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松年轻时也娶过一回媳妇,结婚两三年还没有孩子,后来检查出是自己没有生育能力。
文松爹知道后,寻思了几宿,在一次饭后酒酣时才对文松说:“老二呀,咱家太穷,给你娶媳妇花干了钱,如今再没钱给你治这病,可再穷也总得留个后呀” 文松这时愣在一旁等待下文。文松爹却掏出装烟叶的布袋,慢慢的卷起烟叶,他专注的把卷好的烟叶装在长烟杆的铜烟锅上,然后划了根火柴,叭叭抽上几口,才说:“你就是占着茅厕也拉不出屎来,依我看,媳妇让给老三算了,省得再花钱”文松听了一怔,这话逼出他一身冷汗,半晌才反应过来,他从上衣的破口袋里摸出干瘪的烟盒,抽出最后一根已被挤皱的香烟,借着爹的旱烟头点燃了。文松靠着桌腿蹲在地上,直着两眼,深吸了一口烟就如雕塑般不动了,指间的香烟无声的烧去大半截,残留的烟灰像要摆脱挤压的毛虫一样,渐渐伸长。突然,文松抹了把脸,连吸上几口烟,猛的把烟头砸在地上,使劲踏灭了,无限委屈但又很坚定的说:“让就让”。
虽有万般不舍,文松最终还是把媳妇让给了老三,只是要了个条件,老三家将来要讨给文松一个男孩留防老。老三自然是答应了。这文松媳妇也是有感情,起初死活不愿意,但她回头仔细想想,要真为夫家着想,就该为他们家续个香火留个根,后来就半推半就的跟老三住了。文松为保住最后颜面,让老三和媳妇住三间草房,自己占了瓦房。
眼巴眼望的一年过去,老三家头胎来了个女孩,文松知道女孩长大迟早要嫁人,连自个亲爹亲娘也不会养活,所以就没吭声。又苦苦等了一年,终于等到老三家来个男孩,文松高兴的抱着刚生的娃,嘴里激动地叨咕着:“哦,我的乖乖来,我的宝贝蛋来…..”当晚文松就跟老三提了要孩子的事,可老三无奈的拒绝了,说头个男孩怎么讲也得自个留着。老三答应文松和老婆再生一个,一定留他供养。文松本想撒气,但想到自己还年轻,不急个年把二年,再等等吧。
这一年,文松常听到村头老槐树上大喇叭里,宣传计划生育的事,有时还有人到村里挨家挨户发传单。还有墙上关于计划生育的标语,旧的未落新的又来,越刷越多。土墙皮上模糊不清的“人多力量大”早已被风雨冲刷掉,刷上的“大力开展计划生育”也已褪色,像文松家瓦房西墙上刷的“生男生女都一样,女儿也是传后人”,还顺着砖缝往下淌着农药似的白漆,大概是这几天文松下地干活时来人刷上去的。文松看到后总觉得自个墙上的标语怎么看也不顺眼。可是谁都知道计划生育又抓的紧了。
文松见一人又在村公告栏上一排排的贴传单,就凑到围观的人群里。文松不识字,忍了很久,才哆嗦的问:“超、超一胎罚多少子儿?”小伟妈嘲笑说:“怎么罚也罚不到你呀”众人大笑,可贴传单人严肃的回答:“超一胎罚一千,一个子儿不能少,搁县长家也得这数”文松听得脸又红又烫,退出了人群。
文松赶紧把这事告诉了老三。老三听了不仅不着急,反而满脸笑容。文松莫明奇妙。老二凑到他耳旁低声说:“媳妇已经有了”文松立刻露出惊喜,但随即又眉头紧皱,老三似乎看出了文松的心思,接着说:“二哥呀,你也看到了也听到了,这计划生育一年比一年紧,想多要个孩子不容易。现在政府也说了,男女都一样,今后养个女儿同样能防老,咱就甭管这胎是男是女,老天给啥咱就要啥,只要能有一个就行”文松正困于内心的纠结,老三笑了笑说“放心,过两天就叫她回娘家躲着,等孩子生了再想办法,兴许那时计划生育也宽松了。”既然老三已有周全打算,文松只好听天由命。几天后,看着老三把媳妇送走,文松心里轻松了一大截。
没多久的一个早晨,一辆警车把老三连孩子一起带走了。傻子小矿叫嚷着把地里干活的文松叫来时,车已驶出村子,文松要骑自行车去追,村长在一旁说:“老三家媳妇回娘家躲计划生育给逮着了,两口子交了罚款,才能放人回来,你现在去管什么用”。
文松急得中午也没做饭,已经瘫在床上的文松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饿的直哆嗦着骂老二是个懒王。文松来回琢磨着村长的话,正想对策,根本没时间理会他爹,这事也不想告诉他。文松跑出屋望着老三家的破草房,又回头看看自己的瓦房,算来算去,只要能保住孩子,倾家荡产也不过就这些破家产。正焦愁着,傻矿大呼小叫的跑来,半路被鞋带绊倒在地,歪着嘴大哭起来,文松一急骂他,三十岁的人了连路都走不好。傻矿像被重重的打了一下,哭的更凶了,嘴巴更歪了,无意间鼻涕也耷拉下来,随着每一次抽泣在鼻孔进进出出。文松不得不花点时间哄他,直到他能边用鼻孔呼着气泡边描述情况,才从不清晰的话里听出,一帮人开两辆车到了老三家。文松推开傻矿立马奔去。
老三家院子外面停着一辆警车和一辆拖拉机,一些看热闹的人踮着脚伸长了脖子,土墙头上撅着屁股的还蹲着几个。院里的粮圈已被扒开,几个人在匆忙的装粮食,还有几个在猪圈逮那头半大的猪。文松一看不对劲,抓起立在墙边的铁锹冲了进去,红着脖子爆起满头筋,愤怒的大吼:“都给我住手,谁再敢动老子跟他拼了”几个干部样的慌忙从屋里出来,村长用威胁的语气向他喝斥:“你给我住手,把锹放下,妨碍公务,把你抓起来信不信”话语未落,众干部一拥而上,夺了文松的锹,把文松拉扯住了。
村长像是对文松也像是乡亲们,语重心长的说:“国家搞计划生育是为了咱老百姓好,老三家超生了,正所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按规定该罚多少就给多少,但老三家没钱给。计生办的人也不是不通情非逼着要钱,人家放宽政策,也经过老三家同意,派人来起粮拉猪,抵上罚款,也照样放人。文松这样对着干,是犯法的,搞严重了不仅自己要被抓起来,还要连累老三一家。所以群众们要支持理解干部们的工作,这样对大家都有好处”文松气性虽大,但情知人单力薄又理亏说不过,就不再反抗,只是痛恨的看着他们胡作非为。院墙上的乡亲们扭着头小声议论起来。
几天后老三扶着他媳妇踉跄着回来,俩人都红着眼灰着脸,像大哭过一场。老三一见文松就落下了泪,文松心里也不是滋味:“不就一圈粮一头猪吗,俺地里的粮食不也快收了吗,收完了哥再给逮头猪秧子”“哥”没等说完,老三就嚎啕大哭“兄弟对不住你呀,兄弟没用,让那帮没人性的把娃给糟蹋了”文松重重的叹口气,绝望的血液充满身体,压入了心脏,使他喘不过气来。
此后不久文松爹就死了。文松一个人种点地,闲时干点瓦工,一年到头还能剩下两个子儿。可文松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因为没了念头而过起颓废的生活。近两年他越来越觉得浑身乏力,重活干不动了,他知道是自己老了,毕竟五十出头了。
傻矿倒什么也不在乎,照例来找他玩。春上的一天,傻矿带来一把喜糖,说是小伟结婚了,他晚上还要闹洞房呢。文松不禁感叹起来,村上的光棍除了傻矿就是自己了,家穷的都托五老头从四川带回了媳妇。这五老头在四川穷山沟里有亲戚,能把想走出贫穷大山的姑娘介绍到这,花的钱也不多。村里家穷但又想娶媳妇的就去找五老头,每回都能成。文松想,自己老了,要是也找个伴照应着,也不至于太孤苦伶仃,更不用每天要傻矿来解闷。
文松跟傻矿带了瓶酒去找五老头了。几杯酒下肚,五老头一拍桌子说:“包在我身上了,你现在手里也有了钱,说不定还能找个比你年轻的。”文松听得美滋滋的,傻矿吞了嘴里的肉带口水,急忙接话:“五…五叔,我…我也要娶媳妇,要…漂漂的”“这傻矿也不傻呀,啊哈哈哈哈”“嘿嘿,嘿嘿嘿嘿…”三人都被逗的乐了。
第二天五老头就上集给四川亲戚打了电话,说明情况。没几天文松就去询问,可是五老头挂过两回电话,对方都说男方情况特殊,不过不用急,肯定有合适的。又过了月余,五老头笑眯眯的告诉文松,说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女方叫刘翠英,才四十二,男人在去年五月的地震中死了,家里还有两个十来岁的娃。现在家中娃大伯说话算数,因为地震中翠英亲眼看着自己的男人为保护她和孩子被楼板砸断了腰,受刺激之后就有些痴呆了。不过会拾掇家务,能洗衣做饭,干什么活都行,还不埋怨。娃大伯说了,娃大了谁也带不走,他领养,国家给的补贴也得他领去,给孩子作伙食。又说,弟媳虽然有点毛病但还是很能干的,要四千彩礼钱做补偿才行。文松想,只要能照顾家就好,呆点不会跑。人家娶媳妇要花好几万,四千块可占了便宜。文松掩饰着兴奋和喜悦,装作平静地接受了。
文松就像演员换了角色,一夜之间改变了十几年造就的邋遢形象。他找村里的老剪头剃掉了满头蓬乱的长发,成了个平头,络腮胡子也刮的干干净净的,褪掉破旧的蓝色中山装,换了身灰色手工制西装,整个人精神了许多,除了多点白发皱纹,简直回到了年轻时代。唯独那双崭新的但与着装不协调的绿色劳动布鞋,一套在脚上就破坏了转型的彻底性。当然他把新角色的生活场景——小瓦房,也好好的拾掇了一番,低洼的地平垫了一层砖,乌黑的墙壁贴满了明星画像,把老三家的旧彩电也搬来了,又买辆翻新自行车,里里外外还真变了样。
在小瓦房的右前方搭起间厨房后,文松就带上钱跟五老头去四川把媳妇带了回来。特地留五老头在家吃顿饭,算谢礼,傻矿也凑来了。他们吃着文松媳妇做的菜都说辣,也都说好吃,文松喜欢的不得了,一个劲劝喝酒。文松媳妇开始很生分的样子,没有表情,也不敢说话,只是不住的添酒,自己也喝几口酒,没过多大会儿竟极不自然的笑起来,给他们添酒的频率也多了。傻矿一杯接一杯的喝白酒,每喝一口都辣的哈半天气,留着涎水的歪嘴巴这时像被绳子挂在耳朵了上。几个人一直喝到半夜才散,傻矿醉醺醺的还要和文松睡一床,被五老头硬给拽了回去。
之后的日子,文松经常早晨骑车带着媳妇上集市,回来总会带很多菜。傍晚时,文松会带媳妇到田野走走,去认认自家的地。翠英喜欢从田埂上采上一些白色的还有黄色的小野花,痴笑着抱在怀中,回去插进酒瓶子里能香好几天呢。自从生活上有了照应,文松仿佛真的年轻许多,又努力干起了瓦工,他的好日子似乎已经降临。
文松家的小屋前横着条碎石子路,路的另一边流淌着一条小河,河两岸种着高大的杨树和茂盛的柳树,到文松家正对面,冒出一棵向水中倾斜的大桑树,桑树下有块大石头,往年文松一个人坐在石头上吃饭,听着树上聒噪的蝉鸣,吹着带有腥气的凉风,呆呆的看着水中馋嘴的小鱼抢食掉入水中的红透的桑葚。傻矿经常会端着饭碗跑来,结结巴巴的、但饶有兴致的说些母鸡下蛋老狗产崽的无聊小事,文松不怎么愿意理会他,但偶尔会故意问些问题让他回答,因为怕长时间不出声,傻矿会走开,这样只剩一个人听蝉叫会很寂寞的。
然而这个夏天要好多了,因为翠英来了。她总是早早的就做好了饭,然后坐在路口大桑树下的石头上,等着文松做瓦匠活回来。翠英垂着两条松散的大辫子,上身常穿件蓝花白底背心,包裹着的下坠的乳房隐约可见,下身穿着肥胖的短裤,趿着略显艳丽的红拖鞋。傻矿偶尔还会端着饭碗跑来,蹲在树下乘凉。翠英偶尔跟傻矿说上几句,但傻矿怎么也听不懂四川话,就傻笑着嗯嗯唧唧回应两句,又大口扒起饭。其实翠英也很少听懂他的话,常常以痴笑回应,脸上仍挂丝丝未尽的阴郁,接着就望着通向村外的路发起呆来。等文松回来后,搬出小桌,翠英把饭菜端出来,他们一起坐在石头上吃饭。傻矿蹲在一旁和他们边吃边聊,文松还是不怎么多说话,常常露出严肃的表情,他认为一个结了婚的男人不应该再和一个傻子整天嘻嘻哈哈的,但这并不妨碍他的内心比以前畅快。翠英看傻矿碗里的菜快吃要完时,就会央他过来夹菜,起初傻矿咧着嘴还不好意,后来就主动过来蹭吃了。文松表面装不高兴,其实他心里是乐意的,他感激傻矿这些年帮他赶走了许多寂寞,同时也同情傻矿,要不是小时候一场大病落下后遗症,到傻矿这年龄都该娶儿媳了。
文松的日子过的滋润了,居然也有心情逗逗阿猫阿狗,弄弄花鸟鱼虫什么的。有一天文松离老远就喊着让翠英进屋,说是有好东西给她看。进屋后,他赶紧把门窗关紧,把工具包放在桌上,从包里轻轻的掏出扣着的安全帽,他把帽子慢慢掀起一角,让翠英看:一只漂亮的绿蝴蝶,小心翼翼的舞动着绝妙的弧线勾勒出的翅膀,小小的脑袋细长的须,翠绿粉嫩的身子,晶莹通透,玉雕的一般,十分可爱。文松说:“好看吧,我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蝴蝶”翠英欢喜地不住点头,忙找个纸盒子,把蝴蝶装了进去,这是她第一次露出自然的笑。
翠英看着蝴蝶出神,忽然带着遗憾的说,“要能天天看就好了” “怎么不能,明天我就从工地带块透明玻璃来,用玻璃把蝴蝶压在大箱子上,你不就能天天看了”“不,那不就压死了,不好,我要活的,活的多好”“是啊”文松若有所思“哎?对了,咱把它养着,它能下好多籽,明年就有满屋子的蝴蝶看了”“对对对,养着,看满屋子的蝴蝶”翠英格外有兴致,开始如痴如醉的描述着无数只蝴蝶飞满小屋的美妙情景。他们深深地为憧憬所迷,全然忘记仅靠一只蝴蝶是根本无法实现他们的美好构想的。到后来,翠英又不知不觉哀伤的把话题由蝴蝶的孩子转到了自己的孩子,更痛苦的想起死去的丈夫。文松心疼的在一旁好生宽慰,并答应翠英明年把她的孩子接来住上一阵子,看看满屋的蝴蝶,翠英才止住哭泣。文松又讲了很多好听的话,终于使翠英破涕为笑。
这几天就能经常看到翠英抱着小盒子,像抱着睡熟的婴孩似的,时不时小心的揭开盒盖一脚,歪头看上几眼,才舒心。她坐在门口的石头上,就会幻想下个夏天自己的孩子到来,看见满屋的蝴蝶姐弟俩定会惊呆的。她偶尔也会幻想到让傻矿看到蝴蝶时的情景,就发出几声痴笑,再小心的看一眼,总之不再呆无所事。
第四天像往常一样的时间,文松干完活就跨上自行车,敞着胸怀黑着胸脯往家赶,那冲劲要赛过重型摩托。他略带疲惫但仍旧高兴的回来,一路上弄得灰头土脸,远远的看见自家烟囱冒着青烟,就皱起鼻子,想闻出翠英今天做了什么菜。到村口时,文松看到翠英没坐在石头上等他,就把车子靠在树旁,风吹起屋前麻绳上晾晒的衣裳,使他看见门窗是紧紧关着的。他朝远处茅房喊了声,也没人应,就去解了个小手,顺便想了想翠英会上哪而去,但没想出来。他走出茅房径直朝家门走去,低头穿过洗的干干净净的衣服,一股洗衣粉的清香使呼吸久了石灰水味道的肺变得快活。经过厨房,他笑了笑,知道今天有鱼吃,胃也开始兴奋不已。他见家门并没锁,就去敲门,门缝里突然传出熟悉的男人声“我…要,漂漂,我要…”,像晴天里的雷声一样震他个冷不防,接着他听到急促的尖叫声“干啥子,不吗,就不吗”这是他媳妇的声音,没错,他敢肯定是。
文松比晴天里的闪电还令人惊诧的一脚踹开了门。只见傻矿光着膀子,穿着大裤衩,光脚爬在床上拽着翠英的胳膊,一些口水已经落在翠英的小腿上,被挤在床角的翠英头发散乱,贴着墙,双手紧抱在胸护着自己。两人见文松来了,都呆着不动,正好这时,墙上一张性感的女明星像因经不起他们的折腾而哗啦一下脱落了。文松急促的呼吸像火车排气似的,他怒火冲天,在潜意识指示下,一把抓住傻矿的裤衩将傻矿拽下床,傻矿咚的一声头撞在地上,立刻双手捂头,趴在地上疼的喑哑无声。不狠揍他一顿便是最孬的孬种,文松在极短的时间内想到这,就没再多想,顺手扬起破凳子,猛的砸了下去。一股温热的血溅文松裸露的脚脖子上,他并没朝头砸,砸的是傻矿的腰,谁知凳子竟扎在了腰上。原来文松用劲一扬,把松懈的凳腿甩了,露出的两根长钉深深刺进了傻矿的后腰。傻矿蹬了几下腿,头一抬眼一白,就断气了。这时吓呆了的翠英,似乎刚刚灵魂出窍,现在又回来了,突然把怀里抱的小盒子用力砸在地上,惊叫着滚下床,扑在傻矿身上,手捂着傻矿腰上血流如柱的伤口 ,哭丧起来“娃他爸呀,这是咋了啊,你不能死啊——”嘶喊间鲜血浸透了手,爬满了地。
文松原本受惊吓的心突然受了更大的刺激,他似乎断定事实与他的想象正相吻合,因而变得恐怖起来,面目越加扭曲起来,他狂乱轰鸣的大脑瞬间涌进大片混乱的画面,使他顿时失去理智。他神经质般举起带钉的凳子吼叫着,向眼前这个已经完全陌生的女人狠狠的砸了下去,一下又一下,直到用尽力气才停止。
整间屋子陷入极度的安静之中,这时,那只憋闷了很久的毫不知情的绿蝴蝶,从那被摔开一角的盒子里伤痕累累的挤了出来。
当文松的大脑接收到眼睛看到的一切时,他睁大了眼球,松开手中的沾满血迹的凳子,同时惊慌的后退几步。他背靠着家里唯一的大箱子,像滑脱衣架的湿衣服般一下子瘫在地上。他瞪直眼睛,看着正在试图飞起的绿蝴蝶,然后用他那颤抖不已的双手紧紧的捂住了自己的脸。
随着一次剧烈的抽搐和一声惨叫,一股灼热的尿流温暖了文松冰冷的腿部,黑暗中,他仿佛看到了尚未记清面孔就被活活饿死的娘,看到了因病没得治而英年早逝的大哥,看到了在屎尿中痛苦挣扎的爹,他听到了他们的召唤,那么的亲切、温暖。耳际那似有似无的带着火药味的鸣声很快消弭。他不再像之前那样的恐惧,而正饱尝的却是一生从未有过的轻松。他的心就像那缓缓爬出的绿蝴蝶,轻轻的扑扇几下翅膀,颤抖着飞了起来,背负着一切,或者什么也没带,跌撞着仓促的逃出了这个贫穷的屋子。
2009年9月25日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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