗歌网站和论坛。从数量的角度来说,跟过往30年相比,说是“轻舟已过万重山”一点也不夸张。[NextPage] 读书发自本能,与身体发肤有关“我家住在珞珈山下,黄昏时,一个人在阳台上读《欧阳海之歌》,读了6遍。那时候鸟往南湖飞,成群结队的”我一直在考虑一个问题:人为什么要读书?这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就像何勇在歌中唱道:“是谁出的题这么的难啊,到处全都是正确答案!”有人说,读书可以提高一个人的修养,有人说,读书可以提高一个人的眼光和品位。我觉得这些说法都对。但是,我对“人为什么要读书”的思考,是从另外一个角度进入的。我读书的动力和目的,许多时候并不是那么明晰和确定。从我个人的阅读经验和写作 经验上来说,我觉得读书就是一种发自身体的本能需求。它是一种欲望,跟毛发、皮肤和生理性有关。对知识的渴望,以及对现学现用的实用主义的反感,让我觉 得,读书如果不是为了某种对语言的认知和价值观的选择,往往会读得不知所云,往往会浅尝即止。所以说,人为什么要读书,其实和另外一个问题是紧密相连的 ——我们应该怎么读书?我出生于1969年“文革”中期。六七岁时,父母白天上班,害怕我外出疯跑,把我锁在家里。我对着书架上为数不多的一百多本书,百无聊赖,只好 一本本地抽出来看。记得当时读的第一本文学书,是《南方来信》。这是一本薄薄的小册子,以书信的形式描述了“越共”如何抗击美军入侵的故事。后来我在书架 上发现了一本《赤脚医生手册》,我很喜欢看。那本书上有很多手绘的药草,车前草、草珊瑚、金银花……金银花很漂亮,可以生吃,味道酸酸甜甜。那本书激发了 我对大自然的无穷想象。我家住在珞珈山下,黄昏时,一个人在阳台上读《欧阳海之歌》,读了6遍。这本书后面大段的排比句对于我的语言训练有很大帮助。我家阳台上可以看 见郁郁葱葱的珞珈山,武汉大学老图书馆,那时候鸟往南湖飞,成群结队的,我趴在栏杆上闻槐花飘来的香味。可能在座许多朋友,都有类似的读书经历。这是一种 在某个特殊年代里发生的,关于读书的自发的一种渴求。

    2013-03-29 18:52:07 作者:记者余晓春 实习生王燕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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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于丹:文化习惯需要培养,也需要载体

       于丹(北京师范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    实体书店是中国在城市化进程中文明程度的一个符号。城市能否建立一种气质,气质是否能够沉淀下来,得以传承,这一切相关于城市的书店经营。书店不是一个恢弘的、喧嚣的购物中心,它不见得创造很高的经济利润,但它是一个城市不可替代的都市气质。    我 自己生于六十年代,长于七十年代,那个时候没有多少书,西四书店和西单书店都是小时候爸爸每个星期要带我去的地方。包括中国书店、琉璃厂都是我小时候成长 记忆中觉得最可信任的地方。我是六十年代后期不多见的独生女,我的父母都下放了,最开始我对书的热爱没有崇高的理由,仅仅是出于孤单和胆怯,我觉得找别人 沟通是容易被误读的,但对书来讲,只有你误读它。    我这一辈子是在“书”里面成长,小时候最大的梦想就是坐拥书城,等 我终于能写书、能够去买书时,我就看中墙上满满的书。现在虽然在网上能查到很多资料,但是坐拥书城这个梦想,还是我生命里踏实的事。如果不是纸质文本捧在 手里,没有触摸的质地,我们怎么能有文本阅读的快感?所以我查阅资料时使用电子的媒介,但在读书时,一定是读纸质版本的。    纸 质阅读关乎中国社会转型时期民族文化习惯的养成。我的身份是一个老师,也是一个母亲,面对我的学生和我的孩子,我不希望他们是只会看电脑、打游戏的一代 人。社会转型时期对书的信任是一个民族性的传承,也是一个人理性的培养。因为书的阅读过程比上网要寂寞,它没有那么多人的观点左右你,不会使人瞬间盲从, 它会培养一个人的独立性。读书有着个人成长中一种寂寞的仪式感,比网络、微博要寂寞得多。因为书籍是逻辑阅读,它让我们从碎片化信息的即时消费中解脱出 来,进入一种深邃的、可以触摸历史、尊敬别人灵魂的逻辑阅读。    今天的中国社会有着庞大的信息阵,人们在其中往往失去 了对人的尊敬和信任。我们今天有多少不信,有多少怀疑,有多少抱怨,这一切仅仅是因为转型时期社会矛盾没有解决吗?其实也关联于很多习惯的养成。一个真正 能够深邃地在实体阅读和纸质文本阅读中去触摸别人灵魂的人,有的时候会油然而生内心深深的敬意。    为什么说纸质阅读关 乎转型时期民族文化习惯的养成呢?此前我们要链接一个世纪的坐标,整个二十世纪我们完成了太多的价值颠覆,但没有完成价值建立。从辛亥革命到五四运动,从 封建体制的颠覆到传统思想体系的坍塌,上世纪八十年代刚要建立新价值的时候,拜金主义就进来了,消费时代猝不及防全面来临。所以我们在多元的消费方式中好 像进入了一个大游戏场,获得了一种物质文明的丰硕,但是人们内心的空白、用一个世纪完成颠覆的这个民族文化灵魂的空白却没有建立起来。我们的未来交给年轻 人,我真的希望他们热爱阅读。    文化习惯的培养是需要过程的,也需要载体。实体书店正在变成一种生活方式、一种有默契 的文化场所、一个读书人的圈子。这是一种养成,书店的功能绝不仅仅是卖书,它是一种生活方式的引领,是一个人价值观判断的提升。从这个意义上来讲,我们确 实需要更多的实体书店去引领纸质阅读。

    2013-03-29 18:48:18 作者:新闻要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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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王鼎钧:作家虽死,文学却不会死

    采访札记: 2009年五六月间,张冠梓两次前往纽约法拉盛采访王鼎钧先生。王先生近90岁依然挺拔,清瘦而硬朗,睿智而健谈,高高的身架和从容的动作给人一种闲云野 鹤、舒适优雅之感。张冠梓回国后,直到2013年初,多次通过电子邮件对王鼎钧先生进行联络采访,进一步丰富、更新和完善了访谈内容。受访者:王鼎钧,男,1925年4月生,山东省苍山县兰陵人。笔名方以直,当代著名华文散文作家。他1949年去台湾,1978年赴美,应新泽西州西东大学之聘,任双语教程中心研究员,编写美国双 语教育所用中文教材;退休后,定居纽约。王鼎钧一生淡泊名利,力求穷毕生之力于“写出全人类的问题”,成就卓著。他丰沛的内在能量,不渝的创作忠诚,对散 文艺术的努力开拓,终使之成为一代散文大家,被称为台湾十大著名散文家中成就最大者,被誉为“一代中国人的眼睛”、“崛起的脊梁”。采访者:张冠梓,男,1966年8月生,山东省苍山县层山人,法学博士,研究员。 1 文学“蝴蝶效应”永不消逝 佛家有个说法,我们的言语造作都是“业”,“业果”永不消失,胡适有一篇《社会的不朽论》,就是申说这个主张。现在又有所谓“蝴蝶效应”,我对文学仍然有信心,我写回忆录就是要做一只蝴蝶。 张冠梓:王先生您好,很荣幸获允采访您。上次拜访您时,您送给我的《昨天的云》、《怒目少年》、《关山夺路》、《文学江湖》等几本书很好。刚读就觉得有 放不下手的感觉,虽然我离书中所写的时代隔了好几十年,但是写的事,包括那些俚语、饮食习惯、风土人情,都是相似的。读完后,我打电话给我母亲,并将您的 文章念给她听。我家也是苍山的,母亲青少年时期的经历与您相比略晚一些,但基本差不多。她听我读了以后,说您书中的文化味和乡土民俗味特别亲切。笔下描述 的,就是他们小时候的那种生活。我想知道您下功夫写这个的初衷是什么。王鼎钧:多谢您的访问。敬问令堂大人安好。我写这些回忆录的目的,就是觉得自己活了一辈子,对生活、对后代应该有个说法,有个交代。把我的经历、遭遇和思考留给后人,我想总会有人看的,说不定会有点益处。现在文学并不能直接影响或者改变社会,而且据研究表明,过去那些关于文学对社会的巨大影响的不少说法都是夸大的。例如,林肯解放黑奴是受到一本书的影响。实际上,林肯也只是在演讲里面提到某一本书,他解放黑奴是因为他理解黑人的痛苦。因此,有些写文章的朋友灰心了,甚至宣布文学死亡。佛家有个说法,我们的言语造作都是“业”,“业果”永不消失,胡适有一篇《社会的不朽论》,就是申说这个主张。现在又有所谓“蝴蝶效应”,我对文学仍然有信心,我写回忆录就是要做一只蝴蝶。 张冠梓:您是海内外读者都熟悉和喜爱的作家,许多读者都想多了解您为何立志从事文学创作。您在回忆录中略有交待,可否在这方面加以补充? 王鼎钧:我读过几本名人传记,作传的人从心理学的角度述说传主的一生。我现在模仿他们的方式来回答这个问题。可能因为我从小就在教堂里听牧师讲道,因此 有很强的发表欲。但是人的发言权和他的社会地位成正比,我哪有机会?后来我发现有一种人,他的社会地位也许很低,但发言的机会却很多,这种人就是作家。我 读《从文自传》,沈从文的职位很低,但是他的作品登在各大报刊上,对我影响很大。也许这样想下去可以解释一个现象:文艺小青年都是先写 诗,而我先写杂文;杂文本是中年人和老年人的文体,而我是“童工”。抛开天分不论,单就满足发表欲来说,诗暧昧,小说迂回,还是杂文直接了当。我在 1946年就把杂文投给东北、华北的几家报刊,赚微薄的稿酬,补贴老父的生活费。1954年我就在台北的一家日报上写杂文专栏,引起社会关注。 当然,这不是全部答案。我在回忆录中说,依我的性格,适合做法官;依父母的期望,我应该做医生;要想如愿,必须受完整的高等教育。可是我在应该读书的年 龄做了些什么?只有作家不讲学历,不限资历,只看你的三篇文章两首诗,我只有这一条窄路,这一条险路。我庆幸文学救赎了我,使我免于沉沦。我也庆幸后来能 更进一步,超出杂文的局限,窥见艺术的殿堂。 张冠梓:依照您的说法,您的文学生活是在台北正式开始的。在回忆录《文学江湖》中,您具体 而微地刻画了一个作家成长的历程,这在近代作家的传记中似不多见。您由一个初中毕业的流亡青年,逃到陌生的台湾,能够立定脚跟,在广播公司主持节目制作, 在民营报纸担任主笔并主编副刊,先后在4家大专院校兼职授课,长期担任3家文艺奖金的评审,一路走来,很不容易。现在可否总结一下,您成功的关键是什么?王鼎钧:说到“成功”两个字,我就汗颜了。一言以蔽之,遇见好人。我说过,“每一座地狱里都有一个天使,问题是如何遇见他”。(下面一句是:“每一层天堂里都有一个魔鬼,问题是如何躲开他。”) 举例来说,我当年从上海到基隆,在基隆港码头,我要了几张公文纸写文章。当时想的就是稿费,因为我一文钱也没有了。写完文章,我到邮局用公文纸糊了一个 信封,装在里头。那时候,我不知道台湾有什么发表的地方。我想,台北一定有个《中央日报》,它一定有个副刊。我就请邮差按欠资投递。结果几天后就有了回 音。我的回忆录第四本第一篇文章,本来的题目是《在基隆码头喊万岁》,第一个就是喊这个副刊编辑万岁,后来改了题目。那时候一千字10块钱,一个山东大馒 头、一碗稀饭、一碟花生米,一块五毛钱。这样算来,10块钱我可以活一个礼拜。在回忆录第三本《关山夺路》里头,在第四本《文学江湖》里头,我有好几次绝处逢生,化险为夷。我感谢天无绝人之路,感谢人之初、性本善。[NextPage] 2 文学“大同” 人生精彩藏于“小异” 文学作品是在大同之下彰显小异,所见者异,所闻者异,所受所想所行者异,世事横看成岭,纵看成峰,仰观俯瞰又是另一面貌。人生的精彩和启发都藏在这些“小异”里,才不会把回忆录弄成个人的流水账。 张冠梓:您已出版了42本书,四本回忆录正受到国内读者的热情关注。另外您还有很多书,国内还很陌生,如果要您自己挑出几本来推荐给国内的读者,您挑哪几本? 王鼎钧:评论家把我的作品作了如下分类:励志散文《人生三书》,也就是《开放的人生》、《人生试金石》、《我们现代人》,用几百字一篇的小品随笔谈论人 生修养,读者随时可以打开,随时可以放下。那年代,年轻人比较没有耐心,很喜欢这种写法,论者称之为“人生工程的建筑材料”。现在年轻人要自己打造自己的 人生观,你只要供给砖瓦木料,即使你给他整本大套有系统的理论,他也要拆开拣着用。还有一类是青年写作指导,《讲理》、《作文七巧》、 《作文十九问》、《文学种子》,这些书以爱好文学的青少年为对象,讨论写作的方法。20世纪60年代和70年代,这样的书还很少。我做这件事受夏丏尊先生 影响,也有我自己的动机。我到台湾以后一直寻找写作的方法,夏先生的书是禁书,即使没禁,他也还有一个层次没有说到。可是那时候,我听到的答案是,文学创 作没有方法。我很纳闷,做任何事情都有方法,写小说、写散文怎会没有方法?我终于找到很多方法,我要把它写出来,打破某些人对方法的垄断。以上两类作品在台湾畅销了40年,台湾算是一个实验区,证明对青年有益处,可以请国内的年轻人看看。还有一类作品,评论者称为抒情散文,我认为这才是我个人最重要的作品。《情人眼》、《碎琉璃》、《左心房漩涡》、《千手捕蝶》,在我心目中这是狭义的文学、纯正的散文,给我带来一些声誉,我也希望国内的读者喜欢它们。 我在台北写《碎琉璃》,本想拿它做我的第一本自传,它温柔地、伤感地歌吟我的童年,我也使用了小说常用的技巧,糅合、发酵、堆高和视角变换,加强了散文 的表现力,有人称为“散文的出位”。我打算一直这样写下去。可是我出国了,远适异国,受到所谓文化撞击,心情改变,《碎琉璃》的世界我再也进不去了,我的 回忆录最终写成你看见的这个样子。几本抒情散文以《左心房漩涡》得到的风评最好。20世纪80年代,中国大陆改革开放,在彼此隔绝30 多年以后,我和当年的亲朋故旧通信,把切断了的神经一根一根连接起来,这是一次死去活来的大手术,见肺见肝,触及灵魂。《左心房漩涡》就是那几年碰撞、阵 痛、复苏的文学纪录。我用了现代诗的一些技巧,如意象切断、节奏跳跃、语意多义,有人称之为“诗化的散文”。我也吸收了中国古典文学“赋”的风格,吞吐开 合,铺张扬厉。整本书33篇散文脉络一贯,其实就是一篇长文,有人称为“主题散文”。那时候,这样写散文的人还很少。有人问我书名《左心房漩涡》是什么意 思,我说中国大陆是我的左心房,台湾是我的右心房。我本来打算再写一本《右心房漩涡》,也是因为出国了,我的台湾经验写成《文学江湖》。我也希望国内的朋 友们看看我的抒情散文。 张冠梓:您的四本回忆录影响很大,可否由您自己介绍一下这几本书的内容?王鼎钧:我写回忆录,写了17年。第一本《昨天的云》描写幼年在山东的生活;第二本《怒目少年》讲述抗战时期流亡学生的经历;第三本《关山夺路》是关于在内战时期的遭遇。台湾30年的生活,因篇幅所限,我只取文学的角度来写,辑成《文学江湖》。 在同时代的人中间,我的回忆录晚出,虽有那么多珠玉在前,我仍有我的特色。有人说,这些回忆录不过大同小异罢了!没错,大家都经历过抗战,都经历过内 战,大环境相同。但文学作品是在大同之下彰显小异,所见者异,所闻者异,所受所想所行者异,世事横看成岭,纵看成峰,仰观俯瞰又是另一面貌。人生的精彩和 启发都藏在这些“小异”里,才不会把回忆录弄成个人的流水账。写回忆录不能只写自己,要小中见大,写出众人的故事、万法的姻缘。没受过文学训练的人大半不 能发现这些小异,或者虽然掌握了一些“小材”不能“大用”。有些人拿着《关山夺路》问我,你的记性怎么那样好?有人拿着《文学江湖》问我,你怎么比我们多 一个心眼?我想秘密就在这里。[NextPage]3 透过“意象”表现思想是文学的独门功夫 倘若作品只炫示自己的思想,和哲学比总是稍逊一筹。倘若只以记述事实取胜,怎么样也输给历史。文学自有它不可企及、不能取代的特性。 张冠梓:您的正式写作从1949年算起,曾尝试评论、剧本、小说、诗、散文各种文体。为什么自己最后定位于散文? 王鼎钧:我也许受了小说家毛姆的影响。毛姆曾说,他是一个“说故事的人”。据我了解,故事是小说的“低阶”。毛姆的身段我很欣赏。我在台北学习写作的时 候,文坛轻视散文,认为散文是未完成的小说、失败的诗,我学小说无成,也索性把自己写的东西一律称之为散文。后来我就专心写散文了,就算是“由博返约” 吧。在文学的诸般体裁中,散文最适合不耐拘束、自由成文的作者;最适合性格内向、长于自省的作者;散文也适合处处被动、只能在短时间集中注意力的作者。而 我,正是这样的人。 张冠梓:您也有其他文体的作品。这些其他文体的尝试对散文创作有什么影响?王鼎钧:各种文体都影响了我的散文,台湾的文评家称此为散文的“出位”或“越位”。我觉得这样很好,散文的体质改变了,有了新面目、新精神,诗人和小说家也来写散文,他们把散文当作余兴或变体,使散文的阵容壮观。当然,这样的散文也只是散文的“一种”。 张冠梓:您晚年的文学思想有哪些改变?   王鼎钧:我一向羡慕“狭义的文学”,那就是透过“意象”来表现思想感情,除了修辞技巧,还具有形式美和象征意义。这是文学的独门功夫。倘若作品只炫示自 己的思想,和哲学比总是稍逊一筹。倘若只以记述事实取胜,怎么样也输给历史。文学自有它不可企及、不能取代的特性。我发表文章一直顺利,晚年人生经验多一 点,社会关系减一点,文学境界高一点,眼底美感添一点,见贤思齐的心事重一点。 [NextPage]4 天地有文学 杂然赋流形 没有作家以前就有文学,没有作家以后仍然有文学。作家虽死,文学却不会死。 张冠梓:台湾的十大散文家的评选总有您的名字。您的作品也受到不少文学评论家的关注。有的评价说,“鼎公散文技巧圆熟,境界圆融,态度圆通,风格圆润,信手拈来、浑然天成,不带矫揉造作”。您如何看待别人对您文学成就的评价? 王鼎钧:我在台湾写作,非常希望知道海峡彼岸的同文怎样看我。我的第一个讯息来自于厦门大学的徐学教授,他在海禁未开之时就评论了我的《单身汉的体温》 (后来书名改为《单身温度》),之后更多次诠释我的作品,增加能见度,使我惊讶感动。喻大翔教授是第一位与我互相通信的学者,他编写散文欣赏辞典,收入我 的文章,不吝美言。还有就是中国社科院的楼肇明先生,经他安排,我在国内出版了第一本选集,他写的序文常常有人引用。这三位是我在国内最早的文字知己。后来海南师范大学以我的作品为主题,举办了第一届研讨会,我的故乡苍山县政府举办第二届研讨会,我才知道我的作品一直置于大家的检视之下,一时手足无措。我很庆幸终于得到了他们的首肯。我的《文学江湖》得史学大家高华教授品题,是意外也是荣幸。冠梓先生,承您郑重其事进行长篇访问,也是我文学生活中的大事。北京三联出版社总编辑李昕先生来信邀约,我的感觉是“叶公好龙而真龙入室”。在台湾,由于地缘关系,我也是文学评论的一个焦点。如蔡倩茹的著作《王鼎钧论》、马国光的著作《风雨阴晴王鼎钧一位散文家的评传》、张春荣 的《文心万彩》,还有多篇专门以我的作品为研究对象的学位论文,我得到他们的偏爱,也得到他们背后指导教授的支持。他们举我之长,也补我所不及。人之相 知,贵相知心,文字之交就是知心之交,东鸣西应,俨如神迹。有一个现象,青眼看我的多是中生代的学者,比我年轻很多,至于老师宿儒,只有一位齐邦媛教授, 我常常检讨为什么。台湾虽小,作家很多,像我这样一个人,尚且有许多聚光灯对准,何况等而上之?如果说文学已死,平面印刷要被淘汰,这种现象又怎么解释?作家不该寻找借口放弃努力。 张冠梓:有人说您的文章有个“通达”的特点。 王鼎钧:我常说,我是“半边人”。抗日战争时期,我曾经在日本军队的占领区生活,也曾在抗战的大后方生活;解放战争时期,我看见国民党的巅峰状态,也看 见共产党的全面胜利。我身经种种矛盾冲突,追求完整,只有寻找高一级的价,以调和对立,这就出现了你所说的“通达”。这是文学。我觉得,“通达”只是一种 态度,一种精神面貌,不能浮出字面。 张冠梓:在战争年代,没有亦敌亦我的关系,只有非敌即友。但是,在和平时代,人思考的方式,文学创 作的方式发生了一些根本性变化。您当时在战争年代,有过很刻骨的记忆,但是您能写出宁静致远的作品。您当时有没有一丝闪念,说要创造一个革命文学,要做一 个匕首那样的作家?王鼎钧:没有。我不喜欢斗争,甚至不喜打球和下棋。我受到的文学熏陶是“不革命”的,我希望圣君贤相除暴安良,而非 由我们自己直接行动。当我工作的单位出现欺弱凌寡时,我和老板争,我认为他有责任。当然问题繁杂,我后来想通了,写出一本《黑暗圣经》来。说到底,文学不 能解决问题(也许可以提出问题)。 张冠梓:五四时期或后五四时期的文学创作,当时是讲究一种战斗性,一种文明性,讲求突出问题的某一方 面。但是到后来,就出现一些对生活的写真、写实。我觉得像您所写的,就是既可以把它看成一部文学作品,也可以把它看成一部风俗史,看成民间的一种历史,老 百姓的历史。您当时是怎么想的?王鼎钧:我一向认为大人物属于历史,小人物属于文学,现在还是这个看法。 张冠梓:现在有一种“文学已死”的说法,您赞成吗? 王鼎钧:当前来看,文学作品难销,市场喧嚷,文学已死,作家心头也有阴影,这都是事实。但是,以我估计,文学不会死,某种艺术形式一经成立,永远不死。 汉赋唐诗何尝死?早期白话文学运动称它们为死文学,事实证明这种说法是“革命文宣”。文学不死,只是某种体裁风格退出“主流”。须知,风水轮流转,活鱼仍 在江海。进一步说,文学不死?如果作家“死”了呢?如果李贺多活10年,他的诗集可能会厚一些。楚王如果没有放逐屈原,而是将他判了死 刑,当然也就没有流传后世的《离骚》、《天问》。当然,“变质”也是一种死亡,有些人坐在那里不停地写,他并非替文学续命,而是在为文学减寿。头戴作家的 冠冕,不以写作为天职,而以搁笔为荣耀,这是“心死”。倘若作家都“死”了,文学怎么活?以我浅见,没有作家以前就有文学,没有作家以后仍然有文学。作家虽死,文学却不会死。姑且套用文天祥的句子,天地有文学,杂然赋流形,上则为李杜,下则为“你我”。[NextPage]5 作家似佛作家和法师的分别是,法师“无住生心”,作家“生心无住”,一颠倒便是凡夫。我爱文学,我不做凡夫谁做凡夫。 张冠梓:您自称为基督信徒并有志以佛理补基督教义之不足,用以诠释人生,建构作品。请问,宗教对您的创作境界有何影响? 王鼎钧:我是基督徒,但是在文学的欣赏和创作方面佛教对我的影响较多。我从佛教知道人间是非是有层次的:有绝对的是非,党同伐异,誓不两立;有相对的是 非,此亦一是非,彼亦一是非;还有一个层次,没有是非,超越是非。老祖父看两小孙子争糖果,心中只有怜爱,只有关心,谁是谁非并不重要。文学的前辈大师一 直教我“入乎其中出乎其外”,把自己的心分裂成多块,分给你笔下的每一个人,我听见了,不相信。佛法教人观照世界,居高临下,冤亲平等,原告也好,被告也 好,赢家也好,输家也好,都是因果循环生死流转的众生,需要救赎。我听见了,相信了。我觉得,作家和法师的分别是,法师“无住生心”, 作家“生心无住”,一颠倒便是凡夫。我爱文学,我不做凡夫谁做凡夫。作家笔下的人物好比众生,作家就好比是佛、菩萨,人物依照因果律纠缠沉迷,他们每一个 人都有充分的理由那样做,他们都不得不那样做,他们害人,同时自己也是受害人。作家也像佛一样,不能改变因果,但是可以安排救赎,救赎不为单方面设计,是 为双方而设,他同情每一个人。萧伯纳说,他和莎士比亚都是没有灵魂的人,依我的理解,他是表示超越是非。[NextPage]6 故乡是童年的摇篮、壮年的扑满、晚年的古玩 兰象征着君子的高尚之德。陵,本意高平曰陵,另有攀登、超越之意,引申为乐土。“兰陵”寓意“王道乐土”,充满对美好生活的憧憬。  张冠梓:您在《人,不能真正逃出故乡》中表达了对人与故乡的看法,而《一方阳光》以《吾乡》为开篇,并有许多写故乡的文章,您出国多年,思乡之情可以想 见。您说过,“故乡是什么?故乡是祖先流浪的最后一站”、“故乡是一个人童年的摇篮,壮年的扑满,晚年的古玩”。在您的作品里,对儿时的回忆和故乡的经历 是让人印象颇为深刻的。王鼎钧:我从小出生在山东兰陵一个日渐没落的地主家庭。兰陵,民国时期属于临沂。我在那里度过了17年的岁月。 七七事变以前的乡村生活依然和平安宁,我在父母的庇护下过着与自然相伴、与书香共处的日子。1938年,日本人打过来了,那年我13岁,正是求知求识的年 纪,跟着父母逃难,向南一直逃到宿迁,在基督教会的庇护下做难民。这期间,不但经历了宿迁大轰炸,小小年纪甚至学做乞丐出门要饭。回想起来,当时的情势真 危险。一个在天地间无以自存的家庭,几枚在覆巢下滚动不停的卵。战争打乱了一切,国民政府迁移,军队退守,百姓无处可避,一家人又回到 兰陵。我失学后,和小伙伴一起跟着大户人家的长工学做农活。沦陷区的百姓在侵略者的统治下苟且生存。1942年,在好心人的帮助下,17岁的我离开家乡去 往安徽阜阳国立二十二中学读书。随着战火的蔓延,二十二中迁移到陕西汉阴,我也成了真正意义上的流亡学生。 张冠梓:我注意到,在您的散文中,有大量的篇幅描写故乡兰陵。王鼎钧:由于对日抗战,我少年时代就和家人分离,8年抗战,我有4年多时间在日本占领区生活,打过游击。1942年夏,我辗转安徽、河南、陕西各地。抗战末期初中毕业即辍学从军,经南京、上海、沈阳、秦皇岛、天津、青岛。1949年到台湾,1978年又辗转到美国。大半生,走了这么多地方,可谓颠沛流离。但我对故乡的感受仍然是特殊的,不能取代的。故乡兰陵凝聚着深远的文化底色。 我曾经在兰陵度过了我的高中时代,但并不明白“兰陵”得名的由来。后来得知,兰陵地名应是春秋时期的楚国大夫屈原所拟,屈原既是楚国政坛上满怀理想主义 抱负的政治家,又是充满浪漫主义气息的爱国诗人,以“兰陵”命名新县治名称,体现了屈原的特点和气息。兰,应是山中的一种草本植物,名虽为草,实乃中国之 瑰宝。从字面上看,“蘭”字如一幅美丽图画:门前绿草如茵,门内有请柬的柬字。孔子寓“兰为王者香”,兰象征着君子的高尚之德。陵,本意高平曰陵,另有攀 登、超越之意,引申为乐土。“兰陵”寓意“王道乐土”,充满对美好生活的憧憬。 张冠梓:这个解释好,看来您对故乡的感情的确不一般。近期是否考虑回老家看一看?王鼎钧:我在梦中曾作过一千次的回乡梦。梦见“我在金黄色的麦浪上滑行而归,不折断一根芒尖。月光下,危楼蹒跚起步迎我,一路上洒着碎砖。柳林全飘着黑亮的细丝,有似秀发……” 后来我没回过故乡,1978年以前我在台湾,两岸隔绝,不可回去。1978年我来美国,居留没办好,生活不安定,没有余力回去。在这段时间之内我慢慢了 解故乡,理性对待乡愁,逐渐不想回去。最后,健康出了问题,也就不能回去了。这些情况,早已分散在我的作品里,只是没整合罢了。[NextPage]7 文路无尽誓愿行 用我的名字举办学术研讨会,我想我的创作时代大概快要过去了。即使我的确很好,那也是个已知数。张冠梓:近些年,大陆文学界和社会上很关注您。我留意到,百度贴吧建立起了“王鼎钧吧”。您本人浏览过吧?与网友探讨一下文学、人生,应是很惬意的事。王鼎钧:我很高兴和故乡的作家,特别是青年作家交谈。  张冠梓:继2009年第一届王鼎钧文学创作国际学术研讨会在海口召开以后,第二届又于2011年11月在您的故乡苍山县,在具有象征意义的兰陵文化广场 开幕。会上,海内外专家学者从不同角度阐述对您的文学创作的研究体会,发表了不少新的观点。研讨会期间,成立了王鼎钧文学研究会。王鼎 钧:面对研讨会,我是丑媳妇见公婆,不敢问画眉深浅。20多年前,我的一本选集在国内出版,我说过,我是一颗种子,飘流到海外落地生根,长成一棵树,结出 很多水果,现在把一篮水果送回来。20多年后,我的家乡开这个研讨会。我觉得人生可以分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实用品,很好用,很管用;第二个阶段是装饰 品,用不着,可以看;第三个阶段是纪念品,用也用过了,看也看过了,但是舍不得丢掉。我很侥幸能够从实用品到装饰品,下一步,我希望更侥幸,从装饰品到纪 念品。想渡到这个阶段,就得有读者朋友们的加持,各位的一字褒贬,就是我的生生世世。 张冠梓:您如何看待用您的名字来举办学术研讨活动?王鼎钧:用我的名字举办学术研讨会,我想我的创作时代大概快要过去了。即使我的确很好,那也是个已知数。文学永远需要未知数,文学的辞典里没有知足,文学的世界里没有恤老怜贫,文学需要一代一代继续创造。 张冠梓:许多人对您回家乡抱有很大的期待。王鼎钧:对我而言,人生的三个阶段可以换个说法:动物的阶段、植物的阶段、矿物的阶段。我曾经在全国各省跋涉6700公里,再渡过台湾海峡,飞越太平洋(601099,股吧),横跨新大陆, 脚不点地,马不停蹄,那时候我是动物。然后我实在不想跑了,也跑不动了,我在纽约市五分之一的面积上摇摇摆摆,我只能向下扎根,向上结果。这时候,我是植 物。将来最圆满的结果就是变成矿物,也就是说,一个作家的作品,他的文学生命,能够结晶,能够成为化石,能够让后人放在手上摩挲,拿着放大镜仔细看,也许 配一个底座,摆上去展示一番。这时候,也许有人为他辩护,说:“无用之用大矣哉!”有一种东西似乎没有用,但是少不了,那就是文学艺术;有一种东西很有 用,但是你用不得,那就是原子弹。 张冠梓:能否介绍一下您近年来的创作情况。王鼎钧:前若干年,我主要的精力是写作 四部回忆录。写完后,我觉得蚕已吐尽了丝、结成了茧、变成了蛹。将来是一具僵尸,还是化成彩蛾,已不是我能决定的了。我今年88岁了,决定还是继续写下 去。只有写,我才觉得我活着。三年前,我完成了最后一部回忆录《文学江湖》。最新散文集《桃花流水沓然去》刚由台湾尔雅出版社出版。我认为,写作如弹道, 有升弧、降弧、最高点、弹着点,四部回忆录应该是我的最高点。自己以后大概不能写得“更好”,但必须写得“可看”,如何让读者“五岳归来”还愿意“看 山”,是对老年作家的重大考验。 张冠梓:《文学江湖》、《巨流河》与《大江大海一九四九》同年出版,您如何看待这三本书? 王鼎钧:我拿这三本书好有一比。如果把“海”字半边看成两只联结的“口”,这三本书的书名都有“水”与“口”。“水”代表“逝者如斯”,“口”象征“有 话要说”。以风格而言,我形容《巨流河》是“欲说还休”,《文学江湖》是“欲休还说”,《大江大海一九四九》则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张冠梓:最后一个问题。您这一生,让许多年轻后生们羡慕,也肯定会有不少人很感慨。如果请您简要地回顾自己的经历,您如何总结? 王鼎钧:巧的是,我曾经为自己写过一份简介,也有自我评价的成分。可以说给你,也算回答这个问题了。简介是:王鼎钧,山东临沂人。正式写作由1949年 算起,迄今未敢荒废,曾尝试评论、剧本、小说、诗、散文各种文体,自己最后定位于散文。已出版《左心房漩涡》等散文集14种,其他11种。在台湾为及早力 行将小说戏剧技巧融入散文之一人。诵前人“良工式古不违时”之句,日求精进。为基督信徒,佛经读者,有志以佛理补基督教义之不足,用以诠释人生,建构作 品。吾生有涯,而又才力不逮,常引为恨。曾仿佛家四弘誓愿作铭以励天下同文,铭曰:“文心无语誓愿通,文路无尽誓愿行,文境无上誓愿登,文运无常誓愿 兴。”    (胡楠阳、石培培参与整理)

    2013-03-29 18:40:33 作者:新闻要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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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韩少功:好小说都是“放血”之作

    自2002年的长篇小说《暗示》之后,作家韩少功十年未推出新长篇。事实上自2000年起,他就回到年轻时插队过的汨罗乡下筑屋耕种,过起了半 年城市、半年乡下的规律生活。2006年出版的散文集《山南水北》就是这段田园生活的“收成”之一。然而不久前,刚刚过完60岁生日的韩少功,携长篇新作 《日夜书》又一次进入人们的视野。这个一向“言之有物”、要写就写“被问题追逼的文学”的作家,这一次又要贡献他什么样的“物”与问题?很难说清《日夜书》的主人公究竟是谁,也许如它的题目“日夜”所示,时间才是真正的主人。小说写了一群朋友几十年的际遇跌宕,“知青文学”一说 并不能准确地涵盖它,因为这群人从知青时期一路走来,深深地活在知青之后的时代,就活在当下,活在我们身边。艺术青年大甲把一辈子都活成了乐园,老大哥郭 又军却被蹉跎而窝囊的现实逼迫自杀,坐过牢的精神领袖马涛实在不甘心在国外遭受的冷遇,野路子发明家贺亦民终于还是敌不过权钱险恶……从插队的乡下到县 城、到官场、到家庭、到国外,如果说,小说中每年初四的白马湖知青聚会是奔赴一张友情的老照片,一张立体化的、活动型的照片的话,那么这部《日夜书》本身 就像是一张活动照片,人们上上下下,进进出出,日夜流转,看得拍照的人,都不禁觉得自己是否太无情。毫无疑问,韩少功把自己也写了进去。他忘不了同辈人插队生活的激情狂妄与青春恣肆,也无法对知青岁月留给他们的“后遗症”——自豪、悔恨抑或一 枚安慰性的“假伤疤”视而不见。合上小说,似乎有无数个伸长的脖子从书中跃现,男女老少,无一不倔强、不耿直,生生地插到读者面前。这脖子在几十年的岁月 里被饥饿拉长,被蚊虫叮咬,被酒精涨红,被病痛缠绕,被金钱羞辱,被现实凌厉的风一道道地刮过。看上去似乎代表了境遇万千之下的秉性难移,可是脖子,那其 实是人体多么脆弱、多么不堪重负、多么需要温暖和抚摸的一块。这是韩少功笔下夹杂着骄傲和沉重的复杂情感。他真诚地写下他们,并且深知,这一代人在一格格地就范于时代的同时,也构成了这时代面貌的一部分。 因而,从知青情结、受迫害者的政治高地、变味的革命,到流行文化的教唆、消费时代的快乐成本,《日夜书》对时代的症候始终保有剖析的耐心和反思的高度。这 也是作家韩少功最让人期待的地方,他从来是一个自觉的创作者和清醒的思考者。不过他说,每个作家都只是完成了作品的前一半,后一半将交由读者完成。编辑:看《日夜书》可以强烈地感觉到,这是作者个人经验的一次集中释放。让我想起你说过的一句话,“故乡比任何旅游景点多了一些东西:你的血、泪,还有汗水”。这也是这个小说多出来的东西吗?这次写作,您在被什么样的问题“追逼”?韩少功:在我看来,好小说都是“放血”之作。这个“血”是指货真价实的体验,包括鲜活的形象,刻骨的记忆,直指人心的看破和逼问。我从来把这个 东西看作文学的血脉。没有这个东西,小说就是放水,放口水,再炫目的技巧,再火爆或者再精巧的情节,都可能是花拳绣腿。我在这本书里,写了几个同辈人在几 十年里的跌跌撞撞和摸爬滚打,从中引出一点人生的感怀和思考,如此而已。这些描写不一定是精彩,但首先必须坦诚,直面纠结或痛感。事实上,不管是对这些同 辈人的赞美还是批评,对于我来说都是有痛感的。编辑:小说整体上由两种节奏或者两种情绪在交错:一种是非常有“劲儿”,故事是破口大骂或者大打出手,人物是扶摇直上或者落花流水,语言是酣畅 淋漓、风趣生动;另一种是非常含蓄,通过“多年以后”的“我”来打捞那些沉默的、微妙的瞬间,表现隐藏在背影、挽留、泪水之后的缓缓的抒情。创作过程中, 是否屡屡有“我”的跳出和代入?韩少功:写作时只能因其自然,“行于所当行,止于所不可不止”,说不出太多的道理,甚至不太清醒的状态就是好状态。我写小说,特别是写长篇,愿 意多留一点毛边和碎片,不愿意作品太整齐光滑,不愿意作者显得“太会写”。也许这更符合我对生活的感受。因此这本书的某些部分有散文元素,甚至像回忆录。 其中的“我”是亲历者,也是观察者,台前台后的位置须酌情而定。在另一方面,“我”还是个虚拟的叙事者,有作者时不时的“附体”。他既是镜头里的风景,又 是镜头本身,需要处理当下语境对记忆的激发、筛选以及变焦。这样,一种“时进时出”、“大进大出”的结构可能就较为方便。编辑:《日夜书》中你像以前一样不惮用“重词”来发议论和做思考,比如关于情欲、关于准精神病,关于身体与器官,都单辟一章,以小说人物为标本,研究其背后的社会、历史和文化纵深,似乎是在用文学的方式做文化研究或文化批判的实验。能谈谈小说家背后的这个思考者吗?韩少功:人物与故事常常具有多义性,无法化约成概念,好比一个苹果无法化约成关于氨基酸的化学公式。因此,作者对笔下人物的控制欲不能太强,写 作时需要丢掉所有的先入之见,不是牵着人物跑,而是跟着人物跑,甚至什么时候被人物的表现吓一跳。但这并不意味着作者要自废思考,忙不迭地与理性撇清干 系。比如关于情欲、准精神病、身体与器官这三章,交集在“人体”这一层面,就是我的有限介入。这是因为很长一段时间来,人文界很多人太喜欢谈“身体”,把 “身体”等同于“欲望”,把“欲望”等同于“自私”,这样一个等式链其实遮蔽了人体生理与社会、文化之间的复杂关系。这与我的感受无法对接,使我不得不多 说几句,客串一下生理学和文化研究。在这里,我并不是要用思考代替叙事,只是说思考的介入如果有利于释放叙事、保护叙事、推动叙事,那么介入就是合理的, 是小说作者的职业维权。编辑:文学史上作为一个概念的“寻根文学”虽然已经过去,但是作为一种创作精神的“寻根”,或者说对根性的找寻与书写,其实是人们一直以来寄予 文学的期待。你后来的创作《马桥词典》、《暗示》、《山南水北》和“寻根意识”有无关系?如何看待作为一种创作精神和创作态度的“寻根”?韩少功:作家有不同的视角,有的像胸透,有的像B超,有的像CT,但不管从哪里切入,都是把文学当人学,力求对人性“黑箱”有新的揭示,刷新人 类自我感知的纪录。如果我们写到爱,写到死,写到地域或民族的文化,那都是冲着这个目标去的。要说“根性”,这可能就是最大的根性了。如果没有刷新,没有 这种问题意识,那么“文化”就可能变成民情风俗三日游,“人性”就可能变成闷骚男女的白日梦,“批判”就可能变成怨天尤人的抹鼻涕,“存在”、“此在”什 么的,听起来很吓人,但也许只是一堆云山雾罩的哲学哈欠,仍在低水平重复,甚至是精装版的倒退。总的来说,好作家应该有点侦探的劲儿,能够在人的性格、情 感、思想、潜意识等方面去伪存真,去浅得深,把人学这个大案要案一层层破下去。这就是文学最可贵的功能。对于我来说,即便力不能及,但心向往之。编辑:现在小说创作的门槛越来越低,几乎要成为一种大众娱乐方式,但读者愿意郑重对待的,还是那些有自己的尊严、难度和分量的小说。在今天这样一个文化语境中,小说如何立身?韩少功:有人说眼下是一个“娱乐至死”的年代,很多报刊的文艺版正让位于娱乐版。娱乐,当然是文艺功能之一,是大众的重要需求。但具有价值含量 的娱乐是有难度的,是需要尊严、感动、智慧、敬畏感的,而且总是有一种不论得失不计宠辱的清高气质。中国是一个宗教传统相对稀薄的国度,不容易偏执,但容 易苟且和油滑,下行的世俗引力一直很强大,东方朔、唐伯虎一类才子化的玩主经常蔚为汪洋大海。但如果没有屈原、陶潜、李白、杜甫、曹雪芹这一类喜欢为难自 己的人,没有这些坚定的求索者和传薪者,一个大国的文明品相可能很难看吧?遇到危机时的精神储备和文化支撑力就会严重短缺吧?退一步说,玩也要好好地玩。 如果打球是烂打,下棋是胡下,把娱乐变成闹,变成疯,变成卖傻,变成一地鸡毛,甚至连技术含量都没有了,大众也不会满意的。

    2013-03-29 18:31:49 作者:新闻要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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