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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连载·精品

  • 跳出圈外(第二章)

    第二章 1我七岁了,关于该不该让我上学,母亲和大姐有过一番争论。母亲的观点概括如下:童鸣现在所掌握的知识,我看那些念高中的,(大姐那时刚好就念高中),也不一定有这个水平。我敢说童鸣就是天才,跟大多数人是不一样的,怎么能要他象其他人那样去上学呢?说到底,童鸣就是一个未来的大作家。大姐的观点则归纳如下:童鸣七岁了,该让他上学了,国家都是这么规定的。你知道什么是知识吗?现在所谓的知识,已经不是古诗、童话故事、以及那些狂热却不现实的理想了,而是电脑、英语、技术。无论怎么说,童鸣首先应该是一个孩子,一个普通的人,他现在已经够孤僻的了,我们只有把他放到人群中,才是真的爱护他。母亲和大姐争论的是关于我的事,然而我却没有发言的机会,这叫什么嘛?如果真要我说说心底的看法,我自然是认同母亲的。第一条:母亲、大姐之于我,就象阳光与梦魇,亲疏立判。第二条:母亲那“天才”、“大作家”的描述,总是令我心驰神往。渐渐地我都认定自己就是天才、作家了;虽然我对于所谓天才、作家,根本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不过,事实上大姐也有她让我认同的地方。第一条:村里跟我同龄的孩子都去上学了,看着他们每天村里、学校地往来,多有意思啊。我一个人在家里,总是没有人跟我玩;但其实我是多么想跟他们一起玩啊!第二条:大姐对我,虽然有时候狠心了一点,但实在也不坏,她帮我教训了方家兄弟,就是最好的证明。事实上,我对于大姐的看法,渐渐地在改变了。综合以上两点,我觉得母亲有她的道理,大姐也有她的道理。而且,大姐的道理,正是母亲的道理中所没有的;母亲的道理,也恰恰是大姐的道理中所缺乏的。有时,我倾向母亲,有时,我又倾向大姐。当倾向了大姐时我怕缺失了母亲,当倾向了母亲时我又怕缺失了大姐。到了后来,我都不知道自己是倾向母亲还是倾向大姐了,我简直一片混乱。我就是这样一个优柔寡断、患得患失的家伙。如果,能够把母亲的道理和大姐的道理合在一块,那就最好不过了。但看母亲跟大姐水火不容的样子,可能吗?几天后的傍午,姚力唯老师走进了我家。姚老师是村里的文化人,在村里有着极高的声望。在我的印象中,这是他第一次到我家里来,会有什么事呢?当时,母亲和姚老师就在厅里坐着,我在旁边看桌面上的木纹。姚老师正要说话,母亲却立刻把话打断了,差我去买酱油。其实我是很想听听他们的谈话的,因为我还从来没有看见过母亲跟姚老师谈话呢。但母亲一再催促,我不敢违拗,也就只好怏怏地离家去了。回来的时候,正赶上姚老师要走。我是跑着回来的,我希望还能看见母亲和姚老师谈话。在门口拐角,我差点跟姚老师撞了个满怀,他拉住了我,着意地看了我好一会,直看得我不好意思。姚老师说:“童鸣,妈妈让你去上学,你高兴吗?”我倒无所谓,母亲和大姐的争论已经把我搞混乱了。“高兴吧。”我随口说。“那就好。”姚老师点点头。但我纳闷的是,母亲跟姚老师刚才到底谈了什么呢?犹豫了一下,我大着胆子说:“姚老师,你都跟妈妈说了什么?”母亲从屋里走出来,拉过我:“你这孩子,没看见姚老师正忙吗?……”我的妈妈,你这是干什么?你们既然能够谈论的,有什么我不能知道的呢?况且,姚老师也不忙。我赌气地想。也正是在这个时候,多年不见的立镇叔,又回到村子里来了。立镇叔叫方立镇,他长年在外,一直就很少回村子里,之前我也只见过他两次,两次他的身边都跟着一个女人,但不是同一个。他这个人很特别,如果有一万个人乱哄哄地围在一起,你一眼就能认出他来。我也说不清楚,反正我可以肯定。听说他去过很多地方,用他自己的话说,那叫“流浪”。这一点相当能吸引我,我觉得我都佩服死他了,总想着哪一天,我也学他那样,到许多的地方去“流浪”,那感觉一定很好。立镇叔在村子里还有个老父亲,依靠他哥哥照顾着。听说,立镇叔跟我的父亲从小关系就很铁。我是在菜园附近的路上碰到立镇叔的,当然他身边还有一个妖艳高挑的女人。当时,立镇叔先发现了我,他远远地就喊:“童鸣,你在看些什么呢?这么认真。”我看到立镇叔就很高兴:“立镇叔,你回来了!——你看,”我用手指向菜园的一角,“那里有两只狗,它们连着,好久好久了……”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确实可以看见两只狗,屁股连着屁股,“呼哧呼哧”地喘气。在农村里,这种景象相当常见,大家都叫“狗连蛋”,淘气的孩子会呼啸着追赶他们,直到它们分开。立镇叔向身边的女人扮了个鬼脸,大笑了起来。娇艳的女人用手半掩着脸,但还是掩饰不住自她的手指缝溢出来的暗笑。立镇叔说:“童鸣,你可知道,它们这是在干什么吗?”“是呀,干什么呢?”  “嗨……你不知道?那是小狗娶老婆了。”  “娶老婆?娶老婆是什么东西?”“这?……这样跟你说吧,它们这是在——亲热。”“什么是亲热呀?”“你这小家伙!我再跟你说吧,它们这是,这是……在做大人们的事情啊。”“大人们的事情?又是什么呀?”“唉!我要死了,你这是什么脑袋啊!”立镇叔有些无奈地摇着头。一旁的女人幸灾乐祸地窃笑。  我却沉吟起来:“哦,原来这就是娶老婆。娶老婆的感觉,一定是很好的吧?”  立镇叔又来了精神:“那当然!”“立镇叔,我告诉你吧,我还见过母鸡和公鸡娶老婆呢。”  “是吗?”“还有公猪和母猪娶老婆,我也见过,是在猪栏里……”“你真聪明!”我突然记起来:“嘿,立镇叔,我怎么没见过你娶老婆?”立镇叔打了个唐突:“……你这嘴巴!哎,不得了,不得了,我不能再说下去了。”女郎放肆地哈哈大笑起来。然而,在她的笑声中,我却有了一桩心事:那么,我呢?我什么时候可以娶老婆呢? 2现在,可以说说我们的村子了。村子名叫三姓村,因为有三个姓氏:童、方、姚。曾经有一位方圆百里的著名法师——据说就是祖母请来为父亲做法事的那位法师——为三姓村占下一卦,结论是:三姓村是个平民村,每一代中必然会出三种类型的人各一个,分别是:一个傻子、一个老师、一个流浪汉,但永远出不了大富大贵之人。可幸,凡是三姓村的人,只要平凡一生,也就平安一生,不会遭遇什么大灾大难。村里人立刻回去翻族谱,果然就是这样。思慕富贵的人就问法师,可有解救的法子?法师只是拿着法器在半空中摇晃,隐约划出一个又一个的圆圈,足划了成千上万个圈,猛地一下把法器收住,人们就只看到了一根法器,象一根电线杆,直插云端。如此故弄玄虚一番,法师抛下一句:“真是无事思有事……”叹息一声,飘然而去,留给村里人一个无底的谜。我板手指算了一下,父亲那一代,傻子是“傻子”童水金,老师是姚力唯老师,流浪汉是立镇叔。到我这一代呢,傻子似乎已经有了,那还有一个老师、一个流浪汉,会是谁?终于,我还是上学了。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姚老师在其中起了决定的作用。上学那天,母亲是这样跟我说的:“去吧,暂且试一试。”我想,那就暂且试一试吧。下课了,我挨着教室一间一间地去找童因。童因比我早两年上学,就是她带我到学校里来的。我一楼找遍了,又到二楼,二楼也找遍了,又回到一楼,然而,我始终没有见到童因的踪影。突然,我有了一种虚妄的迷失感,象是要崩溃了……“童鸣!”当我经过又一间教室的门口时,里面传出来一个声音,象穿过了重重迷雾,才到达了我的耳朵。随着声音,童因走了出来。“姐……”我看到了救星,眼泪就要滚下来了。“什么事?”“我,我找不到你。”“已经上课啦,你找我什么事?”我向童因身后望去,教室里一双双的眼睛正盯着我,连老师也在,原来真的上课了。是什么时候上的课呢,我怎么会一点都不知道?“姐,我想见你。”我也顾不上那一束束刺眼的目光了。“别怕,姐在这里呢。”童因很老成地说。我实在憋得慌了:“姐,我想撒尿。”“那就去吧。”“我、我找不到厕所。”我如实说。教室里突然一阵哄堂大笑……又一天,班上的男生围着我,大呼小叫:“童鸣,你究竟是男孩还是女孩?”这还用问?“我当然是男孩!”“你是男孩,但你撒尿怎么上女厕所?”“我没上女厕所。”“没有?听说你撒尿都是跟你姐一起去的!”天,我是跟童因一起去上厕所,但我上的是男厕所,童因上的才是女厕所。“我上的是男厕所。”他们不依不饶:“听说女厕所跟男厕所就是不一样,是吗?童鸣。”“你问我干什么?我又没见过。”“那你进去看看嘛,看仔细了,回来告诉我们。”“为什么要我去?”“不去也行,你去问一问你姐,再回来告诉我们。”“对呀,你们也可以去问你们的姐啊。”“童鸣,听说你跟你姐睡一张床?”直到那时候,我倒是还一直跟母亲睡。“才不是。”  “听说,半夜要起来尿尿,也是你姐抱你去,真有这事?”“你不要胡说。”“嘿,童鸣脸红了,童鸣脸红了!”咳,我是在想,白天我都跟童因一起,要是晚上也真能跟童因睡在一块,那我不就可以整日整夜地和童因在一起了吗?这个主意确实说到我的心坎上了。课间的时候,童因也会来找我,来的次数多了,班上的同学也都认识了,他们故意问:“童鸣,那是你什么人?”“我姐。”我骄傲地说。“原来,那就是你姐?!”“对,就是我姐!”“你姐怎么总是找你?”这不是白问吗?我说:“因为她是我姐,我姐喜欢我。”“喜欢?你是说,你姐喜欢你?”在“喜欢”两字上,语音相当的重。也许吧,现在想起来,在那个年龄段,在那样的山沟里,“喜欢”这样一个词,是有着叫人耳热心跳的暧昧的,但惟独我觉得不是这样,我对于童因之喜欢我,和我之喜欢童因,有更为纯洁的理解。我说:“没错啊,我姐是喜欢我。”“你倒说说,你姐是怎么喜欢你的?”“我三姐和我天天在一起,一起上学,一起回家。”“你有三个姐姐?”“是!大姐、二姐、三姐。”“三个姐姐,你都喜欢?”“我都喜欢,但我最喜欢三姐。”“这小子还真行啊!”、“哦哈,童鸣竟然跟他姐喜欢上了!”、“童鸣跟他的三个姐姐都喜欢上了!”众人打着眼色,坏笑了起来,直笑得弯了腰。这些人,真弄不明白!又一天,我回到教室,看见很多人围在黑板前,不知在欣赏什么,窃窃私语指指点点。等到他们发现了我,就都一齐嘻嘻地看着我笑,笑得很狡猾。我正纳闷,他们哄地一下让开了路。这时候我才发现,原来黑板上画了两个人,手牵着手,嘴贴着嘴,相当羞人。再看人像的下面,歪歪扭扭写着的竟然是:童鸣和他姐!我气得不行,“蹬蹬蹬”地走上去,把黑板擦了。这是侮辱,我是喜欢童因,但这种不见得人的事情,我怎么会做得出来呢?哪知道,当我上厕所的时候,在墙壁上又发现了这样的话:童鸣和他姐××!童鸣和他的三个姐姐××!童鸣××××××!……乱糟糟地一堆。随后的几天,我又在教学楼的背后的墙面、围墙的一角、乒乓球台的台基等地方,见到诸如此类的话。我都感到有些窒息了。放学的路上,我一直沉默着。过原河桥时,我突然想起立镇叔说过的“娶老婆”的事,终于忍不住说:“姐,我能跟你说件事吗?”“你说吧。”“我,是不是该娶老婆了?”童因“扑哧”一声笑了:“你怎么会这样想?”“姐,如果我要娶老婆,你会跟我娶吗?”“你说什么?”童因吓了一跳。“同学们都说,我娶你做老婆了。”同学们没有直接这么说,但黑板上画的和周围墙壁上写的,就是这个意思。“你这是什么话?”我却想,如果真能和童因娶老婆,虽然也会很难为情,但那实在是最好不过的事情。我说:“姐,我们娶老婆吧!”“你怎么越说越不象话?”童因好象生气了。“姐,我真的很想和你娶老婆!”“你再胡扯,我不理你了。”看来童因真的生气了。我嘟哝了一下,再不敢吱声了。然而,在我的内心里,我真的很想很想和童因娶老婆啊! 3另一方面,我在课堂上的“捣蛋”,越来越让老师们伤脑筋了。首当其冲的是数学课,正在教授简单的加法。数学老师是一个和蔼的中年妇女,她姓唐。唐老师在黑板上列出式子:1+1=然后,唐老师左手拿出一个苹果(当然是教具),问大家:“我的左手有几个苹果?”“1个。”响亮整齐的回答。唐老师右手又拿出一个苹果:“我的右手有几个苹果?”“1个。”问:“那么,现在我手上共有几个苹果?”答:“2个。”唐老师笑眯眯的:“非常好。”在式子“1+1=”的后面填上“2”。又说:“来,大家念:一加一等于二。”大声地念:“一加一等于二——”唐老师说:“同学们,以后就要记住了,一加一,就等于二!”“老师!”我举起手。“童鸣同学,你有什么事?”我站起来:“老师,我觉得,一加一不等于二。”“什么?什么?——同学们安静下来!”唐老师使劲地示意。“我是说,一加一不等于二,一加一等于一。”“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举个例子吧,这里有一堆谷,那里有一堆谷,把它们加到一起,是两堆谷吗?很明显,不是的,它们还是一堆谷。”我其实很紧张,声音都颤抖着。“哎呀,你还真有理呢。”我镇定了些:“还有,一堆沙加一堆沙,还是一堆沙;一朵云加一朵云,还是一朵云……”我这不是乱说,这所有的现象,就在我们的身边发生着,大家都是看见了的:村里人晒谷,原本分开的两堆,有时会把它们推到一起,可推到一起之后,那还是一堆。经常会有人到原河捞沙,一堆较小的沙我们叫它一堆,把两堆推到一起,虽然变得大了,但我们还是叫它一堆。天上的云,两朵碰在一起,渐渐地也会成为一朵。所以说,一加一不等于二,一加一等于一。唐老师一下子表情都僵在脸上,张了几下嘴都说不出话来。有同学则暗暗发笑。“不单这样,”我已经忘乎所以,沉入了一个人的思考里:“很明显,就是换成两堆谷加两堆谷,还是一堆谷,或者三堆谷加三堆谷,也还是一堆谷……”唐老师已经气得两腮鼓胀了。但我还是说了:“因此,我们甚至可以说,无论什么加什么,都还是一……”唐老师终于拂袖而去了。然而凭良心说,我完全是没恶意的啊,我不过把脑袋里的想法说出来罢了。接着的是自然课。教自然的是个小青年,他上自然课,如其说是“上课”,不如说是“读课”,因为他总是一进来就对着课文读。而且,他总是一副凶巴巴的模样,激动起来拍桌子摔椅子,还会扔粉笔、拧耳朵、甚至掌嘴,大家对他都很害怕。这一节,自然老师照例翻开课本:“江河、湖泊、大海里的水,每时每刻都进行着蒸发,水蒸发变成水蒸气,水蒸气升到天空,变成云,云变成雨降落到地面,又重新变成水……这个过程不断往复,就是水的循环。”“老师。”我又发现问题啦。“怎么了?”老师瞪了我一眼。这双眼睛让我生出似曾相识的害怕,我整个身体习惯性地收缩了一把,但箭已离弦,我只好硬着头皮说:“老师,在水的循环中,是先有了水、水蒸气,还是云呢?”老师低头找了一阵课本:“这个问题,书本上没写呀。”咳,就是因为书本上没写,所以我才问你呀。“这?……你说呢?”老师使了个小诡计。暗暗中我有了个带点坏的主意:“是先有了水吧。”“为什么?”“有了水,才能变成水蒸气,然后才能变成云啊。”“有道理。”老师沉吟着,停了一会,感到不妥,又说,“但是,这水,又是从哪里来呢?”“也对,那就先有了水蒸气吧,水蒸气变成云,云下了雨就变成了水。”“可是,这水蒸气又是从哪里来?”“是呀,那还是应该先有了云吧,云变成了水,水变成了水蒸气。”“那这云又是从哪里来呀?”我都觉得这个老师实在太欠水平了:“云是水蒸气变的啊。”“那水蒸气呢?”我继续兜圈子:“水蒸气是水变的,水是云变的。”老师不耐烦了:“……那究竟是先有了水、水蒸气、还是云啊?”“对呀,是先有了水、水蒸气、还是云呢?”老师好象也突然发现什么了,两眼猛地暴胀:“你……”结果,我吃了一记粉笔刷,并且被轰出了教室外。然而,我不折不朽,这样的事情,又延伸到了地理课、生物课、思想品德课等其他课去了……甚至,我都感到自己上了瘾了,有时候简直就是为了提出问题而提出问题,而全然不管问题的横竖曲直了。但我必须重申,许多时候,我确实都是毫无恶意的,我知道老师们不喜欢我提问题,可是我不提不行啊,问题在我的脑子里源源不断地产生,越积越多,塞得满满的,满满的,我实在受不了了!4终于,姚力唯老师把我请到了办公室。姚老师看来没有要教训我的意思,他看我的眼神那样温和,在男性的眼睛中,他甚至比松明叔的更叫我难以割舍,恍惚中我又觉得,在我面前的不是姚老师而是另一个人了。姚老师正要说话,我的眼泪却来了,汹涌而下。姚老师吓了一跳:“童鸣,这是怎么啦?”“姚老师,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我用手抹了一把眼泪。“哦,什么问题?”“你是……你是我爸爸吗?”姚老师吓了一跳:“你这是从哪里听来的?……”“村里的人都这么说的。”我这纯粹是胡编乱造了。“那是胡说,你快别这样说了!”姚老师的眼光刹地变得惶恐而散乱了。这种变化是如此强烈,使我感到相当的不安,再不敢看姚老师了。回到家里,我马上向母亲提出:“我以后都不上学了。”“谁欺负我的鸣鸣了?”“大家都不欢迎我。”“怎么会这样?!”母亲反应非常大,霍地站起来。得到了母亲的偏爱,我的眼泪立刻又来了,接着还呜呜呜地哭了起来。母亲吓坏了,赶紧抱住我:“不上了,鸣鸣再不去上学了,以后都不上了,谁爱上让谁上去,反正鸣鸣是不去上了的,一辈子留在家里,每天伴着妈妈,哦?”我哭得更来劲了……然而,第二天姚老师就又上我家来了。姚老师一上我家,母亲就又把我支开了。姚老师走后,母亲的态度立刻又变了,之前说过的话都不算数了。很快,我就被送回了学校。就是在这段时间里,我小学里唯一的朋友晓清走进了我的生活。下午第三节,活动课,满校园都散落了声音和身影。我又一个人站在墙根下,眼睁睁地看其他人玩乐。只有我一个人,我觉得好孤独啊。每当我从别人的热闹里看见了自己的孤独,我就无法思考了。无法思考,我就感到更孤独了。突然,一个人走近来,拉起我就跑。我只好也跟着他跑,在围墙最远的角落,我们停了下来。这时候我才看清楚了,拉我的人是晓清。晓清是那种最容易被老师和同学忽视的学生,相貌平平,成绩普通,言行举止不露锋芒,该做的就做,不该做的就不做,连他的身材,也是不高不矮不胖不瘦。这样说吧:晓清也许是全世界的人加起来,然后所取的那个平均数。总之,如果不是晓清主动找我,也许我就会错过他了,就像错过路上许许多多的陌生人。我们停下来后,都一个劲地喘气。“你干什么?”我很不高兴,把手从他的手里挣出来。晓清脸上满是窘色:“我……我想跟你,做朋友。”咳,我还以为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呢。我笑了,我知道我笑得很善意,因为我看到晓清也笑了,如负重释的笑。我们都笑了,面对面地笑了。就是在那一瞬间,我们仿佛早在盘古开天辟地的时候就认识了。“我想跟你学那些东西。”晓清说。我糊涂了:“什么东西?”“你在课堂上说的那些呀,比如,什么加什么都是一;又比如,先有水、水蒸气、还是云?……好多好多啊。”“你是说那些?哎,难道你没有看见?那可是要挨老师批评的。”“我不会到课堂上去说的。”“那你学来干什么?”“我觉得那些东西实在太有意思啦!说真的,我多么佩服你啊。我是说你怎么懂得那么多的东西?这些东西都是谁教会你的?你可以教我吗?你看我能不能学好?我一定会努力的,你肯教我吗?”看到晓清过分的诚恳我又笑了,但是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的脑子里怎么会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呀,要我教,我从何教起?然而,看来我已经无意地在晓清的心里,树立起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形象了,那么,我就应该把这个形象保持下来,而且要把他树得更坚固。我说:“你别急嘛,你让我都没有想法了。”晓清马上应口说:“我不急,我不急,你慢慢来,慢慢来……”十足一副俯首贴耳的追随者模样。真是的!于是,在一段的时间里,我和晓清成了形影相伴的朋友。我有了一个最忠实的听众,我不再是一个孤独的说者。而且,在我和晓清两个人组成的世界里,我居住在世界的中心,这使我在自己的那些奇谈怪论里,得到了更进一步的满足。那时候,我们还经常讨论这个问题:长大后做什么?对于这个问题,我的答案总是飘忽不定,每过一段日子就会完全不同,说的次数多了,到后来就连我自己也不清楚,究竟哪一个才是我内心里真实的答案了。有时候,我说:“我想我会做一个辩士。”“什么?”晓清摸不着头脑。“辩士!就是说,是专门辩论问题的那样一种人。”“我还是不明白。”我想起了在母亲给我的书里看到的:“有一个国家,叫古希腊。古希腊,知道吗?那里就有一种人,经常聚集到一起,各自发表自己的意见。如果有人提出一种说法,另外有人却提出相反的说法,他们就会争论起来。可是,他们之间都很友好,动口不动手。我就希望做一个那样的辩士。”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我的说法变成了:“我希望能回到古代去,做一个古时候的人。我拥有自己的一辆马车,每天,我坐上马车,带上纸笔,有了念头了,就记下来。我一直走下去,我的马永远也不会累……”后来,我又有了新的想法:“也许,做一个流浪的人,也相当不错。一天到晚就到处游逛,哪里有意思,就去哪里,多惬意啊。”“那么,你吃什么呢?你怎么洗澡?你如果洗衣服了,把它们挂在哪里晾干?”一直以来晓清都是听得如痴如醉的,听得多了有一次他突然问。我一时也被问住了,这些问题我实在从来没有想过。可是,在外面流浪的立镇叔,可从来都不会遇到这些问题的呀。也许,这些根本不是问题,所谓船到了哪里,河就开到了哪里,是这样吧?我说:“这不是问题,这些都不是问题。”晓清犹疑着:“是吗?……”我不想再纠缠下去了,故做高深地说:“你不会明白的!你怎么会明白呢?”晓清也就悻悻的不敢说话了。长大后做什么呢?轮到晓清解答这个问题时,他总是一面严肃,他的答案也总是:“做个好人!”“好人?你说说,什么是好人呢?”我说。“外国人是坏人,日本人就是坏人中的坏人;只有中国人是好人。”晓清说,狠狠的、咬牙切齿。这算什么话!说到现在的中国人,晓清很愤慨:“中国人如今是怎么啦?怎么都不报仇了?”接着就描述自己的复仇大计,长剑匕首机关枪,仿佛真杀到了日本,一个个鬼子倒下,满地的尸首,说不尽地痛快淋漓!“你不是说中国人都是好人吗?”我说。我的意思是:好人是会杀人的吗?晓清可能没对上我的意思,他继续愤慨地说:“我真想立刻就长大,长大了我就可以去参军了。我要练好本领,为咱中国人报仇!”后来的一段时间,则经常说到美国。晓清的论点是:“美国哪里是中国的对手?”有一次,我故意跟他抬杠:“美国怎么会打不过中国?”其实,我对美国也没好感,可那一次我就是故意要跟晓清唱反调,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晓清却第一次表现得出奇的倔:“美国算老几?中国人这么多,一人吐一口唾沫,就能把他整个美国给淹了!”“中国人多,可是美国钱多啊,听说人家早上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打开门。打开门干什么?捡钱呗,满街都是呢,不捡白不捡。在美国,一到了晚上,天就下钱了,象下雨一样。”我毫无根据地说。“你没看电影吗?美国佬遇到中国人,最后死光的都是谁?美国佬哇!”“美国才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呢,你知道不?”“可那里住的都是坏人呀,坏人都不得好死!”“反正,中国就是打不过美国。”“你还是不是中国人?你怎么总是帮别人!”晓清涨红了脸,看来他生气了。我也生气了,他怎么敢对我发脾气呢?我说:“你说我不是中国人?你才不是中国人呢。”“你不是。”“你不是!”“你就不是!”……接下来的事情,我再不愿细说了。就那一次,我们差点动手了,就为中国是否比美国能打。而自那件事之后,我们彼此之间有了疙瘩了,后来也就渐渐地疏远了。一段短暂的友谊黯然收场。孩子的时候,也真是的。 5在班上,我又重新回到了独自一人的无友状态。我脑子里的问题却越来越多了,它们如洪水,如猛兽,汹涌而来。但是我又必须强迫自己闭嘴,不在课堂上向老师们提出来。一方面,我实在不想再跟老师们“作对”了,另一方面,我更不想再给姚力唯老师添麻烦了。那么,不能提问题的课堂,能干什么呢?也许,可以看看书吧。一个人静静地看书,不影响任何人,这不就最符合老师们的要求了吗?这样拿了主意,我就开始把母亲给的书本带到课堂上来,堂而皇之地摆上书桌。然而,过了一段很短的平静日子后,还是很快惹来了老师们的恼火。有些事情,你真是永远也弄不明白。开初,是在我最没有防备的时候,老师们突然地走近来,猛地把我的书本夺去。我的罪名是:这样明目张胆,还把老师放在眼里吗?我只好改变策略,把书本放到抽屉里偷着看。但是这样更容易让老师们发现,我的书本照例给夺去。我的罪名变成是:偷偷摸摸,就知你心里有鬼!后来我就想出了一招,把课本的封面撕下来,贴到要看的书的封面上。为了表示我在认真上课,我故意把书本竖起来,亮给老师们看。我的这个小聪明,还真让我平安了一阵。但是很快,这一招又被戳穿了。原因很简单,老师们那一双双眼睛都不是普通的眼睛,而是火眼金睛:你要是真在听课,又怎么会一整天都不看黑板呢?接下来,我也不把书竖起来了,干脆把它们一页一页撕开来,在上课前就把要看的部分错开夹在课本里,还注意每过一定的间隔就看老师一次,当发现老师要下来巡堂的时候,我又马上把课本翻到正上课的地方,而且不忘装模作样地比划。可是,老师们还是揭穿了我的伎俩,因为他们会冷不丁地给我提个问题,我就要吃突然袭击。我无路可退了,我彻底厌倦了课堂了。我也想到了逃避,然而我总还是下不了决心。直到有一天,在又一次因“不专心听课”被赶出了教室,百无聊赖地闲逛时,我“发现”了教学楼左后面的那片竹子林。那个地方,平时很少有人会去,我也从来没去过,但其实我是知道的。我所谓的“发现”,意思是指:这是多么幽静、隐秘的去处啊,它简直就是一个避难所,象是专门为我而准备。自从发现了竹子林,我就总是情不自禁地走到那里。每天早上,我还是照例上学,不过不是回教室,而是一个人躲到竹子林里去。放学了,我又照例回家。这样,上课的老师们不管我,母亲又以为我上学去了,我得以在教室和家里之间,找到了一条夹缝。在竹子林里,我可以一个人泰然地看书,根本用不着担心谁会突然出现,这是多么快活的啊。看书累了,我就会观察竹子,观察它们的根、节、叶,以及竹身上的纹理,还有午后太阳的光线,透过密密匝匝的竹叶照下来,映出的斑斑驳驳的光圈。这些事情,我重复了再重复,总没有厌倦的时候。在母亲的潜移默化下,我学会的最终生受用的能力,观察也许就是其中之一。就像面对着镜子观察自己的五官,竹子在我眼里也是一个独立的存在。我甚至看到了竹子和我相似的处境。竹子,它一生一世都扎根在一个地方,从来不会挪动半步。它之所以扎根在这里,而不是在那里,是它的选择吗?我可以挪动,可是,我就可以去任何地方了吗?曾经,我以为我可以去任何的地方,可是除了家里、学校,我又到了哪里了呢?我不也是一根无法自由选择的竹子吗?但是,竹子林,我一发现了你,就迷上你了。是我,而不是我之外的任意一个人发现的啊。难道,你是一直等待着我的吗?如果是,那么在前面,还有多少的东西在等待着我呢?它们又是些什么呢?我无法知道,只有到了发现的那一刻,一切才会明了;在还没有发现之前,一切都深深地埋藏。然而,我之断定竹子林在等待我,是在我发现了它之后;如果我没有发现它,我怎么知道有一片竹子林在等待我呢?或者,不是现在发现了,而是再迟一些日子之后才发现,现在的我又怎么知道它在等待我呢?也就是说,会不会有一直在等待我,而我却最终没有遇上的呢?……得到这样的问题,我多少有些诅丧。突然有一天,人们纷纷议论教学楼后面的整一块地。很快,我听清楚了,原来那片竹子林所在的地方,很多年前,曾经是一个刑场,不知多少的犯人被从四面八方押到这里,处决了之后,一律丢进炼尸炉,烧剩的残渣就胡乱地撒在附近。竹子林为什么这样茂盛?那就是因为尸体残渣的滋养。后来,刑场拆了,这里就被划为建设学校所用,自建校起也有三、四十年了,人们也就渐渐淡忘了。可是,前几天,突然传出守校的老师半夜里见鬼了,后来甚至大白天也有人见到鬼了,描绘得细致入微,越传越神,叫你不得不相信。难道人们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回事,于是才几乎没人到竹子林里去?我的妈呀!料不定这些日子来,我就是跟鬼并排坐在一起呢!我浑身一阵痉挛,恨不得把自己的骨头、皮肉,从头到尾全都换了。之后我就再不敢去竹子林了。连竹子林也不能去,我又只好回到教室的课堂上。可是,课堂上不准提问题,也不准看课外书,更不准“不专心听课”,我还能做什么呢?想来想去,我也就只好一个劲地盯着教室的墙壁不放了。有些好笑的是,这样时间一长,我还真找到可以消磨时光的事情了。比如,有一段时间,我就常常盯着墙上的一个斑点,遐想联翩。后来,我又发现了一条细小的裂缝,如缝衣服用的细线大小,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而墙壁,就在那里一分为二。再后来,我总是看到墙角的一抹蜘蛛网。只有网,不见蜘蛛;蜘蛛哪里去了呢?有一阵子,我也会真的看着老师们,不过我不是在听课,我是把他们作为我观察的对象了。开始的时候,我重点观察的是他们的说话。经过了几天,我已经可以删去声音,只根据嘴型就能摸出他们所说的话了。原来每一个词语都对应着不同的嘴型,只要观察得够细致,慢慢积累,再结合面部表情,就会知道没有两个词语的嘴型是完全相同的。这一切,使我成了一个局外者,站在课堂之外,冷眼看着课堂。我发现了我是一个局外者我无比的快乐。 6一天。语文课。我的兴趣已经转为观察老师们的手势了,而很快地我也发现,每一个老师的手势都是不一样的,他跟老师们各自的脾气有着极大的关系。至于详尽的规律,还有待归纳。语文老师三十岁左右,矮墩墩的身材。在课堂上,语文老师总是左手叉腰,右手比划指点,动作幅度非常之大。我的眼睛已经追踪了语文老师的右手很久了,它一直在半空中挥动着,总不肯轻易停下来;他的手停不下来,我的眼睛也就停不下来。渐渐地,我的眼睛里只剩下了“手”了,课堂、黑板、讲台、老师、同学全都隐没了。渐渐地,手也退去了,在我的面前,只见一段有着三个连接点的肢体,不断地弯曲、伸展、上举、下垂。我以为那是一只木偶,有人在背后牵扯着绳子,他的若有其事,使他原本就滑稽的样子,更显得滑稽起来。不知什么时候,我的手也抬了起来,不自觉地模仿着他手舞足蹈……突然,一具身躯横在我的视线里,慢慢地变大、变大、变大,我猛地跳了起来——是语文老师!整个教室瘫痪了一般寂静。很久了,语文老师就那样冷冰冰地瞪着我,也不说话;他不说话,我反而感到了恐怖,简直要窒息了。我侧过语文老师的身体,看到黑板顶上写着是:守株待兔。我突然想起了什么,一定是有什么的,它曾经让我深深地思考过,现在又触动了我。踟躇了又踟躇,终于,我站起来说:“老师,我知道‘守株待兔’。”我曾经一再告诫自己,在课堂上,要闭嘴闭嘴再闭嘴!但是,那两束冷冰冰的目光一直在穿透着我,我无可逃逸,惟有选择了说话;通过说话,也许会稍微转移一下我的窘迫。“嗯?”语文老师哼了一下鼻子。我看见语文老师没有发作,就继续说:“守株待兔嘛,它告诉我们,人要学会等待……”语文老师一把打断了我:“什么?兔子撞树桩,你也见过?”我记起了竹子林里的那番玄思,镇定了些:“我没有见过兔子撞树桩,我甚至不知道撞树桩的那只兔子现在在哪里;但也许,正因为我不知道,所以我只好等待……”“你看课文了吗?没看我麻烦你别在这里胡说八道!——哼,等待?等死也是等待!”这算什么话嘛?我爱辩论的脾气又来了,什么课文不课文,我偏要抛开它,我就是要说我自己的“守株待兔”:“不就是兔子撞树桩么?既然兔子撞树桩是发生过的,有了第一次,你就敢肯定不会再发生第二次?……”语文老师轻蔑而自大:“我敢肯定,不会!”这就有些撒赖了,我更不肯认输了,一时嘴快,说出的竟然是:“你说不会就不会吗?你是那只撞死在树桩上的兔子吗?”……语文老师气得脸色发青,嘴唇泛白。他死死地瞪着我,整个教室重新陷入了死寂。突然。他吼叫起来:“你这只猪,你给我出去!”语文老师的咆哮撞进我的耳朵里,震得我耳膜发麻,我本能地捂住了耳朵。我害怕了,我本来就害怕的。可是,在那一瞬间,我不知道怎么突然长了勇气,只是冷漠地站立着。“你出不出去!”语文老师如一头狂怒的狮子。我的心底在冒汗,可是我还是挺了挺腰板,站得更直了。“你给我滚!”语文老师简直是原子弹在爆炸了。我害怕,然而我又无动于衷,我就那样站着,桀骜不驯地站着。语文老师再也不想僵持下去了,他挨近来,抓过我的左手,企图把我往外拖。然而,我那时候不知道怎么就倔了,压下了身体就是不肯出去。突然,语文老师猛地发力一拉,我料不到他会来得这么凶猛,右手本能地到处乱抓,抓住了桌子的抽屉口。语文老师再一拉,我就被拉倒了。由于我的手紧紧抓住桌子,桌子顺势也倒下了。就是在这个时候,我前面的那个女同学“哇”地一声惨叫,撕裂般哭嚎起来。倒下的桌子撞到她身上了。我意识到自己闯祸了,所有倔强的心思顷刻消失,却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教室里一阵骚乱,受伤的女同学很快被语文老师抱了出去。我站在原地,就象被冻僵了一般。我又被姚力唯老师带到了办公室里,可是,他没有跟我说一句话,就离开了。放学后,母亲和姚力唯老师同时出现了,他们把我带回家,可是一路上却什么都不跟我说。回到家里,他们还是东拉西扯的不知说些什么,就是一句都没有提到我。我呆坐在椅子上,冷漠却象刀子般,一道一道地划过我的心。他们真应该跟我说些什么,或许他们还应该打我一顿;虽然他们还从来没有打过我。突然地,我想到了语文老师,他凶起来的样子可真凶。我又想到了那个受伤的女同学,不知道现在她怎么样呢?我哆嗦起来。这次,母亲并没有支开我。“姚老师,你这样的法子成吗?我怕会吓着鸣鸣呢。”母亲拉过我,抱在怀里,“鸣鸣这孩子,虽然总是有些古怪的想法,可是他也真有常人不及的聪慧呢。我听说,老师们跟鸣鸣辩论不过,就发脾气,这不太好吧?”姚老师说:“我也知道,童鸣是个有着特殊天赋的孩子,他跟老师辩论的,也都自有他的一番道理。可是,这一切如果搬到课堂上来,就不能这么说了,这里有一个态度的问题……”“我当初就说,不要让鸣鸣上学。现在你倒好,上学了,又说是课堂上的态度问题。我看学校是不是也有态度问题?”母亲生气了。“这?接童鸣回来之前,我们不是说好的吗?”姚老师慌张了,“其实,我的意思是,我们一定要让童鸣学会区分,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今天错了,我们可以原谅他,帮他改正。可是,以后呢?关键是以后啊。”“今天以后都不上学了,不就没有以后了吗?”“不上学不行啊。”“怎么就不能不上学了?没有上学的时候,鸣鸣就懂得不少的东西;上学了,我反而发觉他越学越笨了。”“可是,一个人不是懂得不少东西就成了的。而且,你所谓的懂得不少东西,具体指哪一方面?比如现在,跟老师、同学的相处方面,童鸣也许就不太懂了。”“不上学了,就不用跟老师、同学相处啦。”“咳!跟老师、同学的相处只是其中的一个方面,童鸣他会长大,他还要跟老师、同学之外的许许多多的人接触啊。”母亲是万万不该说出这话来的:“你怎么就为鸣鸣操这份心了?你图什么?”“……?”姚老师站起来,灯光下脸容骤变。母亲显然意识到自己失口了,也半天说不出话来。终于弄到不欢而散……直到三天后,母亲亲自把我送到学校去,姚老师都没有再上我家里来;往后也都没有再来。  

    2008-03-26 16:21:35 作者:叶清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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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跳出圈外(第一章)

     跳出圈外(第一章)第一章1(这样的开头好象跟哪部小说雷同;但每当静下来,我总是首先想到了这些。)很小的时候,我就为许许多多的事情思考个没完没了。由于活动的重心转到了身体内部,我整个人在别人看来,就总是显得那么的呆手呆脚、呆头呆脑了。比如吃饭,有时候菜夹起来了,突然地竟不知往嘴里送,就那么停在半空中,像个特写镜头;走路的时候,经常会撞到别人身上,因此也没少挨批评,更摔过交,撞上过树桩、电线杆、墙壁;还可以随便坐在一个地方不吃不喝不睡,十几个小时保持同一个姿势……那时候,我还经常突然地走到一个人面前,一本正经地问:“我是谁?”这一次,我遇到的是村长春华爷爷,一个厚道的长者:“傻孩子,你不就是你吗?”“不是这个,我是问,我是谁?”“哦,你是童鸣。”我沉吟着点点头,不错,人们都叫我童鸣。可是,我马上又不明白了:“那么,童鸣又是谁?”“你这孩子,童鸣不就是你吗?”“我不是问这个,我想问的是,”我强调说,“我原本是谁?对,我问的就是,我原本是谁?……”“你这孩子,你这是要干什么啦?”我急了:“我一直都搞不清楚我是谁,我看你头发都花白了,一定会知道我是谁……”春华爷爷一头雾水摸不着东南西北了,也真难为了他:“我的天,你都说了些什么?”我几乎是乞求了:“你快告诉我吧,我到底是谁?”  慈爱的春华爷爷,惟有摇头叹息而已。下一次,我拦住的是一个善良的婶婶。“长凤婶,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能告诉我吗?”我仿佛遇上了救星。长凤婶是个寡妇,她站好,笑眯眯地等着我发问。“你能告诉我,我是谁吗?”我早有准备。长凤婶笑得欢了,一定是万想不到这就是我的问题:“你?不就是你哟!这哪能算问题呀。”“不是不是,我不是问这个,我是问,我到底是谁?我、是、谁?”“噢,对,对,还考起我来了呢。你嘛,你叫童鸣,你爸爸是童朝开,你妈妈是陶梅……”“我不是问这个,我不是问这个……”我知道我心里想说什么,可是又不能明明白白地告诉对方,急得心也乱糟糟的。我以为人们其实都是明白的,可是他们为什么就是故意装着不明白呢?“那你到底想问什么?”这一问,还真让我懵了:我要问什么呢?一时间我都说不出来了。长凤婶说:“这不,你自己也不知道要问什么。再想想吧,等你想好了,回头再问……”我像个木偶般钉在原地,很久很久。突然,我若有所悟:原来我连自己想问什么都还不知道,原来我连自己都不知道要得到些什么回答。我抬起头大喊:“那么,你告诉我,我想问什么吧……”长凤婶早已经不见了。后来,渐渐地次数多了,有耐心的人就少了。人们似乎一下子都变得非常匆忙,我还没有开口,他们就走远了。当然,很多时候,人们会一边走,一边还不忘扔给我一句话:“真是吃饱了撑的等拉屎!”人们的意思,我明白:人呢,总是要种田的。种田了,才有稻谷收。收了稻谷,才有饭吃。吃饱了,才有力气。有了力气,才能种田……这样不停地往复,人才活了下来。吃饱了只拉屎不种田,那是死路一条。每天就懂问些稀奇古怪的问题,长大了连种田都不会,总有一天是要饿死的。我也知道,人们这是在拐着弯子批评我,但我只是无动于衷。事实上,我一直念念不忘的只是:我是谁?   2 村里有一个人,叫童水金,跟父亲同辈,终日疯疯癫癫的,人们都叫他“傻子”。遇上他,我说:“我是谁?”他说:“你是傻子!”我不高兴了:“你才是傻子,我可不是傻子。”“嘻嘻,我是傻子,你是傻子,我们都是傻子。”他拍着手。“我不是傻子,我不是!不是!”我实在恼火了。傻子还是重复着:“嘻嘻,我是傻子,你也是傻子,我们都是傻子!都是傻子!”我不想争辩了。既然你说我是傻子,那么我就是傻子吧。但是,你知道你自己是傻子,我却不知道我自己是傻子呢。我想。我说:“‘傻子’又是什么东西?”“嘻嘻,嘻嘻,傻子,就是傻子咯……”比我大一辈的傻子只是嬉笑。也许吧,傻子就是傻子!可是,我还是不知道:傻子的我,又是谁呢?再到后来,人们一见到我,也不等我开口,先就会学着我的模样,远远地喊过来了:“我是谁?”我当然是如获至宝,迎上去:“对,你告诉我,我是谁?”他们继续逗弄我:“你真的想知道?”我就一个劲地点头。他们就开始发炮了:“哎,你嘛,到底还是个傻子,是个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傻子!”说完,放声大笑。有时候,村里跟我年龄相仿的孩子也会拦住我,一片声地说:“我是谁?”我的兴趣一点就着,一着就旺,我兴奋地也回问:“我是谁?”“你是一个傻子,你是一头猪!”他们齐声喊,然后掉头就跑,一边跑又一边喊:“我是谁?我是谁?……”……嘿,他们都以为这样就伤害了我。  村里的人说得最多的还是:“这孩子,怕是脑筋有问题。”“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神经病’?”“十有八九是掉了魂魄了!”有好心人甚至把话说到我母亲或父亲面前:“到底还是该想想办法。”母亲和父亲的反应不同。母亲一边忙自己的一个劲地应和,开始别人以为她很认真地听越说越来劲,到了后头发觉不对路自己原来被敷衍了,就只得摇头走人。父亲呢,不等来者说上三句话,火药的脾气就爆了,咆哮着,扬拳头抓木棍,来人就一声也不敢再吭,憋着一肚子“好心遭雷劈”的委屈溜了。在既成事实面前心里痛苦,却又不肯在别人面前承认事实这一点上,父亲和母亲还是一致的。于是,在众人眼里,我可能就只剩下一个值得骄傲的地方了,那就是母亲馈赠给我的俊俏模样。那时,人们常会说:“这小子,简直是他老妈用模子印出来的……”因为这样,人们叹息时就会显得特别有味道:“可惜,可惜,可惜了!”一个有着俊俏外表的小东西,却偏偏长了个混帐的榆木脑袋,是够可惜的!所发生的这一切,我都知道。人们以为我不知道,那其实是我不想告诉他们我知道罢了。事实上,我唯一不知道的只是:我是谁?可是,对于这个问题,他们每一个人却都以为自己知道,真是滑稽得可以!他们这样算是真的知道么?后来,给了我答案的,是一个过路人。我知道他不是村里的人,可我还是走了上去。我怯生生地说:“叔叔,你可以告诉我,我是谁吗?”“你说什么?”过路人停了下来。我认真地重复了一遍:“你知道我是谁吗?”他狐疑地盯着我,摇了摇头。“你真的不知道我是谁?”他立刻就变得凶巴巴的:“你有病是吧?你他妈的我怎么知道你是谁?”噢,好一句“我怎么知道……?”我仿佛全身一下子通透了,原来,在这个世界上,没有谁会知道谁是谁!我太高兴了,之前我怎么就想不到呢?“你啊,不如回去问问你老妈,你是从哪里出来的吧!”他远远地回过头来说。过路人可是再一次提醒了我,“我从哪里来?”这是又一个问题啊!“那么,你再告诉我,我又是从哪里来?”我朝他高声喊。他也许没有听到,再没有回过头来。不过,我真的应该感谢他,从此我又有了一个新的问题了:我从哪里来?就这样,我的问题越来越多了。在我的身体里,似乎有一个器官,是专门产生问题的,就好象眼睛是产生眼泪的,嘴巴是产生唾液一样。也许,还甚至说不上产生,因为问题可能原本就堆放在器官里了,它们在形成我之前,就已经存在着。大部分的时间,问题们都在沉睡,我一不小心就会惊醒睡得最浅的那个。它们沉重时是漫天的黑云,轻盈时是河面的水气;有时候它们平静沉默,就如凝固成了坚硬的冰晶,有时候它们翻滚跳腾,又如一锅沸腾的玉米粥。而我,不过是这个器官发芽、生根、长叶发育生成的。这个器官是我的中心,它培育了我的身体,又蛰伏在我的身体里,控制着我的身体,要我的身体做它的奴隶…… 3村里的人们还说:“这都是命!”人们遇上了问题却无法解释的时候,“命运”通常就是最好的解释。人们说——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传说的——他们是说,父亲该着命里没有儿子,他二十三岁娶了老婆,就是母亲。第二年,母亲生下了大姐童娆,第三年生下了二姐童曲,第四年生下了大哥。可惜,只过了两个月,一场大病夺去了我那个未曾谋面的大哥的薄命。不过,仅仅一年后,母亲又生下了二哥。两年过去了,二哥长成了一个伶俐可爱的小家伙。有一天,父亲骑自行车去买东西,二哥坐在后车驾上。回家的路上,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把二哥丢了,也没有路人发现,是回到家里时才发现的。父亲心急火燎地往回找,在路边的阴沟里找到了二哥——不过是他的尸体。连续发生了不幸,人们都劝父亲该请个法师禳治禳治,可是傲慢的他一句也听不进。又过了一年,母亲已经怀胎五个月,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也只能用“命运”解释了。一天夜里,母亲竟然从床上掉了下来,人事不省,送到医院,母亲很快就醒了过来,但是腹中的胎儿却流产了,性别已经可以辨认,是个男孩。种种的猜测就更加沸沸扬扬了,大意是:父亲命中克子;当然,父亲养活了儿子,儿子命中也要克父的。父亲动摇了,任凭祖母决断,请回了一个法师,主持了一场法事。又过了两年,母亲生下了三姐童因。一年后,生下了我。一直到我走过了三岁的关口,我安然无恙。于是,人们转为纷纷议论那场法事,议论主持法事的那位法师,议论祖母对法师、法事的虔诚,议论我的出生和那场法事的关系。可是,就在我刚过了三岁生日不久,祖母去世了。人们说,我的“魂魄”,也正是从那时开始丢了的。我的“魂魄”丢了,我也就变得傻头傻脑了。人们还说:“命终究是命!”这一切对于我是多么遥远,我都怀疑是不是发生在我的身上。还是说一说我的母亲。在村子里,母亲简直是一道绝妙的风景,给沉闷的乡间徒添亮丽;有时候我甚至认为,要说在村子里多少还有点意思,那是也仅仅是因为母亲的存在。母亲的衣服也会缝补了又缝补,可是,衣服穿在别人身上,是一块一块颜色不同的布块的大杂烩,穿在母亲身上却因了母亲而变得有了生命力。母亲耕种的动作也特别优雅,使得土地也仿佛成了通人情的造物。村里人说话总是粗声粗气骂骂咧咧的,他们聚在一起了就会东家长西家短地没完没了,他们制造着村里村外的谣言,到处兜售传播,同时把道听途说的谣言撒上发酵粉,把谣言都弄膨胀了再散播出去。他们为田埂地界等等鸡毛蒜皮芝麻绿豆的小事吵架拌嘴,他们吵架时什么难听的话露骨的词都能很自然地骂出来,跟说“恭喜发财”没有什么区别。他们呼唤他们的儿女回家做家务,也是很粗野的,总像要把劳动的辛苦和生活的冤屈转嫁到儿女们身上。这些缺点在我母亲身上都不存在,她是另外的一类人,她安娴沉静,可是没有什么可以掩盖她深厚的内在发出的光芒。对于我提出的问题,母亲总是很有耐心地回答。比如,我曾不下一万遍地向她提出:“我从哪里来?”母亲的回答一段时间来大体一样,另一段时间又会有些不同,有时则完全不一样,因此总有成千上万个版本吧:“你呀,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是我到树上把你摘下来的。”“是从一棵白菜心里钻出来的。”“小家伙,你是妈妈用泥巴捏出来的。”“你可是从一块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你知道孙大圣吗?他也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他可是个很了不起的人物。”或者有时候会说得很诗意:“你呀,原来是一条鱼,每天不停地在河里游呀游,游呀游,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一直游到村子前面的原河里。你游的时间长了,你饿了,再也游不动了,我就把你捧回来了……”有一次,母亲还说了一个梦:“梦中是一片大树林,一律是一样高的一种树,月亮在半天上发着幽幽的淡光。我明明站在沙地里的,不知怎么就到了一个光秃秃的山头,突然又出现在了那片树林里,树林里没有路,我也不知道该往哪里走。突然,一个声音在不远的地方响了起来,是一个老妇人的声音,象是在唱歌,是一种很老很老的歌,又象是欢乐地笑,又像是在敲击什么。我很害怕,却又不由自主地往那个方向走去,就像被磁铁吸引着不可抗拒。我才走出了两步,树林突然不见了,月光也不见了,我已经回到了家门口,屋里走出来一个赤条条的小男孩,张口就喊:‘妈妈!’我太高兴了,要迎上去抱起他,突然就醒了。点上灯,我的天,那个小男孩已经睡在我的枕边了,睡得香喷喷的呢!那个小男孩,就是现在的你啊!”那时候我总是会相信母亲的话;有些事情,也许跟对错是无关的,只在乎你信不信。当然,有时候我也会紧接着问:“人都是天上掉下来的吗?我是怎么掉到妈妈你这里来的?”“树上那么多孩子,妈妈你是怎么认出我的?”“在没有我之前,妈妈你是根据什么捏出我现在这个样子的?”  等等,等等。母亲还是会耐心地给我回答。可是,从她的回答里,我又可以立刻提炼出下一个的问题来——我本来就是个提问题的器官——这样越到后面,母亲就越答不上了,于是,她总会这样说:“你是妈妈的心肝宝贝你不掉到这里你掉到哪里?”“妈妈喜欢乖巧的孩子,你顶顶乖巧,所以妈妈一眼就认出你来了!”“你一直就住在妈妈的心中,我每天都看你千遍万遍,这不就捏出现在的你来了!”……听着这些软绵绵的话语,我就会立刻钻到母亲的怀里,在这个温暖的怀抱里我享受了全世界的幸福。那时候,母亲每天有个必做的节目,那就是为我洗澡。无论农活多么忙,这个节目也从不间断。我有一个很大的浴盆,有专为我一个人买的洗头水、沐浴液、大毛巾。冬天的时候母亲会把水烧热,夏天的时候还是要把水烧热,她说生水会伤人,经过火了它就不能伤人了。帮我脱去衣服,母亲总会用一种特别爱怜的目光,端详着我赤裸的躯体,象一个画家欣赏一件刚刚脱稿的艺术品。她一遍复一遍总是不知疲倦,又像是一位地理学家,在按照她脑海里的地图进行实地核对,我全身的每一寸皮肤,她都能一下子就看出细微的变化,嘴里不停地喃喃自语。为我涂上沐浴液,母亲又变成了一个古董鉴赏家,她神情专注小心翼翼,在擦拭一件尘封已久的宝贝。母亲的手先从我的脚丫开始抚摩,然后到脚板、脚背、踝关节,然后小腿、膝关节、大腿,然后髋关节、小腹、肚脐,在小腹和肚脐会停留好一会,细细地擦拭细细地揉按,然后是胸脯、肩头、脖颈、耳窝背、耳朵。然后是另一侧。然后是背部,从脚跟开始一直到臀部、腰身,最后停留在后脑勺。然后是双手,手指、手掌、手臂。然后从手跨过到达脸部,抚摩一会,停下来又捧起来细细地端详。有时候,母亲抚摩到我的大腿,也会顺道把我那还没有发育的小东西抚弄一番,跟对待身体的其他部位没有区别,只是有时会显得特别沉醉。母亲的手轻柔美妙,所到的地方,总能给我一种跳跃温存的姣好感。有时我会突然感到莫名的兴奋,却稍纵即逝,我一阵怅然若失,急急地希望再次寻找到那种感觉,希望她可以长久地在我身上保留……常做的另一个节目是照镜子。母亲抱着我走到镜子前,镜子里立刻出现了一个母亲抱着一个儿子。母亲按着我的鼻子:“这是什么?”我说:“是什么?”母亲说:“这是鼻子。”我说:“鼻子。”按照这样的程式,接着是嘴巴、眼睛、耳朵、头发、眉毛……一次一次地重复,总没有厌倦。然而当我在镜子里照出了“我”,我却不认为那是我,我以为是镜子背后另外有一个世界;一个“我”诞生了,而我却浑然不知,我只是对着镜子背后的“我”吃吃地笑。母亲又按着我的鼻子:“这是鸣鸣的鼻子!”“鸣鸣”从此成了我听得最多的符号。母亲又抓过我的手按着她的鼻子:“这是妈妈的鼻子!”“妈妈”成了我喊得最多的符号。母亲又把我的手放到我的鼻子:“鸣鸣的手放到鸣鸣的鼻子上!”我却看到了镜子里的“我”把小手放到他自己的鼻子上,我说:“他的手放到他的鼻子上!”母亲就指着镜中的“我”:“对呀,你看,他跟你说:‘我看着你!’”在“你”字上又把手指向我……这样连番不断的一轮“我”、“你”、“他”,几乎每天都在重复,我简直要晕了!再不知道,究竟是镜子前的是我?还是镜子里的才是我?后来又多了一个必修的节目:读书认字。在村子里,在母亲这一辈,除了在乡小学的姚力唯老师之外,大多是文盲或半文盲,能够认些字做简单的算术已经很了不起了。但母亲在村里人中却鹤立鸡群,她也是一个农妇,却有真正的知识。有时候,你真的不得不叹服母亲的能力,她总是能神出鬼没地就弄来一本又一本书,好象她有一个源源不断的书的泉眼。她教给我的不是一个一个独立的字,那是一个一个展开了翅膀的故事。跟我以后在学校里遇到的教学不同,那是先构建了一个整体的框架,然后才是在框架里添砖加瓦,那是先培养了思想、想象力,后训练技巧、技能。就是在那个偏僻荒远的村庄,在那间狭小的房间里,我的世界却一直游历在远古近世、天上地下。我印象最深的,是母亲说到安徒生的《丑小鸭》:“人们都说丑小鸭是丑小鸭,可是当有一天它变成了天鹅的时候,人们才知道它原本就是天鹅。我丑小鸭的鸣鸣,终有一天是要变成天鹅的;因为鸣鸣本来就不是丑小鸭,而是天鹅!”我为终有一天要成为天鹅高兴起来,同时也怜惜起丑小鸭来,当人们都看不起丑小鸭的时候,只有妈妈还怜爱着他……那时候,家里的空间总是被到处堆放的箩箩筐筐、铁锹铁锨占据了,可是房间的一角,母亲苦心地为我经营出一块读书的空间,一张写字台,左手靠墙是一个简易的书架,面前墙上是一块小黑板,头上前方是一个加了纸罩的电灯。在整个家庭凌乱密麻的堆放中,这一角显得如此地不协调,它就像是一个乱世中的“世外桃源”。这一角是神圣而高贵的,套上了宗教的清规戒律,它倾注了母亲的心血,寄予了母亲关于生活的全部理解;除我与母亲以外的其他人,是绝不能轻易涉足的。母亲还常常为我描述一个相近的场景,一个“外面的世界”。她说在一个遥远的地方,有一座殿堂,那里散发着百花的幽香,音乐声在微雾里徐徐升起。在那里,住着一群人,他们每个人都会作诗、或谱曲、或绘画,他们相互交流,举办各式各样的朗诵、演奏、展览,他们教授对方自己懂得的知识,同时又从对方那里学习自己不会的知识……我总是为母亲的描绘倾倒,那是怎样一个美妙的殿堂呀,要是我能到达那里,并能长久地在那里生活,那该多好哇!可是在我的周围,到处都只是平庸的实在,哪里能见到半点美妙殿堂的影子?然而我相信她是存在的,只是在距离我很遥远的地方;也可以说,正因为她距离我是多么遥远,所以我相信她是存在的。这种循环式的推理真的很有意思,在以后的日子里我总能发现,母亲给我灌注的这个“外面的世界”的启蒙,已经在我的内心里长成了一只白鸽,她就在我的面前,轻轻地向我扇动翅膀,轻轻地向我叫唤。虽然我总是不能靠近她,但她也从不曾离我远去…… 4接下来,就该说到父亲了。虽然我不愿意说他,但他构成了我生活的一部分,却是一个冰冷又坚硬的事实。我的问题,很少向父亲提出来。首先因为父亲长年在外,一年里只是隔三岔五地回来几次,每次都只逗留几天就匆匆地走了。最主要的,还因为父亲很少会回答什么。在我混沌初开的世界里,父亲身材魁梧,两条浓黑的大眉,却总有一张高高在上的脸。当然,最初的时候,我必定也曾经向父亲提出过问题的,有了第一次,然后是第二次,硬着头皮又有了第三次,可是碰的壁多了也就懂得该问和不该问了。有时候忘记了,偶尔问一两次,多是自讨没趣。有一次,我竟把遭过的冷遇忘干忘净了,张口就问:“爸爸,你知道我是从哪里来的吗?”父亲板起面孔:“你才多大,就懂问这些问题了?”我还不知道退步:“你告诉我吧,爸爸。”父亲生硬地说:“你呀,你就是我从身上割下的一块肉……”我差点要呕吐,我想,就算我真是从父亲身上取下来的,也不应该是一块肉,而更应该是一根头发,或者是一滴眼泪啊!后来,在一次喝酒之后,父亲倒是主动地给我说过关于我出生时的事情。他一再强调说:“那天晚上正下着大雨,那是一场多么及时的雨啊,酷热的天气已经持续了差不多两个月,土地都干了,跟水泥板一样,庄稼耷拉着一个劲地冒烟。白天的时候,一点下雨的迹象都没有,可是半夜里突然“哇啦啦”的就下起来了。你知道么?好大的雨呢!”他得意洋洋地说,“这时候,你奶奶刚好从房子里走出来,前一秒不靠后一分不落,她着急地冲我喊:是个‘鸡巴’。她说是‘柿饼’,就是你姐姐,她说‘鸡巴’,就是你了。”父亲这些话,可信又不可信。他差不多三十四岁了,才又得到了儿子的我,当时高兴是很自然的。不过,要说刚好那天下大雨,因此就把它跟我的出生牵扯在一起,总有些勉强吧?怎么说都不过就是下雨,又不是真的下金子了。父亲跟母亲不同的,还有很多。比如说,我怕黑,不敢走夜路。母亲会说:“怕就别去了。”父亲却说:“就是因为怕,所以你必须去!要知道你是男子汉,男子汉就要有男子汉的样子。你总是怕你就总是不去,你总是不去你就总是怕。”又比如说,我的衣服破了,母亲会说:“让我给你补上。”父亲却要我自己补,他一定会说:“你每一次都要别人给你补你就永远都要别人给你补,你越不去尝试你就越是不会,然后你就要越来越不中用……”有时候他看见母亲给我补衣服,也会凶狠地抢过来扔给我。母亲通常会叹息:“你呀,就不可以不这样冷冰冰的叫人可怕吗?”有时急了也会跟父亲吵,但胜利的总是父亲;然而母亲却赢得了我的心。又比如说,我跌倒了,母亲总是心疼得像是要了她的命,抱着我抚摩着怜惜地哄个没完没了,又使劲地用脚跺绊倒我的地面:“让我跺死它,看它下次还敢不敢欺负我鸣鸣!”转过来又对我说:“别哭别哭,我鸣鸣别哭,我给我鸣鸣做糍粑。”母亲的承诺,也不是每一次都能兑现,可是每一次我都能从母亲那里得到安慰,我因此知道,无论我有多么的不幸,受了多大的委屈,母亲总是会站在我的身边,我不是孤立无助的,这就足够了。父亲就不一样,他看见我跌倒了,会站在一定距离以外的地方,这个距离既不会让我感觉到亲近,又能令我强有力地感觉到他的存在——关于这方面,父亲总是很轻易就做到——他说:“是男子汉的,就自己站起来!”是死的命令!开始的时候,我会故意不起来。父亲气不过,过来一把把我拉起,狠狠地给我一顿屁股。后来,我有了经验,会立刻收起要撒娇的念头,自个爬起来,忍着伤痛表现出一副坚强的倔样子,心里膨胀起一股要向父亲示威的意思:我就是怎么着也不会在你面前表现出我的软弱!在这场持久的拉锯战里,我的三个姐姐处在了一种微妙的地位。大姐童娆,比我大十一岁,无论是外貌和性格都大部分地继承了父亲的基因,高挑的身材、高高的鼻子、高颧骨,她有一颗热烈的心,但是她的沉默总会使她向周围传达出冷傲孤高的错误信息。二姐童曲,比大姐小一岁,嘴巴娇小,也是没什么话,可是她的沉默不同于童娆,她的沉默是羞涩的怯弱的,她总是一个人静静地做事,旁人的稍微靠近,都会让她感到强烈的不安。这倒跟我有些相似。三姐童因,比我大两岁,大眼睛,活泼顽皮,总有说不完的话,玩不完的乐。她是那种很简单的人。三个姐姐中,父亲最欣赏的是大姐,这似乎是必然的结果。父亲总是说:“童娆是我们家的花木兰。”我不清楚没有怎么上学的父亲怎么知道花木兰,那时我自然也还没有读到“花木兰代父从军”,但是父亲对大姐的偏爱,溢于言表。惟独有一次例外,那天,家里来了个客人,称赞大姐能干,父亲却黯然神伤:“可惜怎么能干都是个女子。”过后他甚至对我吼道:“你怎么就不能跟你大姐换过来!”真是莫名其妙。也许是因为害怕父亲,我本能地害怕大姐。在我的感觉里,大姐就是父亲的影子,当父亲不在家时,大姐又变成了父亲的声音的接收站,她把父亲的声音接收到,然后传达给我们。母亲疼爱的是童曲和童因,跟大姐的关系却很冷淡。相反,童曲、童因好象并没有什么界线分明的立场,只是父亲长年在外,童曲怕陌生人也就怕父亲。童因年纪小,又是至情的动物,在父亲和母亲之间游刃有余,敢向母亲撒娇也敢向父亲淘气,父亲和母亲对她也都特别宽容,她就手抓令牌到处通行无阻。童因可以同时得到父亲和母亲的爱护这一点,许多时候总是让我羡慕,有时简直是妒忌,妒忌又常常转换为对童因的痛恨。不过,比起父亲与大姐的亲密,母亲在童曲和童因那里可以说没有丝毫优势;好在,母亲有一个我,以至于她可以一门心思放在我身上。我的敏感则让我受尽了苦,我总能轻易就感觉到父亲对姐姐们的温和,大姐因为男孩子的性格,童因因为天真招他喜欢,自然没得说,可是对童曲的羞怯,父亲好象也很喜欢,这种喜欢跟喜欢童娆时的赞赏和喜欢童因时的宽容又不一样,这种喜欢是一种爱怜痛惜。可见父亲对于女儿,总是喜欢的,惟独对儿子的我总是冷漠。这个发现让我的痛恨又从童因身上扩大到三个姐姐身上。更可恨的是,大姐甚至象外人那样看待我。她就不止一次向母亲说过:“弟弟也许是生了病了,这种病跟感冒发烧不同,它是在心里而不是在身体里。人说‘心病’,现在医学就证明了不单身体会生病,连心都会生病的,应该送弟弟去医院看看。”有一次,母亲生气了,跟大姐吵起来。最后,母亲吵不过,哭了。我对大姐就更恨,也更怕了。因为对大姐的害怕加剧,我就更惧怕父亲了。思考像发酵的面团在我的脑里疯狂地鼓胀,“我为什么是父亲的儿子呢?”这是困扰我的又一个问题。那个我必须称他为“爸爸”的男人,他于我是如此陌生,他为什么就是我的父亲呢?如果可以,我真宁愿他不是我的父亲。 5但是,要是父亲不是我的父亲了,谁来做我的父亲呢?如果非得要个父亲不可的话,那肯定是村子东头的松明叔了。村子里有很多父亲,可是我发觉只有松明叔最像父亲;如果说父亲跟母亲虽然在称谓上不一样,但在给人安全信赖的感觉上是一样的话,那么确实是这样。松明叔没有父亲那副总是严阵以待的面孔,却有一张时刻挂着微笑百无禁忌的脸容,他似乎什么都能拿得起也什么都能放得下,顺心顺意时是无所谓的表情倒霉碰壁时还是无所谓的表情。他见到小孩子,不是像其他父亲一样等着你去跟他打招呼,然后生硬严肃地“哼”一声表示给你回应,他从来不会这样,他见到你,譬如说见到了我,他远远就会喊:“童鸣……”有时候他则骂骂咧咧地说:“童鸣你这小子……”然而,也许是因为他太热情了,我总是不知该说什么,咧着嘴巴只是笑。次数多了,松明叔就会责备说:“除了笑,你就不会其他了么?”我听出了他话语里的善意,羞得更不知该往哪里钻,只好一溜烟就跑掉了。以后再见到他,就会远远地掉过头就走。有时在拐弯的地方刚好碰上,躲不过,只好怯怯地张着嘴巴,但就是叫不出来,脸“唰”地一下子就烫热起来。松明叔就会逗趣地说:“咿!怎么童鸣是个女孩子?”我照例一溜烟就跑。后来我就越来越怕见到松明叔了,但其实我深深地知道,这种怕跟怕父亲的怕,是大不一样的,或者可以说是反过来的。在见到松明叔的时候我会怕,但见不着他的时候我却强烈地怀念他。我羡慕起方远刚来了。松明叔有三个儿子,大哥方远判,二哥方远剑,最小的就是方远刚,跟我同一年出生。有时候,方远刚会骑在他爸爸松明叔的肩头,满村子转悠,我见到了就一个劲地羡慕。我甚至想:我为什么不是方远刚呢?我是方远刚我就是松明叔的儿子了,我是方远刚我就有个好父亲了。然后我就想象着骑在松明叔头上的不是方远刚而是我,站着看的变了是方远刚不再是我。然后父亲的面孔换成了松明叔,而松明叔的笑脸换成了父亲。原来“我”是真的可以改变的,父亲真的可以更换的,我发现了这样我就心花怒放……然后我就弄不清楚,究竟我是童鸣还是方远刚,是方远刚变成了我还是我变成了方远刚?更弄不清楚,究竟父亲是松明叔还是松明叔是父亲,是松明叔变成了父亲还是父亲变成了松明叔?……这样的混乱持续了很久。松明叔突然回来了,他从远方的城市回来了。在村子里,几乎每家每户都采取了同样的生活模式:“父亲”外出打工挣钱,逢年过节时才会赶回家来,“母亲”则在家务农耕种。松明叔回来了,照例是有一群的孩子围过去,讨水果、饼干、纸糖吃。孩子们“叔叔”“伯伯”地叫,尾随着松明叔,松明叔笑吟吟的一叠连声地应着。我站在众声喧哗的圈子外面,眼里一下子是父亲,一下子是松明叔。然而,他分明就是我的“爸爸”,我心中一直寻找的“爸爸”啊。突然,一个声音在我最附近的地方响起:“爸爸!爸爸!”所有沓杂的喧闹嘎然而止,所有的人都回过头来死死地瞪着我,空气猛然结了冰,世界停止了转动。“爸爸!爸爸!”一个声音再次嘹亮地喊道。这个时候,我猛然醒觉,好象是我在叫喊呢。这使我大为惊惧,是我在叫喊吗?分明就是我!那个声音距离我多么逼近,他仿佛要冲破所有的禁锢;然而这个声音又是多么陌生,他摇摆着像一个失去重心的玻璃杯随时会打翻在地。于是,我又怀疑起这个声音是不是我的声音来,就像怀疑“我”是不是我一样。所有的孩子哄地笑开了。一个连自己的爸爸也弄不清楚的可怜虫,应该是世上最最值得可笑的了。“爸爸”慢慢地走近我,他也许也觉得这一切实在是有点不伦不类了,半是调笑半是严肃地说:“小家伙,你现在可以看清楚了吧,我可不是你爸爸!”“爸爸!爸爸!爸爸!”我是真的着了魔了,我要紧紧地攒紧眼前的一切,不然,转眼间他就要灰飞烟灭。“我怎么会是你爸爸呢?”“爸爸!爸爸!爸爸!”“我是松明叔!”“爸爸!爸爸!爸爸!”“你爸爸是童朝开!”“你是我爸爸!”“我不是你爸爸!”“你是!你就是我爸爸!”“爸爸”烦躁了:“你……你还是回去问一问你妈妈,谁才是你爸爸吧!”扭过头悻悻地走了。第二天,各种大同小异千丝万缕若即若离的传言就在村子的上空到处飞舞飘荡了:“原来是他!”“怎么会是他?!”“我早说是他啦!”“你真的想不到,竟然又冒出一个来……”“纸怎么包得住火呢?‘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呀!”“崽揭了真老子的底了!”“这不是明摆着的吗?你看那小杂种,有哪一点是他现任老子的痕迹?”“可问题是,又有哪一点是他新任老子的痕迹?”“无论怎么说,我真替‘谁’可惜!”“真是作孽!”……铺天盖地若有所指欲言又止。然而,我迫切地要知道的只是:我的父亲是谁?母亲却一个人在家里静静地拣菜,她遵守的仿佛是另外一套法则,外面乱哄哄的一切,如此逼近却又如此遥远。但显然,无数的谣言都是从这里出发,最后又终结到这里来的。我一直在寻找机会。终于,我逮着了一个空隙:“妈妈,谁是我的爸爸?”我的意思其实是:“爸爸”这样一个人这样一个称谓,他代表什么意义呢?是的,我需要的就是意义,也仅仅是意义!母亲却翻译成另外的意思:谁才是我真正的父亲?她岩石一般的脸一下子风卷云涌,看得出她努力竭制,但终于没有管住心里已经装载得太多的焦躁,她冷冷地说:“你就别添乱了,好不好?”如果我没有记错,这是母亲第一次用如此厌烦的语气给我说话。我被吓坏了,嘟哝着:“我只是想知道,‘爸爸’是什么?”“什么”也许多少会比“谁”更接近我要传达的意思吧。可是母亲一点都没有区分开来:“我的好皇帝,我的小祖宗,你就不能让我静一静吗?你就非得逼了你老妈上吊不可吗?”母亲有些哽咽了。我完全成了十恶不赦的罪人了,摇着母亲的手臂,哀求地叫着:“妈妈、妈妈、妈妈!”除此以外我一片空白,再不知道还有什么词语。母亲一把抱住了我! 6很快就到了中秋节,父亲回来了。吃晚饭的时候,气氛凝重得叫人无法喘气。本以为应该发生点什么的,但直到晚饭完毕,还是没有发生什么。也许终要发生点什么吧;感觉上不发生点什么,反而是一种更大的灾难。上了九点,根据风俗,家家户户都捧出水果、月饼、茶水等拜祭月亮。孩子们最是疯狂,颠来倒去地满村子呼朋引伴,聚到晒谷场玩“跳八角”,“点兵兵”、“推六子”、“估石子”、“猫捉老鼠”等游戏。因为今晚,孩子们获得了一种尽情游戏的权利,大人们对于孩子的玩乐,会特别地宽容。一般来说,母亲总是抵制我跟村里的孩子玩,她说:“追逐游水爬树挖田鼠烧土窑……这都是野孩子的作为,鸣鸣是文明的孩子,不要跟野孩子们来往。”而且今晚,母亲交给我的任务,是背诵两首诗。本来,这对于我不是太难的事,但那个晚上,不知为什么,我总是神不守舍,仿佛总有一股欲望在我的体内蠢蠢欲动,要把我引诱到一个未知的深处。窗外,热闹的烟花声、鞭炮声此起彼伏,世界按照一种天然的规则肆无忌惮地叫嚷着。我真的好想走出屋外去啊,然而母亲是不会高兴我那样做的。突然,童因却出现了,二话没说拉起我就往外走。对于我,这真是一个天降的奇迹——事实上,我一直在盼望着这样的奇迹发生——我随着童因,蹑手蹑脚走到屋子外,然后呼啦一下狂奔起来。躲过了母亲,我有一种冒险的美好感。世界仿佛从来没有这么生动过,它向我洞开了一扇门。天上的月亮好圆好亮啊,树影幽雅地斜躺在地上,菜园的篱笆悠长又沉静,晒谷场上到处是孩子们的身影和声音,最近处的一群,正在猜“包剪锤”,以确定在“猫捉老鼠”的游戏中,谁是老鼠谁是猫。童因拉着我,拨开人群挤进去,仿佛她原本就是当中的一分子,立刻就随着大伙高声吆喝:“一二三——咳!一二三——咳!”我呆呆地站立着无所适从。这一切于我太陌生了,我走近了一群人,却不知道怎样让自己溶入进去,我感到我的心绪是多么坏。童因抓着我的手伸出去,我刚好握紧了拳头。八个手掌,六个是剪刀,两个是铁锤,其中一个铁锤就是我。于是,我猜赢了。我赢了但我却成了一只老鼠,一只逃蹿的老鼠,一只在猫的追逐下逃蹿的老鼠!就这样,我被纳入到“猫捉老鼠”的游戏中去了。可是一切对我都是如此地不自然,对于当时正在发生的所有我都来不及适应。我的脑子几乎一片空白,我只是奔跑,不停地奔跑。我有一种奇特的感觉,我找到了一个最适当最准确的圆心,我围绕着圆心不停地旋转,整个夜空、天地万物也都一起旋转。我不知道猫是不是在追逐我,我只听见所有的老鼠都不停地逃跑,到处是高呼的尖叫声。我也发出尖叫声,因为在我的假想里,猫正一步一步地向我逼近,而我刚刚上演了一场“胜利大逃亡”!突然,我感觉撞到了一个物体上,接着物体倒下了,我差点也跌倒了。接着就响起了方远刚凄厉的哭叫声,所有的人都围了过来,我隐约有些明白了。童因快步走过来,扶起了方远刚,月光下可以见到他的额头摔破了,暗红的血染了半边脸,相当怕人。不知是谁惊悚地喊了一声:“童鸣,你这小子,这下你死定了!”随着这一声叫喊,所有人仿佛一下子找到了转移恐惧的箭靶,叫着骂着,邀宠卖乖煽风点火,场面一派混乱。方远刚的两个哥哥方远判、方远剑走过来,所有的手都指向我。方远判、方远剑什么话也没说,雨点般的拳头就狠狠地落到我的身上。童因吓得只是不停地哭喊:“别打了,别打了!”我却反而不害怕了,一切都落到实地了,我感到痛快极了。我甚至想到,方家兄弟俩其实早就想揍我了,他们一直在寻找借口,可是他们实在犯不着要找到借口才下手,平白无故就是最好的借口。突然地我又想到松明叔,如果松明叔是我父亲,他们这是兄弟打兄弟呢。兄弟打兄弟,这算什么事?等到方家兄弟俩打累了,歇了手,我也痛快得满足了。我不想再在这种处境中沉湎下去了,猛地爬起来,撒开腿向着无边的黑暗奔去。童因哀号般的喊叫在我背后渐渐地变弱、变弱……在一座土丘边我停了下来。这里本来是一间泥屋,在一次暴雨中,泥屋倒塌了,就成了这座土丘。事情过去也有两年多了,土丘上已经长满了野草。这是我的乐园,没事的时候,我会一个人到这里来,挖空心思地思考。我爬到土丘顶,这样微小的一个高度也使我一下子获得了君临的感觉。在小土丘的这个国度里,我是个高高在上的君王,万物在我的视线下慌乱地奔忙!我在草丛里躺了下来,月亮在天幕上徐徐而行,只有几朵灰白的云。刚刚褪去的一切仿佛已是隔世,我感到了异乎寻常的平静。感到害怕是摸鼻子的时候我摸到了血。血让我想起了方远刚的脸,他的脸血迹斑斑。方远刚让我记起了他的两个哥哥方远判和方远剑,他们的眼睛放射出狠毒的凶光;这种凶光又多么象是暴躁的父亲。我记起来了,当是时,其实方远判和方远剑还没有挨近我,然而我却在他们出手前的一刻就蹲下了,实在我可以还手的,可是为什么我要先于他们出手前就示弱地蹲下呢?他们歇手的时候,我也可以出其不意地还以重锤的,可为什么我会选择了逃跑呢?我把那一刻反复地想了又想,我终于看出,我是懦弱的!于是,我想到了我那几个连面也不能见上的哥哥来,他们真的存在过吗?现在又在哪里?如果刚才我有三个哥哥我就不会这样了,我有三个哥哥我还用怕方氏兄弟吗?怪不得父亲总是要把大姐说成男孩,大姐是男孩大姐就是我的哥哥,大姐成了哥哥,她一定会是一个打架的能手!那么我呢?我是个男孩我为什么会这样不中用?男孩跟女孩用什么来区分?父亲说男孩是鸡巴女孩是柿饼,我胯下挂着的就是鸡巴呀。而且,我发现“鸡巴”们都是站着撒尿,而“柿饼”们却都是蹲着撒尿的。我起了好奇心,撒尿的时候也学着蹲下来,父亲大声地呵斥我:必须站着撒尿!然而我就是喜欢蹲下来撒尿,父亲再次发现了,他狠狠地骂:“你他妈的怎么不当初就生成柿饼呢?”是呀,我怎么就非得是鸡巴呢?我是柿饼那该多好哇?我故意逆反着想。突然地我又想,假如我和父亲调过来,我就成了父亲的父亲了,而父亲却成了我的儿子了,那会怎么样呢?突然地我又想,的确,按理来说,父亲应该有他的父亲呀。这个父亲的父亲,他在哪里呢?他对待他的儿子——父亲,也像父亲对待他的儿子——我一样吗?我又想,是不是说,终有一天我也是要成为我的儿子的父亲的?而我的儿子,那个要我成为他父亲的人,此刻又在哪里呢?突然,我又想,我脚底下正躺着的这座小土丘,它为什么要在这里而不在别的地方呢?而我,此时此刻,又为什么要在这小土丘上而不是在别的地方呢?我原本就在这里吗?我难道就非得在这里吗?要是有一天,我不在这里了,这里的其他房子也会坍塌吗?母亲、父亲、大姐、童曲、童因,春华爷、长凤婶、姚力唯老师、傻子童水金、还有松明叔、方远刚三兄弟,这些熟识的、可亲的、可怕的人们,他们又会怎么样呢?要是我不在这里,我又将到哪里去呢?要是这里没有我,那里也没有我,什么地方我都不在,一切又会怎么样呢?……可是,我怎么会想到这样的问题呢?太无稽,太离奇,太缥缈了!我不能再想下去了,我困极了、困了、困……后来,我被母亲找到了。在床上昏迷了一夜一天之后,我醒来了。醒来后,就发现母亲哭肿的双眼,童曲、童因也哭过了,甚至大姐也哭过了,甚至父亲,也眉眼忧戚。我就也想哭了,这些人,他们都是爱我的呢,也许我们之间有过很多的恨,但在当下这一刻里,我们之间是可以谅解的,我对他们是感激的。突然,大姐从床上一把把我拉了起来,牵着我一直走到村子东头方远刚的家门前,使劲地拍开了紧锁的门,二话没说就把方远判和方远剑拉到巷子里。双方的家人都赶来了,可是谁都不敢说话。大姐冷得像一头随时要爆发的野兽,她从背后把我拉过来,指着方远判和方远剑,不容置疑地说:“抽他们的耳光!”我却颤抖得像筛糠。“我叫你抽他们!——抽!”大姐抢上一步,“啪啪”、“啪啪”,方远判、方远剑兄弟俩脸上就各挨了两记耳光。方远判、方远剑哭丧着却不敢哭出声来,眼见得爸妈就在旁边却不帮自己,那种痛苦才真叫一种痛苦。大姐又把我拉到近前,我乍着胆子,轻轻地给方远判脸上抹了一下,又给方远剑抹了一下。我观察着,等待着,他们都没有反抗。我就放了心,狠狠地给方远判抽了一把,又给方远剑抽了一把。只听得空旷的夜里,远山传来嘹亮的回响:“啪”、“啪”……  

    2008-03-26 16:14:44 作者:叶清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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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女人知味》  第二十八集

    Chapter28 等……结果 六月的北京开始变得有点热了,刚一走出机舱,阳光已经披在身上,虽然温暖,但不能令我温暖到妥协的地步。在行李输送带上等着,很多人都已经拿走了自己的行李,三三两两地静候着,但首都机场的热闹我算是见识了,但这种热闹全然不能感染我,依旧冷漠地等候着它。五分钟了,我开始焦急,我开始后悔为什么要将“执迷不悔”托运,为什么要将这“潘朵拉魔盒”放在飞机行李舱?我为什么会如此紧张,我千里迢迢来到北京还不是因为它?我为什么这么着紧?如果没有它我还可以给Don一个惊喜!不是吗?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输送带上的行李一件件被提走,我越发焦急,眼睛不停地扫视着输送带上的大部分黑色的行李袋,就是不见特别显眼的白色大盒。怎么办?那是Don的设计,我不能弄丢,就算它是“潘朵拉魔盒”,就算它是我妒忌的婚纱!女人在焦急的时候最容易脾气暴躁,我立刻找了机场的地勤。“怎么我的行李不见了!”“小姐,请稍后一下,可能行李车出了点问题……”地勤小姐勉强挤出了一点笑容,用对讲机询问了情况,“小姐,请再稍后一下,因为还有另外一架飞机的行李要卸下来,三分钟后有另一批行李到,请小姐耐心等候……”可能底气足了,这次的笑容很自信,说完就快步离开了,我只能够继续等。等是最折磨人的事情,三分钟,总算那地勤小姐没有骗我,在众多暗色的行李中我看到了白白的“潘朵拉魔盒”,我双手立刻抓住了它,小心翼翼地扎好在手推车上。我居然有如释重负的感觉,我居然在见到它的一瞬间有高兴的感觉……坐上出租车,拿着Don留给我的公司地址还有家的地址,我犹豫不决。“小姐,到底去哪儿?”司机用纯正的北京话跟我说,但态度却有点不耐烦,还说办奥运会呢,这样的态度……最后我决定去Don的住处,尽管现在只是下午的两点多,远没有到他下班的时间,我选择等……  坐在车内看北京的街景,有种舒畅的感觉,就像一个人去旅行,坐着车享受沿途的风景,十分惬意,反而暂时忘记了这次来北京的目的,觉得在旅游了。司机尽管刚才的态度不怎么样,但一边开车还是跟我拉起了家常,他尤其对那大盒子感兴趣。“是我朋友的,我还没打开过……”我只能够这样打发他,但却又热情地问他北京的事情,幸好这些司机都应该受过培训,一边开车一边跟我说经过什么地方,有什么东西看。我宛如一个小孩一样,看到漂亮的景色居然趴在了车窗上,好几次一头撞到了玻璃上,疼得我大叫。司机叔叔却说:“哈,你真是个天真可爱的小女孩!”小女孩?很久没有人这样称呼我了。或者经历过一些事情,已经将我的天真烂漫洗去了。难得还有人看得出来。经过四十分钟的车程终于到了Don的住处,一个生活小区。我一看里程表吓了一大跳,一百三十多块!司机还是很礼貌地收少了十块钱。拿着行李,抬头望向楼顶,Don的家在楼顶,但我既没有钥匙又不想打电话给他,我再次选择了等,为了心爱的男人,为了我爱情的尊严,我愿意等。  仿佛我今天都会在等中度过,在机场等“潘朵拉魔盒”,在这里等心爱的男人,两个都和他有关,我注定逃不出去了。此刻的心情已经和上飞机时起了很大变化,没有了怨恨,我想不到自己会为“潘朵拉魔盒”而焦急。我承认自己不是一个有耐性的人,包括感情,但Don改变了我很多,迅速到来的爱情却改变了我焦燥的性格。Miranda说过,如果有男人可以容忍我这样的性格,他离好男人的标准就不远了。是的,Don太善良了,我从来没有看见他生气过,但工作例外。记得Miranda说有一次看见他当众将一个女孩子骂哭了,想想如果他对我动怒我会一下子哭出来,然后紧紧抱着他请求他原谅,最后肯定是他舍不得再生我的气。可惜一次也没有发生过。不知不觉地我依靠着大盒子睡着了,一觉醒来已经是傍晚了,但四周依旧很寂静,我发现原来这里是新开发的小区,什么保安都没有,而且天暗下来的时候四处开灯的房子都很少,只有大厦大堂的黄色灯光映射出来,看看时间已经七点多了,入夜后开始有点风。Don还没有回来,我拿出电话,上飞机关机后就没有再打开过,我想Don又会发很多短信过来了……显示有六条信息,这个傻瓜还是改不了对我的紧张。看到这些短信,想到这个傻瓜心急如焚的样子,心里的甜蜜油然而生。这时候一束黄色的车前大灯光向我投射过来,但很快停下,车上立刻有人跑了过来,因为灯光的原因我的眼睛很难适应,只见一个黑影走近我。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被他抱紧了,很紧很紧,“怎么来北京了?你知不知道你吓死我了!怎么又关机了?吓死我了,吓死我了……”我听到Don的声音有点嘶哑。我的眼泪控制不住淌了下来,我们就这样相拥着,直到我的肚子发出了抗议。Don随即松开抱紧我的手,深情地看了我一眼,就这一眼我已经没有了反抗的力气,所有来这里的原因都已经不知所踪了,我又再次被他俘虏了……他绕到我身后帮我将行李带上,我注意到他看到“潘朵拉魔盒”的时候愣了一下,却很快拿起来牵起我的手上了他家。我很想在电梯说明我这次来的目的,但看到Don很平静很温柔地牵着我的手的时候,我什么话也说不出了。就像小鸟依人一般跟着他。他什么也没有问,静静地,紧紧地牵着我的手。踏进他的家,我愣住了,风格跟我家一样!在墙上还有平安夜那一晚我穿婚纱的照片!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其他地方还有大大小小我的照片,都是我没有看到过的,有些还是偷拍的。我惊讶之余,感受到Don在身后抱着我,我们脸颊相贴着。“惊喜吗?”Don温柔地问道。“嗯……很惊喜,我很喜欢这里……这次居然是我自己送上门拿惊喜了。”我闭上眼感受他的抚摸。“你肚子饿了,我帮你弄点吃的,先休息一下,衣柜里有一套新的便装,我特意帮你买的,我知道有一天你会来的,但不知道这么快……”说完他径直走向厨房。  我躺在沙发上,眼睛向左一点就看到厨房里他的背影,一个高大瘦削的背影。但在我心中却是如此的魁梧,足以将我包围,将我拥有。我又注意到那个魔盒很安静地躺在另一张沙发上,Don会不知道那个是什么吗?从他刚才的神态,他知道的,可是……可能是我饿的关系,我吃得津津有味,Don拼命地提醒我慢慢吃,就像妈妈那样,嘴角的饭都给他一颗颗地拿下来,我吃饭的窘迫样子呈现在这个我喜欢的男人面前,他却象欣赏艺术品般望着我,不停地微笑。“老婆……对不起……”他终于开口了,我知道他想说什么,“我知道你总有一天会看到它的。”我立刻听下了狼吞虎咽,“你知道我这次为什么来吗?”我吞掉了最后一口饭,小声问道,我怕我没有得到他的批准将“执迷不悔”带来,他会很生气,毕竟是他的回忆,但他却跟我说“对不起”。他见我吃完饭,忙帮我用纸巾擦了嘴,牵起我的手要我坐在沙发上,他去打开“执迷不悔”的盒子。“我知道总有一天你会发现这件婚纱的……”Don深情地抚摸着“执迷不悔”,那种神态我很妒忌,分明是对那个女孩的留恋!“知道吗?它是因为你而没有寄出去的。”我听到后愣住了,Don则重新坐到了我身边,搂着我,开始跟我讲“执迷不悔”的故事。“执迷不悔”的确是为那个叫Kay的女孩子而设计,但第一次她没有收,Don很伤心,甚至想过将它毁掉,因为她说了一些伤害Don的话。他很生气,将婚纱藏在了自己的衣柜,希望永远将它“埋葬”。有一天在婚纱店遇到了Kay,她即将结婚,因为Don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已经没有了以前的恨和爱,所以他才决定将这件婚纱当作结婚礼物寄给Kay,算是将所有的恨都化作宽恕。“执迷不悔”是宽恕。Don对我是一见钟情,因为我的出现,他改变了主意,在最后一刻没有将 “执迷不悔”寄出去。说到这里Don停住了……“为什么?”我焦急地问道,只见他眼睛紧闭,我不知道结果是什么,他会说出什么……“她死了……在我的心死了……我不想对你不公平,我只希望一心一意地对你,我怕将婚纱送给她,我还是放不下……”这时候他紧紧地捉住我的手,“老婆,相信我,我只想对你好……它的存在并不代表我念念不忘,相反……”我没有让他再说下去,紧紧地抱着他,“对不起……Don……对不起……”我的眼泪再次缺堤,我只想将所有的郁闷都发泄出来,是的,我又再胡思乱想了。我不相信男人的性格又再次让我在Don面前无地自容……来到北京后我对“执迷不悔”的态度已经变化,从焦急的等待,到同情,到如今的爱护。它已经不是“魔盒”,或许是我和Don的一件珍贵的纪念品!------to be continued

    2008-03-26 00:19:36 作者:七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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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女人知味》  第二十七集

    Chapter27 赌注 我不知道如何回到家,也不知道在沙发上呆坐了多久,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将“执迷不悔”也带回来……脑子里除了Don以外我什么也想不到,由我们第一次的见面,到在路上再遇,到平安夜的fashion show,到那些表白的短信。一切一切是不是都有预谋,是不是都因为第一次见面?我开始后悔为什么要跟Miranda上去他的办公室,为什么要给我知道Raymond结婚,为什么我们要在路上遇到,为什么他要邀请我到fashion show,为什么要陪我圣诞倒数,为什么要学着以前对那个女孩那样送婚纱给我?!他当我是什么?!代替品吗?一个可以让他忘记那个女孩的“药”吗?不自觉地摸到了手边的大盒子……我已经没有勇气再去打开这个“潘朵拉魔盒”,Don对那个叫Kay的女孩的所有的爱都在这个盒中,如果我再次愚蠢地打开,我就会释放Don心中并不属于我的那些爱,那些会在我身边萦绕和发出嘲笑声的爱,不,是魔鬼……眼泪终于还是控制不住,狠心地在盒子上狂敲了几下,但毫无反应,是我太软弱还是我太仁慈?再次望那“潘朵拉魔盒”,它依旧静静地和我“对峙”着。沉默,冷静,更显得我的狂躁不安。这时候我注意到为什么我的电话全晚都没有响过,因为平常的夜晚Don都会发短信或者打电话给我,从手提包中胡乱地翻着,我记起原来为了躲避Wilson的电话而关机了。打开电话,已经有六条未读短信了,我知道一定是Don。果然有四条是他的:“老婆,下班了吗?今晚我又开会了,很累。”“老婆,吃完饭没有?怎么没有回复我呢?准备开会了,完了打电话给你。”“老婆?怎么了?有事吗?担心你,收到请回复。”“怎么搞的?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怎么关机了?看到短信后请给我打电话,担心……”另外两条是Wilson的,“你怎么做些这样无聊的事啊?”“怎么连电话都关了?算了,明天回去找你算账!”看完后将电话丢到了远远的,怎么男人就知道埋怨,就知道所谓的担心,就知道我们做错事骂得理直气壮却不问问自己的原因?!为什么男人做错事后总喜欢找借口为自己开脱?总喜欢在女人身上找问题?我只想安静……但没过几分钟,电话响了起来,是Wilson。“终于听电话了?你知不知道你好无聊?”对面的Wilson显然为今晚的事很气愤。“是,是我无聊,我不说话让你骂个够了……”我没神没气地答着,眼泪在眼眶打转。“不要以为用这种语气我会心软,你以后不要用这种方法来给我介绍女孩子,她们不适合我……”“你不喜欢大可以走,还给我打电话干什么?好心当贼!”我依旧继续我的冷漠。“喂……你是不是……”Wilson的态度忽然软化了下来,“是不是有什么事不高兴了?”当我被拆穿的那一刻有点不安,因为我不想别人知道我的悲伤,不想第三者知道。“不是,什么也没有,没话说我就挂了!”我有点强硬。“等一等……听我说完……”Wilson半带哀求的语气道,“我想跟你说,你的好意我知道,只是我不能接受其他女孩子,我告诉过你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这些事情我会处理,但是……我还是很想跟你看一场电影。”“下次吧……就这样……”我挂了电话,控制不住泪水的涌出,别人的关心原来也成为我的包袱。放下电话不久又一个电话来了,这次一定是Don,因为手机的铃声是他独有的。我犹豫着接不接这个电话,眼泪更加疯狂地流出来。我还是按下了接听键。听到熟悉的声音,依旧是那样温柔,但却带着点点焦急,Don知道我是那种喜欢依赖的人,他从来不会用强硬的语气跟我说话,但我却有这个特权。听到Don的声音我的心又软了,眼泪更加疯狂外涌。“老婆,你终于开机了,今晚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不舒服?”Don在我接通电话的一瞬间开始连珠炮发,根本没有给我喘息的机会,一轮问候后,他终于停止了,“哦,对不起,我没有给机会你说话,对不起,我太冲动了……”我没有说话,用手捂着嘴巴,害怕自己的抽泣声被他听到,但细心的他还是听到了。“老婆?怎么哭了?有人欺负你吗?”Don很紧张,甚至有点不知所措。我终于还是哭了出声……持续了几分钟,当我抽泣声开始渐停的时候,Don才开始说话,“老婆,是不是太想念我了?是不是这种日子太难熬呢?”是的,太难熬了,如果我们不是分开两地,今晚的事情不会发生,他的秘密会好好地躺在衣柜。纵使让我看到,他也会立刻解释,容不得我半点胡思乱想。如今,我不知道如何去诉说这件事,我只能打从心底里觉得我们的日子太难熬了,这种煎熬是我难以承受的,我这一个喜欢依靠别人的人,要在离开爱人的情况下生活,是多么痛苦……“是……Don,我很辛苦……”我抽泣着回答,本想强硬的我却还是无法逾越Don的关心。“老婆,对不起,是我的不对,我不该丢下你。要不这样,我明天飞回来陪你好吗?”“不用……真的不用……如果每次我想你的时候你都要回来,那你倒不如在这里。我的意思不是不想见你,只是,你有自己的事业,事业才是你的全部,我会等你的……”我知道自己这样说简直唯心到了极点,但他不会听出我的潜台词。“我知道为难你,可是,我想如果我们能够经历这些以后更艰难的路我们都不会怕。我只想你知道我的心永远有你。”两个分隔两地的人除了甜言蜜语外就没有再多的能力去维系,我知道,我们只能够靠这些……但我必须争取,必须为自己的幸福争取!或者,我应该做点事。  第二天回到医院只见Cindy一脸哭丧的样子。“怎么了?昨晚开心不?”我半带揶揄道。“哎呀,别说了,这种男人真是金玉其外!”Cindy一脸厌恶地说,“真没见过男人这样没风度,好像就只有他最不可一世,以后别想我跟他在有半点关系。”“人家好像本来就跟你没有关系啊,难道你……”“别乱说,我们清白得很!”Cindy说完就赶时间去了药房。我知道Wilson是故意的,但却很有兴趣知道Wilson所说的那个女孩,到底有什么魅力。“喂!在想什么呢?!”忽然有人用力拍了拍我面前的柜台,是Wilson。“在想你昨晚到底用了什么手段让一个丰满的女人这么讨厌你。”“我告诉你,我不喜欢什么丰满的女人,我不是那种爱身材不爱脑子的男人。”“好了好了,那你用什么高招让我们的Cindy这么气愤?”“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吃饭的时候要她给钱,看电影的时候要她买东西吃,然后和她坐的远远的,就这样。”我的天啊,原来要伤害一个人真的可以从小事做起。我捂着嘴不敢笑出声,生怕给Cindy听到了会随手从十楼扔我下去。“你做的真够绝,你不怕给那些女人知道吗?你的万人迷地位就不保了。”“我就不想那些女人对我有什么幻想……所以才……”“你真伟大!为了不想那个女孩子误会,让人家知道你是一个吝啬的男人。哈哈。”“我知道她会明白的……”Wilson微笑着,充满自信。“还有昨晚……对不起……我太冲动了……”“算了,是我不对,不应该随便将你推给人。”“就像你说的,朋友是拿来出卖的,除非你不当我是朋友。”“算了吧,我们不是朋友,是好姐妹!哈……”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在和Wilson斗嘴的时候最高兴,仿佛回到校园时代和同桌的男生玩“划界”游戏一样,尽管充满火药味,但更多的是欢乐。  跟医院拿了三天的假期,我只想利用这三天去捍卫我爱情的尊严。拖着简单的行李来到了机场,再看看那个大盒子,我将“潘朵拉魔盒”都带上了。我没有告诉Don我去北京的事,为的就是不让男人有充分的准备。就像打仗一样,如果有任何喘息的机会你就有可能被打败……爱,有时候像战争,除了能力还有谋略。望了望手上的戒指,刻着Don & Carrie的戒指,名字在戒指内,象征着两个名字永远在我的心中。“请你保佑我们的爱情!”我吻了一下戒指,登上飞机。------to be continued

    2008-03-26 00:06:47 作者:七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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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女人知味》  第二十六集

    Chapter26 真相 Cindy的一句话提起了我的兴趣,女人的话题都不外乎谁和谁最衬,谁和谁搞地下情,谁暗恋谁……在医院护士这个女人当道的群体更是是非的发源地。护士之间,护士和医生之间在我们这些女人口中根本无秘密可言,上次Angel的离开就是人言可畏的结果。“你暗指的意思该不会是我心想的那样吧?”我眼神有点暧昧地看着Cindy。只见她羞红着脸,慢慢凑过来,“现在在急救室见他多了,发现他还是有点味道!”“你还是省省吧,人家还是处男啊。”“什么?!”Cindy听到这两个字好像发现新大陆一般兴奋。“用得着这样兴奋吗?我可不想看到你糟蹋一个大好青年……慢着……”我忽然想到,疑惑地问她,“你想跟他发展关我什么事呢?”只见她又再堆起笑容,挑起眉毛,一副妩媚的样子,“这个是跟你没什么关系,只是……我想知道一些关于Wilson的事情嘛……你跟他比较谈得来……所以……”“所以就向我入手了……朋友啊……原来真是拿来出卖的……”“别这样说嘛,你已经有幸福了,你可不会忍心看到我孤独终老吧?他连那些隐私的东西都跟你说了,可见你们的关系不错嘛……”“你会孤独终老?!”由我进医院的半年以来就知道她的情史足足可以用一本记录本记得满满的了。“你给一个我愿意帮你的理由就可以了。”我忽然又改变了注意,想帮Cindy,虽然知道Cindy的为人,绝对不会认真,但至少让Wilson知道女人的滋味也好。“这个就简单了!我是你这里最好的朋友!你不帮我难道帮急救室那帮母老虎啊?!”Cindy充满自信地说道。我立刻想起了急救室那帮生得棱角分明的护士们,看来一个腼腆的男人才是最受 “母老虎”们欢迎的。看到Cindy哀求的样子,又看看她“呼之欲出”的上围,我想这个是她最大的本钱吧?哪个男人不好色呢?“好吧,我帮你打听一下,如果他不喜欢我也不能强迫人家的……”“Carrie就是好!今天中午你帮我给他!”Cindy二话不说从衣兜里拿出一张电影票,递给我后就飞似的离开了,这种不知道是害羞还是害怕,总之Cindy敢于迈出第一步,或许我又要做着那些老土的事情了。  中午我故意去急救室找Wilson,相约吃午饭。“今天这么好找我吃午饭了。”Wilson看到我有种愉悦的感觉,好像在急救室里的心情异常郁闷。“怎么语气好像……”我首先察觉到了他的问题。“还不是那些麻烦的护士……”我后来得知道他最近这般受欢迎的原因,其实就是凭着他冷静抢救了一个病危的病人,得到了院长的加奖,护士们随即趁着这个大好时机追求这个新星。“呵呵……你这段时间可受欢迎了,你不高兴吗?难道不想趁机会找个好点的女孩子开始……”只见他将头摇得要掉了,“我不太喜欢那些人,可能天天看到的缘故吧,而且……”“你有喜欢的人?”每个人都有虚荣心,男人也不例外,但Wilson的反应就是漠不关心,如果不是害怕他喜欢的人误会绝对不会这个表情。“可能吧?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什么叫喜欢,我们是很好的朋友……”“嘻嘻,哪个女孩子这么幸运啊?”我的兴致又给他挑起了,我也是一个爱是非的女人。“没什么的,朋友而已,我跟很多护士都很好朋友啊,所以……”Wilson一副无奈的样子。“那你介意今晚……”我从口袋拿出那张电影票,Wilson看到票,又看看我……“你该不会又是……给那些女人送票吧?”“肯定不是了!我想约你看电影很久了!这个给你,今晚不见不散!”我没有给Wilson反应的机会,他接到票后我立刻离开了饭桌……我不知道这样做是不是好事,或许帮朋友是应该,但唯心地帮助朋友又是否应该?心里面不是愧疚,而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Wilson可以说是在医院跟我很谈得来的异性朋友,Don是我的情人,Wilson是我的异性知己,同时拥有这两样我很满足了。但我现在将知己“卖给”别人,我真是一个“人贩子”,希望Wilson看到Cindy不会过于“兴奋”就好。  下午我看时间差不多了,发了短信给Wilson,“对不起,我迟一点离开,你先去电影院,顺道帮我买点小食,如果你等我就不去了。”我只能够用这个方法阻止Wilson和我一起下班,Cindy才有机会“偶遇”Wilson。“好的,我会等你的!”很快他回了短信,我随即将电话关掉了。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出卖朋友真的不太好受。  下班后吃完饭就顺道到Don的家收拾一下,已经两星期没去打扫了,下个星期他回来一定把我骂死。家里面的东西依旧安安静静地在原地,只是在面上积了点灰尘,我轻轻地用指尖拭着,脑中想起了我和Don在这客厅缠绵的情景……在客厅,我们一起拥抱着看韩剧,一起笑,我看到感人的地方他负责给我递纸巾。在厨房,我煮饭,他洗碗,因为刚好他讨厌煮饭,我却喜欢;我讨厌洗碗,他却每次吃完饭都自觉地帮我洗碗,他说:“老婆的手娇嫩,沾水多了不好,煮饭够辛苦了,不过还好有饭锅的蒸汽敷脸,要你做不喜欢的事我心疼……”每次听到这些我都会陪着她,我从后背抱着他,脸贴着他的背脊,合上眼……在睡房,我永远要拥着他,感受他的温暖才会安心入睡。“知道吗?跟你在一起睡觉的时候我睡得特别安稳!”,“是吗?”,“知道为什么?”,“因为这是我的床……”然后我们就会再次紧抱……合上眼感受我们在这间屋子里留下的各种回忆,但这些回忆会继续……我细心地用布擦拭着睡房的桌面,我不小心脚碰到了旁边衣柜的边,“好痛!”衣柜的门却慢慢打开,可能因为门上的吸盘有点坏了,我漫不经心地将门关上,但注意到这个我平时不会去开的柜子,里面整齐地挂着Don的样版,有五套,但最底层却有一个大的白色盒子,很明显是Don装婚纱的大盒子,这种盒很特别,是Don自己订做的,我收的婚纱都是这样装着的,但比我收到的要大。出于好奇,我小心翼翼地拿了出来,将盒子平放在床上,只见盒面十分简单,一点装饰都没有,完完全全是一个长方形盒。我又拿起了盖子,一件崭新的婚纱展露在我面前……是原版的“执迷不悔”!  落寞地走在街上,眼泪一点点地躺下,今晚没有风,我漫无目的地走着……盒子里面装着的是原版的“执迷不悔”婚纱,因为里面有一张Don亲笔写的信,但这套衣服一直没有寄出去,为什么?!原来原版的衣服还安静地躺在衣柜里,等着我今天去发现!放在衣服上的信是Don写给那个女孩子的,没有密封,简单的一个折口,我拿出了信读了起来……“Kay,希望你收到这份礼物不会过于惊讶,其实只是尽我最后的承诺罢了,这是送给你的婚纱,你上次没有接受的婚纱,我只希望你结婚的那一天会穿上它,‘执迷不悔’,代表我的执迷不悔,还有你穿上它后执迷不悔地爱上你嫁的人,而不是你喜欢的人。很感谢你三年来的帮助,没有你我没有今天的成就。我并不适合你,这是你说的,可是我却不这么认为……所以我还是执迷不悔地爱你。你第一次没有接受它,我很生气,甚至有点恨你,我知道你就要结婚了,所有的恨都变得毫无意义了,带着憎恨做人很辛苦,我应该放下心里的包袱,我很希望你穿上它,与你丈夫过幸福的日子,算是我送给你的结婚礼物吧。Miss you forever!Don,2006.12.24”平安夜……不就是婚纱show那一晚吗?不就是他跟我表白的那一晚吗?!他为什么可以这么快就选择跟我发展!?原来我只是代替品!他的心里现在还有那个叫Kay的女孩吗?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看不到,只知道眼睛模糊得什么都看不到,却偏要继续走下去……原来我什么都不是……------to be continued

    2008-03-22 00:57:39 作者:七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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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女人知味》  第二十五集

    Chapter25 往事 Don短暂的停留后我又恢复“单身”,每天上班下班,有空回家和妈妈吃饭。最近和妈妈的话题多了,因为有了Don,记得上次Don回来的时候我和他又去了和妈妈吃饭,她依旧是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果真是看了“女婿”忘了女儿。妈妈对Don的满意程度简直超出了我的想象,我曾经不止一次很想问她为什么对Don这么满意,她只是笑笑回答说是Don有亲切感,很随和,一定是一个好男人。是好男人我还真的不知道,但至少现在是。那一次回家吃饭终于忍不住问她:“究竟Don哪一个地方让你这么有亲切感呢?”妈妈又再笑笑,“孩子,你还在怀疑他对你是否真心?”我点点头,眼神游移不定,但妈妈却微笑着说:“其实是他的谈吐很象你爸爸年轻的时候,温文尔雅,说话大度……”当我听到“爸爸”两个字我并没有高兴的感觉,而是恐惧。由小到大经历了父母不愉快的婚姻,我害怕他像爸爸那样……“分开是对你们的考验,其实你爸爸没错,只是那时候的环境逼使他必须那样做,要不我就活不到今天了。”“妈……别说了……总之我们会幸福,会好好孝顺你的。”  Don离开的日子我们除了电话外就是靠网络,现在流行skype,我一有空就会守候在电脑前,因为Miranda嫁人了,结婚后的女人应该在家里努力“造人”的,我还是少打扰她了。Jenny搬去和Denny住,再过一个月就要飞去日本了。偌大的屋子里只有我孤独的每晚守护在电脑前,看着闪光的屏幕我除了等待别无选择,但我觉得是幸福的,就像妻子每天在家做饭等候丈夫回家一样。不同的是我不用做饭,Don来的时候会有消息提示。有时候等了一晚换来的是他的一条手机短信,通常听到短信的声音我就知道他不能来了。我还是很欣喜地回他的短信,因为他又在为我们的未来努力了。没有生气,只有甜蜜。而让我觉得更甜蜜的是每当我睡觉前想跟他说晚安的时候,总会首先收到他的短信。我们的心有灵犀已经得到多次证明。“宝贝到时间睡觉了……”、“我还在忙,要睡好知道吗?”、“老婆大人要睡觉了,不要踢被子,感冒了我会立刻飞回来看你的,心痛……”、“老婆大人晚安,很快我们又可以见面了,那时候我一定要抱着你睡觉,让你温暖!”一条条温馨的短信,我都保留在手机里面,每当想念他的时候我就会翻出来看,想到他温柔的声音,温暖的双唇,我会甜甜睡去。每个月Don总会履行他的诺言,替我设计一件婚纱,现在已经有三套了,三套,代表三个月,我们还有九个月就可以见面了!我像小学生倒数放假的日子一样一圈圈地在日历上圈起来,所有值得纪念的日子我都做了特别记号。  “沙发真舒服!躺在上面我想睡觉”我慵懒地躺在Miranda家里新买的沙发上,她却在那里收拾这收拾那。“你有完没完啊?我进来这么久,你忙了这么久……”面对Miranda的待客之道我有点妒忌,这个女人结婚后就完全变了性格,不像以前那样大大咧咧,很少理我说话。“你不看见我很忙吗?我今天为了陪你家务都没做呢!”Mirada说得异常严重,好像如果被丈夫在家里发现一粒尘就会立刻跟她离婚一般。我躺在那里看着勤快的Miranda,“喂,你知道现在我在想什么?”“我又不是你,该不会是这沙发太舒服想到我们在上面……”Miranda羞涩地说道。“我可没有你这么坏,我想说你越来越像我妈了,你有多久没有跟我好好聊天了?”“我现在不是跟你在聊天吗?”Miranda依旧没有停下手上的活。“知道吗?我真的想像不到敢爱敢恨的你会变得如此贤惠……”Miranda忽然停下手上的活,静静地坐在我身边,头靠着沙发靠背,长叹了一声,“当你找到你想付托的人就一定会这样做……你不也是经常替Don打扫屋子吗?”我忽然想到,从前嬉皮笑脸无忧无虑的两个女孩子,如今开始变成女人了……为着各自心爱的人开始改变自己。“女人的青春有限的,无名指上的戒指就代表了一生,如果幸福就是天使光环,如果失败就是枷锁,我不想手上的圈圈变成枷锁。虽然,我不知道Henry会否像我所想,但至少我首先做到最好,我问心无愧,结婚了就不像恋爱的时候,责任是要负的……何况……”只见她摸了摸自己的肚皮,我脑子闪了一下,惊叫了一声:“有了?!”“还不确定,过了二十天没来了,昨天去做了检查,明天有结果。”我忽然变得异常兴奋,面对即将有新生命在这肚皮里生长发育,觉得女人太伟大了!“其实由结婚那一刻开始,我就想过要为他生儿育女……女人表达爱的方式跟男人不同,为他生孩子就是爱的表现……”生孩子是女人的十级痛楚,甚至可能有生命危险,连孩子都能为他生了,还有什么比这能够表达爱呢?我用崇拜的眼神望着她,感觉身边的Miranda一下子成熟了那么多……“你们什么时候呢?”Miranda忽然向我“攻击”了。“还不知道……”我木然地说道,“其实,到今天为止……我还是不相信男人……”“是时候去相信了……”Miranda对于我的话没有太大惊喜,毕竟她了解我是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那种人。“Don是个好男人,在我们集团是出名的,尽管他身边不乏出众的女孩……但他还是选择了你……”我还是头一次听到关于Don身边的事情,我们一直都很尊重对方的过去,没有特别的追问。“我知道……他以前很喜欢一个女孩子……”“那个女孩子以前是他助理……他们一起合作三年了,Don喜欢了她三年,他们一起度过了很多难关,甚至试过一次婚纱的材料出了问题,那个女孩子连夜飞去外国重新订购,才赶得及设计好样版,要不那次Don一定会被炒鱿鱼。”我受到了很大的颤动,原来他们有过这么多经历,这么多患难,这么多甘苦,而我……我们相处没多久就分开两地,我们的爱情还及不上他们的“朋友”关系。“那个女孩子都知道Don喜欢她很久,可惜她一直没有什么表态,直到Don在被拒绝后设计了‘执迷不悔’……”“什么?!你说‘执迷不悔’是替那女孩子设计的?!”“是,放在橱窗很久我才在设计部那边知道的,那女孩子没有接受那套婚纱,但橱窗那件是修改过的,原版并不是那样,但原版现在不知道去哪里了……”“那……那个女孩子去了哪里?”“不知道,总公司的秘书说她辞职后就没有消息了,究竟去了哪里,做了什么没人知道。”由Miranda家出来后恍恍惚惚地游荡着,脑子里空白一片,但心里却波澜起伏……原来我并不是享有Don设计的婚纱的第一人,我不要!他们经历了太多太多……Don的心里还想着她吗?他们还会再联系吗?为什么Don不愿再提起那女孩?太多太多的为什么,但没有一个我知道答案……  可能因为知道了那件事,我与Don的谈话中或多或少有点心不在焉,但他一下就听到了我的不妥,或许对于他来说,我们的心真是连在一起了。当我被 “听”穿后,我装作若无其事,可能两地分开的好处是喜怒哀乐可以装,不会一下子将感情展露于喜欢的人面前,这样可以减少摩擦,也可能将矛盾加深……  “醒了……”正在发呆的我被Cindy吓了一跳。最近上班总会心神恍惚。“怎么了?”我脸无表情地问道。Cindy神秘兮兮地凑过来,好像想跟我说些什么似的,笑得很羞涩。“你觉得急救室的Wilson怎样?”当我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我就知道Cindy对Wilson图谋不轨了……------to be continued

    2008-03-22 00:41:26 作者:七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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