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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花三月下扬州

时间:2016-04-30 18:07:16     作者:刚铎少主      浏览:9531   评论:0   

   广陵元月十五夜,二十四桥水街斜。方生方从书斋出来上街赏灯。今夕佳节,乃天宝年首个上元节,偌大的广陵城四处张灯结彩,金黄嫣红萦绕全城,全城一派喜庆气象。

   大唐经过开元之治,国力鼎盛,河清海晏。二十四桥边的清河街又名水街,是城里最大最热闹的一条街。此时水街正在举行灯谜大会,主办此次大会的正是城里最富有的人家—卢家。卢家靠漕运买卖起家,经过几代累积,财富富可敌国。而更令人艳羡的是卢老爷膝下一双儿女,长子卢笛容貌俊美,智勇双全,早前通过武举被京城大臣赏识,引荐为金吾将军手下侍卫。据说已被皇家公主看上,留在京师当驸马了。小女卢笙长得一副倾国倾城貌,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又能弹得一手令人拍案叫绝的好琴,自是闻名在外。去年,玄宗东巡驾临广陵,广陵郡王要排演《霓裳羽衣曲》迎接圣上,遂邀卢笙来演奏古筝。美妙的古筝加上广陵第一歌女念奴余音绕梁般的歌声,以及婀娜多姿的群舞。纵是身为梨园高手的玄宗,也叹为观止。此曲在广陵城连演二十场,每闻曲声,必是万人空巷。

   这晚方生正漫步在清河街,街上两旁华灯初上,圆圆的灯笼加之万家灯火,令方生心情甚为温暖舒适。方生看着那五彩灯笼,灯笼皆吊以流苏红纸,红纸定是灯谜了。此时清河街行人熙熙攘攘,方生惬意地走走看看,但见一男子在灯谜前挠头顿首,时而叹息时而喃喃自语,神情十分为难,看来是被谜语难住了。方生顺眼望去,只见谜面是:王公子,白姑娘,双双坐在石头上。谜目是:猜李白的一句诗。方生看毕,猜到是“碧”字,可李白是当今的大诗人,他的诗歌如浩淼烟波,究竟是哪一首里的哪一句呢。方生低头思索片刻,看看自己的脚,想到自己身处广陵,恍然大悟,原来谜底是“孤帆远影碧空尽”,心中豁然开朗。便上前轻声告诉那人,那人听罢茅塞顿开,揭了谜底,果不其然,于是对方生感激不尽。方生笑而离去。又走几步,见一谜面为:左为绿,右为红,合则金灿灿。谜目为猜一字。方生觉得卢家的人还真厉害,不光经商有道,亦才高八斗。这时旁边有人说:“这出题的王管家以前是个秀才哩,卢府上下,才学之高除了卢笙小姐就到他了。可惜啊王管家克妻,娶一个死一个,到现在都没人敢嫁给他了。”

方生听过卢小姐,可是没见到庐山真面目。心想难道这卢小姐真是广陵第一才女不成?走了几步,便见两个年轻姑娘站在对面不远处嬉笑谈话,尽管她们穿得不算十分华丽,但细心的方生一眼就看出她们是富家人,莫非卢笙小姐就是其中之一?方生这样想着,竟不自觉悄悄听起她们说话。后面的小个姑娘说:“小姐,你看,这一个有意思。”前面的姑娘听了就轻轻念起那个谜面:桃之夭夭,灼灼其华。高丘尽头,之子于归。方生听她念罢,偷偷打量她,只见她年纪十八有余,身才修长,姿势端庄。肤如凝脂,手若柔荑。一双含笑眼,两靥惹人醉。方生不敢多看,低头回味那谜面,那谜面取之诗经,韵味十足。高丘尽头想必是日落之处,之子于归就在此时。不知要猜的是什么。方生又望过去,看不清楚谜目,只得像做贼般又偷听那两个姑娘说话。那姑娘念到:谜目,广陵。“广陵,小姐,它要猜的是广陵的什么。”“容我想想。”那姑娘想了一阵还没想出来,方生也想不出来。之子于归曰婚,婚昏同意,会是“昏”字么?广陵与昏,有何联系。方生继续联想,广陵,《广陵散》,嵇康。嵇康是死在黄昏之时么?非也,砍头是在午时三刻。方生拍着自己的脑袋,悔恨自己阅谜无数,终究还是被难住。

正当方生苦思不得时,那姑娘眉头舒展开来,笑靥渐出,她回头笑着对后面的姑娘说:“巧儿,我们的王大管家真是才思卓绝啊,而且,他还想抱得你这个小美人归呢。”

巧儿听罢小脸通红,娇嗔道“王管家怎么就喜欢上了我呢。”

那姑娘继续笑着说:“你看,他都把你做谜底了,你还不懂。怪不得平日里王管家对谁都黑脸呼呼的,唯独对我们的巧儿妞嬉皮笑脸呢。”

“把我做谜底?”巧儿一脸疑惑。

“可不是嘛,你听我细说。你想,这桃之夭夭与高丘尽头二句合起来,其实是个“桥”字。高丘尽头即是取高字的下半部。夭夭各加上这下半部,变为乔乔。乔乔即二乔,二乔即东吴大小乔。大小合一是个“木”字,故大小乔即“桥”字。大小乔是桥公二女嘛。你再想,我们广陵不是有文人骚客流连忘返的廿四桥么,谜目说是广陵。所以呀我猜谜底肯定是廿四桥。而且,桥巧同音,你说是不是把你做谜底了。”

方生听罢,不禁大声叫好。那姑娘被他的声音吓到,转头看过来,看到方生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倒害羞起来。方生斗胆走上前去,彬彬有礼地对她说:“姑娘你好,在下方生,姑娘想必是卢家的卢小姐吧,早耳闻姑娘天生丽质,今日一见,果真是才貌双全。”

怎奈旁边的巧儿听毕,知道方生偷听她们讲话,现在又轻易口出非礼之言,觉得方生定是那些附庸风流的伪君子,就抢词说:“小姐,不要理他,我们走!这人看着一表人才,竟干这种偷听的龌蹉之事。”说完拽起卢笙就走,卢笙想说什么都忘了,便也被她的丫鬟拽着离开。

方生茫然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心想:我也不是故意偷听啊,这大街上说话本来就人人都可听见的嘛。又想起那谜底,遂揭而视之,里面赫然写着:廿四桥。他望着卢笙渐行渐远的倩影,不禁感叹道:此生取之为妻,当无憾矣。

方生正想着入神,忽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他吓了一跳,看到那人身高七尺,美髯飘逸,鼻梁透着一股正气,双目炯炯有神,是个头戴诸葛帽,身背华佗箱的江湖郎中。那人说:“兄弟,帮帮忙,帮我挡挡道。”话未毕把方生推到路中间,撒腿就跑进人群。方生被推个趔趄,觉得好生奇怪。方站定,后面一队巡兵追过来,其中有人大声喊,“别跑,给我抓到他,快点!”方生傻乎乎站在路中间,看到士兵赶来,便伸开双手截住,说:“敢问军爷,何事如此着急呢。”一个士官模样的一把推开他说:“闪开,别碍着我们捉贼。”巡兵继续挤进人群去追郎中。方生再一次被推得趔趔趄趄,差点跌倒,觉得今晚真是奇怪啊:我堂堂读书人被诬为龌蹉之人,又遇到这个古怪的不像贼的贼。真是不合礼啊不合理啊!

夜渐深,清河街灯火阑珊。方生经过这一路波折,心情自是无法平复,便无心再赏灯,要回书斋去。刚回到书斋门口,又听到后面有人喊:“兄弟,等等我。”方生回头定睛一看,是那位郎中。那人走近说;“兄弟,适才真多亏了你,我才甩掉了那臭士兵。”

方生问他:“我认识你么?”觉得反了,又问:“你认识我么?”

那人说:“现在认识了,我看得出来你是好人。因为你不用知道我是谁就肯帮我。”方生听完连自己也觉得迷惑,自己当时为什么帮他。好像因为当时觉得他是好人,现在似乎依然这么认为。于是方生回答说:“他们说你是贼,我看你不像贼,你是好人。”那人嘿嘿笑了,伸出拳头说;“我叫徐无鬼。敢问兄弟尊姓大名。”方生也伸出拳头和他碰一碰。朗声道:“我姓方,名生。”“好,方贤弟,走,请我去你家喝酒去。”说完徐无鬼要走进书斋,方生摆开双手阻止说:“这是小弟的书斋,非喝酒之地,走,我家就在前面。”

走进木屋,点灯,温酒,煮肉。酒肉具备,方生拱手敬酒曰:“徐兄,请!”徐无鬼接过酒杯一饮而尽。杯酒下肚,话匣子就打开了,徐无鬼介绍自己说:“我原是青城山的道士,后来自觉道根浅,便弃道下山,当上走南闯北的江湖郎中。前不久刚来到广陵,早闻广陵是江南繁华之地,皇上去年又驾临此地,当是再生华辉。我想人多的地方我的郎中生意会好做些,就留下来了。今晚收工后听说今天是上元节,水街会举办灯谜大会,就想来水街看看热闹。未到水街,来到廿四桥边,看见一姑娘站在湖边赏河灯,怕是站得太久脚软了,几欲昏倒。我怕她掉进水里,就上去扶住她,谁知我还没开口,那姑娘就以为我图谋不轨,大叫:‘来人呀,非礼呀。’我一听急了,放开她,正欲申辩,见十步外一队巡兵闻声而至。我想三十六计,走为上策。所以就跑了,后来的事你也看见了。”方生呵呵笑了,呷一口酒,说:“好一个走为上策。这里的衙门真真不好惹啊,坐堂大人从来都是不分青红皂白断案的,几年来判的冤案也不少。你若是被抓进去,没几个钱疏通疏通关系估计也九死一生。唉!自从先朝狄仁杰狄大人去世后,天下再没有断案如神的父母官啰。”徐无鬼喝完一盅酒,岔开话题,问道:“贤弟可曾考取功名?”方生太息曰:“去年曾赴京赶考,奈何龙门难跃。早知如此,我何不如留在广陵好好欣赏《霓裳羽衣曲》。”徐无鬼安慰他说:“功名之事,不在一时,来日方长。来,干!”觥筹交错,杯盏相碰间,二人已喝掉大半坛酒,喝得烂醉如泥,也变成莫逆之交。

喝醉酒,人的情感就如黄河泛滥,难以阻拦。徐无鬼见方生在床上翻来覆去,笑着说:“贤弟可是‘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求之不得,寤寐思服。优哉游哉,辗转反侧?’”。没有回声,见方生嗯哼闭眼笑着,突然大喊:“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卢笙小姐,今生余非卿不娶,非卿不娶···”徐无鬼捂着被子大笑。

此后几日,徐无鬼呆在方家避风声。白天方生去书斋念书,徐无鬼就被落在家里。闲来无事,倒也常读读《南华经》,研究研究《本草经集注》。配配中药,也耍耍太极。待到风声过后,徐无鬼在家坐不住,就换个装束,出门行医去了。徐无鬼怕的不是巡兵,而是从京城来的探子与刺客。那些在京城的往事不堪回首,徐无鬼只想烂在肚子里,自己说不定哪天就被他们抓住杀了。所以,在这天未来之前,还是好好享受日子吧。故徐无鬼选择了来广陵,来这个繁华而又不失文化的地方逍遥快活。前阵子那个告他非礼的姑娘,徐无鬼难以忘怀。以前师傅常说自己六根未净,现在想想还真是。当年在京师被追杀,自己也没想学南朝华阳真人陶弘景一样到山中隐居,是不甘山中寂寞啊。徐无鬼留恋红尘,他早有自知之明。那个姑娘,虽然看起来娇小怜弱,可掩不住亭亭玉立之美,她呼救之声,激亢绵长,就像山中无人鸟鸣涧,丝毫无中气不足之象。若不是梨园儿女,哪有这般本事。

这天,徐无鬼路过天香楼,广陵最大的艺馆。集合了广陵乃至江南最出名的歌女乐工。包括天香楼头牌念奴。徐无鬼想一睹念奴美若天仙的芳颜,可这般装束,身无分文,定然无法进去。他只得停住脚步,细细察看这座高楼。

徐无鬼在正门流连许久,看来客如行云流水,络绎不绝。胭脂俗粉倒也见了不少,可哪一个是念奴呢,哪一个都不像想象中的念奴。看了半柱香功夫,徐无鬼看得审美疲劳了,就绕着天香楼走,天香楼之大方圆百步地,飞檐数入街巷深处。徐无鬼慢慢走到后门,后门虚掩,像是有人要出门。果然,眨眼间,一个身材娇小的姑娘鬼鬼祟祟地从后门探头观察,然后快步走出来。她对帮忙关门的另一个女子挥手示意后,就笑嘻嘻地匆匆离开。徐无鬼一瞥那个姑娘,好生面善啊,在哪里见过呢?一拍大腿,想到了。她不就是告我非礼的那个姑娘嘛。天无绝人之路,我有机会好好向她解释了。于是快步跟上去,进了一条小巷,徐无鬼就冲上前拦住姑娘。说:“姑娘你好!”

那姑娘知道有人跟踪她,但这里离天香楼那么近,料他也不敢怎么样。就轻声对他说:“你是谁,跟着我干什么?”

徐无鬼见她忘了自己,忙说:“在下徐无鬼,姑娘你还认得在下吗,在下就是几日前在廿四桥边扶你的那个郎中。”

姑娘仔细打量打量他,没好气地说:“原来是你呀,你又想干什么?”

徐无鬼看她神色厌嫌,可眼波里还是一汪清泉在荡漾,单纯无比。徐无鬼顿生怜爱之心,又连忙解释:“姑娘,在下真不是什么坏人,在下只是一介郎中而已,那日在下是真的想帮你。再说,就算在下是坏人,也不会蠢到在上元佳节,巡兵来往不断的廿四桥边行恶吧。”

姑娘想想,觉得有道理,点点头说:“有道理,算我误解你了。”

徐无鬼嘿嘿笑了,整顿好帽子,关切地问:“姑娘可是天香楼的人?”

姑娘听他这样说,忙看看四周,见没人,就踮起脚靠近徐无鬼的耳朵轻轻说:“你可别张扬,我是偷偷跑出来的,我叫念奴。”

“念奴!”

“嘘,小点儿声。我可不想被发现。”念奴立马截断徐无鬼的激动。

徐无鬼顿时感到天若宇盖,广陵那么小。他兴奋地小声说:“姑娘原来就是大名鼎鼎的广陵第一歌女念奴呀!今日在下见到姑娘,真是三生有幸。走,在下请姑娘喝酒去。”

“可是酒楼人那么多,我会被认出来的。”

徐无鬼镇定地从背上的箱里掏出一顶诸葛帽,一身郎中服,一把假胡子。挥挥手说:“走,师弟,咱哥俩喝酒去!”

念奴假扮完毕,变成彻头彻脑的假小子。她捋着胡子,说:“真好玩。”看到徐无鬼的美髯在风中飘逸,以为也是假胡子。就使劲扯一下说:“徐大哥的也是假的吧”

徐无鬼哎呀地鬼叫着,说:“疼疼疼疼···”

“原来是真哒!

卢笙自从上元节后便心神不宁。那个书生,怎么看也不像那些伪君子。他的眼神多么纯真,他的温文尔雅油然而生,他那种一见如故惺惺相惜般的神情在脑海萦绕多时,挥之不去。卢笙暗地里怪巧儿那个丫头心直口快,口不择言。竟轻出伤人之言,卢笙真想当面跟他道歉,甚至,如果可以的话,彼此促膝长谈一番亦可。可偌大广陵,人海茫茫,岂是那么容易说见就见。自己又不能常常出去,从小爹爹就叫自己要恪守女子美德,不违礼,不逾矩。非要购置要物,非遇上佳节,莫要随便出去。可自己真向往卢府外面的世界呀。

方生也过神不宁地度过这些日子。清河街的邂逅,燃起了他心中的爱火,使得他再也无法在书斋好好念书。他多想再见卢笙一面。

这日晚上方生提早离开书斋,回到家里,他想等徐无鬼回来跟他商量。不久,徐无鬼哼着小曲儿回来了:“阳春二月早,红杏枝头闹。小哥我的春天来了,来了。

方生见徐无鬼如此愉快,笑着问道:“大哥如此有兴致,莫非赚了大钱。”

徐无鬼摇头说:“钱财于我如浮云。郎中之意不在身外之物也。在这儿。”他摸着自己的心脏说;“这儿,这个地方,不再是一个人住了。”

方生忍俊不禁,说到:“你这个道士倒想着男女之情。”

徐无鬼不屑地说:“道士怎么啦?道士就不能有七情六欲?何况我早已弃道从医了。你知道这里,住着什么人吗。”徐无鬼用手比划着自己的心,像是化作一幢大房子,他又自答道:“是念奴!”

“什么!念奴!广陵第一歌女。”方生满脸惊讶,“怎么回事呀?”

徐无鬼于是把来龙去脉告诉他,方生不大相信,反复说:“念奴怎会是这样念奴怎会是这样。”徐无鬼回答:“我也不清楚,反正我的念奴就是傻傻的假小子。哈哈,沾着假胡子,吃面时面条沾到胡子上都不知道,只顾着说好吃好吃,又不会喝酒,喝一口呛一口。还不停地说好喝好喝。”

方生听着徐无鬼这么美好的事,突然又想起自己的正事,就喟然叹曰:“小弟我为情所困啦。”徐无鬼调侃他:“怎么样,窈窕淑女,求之不得,若奈何。”方生说:“我欲明日即上卢府提亲。”“兄弟,你疯了吗,卢家可是广陵第一富户,岂是你说提亲就能提亲的。再说,你现在功名未就,孤身一人在广陵,门不当户不对,就算你和卢小姐都乐意,卢家也未必肯允许啊。倒不如像我一样,细水长流。你要暗着来,先私下会会卢小姐,两情相悦才是关键啊。”徐无鬼自作主张要陪方生去私会卢小姐,给他壮胆。

翌日,阳光明媚,春风和煦。方徐二人从方家出发,穿过行人稀少的清河街,走过柳条飘摇的廿四桥,路过炫彩华丽的天香楼。徐无鬼说:“为了你这个笨小子,我今天都不找念奴玩了。”两人一齐走到卢家,卢府像天香楼一样宏大壮丽,但没有天香楼的胭脂俗气,也没有市井气息。反而愈发安静肃穆,就像门前那两座石狮子。门前还有门卫看守,不时有下人进进出出。

方生踱来踱去,自言自语:“怎样才能见到卢小姐?”

徐无鬼望着他说:“镇定,兄弟。”“镇定不下来”。“要不大哥给你吃颗定心丸。”方生摇着扇子:“别闹了,大哥,我心慌得很。”

徐无鬼见他如此,站起来拍拍屁股说:“在这里等不是办法,没准被那俩门卫发现了以为我们是贼人,给抓住送官。走,我带你去后门那里等。”两人又走到后门。卢家后门可不小,而且有气派。他们偷偷缩在一个街角处观察。徐无鬼很有把握地说;“念奴就是从后门溜出来的。有钱人家的小姐日复一日待字闺中闷得很,可能都会偷偷从后门溜出去玩。说不定卢小姐也会这样。”方生听了拍拍他的后背,心里由衷感激。

他们就在那里静候,可后门好久都没动静。又过了好久,门咿呀地开了,两个仆人挑着两担剩菜剩饭往外走。徐无鬼说:“有钱人家就是大方,昨日的剩菜估计都要比普通人家的新鲜饭菜好,这两人估计要往家里挑去呢。”方生冷冷地说;“君子不吃嗟来之食。何况残羹冷炙。”不久,两人又见有几辆推车过来,车上堆满了煤,徐无鬼说:“这几车煤可能就只够烧两三天,天不过寒食都还冷得很,卢家上下人又那么多,生火做饭,烤炉取暖什么的烧的煤肯定也多。”

方生没怎么听徐无鬼唠叨,后门有人走动时他就仔细看有没有卢小姐的身影;无人时就使劲儿盯着那个木门,门仿佛都会动了。他们从早上等到午时,到了午时徐无鬼说饿了受不了,丢下方生继续看风,或者饿了喝西北风。他自己吃饭去了。午时过了,又到未时,徐无鬼带回来几个馒头,方生一边啃馒头一边盯着门。就是不现卢小姐踪影。徐无鬼看着方生的较劲样子感到好笑,徐无鬼是个静不下来的人,干这种偷鸡摸狗之事又不能哼小曲儿,不能耍耍太极,十分约束。但为了兄弟,为了自己的诺言,有何办法,只能面壁“思过”。

徐无鬼就想起自己一路南下的经历。渡秦淮河时身无分文,就骗棹公说棹公脸色不好,接着给他大谈养生之道,把庄子《养生主》讲得甚是玄乎,顺手送他几味草药。最后过了河,棹公非但不要钱,还连连作揖说真是祖上修德,遇上得道高人了。想到这里,徐无鬼哑然失笑。恰好此时后门有几个下人出来,他们听到笑声,喝到:“什么人!”徐无鬼忙一把拉起方生,说:“跑!”两人仓皇而逃。

此后几天,两人不敢再去后门。方生只得又回书斋潜心研读。徐无鬼落得轻松,又去行医卖药,找他的假小子了。不久,方生重回后门守候,徐无鬼时去时不去。

细心的巧儿早就发现小姐这段时间的异常了。上元节迄今近两个月,小姐虽不怎么出门,可心儿却不在家里。时而在厢房倚窗远望,时而在房里徘徊。前几天巧儿听下人说后门好像有人,她告诉下人切莫多言,她自己细心留意,发现果然是那个书生在后门街角那里“打坐”。巧儿帮小姐沏了一壶茶,说:“小姐最近是不是不舒服,不弹琴读诗,也不修理花草。”

卢笙应道:“我没事,可能这阵子天气不好,空气总闷得很。”

巧儿扑哧笑了,说:“小姐真会说笑,前天太阳还好好的,依我看,小姐是心里有事闷得慌吧。”

“你这坏丫头,尽会贫嘴儿。”

“莫怪巧儿贫嘴,小姐,我听说最近后门总有人在那候着,不知道是不是坏人,巧儿正琢磨着要不要告诉王管家。”巧儿故作一个为难的表情。

“你说什么。后门有人?是谁?”卢笙媚眼一亮,巧儿拍手笑着说:“小姐,天放晴啰。”

念奴好几天没见徐无鬼了,心里暗暗骂着他。寒食节将至,皇上也将再次驾临广陵与广陵郡王共同举办寒食节祭祀大典,祭拜先贤介子推。陪同皇上前来的除了宠臣高力士和皇上喜爱的侄子嗣邠王李承宁,还有众地方大臣与梨园一众乐工,包括大音乐家李龟年。李龟年深受玄宗喜爱,早年也曾在岐王府任职,岐王薨逝后,被提拔进京,入宫为玄宗作曲编舞。他精通音律,擅吹筚篥,奏羯鼓,长于作曲演唱。念奴真想拜他为师,好好请教一番。可待到那时就没时间溜出去玩了。

酉时,念奴练舞完毕,偷偷从后门溜出去了。去到那家熟悉的小面馆里一见到徐无鬼,方坐下就要打他,怪他这么久不来找自己。

徐无鬼一把抓住念奴双手,说:“念奴莫闹,我这几天实在没空,都在行善积德了。”

念奴眼珠子溜溜转,她猜道:“莫非徐大哥又招摇撞骗卖假药去了,哈哈哈。”徐无鬼对这个丫头没脾气了,他说:“你过来一点。”

念奴把脸凑过去,徐无鬼继续说;“把眼闭上。”

念奴看他神神秘秘的,心想徐大哥不会是?闭上双眼,心跳加速,脸倏忽变红。徐无鬼看着念奴害羞的样子,心里偷乐了,他慢慢把自己的脸凑过去,轻轻对着念奴的额头吹一口气,念奴眼睛动了动,脸更红了。

徐无鬼用一只手捂住心口狂乐,用另一只手的拇指和食指轻轻在念奴的睛明穴摁一会。“好了。你可以慢慢睁眼”。

念奴慢慢睁开双眼,徐无鬼问道:“怎么样,是不是感到眼睛明晰甚多。”

念奴眨眨眼,定睛看看徐大哥,徐大哥和以前比起来好像是更清晰更好看了,念奴点点头,问:“徐大哥为什么要点念奴的眼睛呢。”

徐无鬼哈哈大笑,说:“现在你看徐大哥是不是更清楚了,不像骗子,更像悬壶济世的神医了,嘿嘿嘿。”

念奴娇嗔道:“徐大哥好无聊啊,还把念奴的眼睛弄得麻麻的。”

徐无鬼一本正经地说:“那个地方叫睛明穴,是明目之穴。这人全身的经络交错纵横,穴道星罗棋布在经络各个关节上。经络相当于道路,穴道就是关卡。关卡通即路路通。故练武之人重在经脉,打通任督二脉,武功即会长进;学医之人重在穴道,通晓穴道,才能下针灸,行医救人。”

念奴听不大懂,就要他老实回答这几天做何事了。徐无鬼说要陪方生追卢小姐,念奴笑着说:“追姑娘还要人陪啊”。徐无鬼说卢家可不是泛泛之辈,念奴笑得更欢了,原来方生要追的是卢笙。她也学起徐无鬼,一本正经地说:“这追卢小姐跟追其他姑娘不一样,真得万事俱备,一个人出动还真不行。”徐无鬼乖乖地点点头,念奴继续说:“可卢小姐是百年难得一遇的美人儿,恐怕到时候被迷住的就不止方生一人咯。”徐无鬼听毕吓出一身冷汗,虽说念奴是个心底单纯的姑娘,说的不是酸话。可她说的不无道理,为了方生,为了念奴,自己以后还是不去为好。徐无鬼喝一口面汤,镇定下来。拍拍心胸说:“为了方生,我不去了。”念奴听罢一时没忍住把满嘴面喷出来,喷了徐无鬼一脸,她啧啧道:“徐大哥说得好矫情,我还以为你有龙阳之好呢。呵呵。”徐无鬼镇定地抹掉满脸的碎面汤水,用湿漉漉的眼睛和嘴巴说:“我就有龙阳之好,我就喜欢我面前的小子。”

二月将过,三月即临。广陵的热闹气氛再一次翻涌起来了。广陵人听说皇上即将再次驾临广陵,到时不仅可以再睹龙颜,还可以欣赏到天香楼舞女绝美的舞蹈,李龟年和卢笙动听的合奏筚篥和古筝。人人翘首以盼。天香楼十分重视这次排演,他们认为此次排演是引荐念奴上京的最好机会。上次忘了向皇上力荐,这次可不能再错失机会。卢府同样十分看重祭典,几年未归的卢家长子卢笛新近晋升为执金吾,护驾来广陵,可以说是衣锦还乡。据说卢笛此次回家除了保护皇上,还要为妹妹择选夫婿。卢老爷常年经商在外,平日里王管家操持家事。卢笛公子回来自会如卢老爷般威严,常言道:长兄若父。

卢笙懒得搭理哥哥,她再也按耐不住相思之苦了,她要见一见方生,日夜思念的方生。但是卢笙不能去后门见他,怕被哥哥发现。后门虽不及正门多人,也不是安全之地。卢笙叫来巧儿,一本正经地把一封信交给她,嘱咐她一定得安全地交给方公子。

夕食之后,巧儿偷偷溜出后门,看到方生果真还站在街角那里守望。巧儿心里有些不忍与愧疚。遂快步走近方生,把信递给他,说:“小姐叫你别等了,回去吧。”方生一脸疑惑,巧儿把嘴巴贴近方生耳朵,轻声说:“小姐明天自会见你,你还不回去。”

方生欣喜欲狂地回到家中,放下信就活蹦乱跳。他看看徐无鬼还没回来,心中更是欢喜,自己不好意思在兄弟面前念信。现在家里只我一人,岂不正好。方生颤抖着拆开信封,展开信纸,里面一行娟秀的行书显现在眼帘:方公子,明日申时廿四桥东头,不见不散。卢笙亲笔。方生兴奋地看了一遍又一遍,可怎么只有一行字,他翻到背面看,没字,又翻开信封,放到眼前仔细瞧瞧,还是别无他物。方生心里又是欢喜又是缭乱。冷静下来想想,倘若卢小姐把话都写出来,区区几页纸也不够。再说,都写在纸上那明天的见面还能说什么。方生佩服笙儿的周全。此时外面一阵春风从格子窗吹进来,方生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一口春风,慨叹:“真舒畅啊。”

翌日未时方生早早出发,走过清河街,跨过廿四桥,来到桥东头。卢小姐此时肯定尚在家中吧。方生远眺着整个瘦西湖,山原旷其盈视,川泽纡其骇瞩。天空大地都豁然开朗。等了一个时辰,见卢笙和巧儿来了。卢笙一袭素色碎花长裙,裙摆下是跳动的流苏。她翩翩走来,宛若水边浣纱的西子,方生就是那条沉鱼了。方生迎上去,巧儿知趣地说要帮小姐买苏锦离开了,剩下两个人站在桥东头。他们心中有千言万语,一时却不知从何开口。两人就一齐看着瘦西湖一泓碧水。远处青山隐隐,近处绿水迢迢,慢慢地,太阳向西天倾斜,洒下束束金光,使得湖水看起来一会绿一会金。方生先开口了:“我在后门等了你大半个月,一直见不着你。”卢笙听了眼含热泪,说:“我也等了大半个月,一直没有你的消息。我又不能从后门溜出去,从小我爹爹就嘱咐我不要走后门。他知道我想溜出去玩。···”两人就像一对久未见面的夫妻一样充满默契,虽然话不多,但你一言,我一语;你一颦,我一笑,亦可谈到青山老去,海枯石烂。

过几天,广陵郡王在王府大摆三天筵席为皇上接风洗尘,他特意邀请广陵众艺人赴宴演出,为首的是广陵城第一歌女念奴。

宴席上,众大臣初听李龟年唱曲,初看众美女群舞,兴致勃勃,兴之所至,便要饮酒。及至酒兴又起,神智昏乱,摇头晃脑,大声喧哗,令众乐工难以演奏下去。此时皇上近臣严安之,韦黄裳观察到气氛不对,连连劝阻众大臣莫要喧哗,可两人的声音如蜘蛛丝般软绵无力。高力士见皇上已有不悦,小声问道:“皇上,让微臣叫士兵来赶走他们何如?”皇上说:“不可,今夕如此欢乐,朕莫要破坏这般盛景,你去叫来嗣邠王和念奴,让这批乐盲洗耳恭听!”

于是高力士站上舞台高呼:“欲遣念奴唱歌,邠二十五郎吹小管篴,看人能听否?”

倏忽间,念奴与承宁二人已走上台,众人纷纷安静下来,只见承宁先吹小管笛引歌,悠扬飘逸的笛声慢慢从笛子飘出来,像一缕缕烟飘出来,飘进空气里,飘进众人的耳朵里,洗涤众人烦乱的思绪。随之而至的声音是念奴的天籁之声,她柔声慢唱: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国又倾城,佳人难再得···

承宁站在念奴旁边附以笛声,他觉得自己的笛声已不是声音,自己仿佛是在静静地听念奴唱歌,承宁温柔地看着念奴,念奴俨然成了那位佳人,在水一方,遗世独立。承宁不知怎地想到了自己的姐姐,奴儿姐。她也能歌善舞,可是终究仙去。

念奴唱毕,全场掌声雷动,皇上满足地眯眼看着众人。台下的李龟年默默看着念奴,自己竟有一种英雄迟暮的悲怆。他隐约觉得,只有念奴,才能驾驭众人的视听;只有念奴,才能震撼全场,甚至冠绝天下!念奴那空灵飘渺的声音,使他想到了“抚节悲歌,声振林木,响遏行云”的秦青,还有那首歌的主人-跟自己宛如亲兄弟名字的李延年。

到了后台,承宁开玩笑地怂恿念奴拜自己的老师李龟年为师,这样自己就是大名鼎鼎的念奴的师哥了,念奴不好意思地笑着,其实她也想拜李龟年为师,可是李龟年拒绝了。是的,李龟年之所以拒绝她不是出于妒忌或者不喜欢,事实上,李龟年很喜欢这个聪明活泼的孩子,多么有天赋的孩子,怎么不招人喜欢!只是,凡天下之能人巨匠,无不具有一种天生的傲气与自尊,自尊之强,秉性之倔,使得李龟年不愿承认自己老去,他自己知道,自己除了音乐上的经验比她多,从唱歌层面来讲,自己已大大逊于这个小丫头了,自己又能教什么给她呢,?李龟年不愿收念奴为徒,可打心眼儿里已当她是关门女弟子了。

在那次王府演唱里,被念奴迷住的除了承宁,还有广陵郡王的世子,这个模仿岐王“香肌暖手”的纨绔子弟,竟跑去天香楼找念奴“暖手”,念奴正在练歌,他就走进后台,此时承宁正在旁边,世子竟看不到,只顾盯着念奴喊道:“美人儿,我来了”,便不自觉走去。

承宁喝住:“站住!小子!”。

世子怒了,回过头盯着承宁也喝道:“ 你竟敢叫我小子!”

“本王乃先朝章怀太子之孙,当今皇上的王侄,袭封嗣邠王,按辈分是你的王叔,如何叫不得!,况且,本王乃王室宗亲,你不过一个小小地方王的世子,为何敢在本王面前如此嚣张,滚!”念奴在旁边吓呆了眼。承宁平日里在她面前总不会自称本王,也不会如此庄严凌人,这令念奴诧异不已。

如此几天,念奴每日在为寒食节排演做准备,练歌,排舞,从早到晚。她也会抓住一切机会向李龟年请教唱歌技艺。承宁以冒牌师哥的名义每天陪着她练习。念奴似乎察觉到,承宁对她有意,从他陪自己练歌,从休憩时带她去玩,甚至他还发现了自己最大的秘密—隔三差五的偷溜出去。

那一次,念奴刚偷偷从后门出去,走了不到两步,听到后面一声浑厚的男声“念奴!”,糟了,是“师父”李龟年,念奴慢慢转过头来,看到了一张像徐无鬼一样嬉皮笑脸的面孔!···

两人在一处静寂处坐下,念奴明知故问承宁:“师哥,你怎会发现的。”

承宁淡定地看住她:“我不仅知道你偷溜,我还知道你偷溜去干甚。”念奴的脸唰地红了。

承宁仰起头看着晚空,叹了一口气,说:“为什么我不早点出现在你身边呢。”念奴不知所措。

承宁继续说下去:“你知道吗,念奴,你总让我想起我的姐姐,我年轻时的姐姐,我没见过面的姐姐。那时她如你这般美丽,她也有着跟你一样的名字。她十三岁就嫁到远方去了,为了大唐,那时我还没出生,但我会想起她的模样,她肯定像你一样美丽,可是···可是我没机会见到她了,永远没机会了···”

念奴瞥见了承宁清澈的眼眸里有晶莹的玉珠在打转,念奴不自觉产生伤感之意,她听见承宁娓娓地往下说:“你知道吗,念奴。我在我家排行二十五,我所有的兄弟姐妹都见过,唯独没见过我的奴儿姐,我多么想她啊···”

念奴从未见过一个如此性情中人的王爷。不!在念奴眼里,承宁哥早不是高高在上的嗣邠王,而是平易近人的邠二十五郎,是像徐无鬼一样处处照顾自己的冒牌师哥,念奴曾想,假若没有徐大哥,自己可能就会喜欢上承宁哥,不为王权富贵。是啊,像徐大哥说的:喜欢就是喜欢,不畏王权富贵,管它戒律清规!我的徐大哥哎···

离寒食节还有一天,广陵早已全城禁烟禁火,寒食节那天,烟花三月不下扬州。天香楼和卢府整天忙忙碌碌,钟磬声不绝于耳。本次祭祀由广陵郡王亲自督办,省去卢府不少功夫。但卢笛还是公务私事满身,不仅要为妹妹办定择婿之事,更重要的是明里护驾,暗里奉皇上之命诛杀徐长卿。

当年玄宗皇帝秘密征召全国高道方士十二人前来京师炼制长生不老药,徐无鬼便是青城山的代表。也是十二人中最年轻的方士。只是徐无鬼向来不相信长生不老之说,他认为人是会死的,人死后便回归大地,泥土,化作野马,尘埃了。这也是为什么徐无鬼逃难后把自己的名字徐长卿改为徐无鬼的原因。徐无鬼既然不相信长生之说,也就怠慢炼丹之事。及至炼丹失败,玄宗一怒方士无用,二怕此事泄露出去有损威名。就私下授旨拘捕十二人,准备秘密诛杀。徐无鬼幸运地从秘狱逃出来,死里逃生。他佯装出城,又秘密回城潜伏了一个月之久才离开。此后玄宗多次派人寻找徐无鬼下落,皆无功而返。直至卢笛接任京师金吾将军。

卢笛作为广陵首富的长公子,不仅遗传了卢家老爷精明无比的智慧,还习得一身武艺。是朝廷青壮派大臣中的佼佼者。在徐无鬼逃脱后,卢笛曾暗地猜测徐无鬼会佯装出城,所以对各种江湖浪人甚是关注。当年皇上南巡广陵,卢笛就劝皇上秘密急令广陵各县令,留意江湖郎中与侠客,道士。卢笛深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因此他十分关注皇上所在之地,比如京师与广陵的浪人。而自从上元节闹出江湖郎中欲非礼广陵第一舞女之事后,卢笛更是派探子加紧监视天香楼与念奴。可是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卢笛知道,皇上喜欢念奴的《霓裳羽衣曲》。那个郎中如果是徐长卿的话说不定会利用念奴来刺杀皇上。所以卢笛此次回来会不择手段地查清徐无鬼的底细。

卢笛也注意到妹妹的异常,向来恪守礼教的她怎么会生生拒绝自己给他找的一个又一个显赫的妹夫呢。他怀疑妹妹是不是已有意中人。他盘问了巧儿,巧儿一口否定。他又盘问了卢府所有的下人,终于查到了曾有书生与郎中蹲守后门的消息。卢笛冷笑一声,计从心生。

卢笛在午饭后把卢笙叫来自己的卧室,给她倒茶,亲切地叫她坐下。卢笙看着哥哥如此不寻常的举动,警惕地问:“哥哥莫非改法子劝我择婿?”

卢笛嬉皮笑脸说:“非也,祭祀大典眼看就要来临,儿女私情岂可耽误国家大事。妹妹身为大典首席古筝乐师,要勤加苦练,全力以赴,莫丢我卢家脸面。”卢笙点点头。卢笛继续说:“广陵郡王曾找过咱爹,说想跟咱爹结为亲家···”

“哥哥,不是说不谈择婿之事吗”卢笙生生地打断卢笛的话。

“妹妹不要激动。容我说完。广陵郡王是想纳你为世子妃,可世子,全城皆知,是个酒囊废物,何日不在烟柳之地风花雪月,这种人怎配得上我卢家。广陵郡王虽说在广陵说一不二,权倾一地。可我卢家在广陵的基业已有几百年,也不是好惹的。”卢笙听了觉得哥哥尚算深明大义。卢笛继续说:“我确是想给妹妹找个好人家。哥哥放心不下妹妹天经地义。哥哥想妹妹生活得无忧无虑,可哥哥也不是把钱权放首位,滥竽充数。你想想,哥哥介绍给你的公子哪一个像世子一样?”卢笙想想觉得也是,就说:“我知道哥哥用心良苦,可我对那些人没感觉。”

“妹妹对什么人有感觉?”

卢笙听毕本想直说方生的,转念间,还是试试哥哥口风为先,就说:“纨绔子弟何曾值得付托终生,若非文质彬彬儒雅有礼,若非情投意合心心相印,妹妹宁可终生不嫁。”

卢笛说:“妹妹莫急,莫非妹妹喜欢的是书生?”

“哥哥难道对书生有偏见?”

“不会不会,若是如此,我卢家可以孤注一掷!”卢笛斩钉截铁道。

卢笙听他这么说自己有点委屈:“妹妹在卢家只是一枚棋子么?”

“不不不,都怪哥哥粗人一个,不会讲话。我是说,若是这样,书生也无妨。只要妹妹喜欢。”卢笛连忙解释。

“真的?”卢笙开始相信哥哥的话。

卢笛见机继续自圆其说:“嗯,妹妹温柔体贴,书生儒雅有礼,当是天造地设。况且书生寒窗十年,说不定一朝功名就,假以时日,加上我的提携,亦可给我妹妹无忧生活。”卢笙觉得哥哥说得真有道理,哥哥所做之事其实也是担心自己,自己毕竟是他的妹妹,哥哥不为妹妹着想,还为谁着想呢。单纯的卢笙想到这里,觉得没有什么可隐瞒了。于是把与方生交往之事告诉了哥哥。

通过卢笙一席话,卢笛确定了方生的住处,他马上派人监视方家一举一动。虽然念奴那边的探子无多大收获,可自己这边却有重大突破,通过自己这边反倒打通了念奴那边的疑惑。所以念奴那边并不是一无所获,相反,能不能抓到徐长卿或徐无鬼,就得看徐长卿与念奴的爱深不深了。卢笛知道,只要徐长卿与念奴真心相爱,明天即使是刀山火海,徐长卿也会乖乖去的。很快探子来报,通过样貌比较,跟方生住在一起的徐无鬼确是方士徐长卿。卢笛笑了笑,摇摇酒杯,一饮而尽,站起来说:“吩咐下去,明日广陵祭祀大典后,在方场瓮中捉鳖。”接着他快马赶到玄宗住处,向玄宗禀报此事。到了那里,玄宗正与承宁编曲填词,卢笛见到有外人在场,欲言又止。玄宗摆摆手说:“宁儿不是外人。你说吧。”于是卢笛和盘托出来龙去脉。玄宗表示祭祀期间千万不可动手,至于祭祀完毕后的抓拿行动,权由卢笛全权操办。承宁在一边也听得义愤填膺,恨不得马上动身杀了徐无鬼。

卢笛带着满脑疑惑回到家中不久,就收到玄宗特使快马加鞭送来的密书。里面写道:卢爱卿无须多虑,朕早已发觉宁儿对念奴有意,如果宁儿是真的忠心于朕,加上徐长卿与念奴的关系,宁儿就会像刚才一样会协助我们;反之,假若宁儿放不下妇人之仁,势必会坏了大事。卢爱卿可在方生家附近设下探子,随时提防宁儿通风报信,一旦如此,一律抓拿!

寒食节前晚,方生与徐无鬼在家里大快朵颐。二人皆已觅得芳心,心中自是欢畅。故喝起酒来造饮辄尽,不量杯盏。徐无鬼说:“兄弟啊,想不到短短数月,我在广陵不仅结识了你这样的好弟弟,还找到了意中人啊。幸甚乐哉,幸甚乐哉我这个臭道士,假郎中啊哈哈。”方生也哈哈大笑说:“是啊,人生红颜知己难寻,胶漆之交难觅,可偏让我也碰上了。哈哈哈。”“还有,明天祭祀大典,笙儿与念奴都要登台表演了,咱俩可得捧场啊。”“必须的。”

两人喝毕酒,各解衣而睡。徐无鬼睡不着,他心里头有很多事。他对方生与念奴隐瞒自己的身份,这个倒无所谓。可他想到此次祭祀大典总有不祥预感。他猜测明天大典上皇上会不会派刺客来刺杀自己,不过自己一路来隐瞒身份,好像也没有什么纰漏。自己确曾想过是否趁此次机会刺杀皇上,可一是难以成功,二是当今皇上除炼丹之事外确实是个好皇帝,那么自己刺杀的就不只是皇上一个人,而是整个大唐的兴盛啊。皇上与自己,定是不可共存的,皇上肯定会不惜一切杀了自己。若是如此,宁一人死而天下安!自己与念奴约好明天要看她跳《霓裳羽衣曲》,念奴一直说要为自己跳一支舞,自己已经答应了,岂可食言。

就在方生已倒头大睡,徐无鬼失眠之时,在去方生家的路上,一匹快马的疾蹄声刺破了凌晨的寂静,承宁蒙脸执鞭,恨不得一下子冲到方生家。可是就在狂奔之时,承宁竟马前失蹄,一条拦路大绳竟嗖地从泥尘里弹出来,横扫马蹄。承宁摔倒在地,众探子团团围拥而住,绑住了承宁,“凯旋”而归!

寒食节当天,广陵全城比上元节还要热闹。水街早已人头躜动,广陵中心祭祀方场更是人山人海,众人皆身着素衣,为纪念介子推。方生与徐无鬼信心满满地早早来到方场占位置,徐无鬼知道自己不能被皇上和刺客发现识破身份,所以特意剃了胡子,用墨炭涂黑脸颊,换了农夫服装,尽力伪装起来。方生也要涂,徐无鬼骂他笨,说要是咱俩都化成这样,念奴和卢笙怎么看得到咱俩。祭祀台壮丽无比,台围四处皇家彩旗招展,祭祀台有十二级台阶,台中间矗立着盛香大鼎,大鼎后面一排红布长桌,桌上面太牢,果珍俱备,台前直路两边各六根檀香木柱,柱竿雕龙画凤,柱顶漆金。台后一根高耸入云的祭天柱。直路两边各有皇家卫队十二人,各有两排长号手。中间铺着一条丝绸红地毯道供皇帝行走。

不久,皇上在广陵郡王及众地方大臣,祭师陪同下来到方场,众百姓纷纷让路,现场开始轰动。天香楼乐工及卢府乐师跟在皇帝后面。

行完祭祀礼,准备开始表演歌舞。后台的卢笙今天特别兴奋,不仅因为哥哥答应自己与方生的交往,还因为方生亲来看她演奏。卢笙看看念奴,念奴也很兴奋,她化了一个素妆去饰演舞中人物,更现优雅,脱俗。去年的相识与几天来合奏排舞,卢笙与念奴俨然成了好姐妹。歌舞还未开始,方生和徐无鬼就在下面人海里兴奋地大叫,但两人的叫声显然被人海人浪吞没。歌舞开始前,一众舞女乐师粉墨登场。卢笙坐好提手,念奴定姿仰首。方生与徐无鬼不断地向台上的念奴与卢笙挥手,旁边也逐渐很多人开始挥手。表演开始了,先是玄宗与李龟年共同编曲填词的歌舞《高山流水》。卢笙用右手跨两个八度,古筝发出急促有力的两个琴声,如石击高山。继而换左手移指到高低音区,快速摇指拨动,旋律变得时隐时现,如云雾绕山巅,飘忽不定。就在卢笙弹奏出第一个声音时,独舞的念奴便配合卢笙的琴声开始一段跳动式的飞天舞,宛然腾云驾雾。随后卢笙指法缓慢下来,弹了一段清澈的泛音,声音绵长灵动,如流动着的泉水,就在此时,念奴的舞步也慢下来,她开始唱词了:巍巍若泰山兮,洋洋若江水兮。定而无风兮,流则有声兮···慢慢卢笙开始了花指快弹,琴声时高时低,高则如沉钟,低则若连珠,高低起伏,激昂人心。仿佛一叶轻舟过山山水水,时而水击磐石,时而浪花拍岸,时而山石落水,时而水静如镜,众人从念奴一个人身上宛若看到了伯牙与钟子期两个人,从卢笙古筝发出的声音中辨别出山和水的区别。在一段泛音中,念奴慢慢停下来,她一眼就瞥见了台下滑稽的徐无鬼。最后,卢笙一个尾指收尾,念奴定姿仰首,曲终舞毕,全场掌声雷动。

卢笛此时在台下为皇上护驾,他早已在方场个出口埋伏好刺客,只等祭典完毕,皇上安全离开,即刻行动。他无心听曲赏舞,即使是妹妹在演奏。他眼观六路,希望尽快发现徐无鬼,无奈现场人潮涌动,密集如蚁,找人莫若大海捞针。

广陵城方场向西一里外的森林里,王管家与巧儿早已备好车马,这辆从方家秘密牵来的马车后面装着一大袋黑乎乎的东西,好像有硫磺,木炭。袋子里面还有很多圆柱竹筒,皆有圆孔引线,就像烟花一样。徐无鬼特意交待二人,切莫乱动车上之物。

《高山流水》演绎完毕,接着是皇上的得意之作《霓裳羽衣曲》,这个歌舞虽然在广陵已演过二十遍,但人们还是津津乐道,不仅因舞蹈的绝美,古筝的动听,还因旋律的多变,配乐器的更换。此次歌舞,加进了李龟年演奏的羯鼓。念奴在舞曲中段特意加了一段胡旋舞,与李龟年默契的羯鼓声相得益彰。李龟年前几日在天香楼第一次听到念奴练歌便赞不绝口,他觉得念奴嗓音清澈响亮,歌则如韩娥之音,“余音绕梁,三日不去”。念奴甚是谦虚,屡屡请教李龟年,二人一见如故,不是师徒胜似师徒。

此时台下的徐无鬼默默看着台上绽放的念奴,嘴角扬起浅笑窝,像瘦西湖水泛起的圈圈水涡。他心里想:念奴呵,多想就这样一直看着你跳舞,你无忧,我无虑,游山玩水,浪迹天涯。

舞蹈最后,念奴唱道:君王应笑看,霓裳羽衣舞飞飏···话音未落,徐无鬼突然箭步冲上祭台,拉住念奴,喝道:“跑!”两人跳下祭台,钻进人海,全场哗然,人海立即骚动。念奴显然反应不过来,她踉踉跄跄地跟着徐无鬼跑。这时台上的卢笙也站起来,快步跑向方生,喊道“方大哥,快跑,跟上徐大哥。”整个方场的人都料不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李龟年惊愕地站在那里,目瞪口呆。卢笛大喊:“护驾”,侍卫马上提盾拔刀围过来保护皇上。卢笛对皇上说:“请皇上保重龙体,臣去抓捕刺客。”,就亲自带几个贴身侍卫去追徐无鬼。徐无鬼边拉着念奴跑边对她说:“念奴,先不要问为什么,你愿意跟我浪迹天涯吗?”念奴喘着气点点头,徐无鬼哈哈大笑,喊道:“走,浪迹天涯!”。两人不断穿梭在人群里,跑向方场西出口。人越来越乱,出口越来越近,几个刺客正候在那里。方生远远追在徐无鬼后头,卢笛紧追在方生后头,卢笛在后面大喊:“快拦住他们!”。几个刺客拔剑而起,离出口还有三丈远,徐无鬼拔出藏在内衣里的匕首,回头对念奴说:“你要躲在我身后,记住没!”,他远远掷出一个匕首,一个刺客应声倒地,刺客拔剑冲上来,徐无鬼又掷一匕首,直中一刺客眉心。剩下两个刺客继续扑上来,徐无鬼拉着念奴飞身后仰,躲过一剑。念奴趁机使出回旋踢,踢掉刺客一剑。徐无鬼顺手拔匕首,把那刺客往自己一拉,刀入血出,刺客倒地而死。念奴提醒:“小心!”,只见最后一名刺客正刺来一剑,徐无鬼轻巧一闪,剑刺中他的肩,徐无鬼左手握住剑刃,右手飞快把匕首捅进刺客身体。徐无鬼拔出剑,肩口的血马上溢出来,徐无鬼又拉住念奴继续跑。徐无鬼边跑边回头看,跑了一阵,看见方生正跑到出口那里,拿起一把剑,徐无鬼停下来喊:“方生,跑啊,快跑啊。”方生笨拙地挥着剑,微笑地看着徐无鬼,说:“大哥,你们先走。”转身举起剑冲向卢笛他们···

徐无鬼眼泛热泪,他拉着念奴,继续跑向森林。

卢笙边哭边跑向卢笛与方生,她看见方生双手挥剑乱砍卢笛,卢笛轻易地接招,只两个来回就把剑刺进了方生的胸口,方生口吐鲜血,举着剑扑通地跪下来,头沉了下去。

四处的巡兵侍卫刺客越来越多,皆追向森林方向。徐无鬼拉着念奴一路跑进森林,念奴发现徐无鬼肩上的血已淌红了半边衣裳。念奴忍不住哭了,徐无鬼说:“快跑,我没事。”两人又跑了一阵,看见了王管家与巧儿。徐无鬼喊:“快把马车牵过来。”两人上了车,徐无鬼说:“巧儿,王管家。谢谢你们了。你们快跑吧,追兵就要来了。”王管家与巧儿于是共乘一马,策马奔腾而去。这时追兵赶来了,徐无鬼挥动马鞭,喊道:“驾!”马车飞驰起来。徐无鬼边驱车边吩咐念奴把那袋硫磺,木炭撒到地面,然后拿起竹筒拉开引线,念奴听见咝咝声,一看引线着火了,徐无鬼喊道:“快扔到那堆硫磺!”念奴马上扔出去,只听到一声巨响,然后燃起冲天大火,隔绝道路,徐无鬼又喊:“快把剩下的竹筒都拉着,朝那些臭士兵和路边的树扔!”念奴飞快地扔着竹筒,竹筒一个个在离士兵不远的地方爆炸了,卢笛赶紧闪开,几个士兵被炸起半米高,重重摔死在地。卢笛眯着眼睛,看着马车在硝烟中消失,一气之下重重把剑插进地里,无可奈何。念奴欢快地扔着竹筒,竹筒的爆炸声在森林里回响,马车所过之处一片火海。扔到最后几个时,有一个坠地后竟向天喷出一朵烟花,接着陆续几朵烟花升上天空,一朵接一朵绽放。念奴觉得自己不是刚从腥风血雨跑出来,倒像是刚看了一场未竟的烟花篝火盛会,念奴唱道:“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

马车驶出森林,徐无鬼看着天上的烟花,仿佛看到了方生就在那里腾云驾雾,对着他微笑。徐无鬼心里想:好兄弟,你先走一步,大哥去帮你过完逍遥一生。

于是他回头看着念奴,对她说:“日后你为红拂女,我为李靖,我们一起浪迹风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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