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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连载·精品

  • 相亲记

    相亲记(二)春芽新发时,在春雨和东风的润泽下,那新鲜嫩绿的极可爱的芽子是极易掐出水。白日渐长,新芽渐渐硬成,舒展开来,成了嫩绿的新鲜叶子,洁净不染一丝尘埃,清新喜人。然而几场夏日的暴雨,嫩绿变作深绿,在夏日骄阳下投下一片暗影,给过路行人带去夏日一份清凉,转眼,秋风吹下几片金黄的叶子,孩子们捡了来,将叶子沿对角各撕下四分之一,并取下叶蒂,插在叶子中间,一个简易风车就做好了。孩子们高举着风车奔跑在凉爽秋风中,又一年的秋天。国庆放假回家时听闻现年三十岁的大堂兄终于要结婚了。相中的是附近一家做不锈钢门生意人家的女儿,虽然是嫁过一次,终究各方面条件是不错的,且人家都是相识的。最重要的是大堂兄已经三十,不小了,也就没什么可挑的。这次是婶婶做的媒,两人相识不过一月,急匆匆地就昨天去领了证,说是下半月就办喜酒。看起来是一件皆大欢喜的大喜事,大家都很开心大堂兄终于要成家了,大家都说成家之后大堂兄就有人管着,不会去赌钱,不会各处流连到三更半夜才回家。对嘛,成家了男人就会有担当的,大家一致认同这一点。这猝不及防的喜事使小姑姑忙得团团转。布置新房,大红的床单被褥枕头都一一备新。准备彩礼,双方商定的十万彩礼钱,外加金耳环一对,金项链两条,金银镯子各一对,金戒指一对,一切照着女方的意思置办。小姑姑虽是家底还算丰厚,但是因着喜事前修了两栋房子,又买了一辆小汽车,虽是很愿意置办这些彩礼但是还是有些咬牙切齿的。可是毫无办法,痛并快乐着,儿子要是再不娶亲可能就真一辈子打光棍了,再说姑娘嫁过来,这些钱多少还是会陪些回来的,如此一来,小姑姑心气就顺了许多,继续埋头准备酒席去了。酒席打算直接在家里办,外包出去,一桌好一点的菜色要一千二百块,双方亲友都来少说得十桌,在加上喜糖请帖,喜事用的娘酒,洋酒,红板这些零零碎碎的东西,一场喜事至少得三万块左右。再加上婚纱照,婚纱,婚车这些个花里胡哨的东西,这一顿噼噼啪啪算下来,取个老婆起码得有房有车加上至少十七万才能对付过去。正是因为准备计算得如此周全,小姑姑在听到女方父母要求离婚的时候才忍不住破口大骂及至发昏了过去。这次小姑姑气得够呛,要求女方全数退还礼金,并道歉。女方则说这一切要得扯了离婚证之后再说,至于道歉则没有可能。事后,关于女方突然要求离婚的原因,小姑姑总结为一是因着买戒指的时候买的是金的,据她看那女方就想要个带钻的,这一点的不如意直接断送了这件婚事。二是这姑娘品性就不好,否则这姑娘上一段婚事告吹的原因又在哪里呢?作为媒人的婶婶则避过小姑姑,在我们面前数落了大堂兄的几大罪状:一是大堂兄陪着女方父母逛街的时候,丈母娘要给他挑几件新衣服的时候,他居然说:“我妹妹会给我挑的。”这太不识相了!不成体统!二是大堂兄居然跟女方借钱去赌博!这真是大忌,这完全是暴露了自己最大的缺点,难怪女方不要他。不管怎么样,这一桩婚事简直是煮熟的鸭子还飞了的奇事,然而无可奈何,大堂兄就在几天之内就成了一个离过婚的男人,他的相亲之路就更难了。小姑姑经过这一事件之后,似乎有些挫败,颓颓然地打不起精神来为大堂兄相看。甚至一度想花五万块买个越南妹来做儿媳算了,我一听,脱口而出:“这不是拐卖人口吗?”母亲急速伸手拍打了一下我的手臂,示意我不要乱说。“这也不算人口拐卖吧?我听他们说都是你情我愿的,因为越南那地方穷,养不起女儿才要速速卖了的。而且因为是中越边境的姑娘,还会说普通话呢!五万块钱就搞定所有的事,连彩礼都不要!”小姑姑越说越兴奋,眼里都亮起一道精光。“可是我听着有些买来的确实很好,可是有些就会逃回去,然后再卖给别人,这样子合起伙来骗钱的也是有的。”母亲劝道。“要是能给我生个孙子再走,我也就随她了。就怕孩子都没生就跑了!”小姑姑做出退一步的说法。“我看着还是不可靠,觉着还是慢慢再相看吧!婚姻还是要长久的好!”母亲劝道,她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可是也讲不上来。小姑姑不以为意地点点头,后来她又念叨了几回,终究还是没买成,说是最近风声紧,不好操作,只好作罢!

    2019-01-15 14:12:28 作者:陈婷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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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相亲记

    相亲记(一)我那年过半百的小姑姑把头发都愁得半白半黄,又特意去街边的理发店染得黑光油亮的。因为要给她那三十多岁的老儿子相亲,这就不能不整得精神些。她的眉间近日来越来越多皱纹,脸上时不时露出些苦楚又无奈的神情,嘴巴时不时皱一皱,时时是一幅欲言又止的表情,特别是在儿子相亲的时候。在我们这座闭塞的小山城,最多像我大堂兄这样的光棍。三十好几的岁数,听着一年一年的鞭炮声,脸上的皱纹越来越多,心里越来越焦急,只好舔着脸参加一场又一场的相亲,希望能从剩下的女子中找个四肢健全、口齿清晰、有自理能力的妇女。便不论对方家世如何,年纪几何,品相如何,学问多少,这便能结成一对,只为繁衍后代计而已。大堂兄现年三十三岁,双亲均已年过半百。因小时读书不多,小学五年级毕业,只略识得几个字而已,便只好从事泥瓦匠的工作。黄天日更晒,他又是个不爱惜自个儿的主儿,便由得天晒,从不戴草帽,晒得越发赤黄,让他那本就不周正的五官更显得不周正了。凭良心话讲,要说大堂兄的五官也不至于很差,眼睛不大不小够看了,眉毛有些剑眉的势头却是短了些,鼻头大大的,端居于高高的两颧之间。可能是两颧过高的缘故,大堂兄咧嘴一笑时,露出那口因为常年吸烟而发黄至于发黑的牙齿,吊着的笑显得眼睛更小了,有些贼眉鼠眼的感觉。所以我很是害怕他这样笑,幸而他不经常笑,我也就宽心许多,偏小姑姑要说他木头似的,难怪讨不到老婆。说起来,大堂兄平生最发愁的事,该属讨老婆了。不仅大堂兄本人愁,小姑姑姑丈老两口愁,大姑姑愁,我家愁,小叔叔家愁,就连那三姑六婆,七大婶八大姨也是愁得不行。这也不是说大堂兄家人缘有多好,前述两种是真的愁,后述几种总就在愁之中又多了几分八卦看戏的意味了。大堂兄依着小姑姑小姑丈半生又作包工头又作泥水匠师傅的打拼,也是攒起了娶媳妇的家当的。先是一辆五菱宏光的面包车,后来变成了一辆银灰色小轿车,两幢二层农村小平房,这在我们这座并不富裕的小乡村已经算的是中上。说出来那也是颇有些自豪的。然而,大堂兄的相亲事业却是一波三折,其跌宕曲折以至于到了颇可以为各位看客一看的地步。初时,大堂兄也曾像许许多多的意气风发的少年一般,出去闯荡过。在我记忆的最初,大堂兄也算得上是“衣锦还乡”,那时的他皮肤白皙,西装革履,颇有些玉树临风的意思。虽是有小时我矮小的缘故,但是皮肤白皙西装革履是不会错的。也是因着这样,小姑姑家当时并不很焦虑大堂兄讨老婆的问题。时间从大堂兄的皱纹里一一爬过,在他的脸上留下了沟壑,日头一日日从他头顶爬过,把他白皙的皮肤晒得越发赤黄,不知道什么时候吸上的烟,将他的牙齿也熏得黄黑。大概是27岁开始,小姑姑急了,愁上了大堂兄的婚事,于是便各处去托着七大姑八大姨,让她们代为留意着,哪家姑娘合适,帮着介绍着。这个合适,最初是很挑的。首先得要是生肖合得来的,大堂兄属虎,必得跟属猪的姑娘才合得来,别的生肖一概没门儿。不仅仅是他两人的生肖要合,最好也是要合家中各个成员生肖,即使做不到和家里人的生肖都合,那至少也不能相冲。这在小姑姑心里就有一个生肖盘,媒人说姑娘年龄时,小姑姑便在心里噼噼啪啪地算着,合不合她一下就算出来了。这可关乎着一家人以后能不能和睦相处,非常重要!最初的时候,便是这个原因,小姑姑对着许多未及见面的姑娘摇了头。第二个合适,便是要身高合适。太矮的可不行,在这一点上堂兄与姑姑的意见是一致的。在最初一场的相亲中,姑娘跟父母先是在媒人家里等候着,我那大堂兄前脚刚跨进媒人家的门槛,而后便惊呼“好矮!”边说还边摇头,做着倒退的动作。这可就让大家都十分尴尬,姑娘涨红了脸,想是要哭的样子,憋了十万分委屈。姑娘的父母更是十二万分忿忿,直言大堂兄既嫌他们姑娘矮,他们就带回去养,不在这儿讨人嫌了。就怎么也不肯在多说半句话,气呼呼就走了。此桩奇事很快就传到了各位亲朋好邻耳中,大家一致对堂兄的做法摇了头,以为其极其不懂事。大姑姑说这孩子忒不知礼数,小姑姑觉着既然觉得人家矮,只在心里嘀咕便好,说出来是顶坏事的。并就此桩事嘀咕了许多年份。我爸和小叔叔都表示身高说来并不是什么要紧项目,大堂兄应该去找镜子自己看看自个儿的品貌先。事已至此,前一段亲事既已告吹,小姑姑便继续托人各处照看着。辞岁鞭炮再次响起时候,便由我母亲又经一相识的媒人再介绍了一家姑娘。这年大堂兄又长了一岁,已经28了,眼看着就要奔三了,小姑姑更着急了。这时就顾不上生肖合不合这种事了,但每次见姑娘还是会在心里掐着姑娘的年龄算她的生肖,虽找不着生肖合的,但是相冲的生肖是万万不可的。便因着生肖相冲,这桩相亲之前又是推了好几家姑娘。好容易找着生肖合适一点的,只是姑娘大了一岁,已经29了!小姑姑先是还有些犹豫,后经我母亲说:“女大三抱金砖!姑娘大点没甚的。”也就点头准备相看了。日子定在了大年十一,刚好是小姑姑家上丁的日子,大家都去小姑姑家上丁。小姑姑老家的上丁节最是热闹,大街上都是红的黄的舞龙舞狮,踩着地上厚厚的红色鞭炮渣末上来回于各个围龙屋之间。街上此起彼伏的鞭炮声让这片土地在这一天里几乎没有安静的时刻,燃烧的鞭炮使得各式高矮大小不一的农村建筑隐在迷雾里。即使到处弥漫着呛人的火药味儿也没能阻止衣着光鲜的人们上街,他们兜里手里总有一把瓜子,来来回回各自谈笑问好闲聊。于是地上的红色鞭炮炮灰总是混杂着些红色或黑色瓜子皮。我以为选这一天来相亲是极不明智的,这一天要是闹出点笑话来,那保准,不出半小时人尽皆知,一小时后邻居亲戚便陆续都登门,一来问个究竟,二来做个批判,三来慰问当事人,四来借这个八卦大家好彼此联络感情。一语成谶。这天那姑娘是和她邻居婆婆来的,这就非常不寻常。一般正经姑娘相亲都是和父母家人来的,这家来个邻居婆婆,小姑姑心里犯起了嘀咕。大堂兄今天可是收拾得整齐的,虽说穿着拖鞋,那好歹也是一身整齐的灰色滚黑边运动套装,外套里边是一件米色粗针高领毛衣。头发也洗的干干爽爽,平日里蜡黄的脸因着刚才的宴席上喝了些家酿娘酒有了些许红晕,只是那口烟熏黄牙依旧是让人心里有些膈应。不过总体来说是齐整的,总不至于让人笑话了去。那姑娘午饭后同她的邻居婆婆到了,小姑姑一家人将他们迎上了二楼,我们这些个亲戚就在一楼喝茶闲话。二楼上,瓜果点心一应俱全,香茗果汁一样不少,还有48寸液晶大电视播放着电影影片,雪白的墙壁,大理石地砖,衬着红木家具是分外好看的。小姑姑一家人与那邻居婆婆寒暄几句之后,就先下来了。二楼上就只剩大堂兄与那姑娘,这是相亲的一般套路,不过我看着那姑娘一进门穿的一身黑,加上面上的几分冷色,颇有些生人勿近的意思,就觉着这相亲估计不是那么好对付。果不其然,她邻居婆婆下来没喝几口茶,便提到了面花钱。这下小姑姑内心警铃大作,嘴巴皱了皱,艰难开口:“多少?”。那婆婆伸出五根短短粗粗的手指,并带了个眼色。小姑姑眼神马上移去一边,嘴巴一撇,就是不耐烦地翻了眼,连带递了个眼色给我母亲。母亲只好卖着笑,道:“面花钱是要,姑娘来一次也不容易,来先喝茶,喝喝茶”一边说一边斟茶,安顿了一圈茶之后。母亲便说:“只是照规矩,也用不了这么许多!婆婆你说是不?”那邻居婆婆端着手扭了扭肥胖并穿着厚棉袄的身子,旋进座位里边。侧过身子道:“我们,大老远来一趟,就是车油钱你们总得给些吧!”“车油钱?”小姑姑接茬“车油钱哪里就要这个数?!”“这个数,我说已不算多啦!”邻居婆婆说罢,“你们这个钱都出不起,那我的姑娘,自然也是给不起的。”小姑姑霍地起身,转身就走了出去。母亲连忙跟上,还不忘回身摆手说:“吃茶吃茶。”过了大概一盏茶的功夫,她们又回来了。小姑姑远远停下了,母亲迎上来,说:“婆婆,您看这样行不行?”“别,”那婆婆一摆手,“您先说。”“我们给姑娘个红包,多少随缘,成不?”母亲说着拿出来一个红包就往那邻居婆婆那里塞。“不成!”邻居婆婆一把推掉,“我第一次听到相亲不给姑娘面花钱的,开眼了!”“你不收?”小姑姑说着就上来抢下红包,“那我就不给了!”“这.....”邻居婆婆还没说完,那姑娘就从二楼快快地下来了,走到她邻居婆婆边上站定,就说:“时候不早了,婆婆我们先回去吧!”小姑姑也不拦,那婆婆还想再说什么,被那姑娘扯住,最后只开口把那个红包又要了去。两人就搭着叫来的三轮车走了。后来大堂兄从二楼下来,小姑姑问他什么情况。他只说那姑娘不跟他说话,连名字也不肯透露!这下小姑姑更加坚定了,“这就是来骗财的!”并带着数落了我母亲:“这找的什么人,真是!”母亲颇有些不满,又不好当场发作。果不其然,下午晚饭前小姑姑家里门庭若市,好不热闹,一圈人来来去去,小姑姑也只好一一对付,末了深叹一口气。 相亲记(二)春芽新发时,在春雨和东风的润泽下,那新鲜嫩绿的极可爱的芽子是极易掐出水。白日渐长,新芽渐渐硬成,舒展开来,成了嫩绿的新鲜叶子,洁净不染一丝尘埃,清新喜人。然而几场夏日的暴雨,嫩绿变作深绿,在夏日骄阳下投下一片暗影,给过路行人带去夏日一份清凉,转眼,秋风吹下几片金黄的叶子,孩子们捡了来,将叶子沿对角各撕下四分之一,并取下叶蒂,插在叶子中间,一个简易风车就做好了。孩子们高举着风车奔跑在凉爽秋风中,又一年的秋天。国庆放假回家时听闻现年三十岁的大堂兄终于要结婚了。相中的是附近一家做不锈钢门生意人家的女儿,虽然是嫁过一次,终究各方面条件是不错的,且人家都是相识的。最重要的是大堂兄已经三十,不小了,也就没什么可挑的。这次是婶婶做的媒,两人相识不过一月,急匆匆地就昨天去领了证,说是下半月就办喜酒。看起来是一件皆大欢喜的大喜事,大家都很开心大堂兄终于要成家了,大家都说成家之后大堂兄就有人管着,不会去赌钱,不会各处流连到三更半夜才回家。对嘛,成家了男人就会有担当的,大家一致认同这一点。这猝不及防的喜事使小姑姑忙得团团转。布置新房,大红的床单被褥枕头都一一备新。准备彩礼,双方商定的十万彩礼钱,外加金耳环一对,金项链两条,金银镯子各一对,金戒指一对,一切照着女方的意思置办。小姑姑虽是家底还算丰厚,但是因着喜事前修了两栋房子,又买了一辆小汽车,虽是很愿意置办这些彩礼但是还是有些咬牙切齿的。可是毫无办法,痛并快乐着,儿子要是再不娶亲可能就真一辈子打光棍了,再说姑娘嫁过来,这些钱多少还是会陪些回来的,如此一来,小姑姑心气就顺了许多,继续埋头准备酒席去了。酒席打算直接在家里办,外包出去,一桌好一点的菜色要一千二百块,双方亲友都来少说得十桌,在加上喜糖请帖,喜事用的娘酒,洋酒,红板这些零零碎碎的东西,一场喜事至少得三万块左右。再加上婚纱照,婚纱,婚车这些个花里胡哨的东西,这一顿噼噼啪啪算下来,取个老婆起码得有房有车加上至少十七万才能对付过去。正是因为准备计算得如此周全,小姑姑在听到女方父母要求离婚的时候才忍不住破口大骂及至发昏了过去。这次小姑姑气得够呛,要求女方全数退还礼金,并道歉。女方则说这一切要得扯了离婚证之后再说,至于道歉则没有可能。事后,关于女方突然要求离婚的原因,小姑姑总结为一是因着买戒指的时候买的是金的,据她看那女方就想要个带钻的,这一点的不如意直接断送了这件婚事。二是这姑娘品性就不好,否则这姑娘上一段婚事告吹的原因又在哪里呢?作为媒人的婶婶则避过小姑姑,在我们面前数落了大堂兄的几大罪状:一是大堂兄陪着女方父母逛街的时候,丈母娘要给他挑几件新衣服的时候,他居然说:“我妹妹会给我挑的。”这太不识相了!不成体统!二是大堂兄居然跟女方借钱去赌博!这真是大忌,这完全是暴露了自己最大的缺点,难怪女方不要他。不管怎么样,这一桩婚事简直是煮熟的鸭子还飞了的奇事,然而无可奈何,大堂兄就在几天之内就成了一个离过婚的男人,他的相亲之路就更难了。小姑姑经过这一事件之后,似乎有些挫败,颓颓然地打不起精神来为大堂兄相看。甚至一度想花五万块买个越南妹来做儿媳算了,我一听,脱口而出:“这不是拐卖人口吗?”母亲急速伸手拍打了一下我的手臂,示意我不要乱说。“这也不算人口拐卖吧?我听他们说都是你情我愿的,因为越南那地方穷,养不起女儿才要速速卖了的。而且因为是中越边境的姑娘,还会说普通话呢!五万块钱就搞定所有的事,连彩礼都不要!”小姑姑越说越兴奋,眼里都亮起一道精光。“可是我听着有些买来的确实很好,可是有些就会逃回去,然后再卖给别人,这样子合起伙来骗钱的也是有的。”母亲劝道。“要是能给我生个孙子再走,我也就随她了。就怕孩子都没生就跑了!”小姑姑做出退一步的说法。“我看着还是不可靠,觉着还是慢慢再相看吧!婚姻还是要长久的好!”母亲劝道,她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可是也讲不上来。小姑姑不以为意地点点头,后来她又念叨了几回,终究还是没买成,说是最近风声紧,不好操作,只好作罢!相亲记(三)   越南妹没有买成,儿媳妇也还没有着落。小姑姑今年五十六岁,姑丈年长好几岁,已经是花甲年的人了。像他们这个年龄的人,一大半已经在含饴弄孙,安享晚年。还有一小半就是他们这样的,即使半截身子已经入了黄土,儿女还没成家,就不好停下,只好拖着衰老的身体依旧奋斗在赚钱养家第一线。因为,谁知道停下来会怎么样,要是就这么倒下了,孩子还没成家,尚且不能自理的,更谈不上照顾自己的晚年,再者,自己家的香火延续还是个问题,总不能自己看着自己的后代就断了,没脸见祖宗不是。小姑姑和姑丈几乎整年都为这件事情发愁,但是日子还是得照过,吃饭还是得吃饭,看电视还得看,玩游戏还是得玩,日头下的暴晒雨淋也是不能少的,只不过多了一层怎么也挥不走的阴霾罢了。日子一节节地过去,姑丈和大堂兄春夏秋冬都忙着给主人家建房子,他们是做主体建筑的——就是房子由无到有的过程。先是要打地基,在主家的地皮上哼哧哼哧地挖着土方,日头上方暴晒,他们的汗就像水一样哗哗地流,休息的时候几个人脱下上衣,一拧,不夸张的,一天下来就能积下一脸盆的汗水。喝掉的水也是成正比的,通常主人家要备着好几大水壶的水,尚且不够。这是一项非常耗费体力的活,挖地基的小工的皮肤是一色正宗古铜,不是海边晒的那种,是结结实实的古铜色,着在精壮的肌肉上,渗着汗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打好地基之后,就是一砖一瓦的堆积,按照主家的设计,用沙子,水泥,石灰制成的粘合剂把砖头一一粘合,成了墙,成了方盒子,最后盖上顶成了房间,一间间房间组合成了一栋足以庇佑一家人的房子。有人家的房子很大,有人家的房子很小,但只要这房子住着你的家人,那就是一个家。姑丈和大堂兄的职业可称得上是家的工匠了。房子对于一家人的影响非常巨大,房子建的好不好不只是关乎一家人的安全,团圆,甚至是运势风水也是相关的。这不,现年三十三岁的二婚的大堂兄最近相亲便是遇上了这样的一个人家。姑娘年方二十,身高一米六五,相貌端方。那天下午小姑姑听到媒婆说出姑娘条件的时候,平日里灰色的眼睛亮起了几分神采。“但就是,”小姑姑眉头微皱了皱,媒婆接着说“姑娘没那么精灵,可能需要你们多教教她才成,多教教,也不是什么难事。”“教当然不是问题,只是这姑娘这么年轻,肯许给我儿子?”小姑姑问出了大家的疑惑。“就是说这姑娘不聪明,没有文化,没读过书,可才愿意许给你家儿子。”媒婆说完拉了拉姑姑的手,又说:“现在,说白了,就是两个人在一起配种生个后代的事了,那姑娘肯定不是十全十美,你家儿子年纪又这么大了,姑娘又这么年轻,你说,这还有什么好挑的?”小姑姑略一迟疑,而后又仿佛下了决心一般垂了眼,就问:“这姑娘人家信得过吗?别像上次....”“信得过信得过,”媒婆不等姑姑说完就拍胸脯保证,“上次啊那个是我不认识,才出的这个纰漏,但是这次这个,孩子母亲是这庄围人,嫁到石古塘那边的,这次这个亲事就是这边庄上的外婆有意的,她父母还不太肯呢说是孩子太小!”说完媒婆就把拉着小姑姑的手轻轻一放。这媒婆这么一说,小姑姑就有些着急,忙说:“那就明朝,明朝见一下好吧!”“明朝可以,下午两点半,你带上你儿子我们直接去姑娘家,成不?”媒婆当机立断。“好,那说准了啊!明天下午我就和我这妯娌,坐我儿子的车去你家等你,然后就去一起姑娘家看看。说再多都没用,得看了才成!”小姑姑定下了时间、地点、交通,双方就散了,媒婆去联系女方,小姑姑去找她儿子。对,找他儿子来我家,我父亲作为大堂兄的舅舅,觉得自己有义务叮嘱这个侄儿一番。然而一直到了晚上十点多,我们才把大堂兄的电话打通。他又不知道去了哪里,我们轮番夺命连环call和各处打听才将这大龄光棍叫到跟前。这就是大堂兄的特色,神龙见首不见尾!叫来之后,爸爸先就是一顿训斥:“阿斌,都这么大人了,你去哪里应该先与父母说一下才是的。现在大家满世界找你,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怎么了,那么大了,就不能还不生性!”大堂兄只是笑,并拿出一根烟让给了父亲,自己又点了一支递到嘴边,这是他们打招呼的方式。“你若还当我是你舅舅,就听我几句,你别说你现在买了车了,阔气了,舅舅就说不得你,舅舅什么时候都有资格说你......”爸爸想把烟放到一边,他晚上一般不吸烟,但是看了看烟盒子,呦,芙蓉王,就把这烟仍旧夹在中指与食指之间。大堂兄还只是笑,一句话也没说。“现在你这么大了,听着这鞭炮一年一年响,心里会怕吗?”大堂兄没点头,只是笑着换了根烟,爸爸又继续说:“你不怕,你父母都怕了,这次你要学精些,进门先喊长辈,然后再跟姑娘打招呼,礼貌是不能少的!再就是不满意也不能当面说人家姑娘,要尊重人家。这是最起码的礼貌!收拾体面些,这或许就成了!”大堂兄一直还是笑着抽烟,小姑姑从头到尾一句话也没说,似乎对这儿子有些无话可说。“姑娘听来条件还可以,年轻,长得高,一米六五呢!”母亲说了一嘴,“可能是有点不太聪明,但你也不好嫌弃人家的!”“要嫌弃人家就自己啊,先拿个镜子照照!”爸爸补刀说。大堂兄依旧笑着,只是最咧得更开了,后来见我出来,他才问了句:“什么时候能回来的?”大家各自都嘱咐了一下大堂兄,我弟弟说:“见长辈的时候就要庄重一点,对姑娘就可以随意一点。撩妹嘛,很简单的!”说完就得意地笑了。我说:“要有礼貌,穿的好看一点,今天这件焦糖色外套太显黑了,不好看。”说着大家都注意到了堂兄这件外套,大堂兄自己也低头瞧了瞧,他本来皮肤就特别黄赤,穿上这件焦糖色羽绒外套,显得皮肤更黑了,牙齿更黄了。“我说他就不适合这件外套,他非要买,他这个人只能穿灰的和白的外套,才显得没那么黑。”小姑姑这时候才说了话。一番嘱咐之后,大家各自散了。第二天中午刚刚吃过午饭,小姑姑和大堂兄就到了我家。这可是着实有点早了,要知道我家到媒婆家里开车也就几分钟的事,到那姑娘家里也才十几分钟。今天大堂兄穿一件灰白羽绒外套,一条纯黑休闲裤,搭配一双运动鞋,看起来比昨天那件焦糖色外套精神多了。胡子是新刮的,发型是新剪的,一切看起来都是新新的,就连车也是新近购入的。但是,小姑姑却并没有坐大堂兄的车来,而是自己开了一辆摩托。我问为什么,小姑姑说等下如果要带姑娘出去玩,这才方便。于是乎,小姑姑载上我妈妈,大堂兄开上他的车,一行人就浩浩荡荡出发了。出发的时候日光晴好,回来的时候日头已经偏西,夕阳的光黄澄澄的,带点将近的暮色,将一切都照的苍苍茫茫,一行人披着暮色回来。大堂兄已经不知影踪,只有小姑姑和母亲回来了。小姑姑边走进来边对母亲说:“这样就要去医院检查一下才能放心。”“我就担心,她弟弟也是这样,我就怕是遗传。”母亲口内带着不确定“会怎样呢?”我好奇地问了。“呐,就是这样....”母亲做了一个歪斜眼的古怪表情,连带着嘴也是斜向一边,我想了想那姑娘的样子,觉得怪可怕的。“不仅这样,”小姑姑看了我的表情又说:“还说晚上还会尿床。”“真的假的?”我脱口而出一句毫无意义的问句。“我看着这姑娘呀还算干净整洁,就怕是有病,要是遗传给孩子就不好了。”小姑姑似乎心里还有些惦念“检查一下最好!”“我看她两个大姨又还是蛮精灵的,偏她妈妈看起来有点钝,爸爸也不是蠢的,会去搬运能傻到哪里?”“唉,可是儿女怎么又至于如此?特别是那个弟弟,啧~”小姑姑略有些嫌弃地皱了皱眼“说是孩子小的时候夏季湿热发烧烧傻的,可是一个还说得通,怎么连儿子也烧傻了呢?”“对,这事儿八成不太寻常,我看还得好好想想。”小姑姑下了决心不要那姑娘似的,转身一想又说“可是,听她大姨说也可能是屋场风水的问题,说不定换个地方就好了,这也不是没有的事。”“说是这样说,可是谁又能肯定呢?”母亲顿了一下,“我看还是算了,找媳妇不能找来个拖累。”“唉..”小姑姑深深叹了口气,夕阳之下,一口长长的雾气从她口中圩出,她之前染黑的头发已经有些褪色,发根部分微微露出黄白的颜色,发尾却还都是乌黑的,半白半黄半黑显得十分好笑,发皱的脸上带着黄土地的颜色,叹了一口气,小姑姑脸上的沟壑似乎比往日更深了。        

    2019-01-15 14:12:28 作者:陈婷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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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只有文字知道》(七)

    过继01“娟,再让我挤点奶水备着,我怕到时候他们应付不过来。”陆晓梅几乎是哀求着看了一眼陆娟,转身走进西厢房。大圩村妇女主任陆娟起身,跟着进了里屋:“晓梅妹子,你也别太担心,那是个大户人家,吃穿都不用愁,虽然没有奶水,但用的都是最好的奶粉,保准小孩吃得白白胖胖的。”西厢房光线有点暗,陆晓梅背着角落,没开灯,除了窗户透进一丝自然光外,陆娟几乎看不见她的表情,凑近着把奶子看了个仔细,不由得说:“哎,是个好生养的胚子,奶水足,又好,要是放在以前……”陆晓梅整理了一下衣服,从阴暗中出来,捋了捋刘海,左右看了看:“娟,我再给先脚喂喂饱吧,等一会儿当心路上饿了。”陆娟看了一眼窗外,转身甩了一下手,说道:“好吧,也快点,时候不早了,别让人等急了,说好的事情,抹了我们大圩的面子可不太好。”说完,带上门到中屋坐下。中屋里放着一张油腻的八仙桌,屋子的主人陆向前和大圩村村支书陆向根端坐在两侧,各自吸着烟看着屋外。这是一个最普通的南派房子,典型的三开间,中屋是吃饭、待客之用;西厢房是主人卧室;东厢房分成两个隔间,一个是厨房,放置灶头、水缸、煤炉等,另一个是大儿子陆文亮未来的房间,而现在暂时未储藏柴火、农具及杂物的地方。过了半晌,陆向根掐灭了烟头,抬头看了看房顶,嘴里啧了一声,开腔道:“向前,找个时间,这房顶该补补了,你看这里……这里……这么粗的光柱子足见这洞可不小啊。”“嗯!”陆向前吧嗒吧嗒地抽着闷烟,好不容易从鼻子里蹦出一个字,也抬头好好地端详了一下屋顶,毫无表情地将目光回到洞开的大门。“我也是去外地开会的时候,偶然和他们的村支书说起这边的情况,他就跟我推荐了旧埭那边的沈家。”陆向根转过来,挤出一丝笑容,提起兴致来,说道,“说起那家人,你可能还记得,之前经常来,就是那个卖鸡仔的,白白胖胖的,带着浓浓的浦江口音,吆喝的时候好有节奏,一群小孩总是跟着取笑,他也不生气,看起来性格挺好的。现在据说自己开了个养鸡场,前一段又包了个水塘,养起鸭子来了,几年下来,就成万元户了,就是一点遗憾,四十来岁的人,夫妻两个还没有子嗣。本来,农村人嘛,不是自己的,心头总有点疙瘩,但人家思想可开放着呢,保准像待自己亲生的一般。”“这些之前早就说过了。”陆向前小声说道,“远倒是不远……”“对,对,你看我又炒冷饭了。”陆向根道,“不过有一点,人家提出来了,就是大家都要把这个当作永远不要揭开盖子的秘密,藏在心里,我们几个人知道就行了。”陆向前低着头,抠着桌子上的油腻,没有作答。陆向根转身看了一眼陆娟,抬手亮亮腕上的梅花牌手表。02没等陆娟起身推门进去,陆晓梅抱着熟睡的陆先脚走了出来,红红的眼睛透出闪烁的眼神,转而又一阵懊恼,抖抖索索道:“哎哟,你看我这记性,忘了把昨天晾的尿布收进来了,哎,你们稍等一下,我出去收一下,前些天我又把不能穿的旧衣服扯了一些尿布,包在一起,都拿过去,这么小的小孩子尿布要换勤一点,不然屁股就红红的不舒服,不过我们先脚还好了,都不哭的。”将小孩放在陆娟怀里,陆晓梅拖着脚步往屋外慢悠悠地走去,也许是大门的木质门槛高了点,也许是她的腿抬得低了点,她的脚尖一下子蹭到了门槛上,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幸好手把着门框。陆晓梅转头,露出一丝抱歉的微笑。“哎哟,你小心点。”陆娟忍不住叫了一声。屋外,凹凸不平的水泥地上,西风掠过,掀起地上干枯的稻草和树叶,在地上盘旋一阵,滑落到一角。屋前的水杉倒是笔直高大,微风一吹便落叶缤纷,东南侧方向,架在两水杉中间的一根枯黄的竹竿上挂着一块块粗布尿布。陆晓梅径直走过去,先用手在每块尿布上试了一下干湿,一边兀自点头,收下来,一块一块对折,并且将尿布带子一条一条掩在折子里,这样用起来不会串,避免不熟悉的人一下子弄乱了。摞在怀里也是一大沓,她弓着身形,挡着西风,慢慢走进屋子:“干倒是干了,就是这天霜打露水,有毒,最好能在屋里晾一段时间,不然对小孩不好……”“我说弟妹,时间不早了,该启程了!”陆向根对着陆晓梅说话,但眼睛却看着陆娟怀里正熟睡着的小孩,“尿布叠好,放在包裹里,到了他家,叮嘱好再拿出来晾一晾就行了。这晚了,路上闲人多,难保落人口实。哎,娟,怎么不找个晚上呢,这大白天的。”正端详着怀中小孩的陆娟,抬头扫了一眼屋里的人,低下头说道:“人家也想看仔细点嘛。”“那也是,那也是。”“你看这小子,跟他爸一个模子出来的,给别人还真有点可惜。”“说什么呢你?!对面人家和我们陆家一样,可都是大户。听起来养鸡养鸭的好像上不了台面,但他们族里之前可出过达官贵人。这事应该是各取所需,满足各方的需求,是万全之策。”“啪!咣当!”陆娟和陆向根的对话话音未落,厨房里传出锅碗瓢盆掉到地上的声音。向前转身冲进厨房,其他两个也挤了进来,看到一锅热水洒在地上。陆晓梅跪在灶头边,有点精神恍惚,抹了一下眼睛,说道:这天入冬开始冷了,我想着刚才的奶放在保暖瓶里可能也有点凉了,煮了点开水温一下,不想手一滑就掉地上了。我真是没用,这点事情都做不好,先脚等一会儿要饿肚子了。”“不会,你看,晓梅。小家伙睡得可香了,估计还没醒来就有热腾腾的高档奶粉冲的奶水了。”陆娟抱着小孩,想要俯下身体给陆晓梅看。“怎么那么不小心?”陆向前皱了一下眉头,叹了一口气,转身走出厨房。陆晓梅幽幽地回头看了一眼,蹲下捡起滚在角落里的水盆,起身经过陆娟的时候说道:“我们每个人的话都听在他耳朵里,每个人的话他都能懂。”厨房有点暗,陆娟疑惑地凑近看了看,听了听小孩的呼吸,摇了摇头:“是睡着了。半岁不到的孩儿哪有这么精的?佯睡不太可能。向根,你看,晓梅说这小孩没睡,我怎么看都不像呢。”说完,走到中屋,将孩子递给陆向根看。陆向根用手指掖下嘴边的面部,揉了揉粉嫩的小脸蛋,朝着小孩的额头“嘘”地吹了一声口哨。两个声音几乎同时响起,一个是小孩的咳嗽声,小脸涨得红红的,眼睛仍没有睁开,用手使劲揩了揩鼻子,另一个是陆娟的叫声:“哎呀,小家伙撒尿了!”“赶紧给我。”陆晓梅疾步过来,从陆娟悬空的手臂上接过小孩,扒开小棉被,看了看,“是尿了,刚才喝的奶有点多,尿就不断。我到里屋去换一下。,’“哎,你看,这小家伙还真是的,眼睛咕噜咕噜地转着呢。”陆向前睁着眼睛,惊奇地呼道。顺着陆向前夹着香烟的手指方向,小棉被里的陆先脚微微睁着眼睛正看着她的母亲,两只手伸了出来,在空中划拉着,陆娟撇嘴道:“是被你的烟味呛着了吧?”“你男人比我烟瘾还大呢,你被他嘴里的烟味呛过吗?这分明是个小人精呀,你看,这小手划拉着,这小腿欢腾的,简直就是个胜利者。”陆向根咧着嘴惊叹道。陆娟红着脸将信将疑,一脸落寞。03向北过了中塘塘口,穿过沈家门,就出了大圩村。向根拽了一把向前,停了下来:“这种事情,女人家去比较好一点,我们男的就不要掺和了。”一阵西北风吹来,掠过路边的枯枝,发出“呼呼”的声音,刮过陆向前的脸庞,增添了几道干裂,他不免将头缩进衣领里,香烟衔在嘴里,烟灰迷离着眼睛,插空搓了搓双手,低着头没有说话,一个劲吧嗒吧嗒吸着烟。“我们都是族内兄弟,你也不是不知道现在风声紧得很,罚款罚工分那是小事,丢了饭碗那只能喝西北风了。再说了国家有困难,匹夫应有责。一个好啊,一个好啊,好好培养文亮就是了,这先脚我看也是人精。再说了,对方家境好着呢,不愁吃,不愁穿的,像待亲儿子一样,多好啊。说的极端点,你们公婆两个还可能给不了呢。”陆向根一只手搭在陆向前的肩膀上,往回转着方向,一边深呼吸了一下,说道。陆向前吸了最后一口烟,掐灭后狠狠丢在干涸的水沟里,顺着陆向根的影子回去了。这条主路算是宽的,四个人可以并排往前走。前些天淅淅沥沥的冬雨洒在路面上,到了晚上就结成冰,白天又融化成水,如此往复,过了好几天,路面上剩下了一些冰碴。两边的草根子上刚才还白白一层的冻霜已经化成露水,偶尔跳在路人的鞋面上被带走了。路的左边有条干涸的水沟,半个身子那么深,岸上是善用资源的庄稼人种的一陇青菜,也许是走过的人多了,也许是肥料不足,一颗颗的,个头都不是很大。也许庄稼人不在乎这个,在乎的是能多一点收成就多一点收成。相比起来,农田里自留小半亩的蔬菜地里的青菜可粗壮多了,鼓鼓的菜帮子犹如健美先生的肌肉,深绿色的菜叶上依稀可以看到昨晚的白霜,天越冷,霜越厚,这青菜越“糯”。农家人最喜欢这样的青菜,糖都不用放,吃起来就甜滋滋的,就如这新时代的新气象。不过青菜长过了这茬,就开始抽芯,开花,菜也就不能做菜了。即使做成了也是硬邦邦的,难以下饭,就如那新气象下的新政策。地里有成片的油菜,粗壮的杆子傲立在寒风中,表明未来的收成可期,成片的大麦绿油油的,与岸陇的枯草形成鲜明的对比。“这家的麦子长得可真好。”穿着棉布鞋,极力避开路上风中小草上抖落下来的水珠,抱着小孩探头绕过洼地的陆晓梅扭头看了一眼田地,啧啧地说道。“小心路滑。”肩上挂着包裹的陆娟轻轻拉了陆晓梅一把,“这些都是新品种,明年开春第一季中塘也会种上新种水稻,亩产能高一两百斤呢。同样的工分,每家还能多分到一些粮食……”陆晓梅单手抱着小孩,腾出一只手拉了拉盖着的小棉被,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宁愿不要多的一份……”“你说什么呢?”陆娟将包裹换了个肩膀,压低着嗓音吼了一下,“这可不是你一家的事情,道理早前就说明白了,关系到我们中塘,关系到大圩村,金桥乡,甚至是我们县,当然也关系到我们这些姓‘陆’的人!”陆晓梅的脸被西北风吹得通红、通红的,长着冻疮的手抹了一把鼻涕,带着哭腔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箭都上弦了,不得不发了。”陆娟快步超过陆晓梅,径直往前走着,沾满泥水的皮鞋溅起一股股泥浆,甩在后脚跟上她也毫不理会。陆晓梅快步跟了上去。远远看去,裹着头巾,穿着厚厚棉袄的陆晓梅与背着包裹,快步向前的陆娟亦步亦趋,好似婆婆抱着外孙,去追回赌气回娘家的小媳妇。但事实上,恰恰相反。旷野中,除了西北风呼呼声及陆晓梅不时的鼻涕声,只有路过的沈家门几户人家墙角下窜出晒太阳的小狗有气无力的叫声。04两个女人走了好一阵子,罕见地一直沉默着没说话。这中间,陆晓梅疾步渐渐超过陆娟,头上开始冒汗,扯掉了裹在头上的头巾,发间冒出一阵水汽。陆娟也年长不了几岁,但已气喘吁吁,无力再换肩膀来承受这越来越重的包裹,只好两只手提着,晃晃悠悠。前边的一段路正好穿过一个小竹林,几块小石板看来就是供路人休息的。要是往常,这大冷天,在这阴冷的地方,这冰冷石板,不是休息的好地方,不过现在可管不了这些。陆娟一屁股坐了下来,伸手招呼着陆晓梅:“哎,休息一会儿,年轻就是身体好,刚生完小孩,腿脚就这么灵活。在这里坐会,坐会。”陆晓梅从领先的距离退回,并排坐在石板上,从怀里托出小孩,拨开棉被,看了看,露出笑脸,小声说道:“宝宝,这里没人了,睁开眼睛看看妈妈。”棉被里的小孩刚还一副熟睡的样子,这时却扭动了一下身体,眼睛眯开一条缝,好似被光亮闪了眼睛,也好似偷偷观察这棉被外的世界,嘴里咕咕地发出轻轻的声音。“估计是饿了,他怎么就不哭呢?”陆娟一边揉着小腿,一边侧过脸来,看了看撅着小嘴的婴儿。“我也不知道,他很少哭。”陆晓梅用手点了点小孩的嘴唇,小孩伸出舌头舔了舔,“我也很纳闷,这小孩还在我肚子里的时候好像通灵性一般,别人在场的时候,几乎就不出声,以前别人家的小孩尿了,拉了,饿了,都大哭大闹,我们家的只有我们几个人在的时候,他才会出声,哭过,但也不多,哼哼哈哈,咿咿呀呀都是经常的。哦,宝宝,饿了吧?妈妈这就给你喝点奶。”小孩使劲地靠着妈妈的胸口,一只手紧紧拽着妈妈的衣服,两眼瞪得圆圆的,一会儿看看熟悉的妈妈,一会儿观察着陌生的环境,小嘴用力地咣吸着。陆晓梅将小棉被掩了掩,抬头望着远处,喃喃地好似自言自语一般:“乖宝宝,吃多点,沈家妈妈有牛奶,喝了保证长得白白胖胖,到时候妈妈都可能认不出来你了。”转而,陆晓梅又说道:“哎,阿娟,这些天我老做梦。有些我一醒来怎么也记不起来是什么,但感觉精神困乏,口干舌燥;有些依稀还能记得,好恐怖啊,晚上能醒来好多次。我记得有一个,我在路上走,我很饿,头昏眼花的,天又黑,都不知道该往哪里走,正在犹豫间,一个趔趄滑到一个大坑里,可把我吓了一跳,坑里全是血疙瘩,我心一紧往后退,抬头也是一片漆黑,看不到上去的路……”“做梦而已嘛,我的梦可和你不太一样。”陆娟伸了一下懒腰,“现在我的梦里,每个家庭都能集中精力将小孩养的白白胖胖,优生优育嘛。到时候人人有的吃,人人有的穿,形势一片大好。听说这路还会修成和城里一样的,穿着棉布鞋都不湿的”“以前都好多个也没事,现在多一个都不行……那天,我还梦到过……”陆晓梅刚张口,见陆娟板着面孔站了起来,就把已经在口边的“梦境”收了回去。 还没到旧埭的沈家,陆娟就开始有点兴奋,脚步也明显轻灵了起来,远远就指着一套二层的三开间的楼房,说道:“看,快到了,就是那家,气派吧?”灰瓦白墙,相对于左右的平房矮屋,显得有些特别。陆晓梅低着头一直跟着陆娟屋后绕进小楼房,一楼大厅的左侧除了楼梯间外还有个房间和厨房相连,是吃饭的地方,一干人,除了远道而来的两个女人,还有沈家两口以及一个目光炯炯的老太太,寒暄之后围着八仙桌坐下,一阵寒暄后,嗑瓜子的嗑瓜子,喝茶的喝茶,说笑的说笑。陆晓梅感觉自己有点紧张,几乎可以说是忐忑不安,但竟然不可名状。沈家男人以前见过,黑黑矮矮的,五短身材,饱经风霜的脸上满是干裂的皱纹,四十几岁,看起来可能更老些,但总体上来说笑容可掬,一直咧着嘴笑,看来也是好好洗漱了一番,头上发蜡清晰可见,蓝灰色的中山装也不是一般人家有的,只不过搭一双白色的保暖鞋,从单个物件来说,现在都是这个乡村的稀罕物,但组合在一起总有点不协调,只是看得出来用心了。他眼神里充满了期待,想要凑进来看看小孩,却好似犹豫不决,那神情其实在陆晓梅看来倒是比陆娟他们任何一个人都温暖,无他而已,只是满怀对生命的渴望和期待。沈家女人已经没有印象了,陆晓梅依稀记得以前没有这么胖,经常在她男人后边跟一步学一句“小鸡了,小鸭子喽”。男人的声音往往高亢,尾音往往拖得很长,女人开始的时候可能不是很好意思,声音又小又短,对生意有作用的,只是在给卖家的时候小鸡小鸭的数数,后来越久她好像越无所顾忌,声音甚至盖过了自己的男人。今天的女人满脸富态,崭新的棉衣棉鞋,自从远道而来的两个女人进屋后,整个人处于不稳定却极力想要克制的状态,就如喷泉上顶着的那一个皮球,喷泉的水不停往上涌,支撑着皮球不往下掉,同时皮球在水花上颠簸窜动。她脸上堆着微笑,手却不知道往哪里放,在男人眼神的鼓励下,凑近陆晓梅想要去看看小孩,陆晓梅自然反射般地往后撤了一下,空气里充满了尴尬,这其中包括了所有人。沈家女人也没有生气,只是抿了抿嘴,笑了笑,退回到桌边,喝了一口茶,看了看陆娟。“晓梅,给嫂子看看小孩嘛。”陆娟开腔了。这几乎是“推了一把”沈家女人,她迫不及待地上前一步,悄声说道:“让我抱抱。”转而在这瞬间,在陆晓梅耳边说道,“我之前也怀上过三个,第一个不小心掉了,后边几个习惯性流产,现在这个年龄再也怀不上了,但每一个我都能感觉到他们的存在。”陆晓梅原来紧抱着的双手松了一下,孩子过到沈家女人手里。孩子在她怀里,显得有些僵硬,换了好几把手才看起来舒服了一点。陆晓梅紧紧盯着小棉被里的小孩。“你看这小嘴,多可爱!”沈家女人挺着身体,双手托着小孩,眼神里充满了亮光,“这小孩心神可稳当了。我们几个人这么闹,他睡得还这么熟,好,好,好!”“小孩醒着呢。”陆晓梅低下头,小声说道,“路上喝完奶后睡了一会儿。”“是吗?”沈家女人几乎将头探进小棉被里,仔细瞧了瞧,摇了摇头,直到小孩眼睛骨碌碌转了几下,打了喷嚏,急急忙忙将棉被掩上,交给旁边的老太太。老太太白花花的头发梳成旧时的发髻,纹丝不乱,满脸的皱纹透着白晳。她利索地抱过婴儿,转身出了厢房,上楼了。05陆晓梅知道,这是给小孩找个暖和的地方,看看身上是否有残疾、硬伤等不妥之处,小孩没有,所以她也就没什么担心的。“要不是我们晓梅已经有了文亮,多要不符合国家政策,我们都舍不得这小孩。”陆娟打破这凝固在空气里的沉默,“我们都是遵纪守法的农民,国家的政策就是国家的政策,违反不得,我们要为子孙考虑。现在就代表我们生产大队,我们村,我们陆家将他托付给你们了,你们要将他好好抚养长大丨”“一定,一定!”“那是必然,必然丨”沈家两口子点头如捣蒜一般。“沈家大哥、大嫂也都不是花架子,不会舌头上滚绣花球。你看这产业,万元户,算是政府时常说的先富起来一群。我们也是在前店后村考察了好久,才选中了大哥大嫂,不但条件好,人好,小孩的生辰八字也合。你看看,晓梅,现在是皆大欢喜,不用担心了。”陆娟嘴里嗑着瓜子,一边说着。一会儿,上楼的老太撑着腿走下来,朝着沈家夫妇点了点头。沈家女人随即起身,从旁边橱柜的抽屉里,拿出三个红包,一个塞给了老太,老太寒暄几句即刻出了门,另外两个拿在手里,走到陆姓女人前,笑着说:“阿娟说的是,这厢看来,我们也算前世有缘,新一年新气象,这红包算是随喜,随喜。”陆娟咧着嘴,熟练地将红包插进棉衣兜里。陆晓梅涨红了脸,极力克制着自己,几乎是有点生气,哆嗦着说道:“心领了,但我不是卖儿子。阿娟,这钱,你也不能收,也不能收!”说完,从陆娟口袋里抽出还没焐热的红包,一起塞回沈家女人的手里。沈家女人吓了一跳,额头渗出一丝汗珠,手哆嗦的不知如何是好。一直喝茶的男人倒是起了身:“孩子亲娘说得对,媳妇,将钱收起来,我们都是实在人,只要情意在,什么都好说。”“只是以后,这……”沈家女人面露难色,看了看男人,又看了看陆娟。“他们明白的,也会做到的。”沈家男人看了看陆娟,意味深长地说道。“对,对,大哥说得对。”陆娟站起来,整了整衣服,“那我们就回去了。”陆晓梅倒有点猝不及防,犹豫地站起来,手指使劲圈着头巾,趋步上前道:“大姐,可能他要喝奶了,我想再喂他一次……”未及说完,陆娟将陆晓梅连拽带拉,出了沈家,“好了,好了,你留的奶足可以喝上一阵了,再说了,人家专程从浦江买了好些奶粉,营养比人奶还好,你放心好了。我们回去吧。”“我就是还想看看……”陆晓梅几乎是哭丧着脸。“你到底有完没完了?!”陆娟甩了一下陆晓梅的手,压低嗓子厉声道,“现在皆大欢喜,你横竖又来伸出个枝枝蔓蔓的,要不是你,我才懒得管!”陆晓梅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追着陆娟。乡下人的生活本来就是比较简单。男人承担着地里的重活,女人家里内外细致的活也干得井井有条,这亘古不变的规律已经成了一条大家墨守成规的铁律。只是陆向前家这段时间突然变得异样的安静,男人有时候无名之火一股脑儿喷发出来,陆文亮掉了几颗饭粒在桌上被数落的一文不值,女人有时候没头没脑地将割草的镰刀落在地里,等回到家才发觉,小孩子也受了感染,对着村里的小狗一阵追打,引得邻居过来兴师问罪。不过这乡村也越来越不平静了,有路子的人越来越多,间或着有人来找男人,问去不去浦江给泥水大师傅打小工,问去不去给新建的轮窑厂挑泥。慢慢地女人要有生意了,从新建的花布厂拿来桌布勾花边,一张能有五分钱进账,从灯厂拿一闪一闪的小花灯装,一串也能有几分钱,积少成多也是一份收成。06当然,晚上的农村依旧安静异常,偶尔的犬吠以及远处大河中轮船的汽笛声反衬了夜晚的宁静。陆向前刚拿了热水壶在脚盆里调好水,正要往下伸脚,电灯就暗了。“断电了,我去点。”陆晓梅习惯性地拿起桌子上的火柴,点上煤油灯,顷刻间,黑乎乎的房间里洒满了光亮,两个大大的背影印在墙上。陆向前烫着脚,伸了个懒腰,说道:“这些天你去哪里了?”“没去哪里啊。”陆晓梅眼神闪烁着,低下头,弯着腰试了试自己脚盆里的水温,“就在油菜地里,麦地里割草来着。”陆向前叹了口气:“你也不用骗我了,今天阿娟来找过我了,沈家人好几次见你在人家村里徘徊,也不说一句话,像个阴鬼一样的,瘆不瘆人哪。”“哪有?”陆晓梅没抬头,坐在床沿俯身搓着自己的脚,“我耳边老是听见我们家小孩的哭声,开始的时候声音很小,后来越来越大,我是忍不住跟着声音走,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旧埭那边……哎,我最近老是做梦。前天晚上,我梦里还听到了哭声,我就出门找找,天上真的是很多星星,一眨一眨的,漂亮得很。不知道走了多久,天气越来越冷,也越来越暗,心理感觉有点害怕,往下一看发现看不到脚,看不到路。再抬头一看,天上刚才还一闪一闪的星星都变成了一双双眨巴眨巴的眼睛,那些眼睛可好看了,晶莹剔透的,没有杂质的,我一时高兴,往前跑了两步,突然间,这些眼睛透出恐惧,透出绝望,一双一双都变成红色,血红血红的,眼神也越来越淡,好多都像没有油的等一样熄灭了。我看见了有一双眼睛,一直盯着我,盯着我,我看着好熟悉的样子,可怎么也记不起来哪里见过,便往前去辨认,可是我往前一步他就后退一步,我每走一步,那眼睛的血色就更浓,光芒却越暗淡,直到我再也不敢往前挪动脚步。”陆向前迟疑了一下,用抹布擦着脚,说道:“就是个梦而已。”“有些梦我还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有些梦就很清晰。那天就梦见我们家小孩在沈家那边天天哭,天天哭,奶粉也不吃,就喊妈妈。还有一次我梦见路上有个小伙子,我一看就是我们小孩,但是他见我就如陌生人一般,我上前要去招呼,他竟然跑开了……我怕他以后长大了认不得我们了,我就想去看看,看一眼就行了。”“哎,当时不就说好了吗?两家不能来往了,人家认不得你也是正常的,不要像个祥林嫂一样絮絮叨叨的。你看这房子,快要看到星星了,过些时候要修一修,不然雨季一来就麻烦了,别想那么多,他在那里会很好的。”陆向前皱了一下眉头,说道。第二天一大早,陆晓梅去麦地里割草,远远的陆娟招呼着过来。“向前昨晚都跟我说了,我都知道,你不用说了。”陆晓梅头也没有转过去,继续自己手里的活。“我哪是那种嚼老舌头的人呐。”陆娟笑盈盈地一脚踩在干涸的沟里,屁股坐在陇上,说道,“我跟你说,没带过小孩的还是经验不足。有一次沈家媳妇找到我说小孩天天睡觉,连逗一逗的机会都没有,问我小孩是不是得了嗜睡症,要去医院看看,你说这人是不是很好笑?更加搞笑的是还有一次,我听说他们总觉得很奇怪,小孩从来不出声的,几乎连哭声都听不到,怀疑是不是哑巴,就悄悄地揪了一下,谁知道下手有点重,小孩哭个不停,哄都哄不好,又怕别人听见,几乎把自己吓哭了。真是笑死人了!”陆晓梅“嚯”的一下站了起来,拎起篮子就往家跑去……陆娟只看到她眼圈红红的,知道坏了,想要站起来,可惜脚麻了,坐在陇上拍着大腿,招手喊道:“晓梅,你要去哪里?我还没说完呢,你听我说!”只听见西北风呼啦呼啦地吹过,像刀割一样,扒开枯草的根部露出一点新芽,可惜很少人能看到……

    2018-09-24 23:17:10 作者:石桥南 来源:青年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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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只有文字知道》(六)

    调包记01冬天的乡村,明媚的阳光洒遍每个向阳的角落,我却如往常一样躲在宿舍里消磨着时光,抑或是蜷在墙角,捧着一杯热开水,习惯性遥望远方的天空。西北风呼呼地吹来,能听到风掠过树梢时的呼啸声,或是在屋檐下盘旋的轰鸣声,我习惯性地蜷缩了身体,将牛仔服的衣领往上提了提。这样的天气已经算是不错了,如果遇到小雨天气,灰蒙蒙的天空,泥泞的小路,裹着大衣匆忙的路人,教室里有气无力的朗读声,草丛里附身取暖的老母鸡……无一不在暗示你,这天,渗着透心的冷。自从运动会后,我就和董向志没什么来往了,我将我的方便面藏在衣柜里,以便他来的时候我头也不用回直接说:“没有了!”当然他再也没有来“借”方便面,神奇的是这段时间连面也没见过。住在楼上的姚秀英照常在周六下午的时候回家,有的时候甚至上完课不吃饭直接就回去了,周日傍晚的时候再回到学校。她的自行车就停在我斜对门楼梯下,车座用自己缝的绒布套着,女式车的铃声特别脆。好些时候,车铃碰着墙壁或者其他东西,都会发出脆脆的响声。我总是一个激灵从床上跳起来,拉开一点门缝,看着她吃力地从阴暗的挤满各式各样自行车和废弃物的楼梯间拉出布满灰尘的自行车。有好几次,我想正好来个“偶遇”,帮个忙,甚至有一次已经将昨晚故意留下的洗脚水端在手里,准备出去的时候,浮现在脑海中的她给董向志递毛巾的画面瞬间将我的勇气全部泄掉。陆先脚也好几天没来了,据传运动会后他生了一场病,请了好几天假。当然那段时间,我的上课准时率还是几乎为零,课上的用时直线下降。就在昨天我索性坐在宿舍楼的角落里和对面初一(2)班的学生互相观望了一节数学课的时间——据说,现在班上数学课时间成为最受师生欢迎的时间——学生想睡就睡,想聊就聊;其他老师偶尔还可以拎着一沓试卷,占用一点课时。这段时间,在路上遇到吴玉根、戴美琳、张梦清他们,还是像往常一样,我会故意侧身,对着墙角的野草嘟囔一阵,以缓解彼此的尴尬。只是他们倒是换了一副模样,远远地就抬手与我招呼,脸上的笑容也犹如这晴朗的天空般灿烂,几次让我有点恍惚,回头确认是否身后有其熟人。这些天,学校的建设工程依旧,只不过多加了几个项目:校门口正在清洗,工人一边用刷子刷着,一边高谈阔论着。我走过的时候,他们表情骤然肃穆;老钟的门卫室正在粉刷——又“聋”又“哑”的老头对着我依旧笑眯眯,可我想我再也不相信他了;从门口到自行车棚和教室走廊的石子路正修成一条水泥小路——往日众人走过时发出的清脆的沙沙声已日渐模糊,而相反,原来被淹没的学生经过时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的交谈声渐渐浮了上来……多日的情景周而复始地在我身边缭绕:灿烂不惊的天空,枯而不绝的草木,滞留脑海的推门,楼道里清脆却挂满灰尘的车铃,整齐却拖沓的朗读,热烈却无声的交谈,挥手向空的致意,笑而不语的缄默……我几乎有点窒息,我面对的这个世界披上了原本我披着的硬壳,伸手摸上去光滑无摩擦而不能滞留、冰冷无温度而不能交互,使劲用手敲一敲,坚硬如斯,闷声不发,我再一使劲,透明的壳内,依旧如常,只是我的手指隐隐痛——深冬未来,我却无比向往着寒假的来临——但在此刻,突然发觉,脚下的烂泥冻得坚如石块,厚厚的棉被也挡不住从内而发的寒意。有几次我非常冲动地想要上前,跟董向志说“这包方便面味道不错”;拎出沾满灰尘的自行车,跟姚秀英笑一笑“路上小心”在食堂跟吴玉根说“张海军这次考试,比上次高了两分”路过门卫室跟老钟打趣“你家小子的包子最近肉有点少”;甚至想跟路过的麻雀吹个口哨,逗逗乐……我想,可能我与这个“世界”隔绝了!人真是一种奇怪的动物,本来想极力逃离的地方,这时突然又有莫名的疑惑撩拨着自己的心绪,又想撑开一条缝,极力探头去看个究竟,这个地方究竟在发生着什么?和我有关吗?和那些不可名状的隐晦关系有关吗?——我不太确信我知道,我也不太确信别人知道,这些都是我在这个冬天的角落里,捂着热腾腾的开水,漫无目的地臆想出来的。02这个周六,午饭后我拿着塞满脏衣服的箱子,准备如往常一样回家过周末,转而看见往日这个时候空空如也的校园、教室,这个时候却是人声鼎沸,倒不是在上课,而是大扫除。看起来几乎全校的老师和同学都动了起来,当然除我之外(我连情况都不知道)。学生们擦黑板、擦桌子,提水洗窗户、洗地板,间或拿着笤帚、水桶嬉戏打闹着。难道这是要提前放寒假?试都没考呢!我站在教工宿舍面对着教学楼的楼道里等了一会儿,二班的几个男同学一路拿着塑料桶一阵追逐向这边的水龙头跑来,刁德胜由于在运动会上神奇的表现让人见识到了他的异于常人的另一面,也逐渐在班上有了立锥之地,挥舞着瘦小的手臂,拖着水桶跑在最前边,而张海军肥胖的身躯,经不起长距离的颠簸,只能在后面边喊边跟着。待走近时,我从一边闪出,截住了道。刁德胜几乎和我撞个满怀,退了一步,见到是我,瞬间熄灭了刚才的欢颜,恢复往日在课堂上窝在自己位置里的“小软虫”神态,眼神里的亮光在回头的一刹那丢在了脑后,几个学生推推搡搡地拥挤在一起,最后随着“咚咚”的脚步声到达的是张海军,他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左顾右盼地暗暗推搡着同学往前。我习惯性地撇一下嘴,使劲拍了拍衣服,发出超出常规的“蓬蓬”声。刁德胜耷拉在一起的头发梢下,汗水流淌了下来,将脸颊边的泥垢冲刷出几道黑色的污痕,又经他忙乱地抹了一把,脸上形成“纵横阡陌”状。一阵酸酸的气味随着他身体的扭动而荡漾开来,几乎让我晕厥。我下意识地摆摆手,掩住鼻子,倒退了一步,说道:“你们不回家,干什么呢?”刁德胜的脸本来就黑,几乎看不出脸色的变化,倒是汗珠子像泉水一般从头发里“汩汩”地往外冒。他低着头,向墙边靠去,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一起来的同学好似也发现了什么,纷纷掩鼻,闪到了另外一边,倒是给张海军留出一个大大空间。刚才还撺掇着大家往前涌的张海军一时间没缓过神来,茫然地看着我。我扭动了一下嘴唇,露出一丝微笑,尽量以最“亲切”的态度示人,张海军站在楼道中间,顺着我的眼神,不情愿地往前挪了两步,顺带着敲了敲两边几个同学的脑瓜子,一边手抓了抓头皮,一边嘟囔着:“班主任说是周一的时候省里边有检查组过来……”“省里的?”我咕隆了一声。“老师,你不知道?”“娄老师,我们学校出名了!”“娄老师,我听说了,我们学校选送的作文在省城举办的首届‘新未来’全国作文竞赛中拿奖了!”“千真万确的!”张海军起了个头,好似打破了尴尬的气氛,其他同学纷纷将今天忙活的前因后果,前句不搭后语地泼了出来。想来确实是大事,这么个“破”地方的初级中学,飞也飞不出一只“小鸟”来,更不要说一只“金丝雀”了。目前的现实还是“新未来”这样全国性的比赛,全校欢腾是必然的,打扫干净迎接省里的人,体验一把草鸡变凤凰的感觉。难怪吴玉根这两天脸上总带着桃花一般,张梦清屁颠屁颠跟在后边的脚步也显得轻快了好多。“谁得的奖?”为了掩盖“好像只有我被蒙在鼓里”的感慨,我点点头,但在好奇心驱使下边故意整理着衣服,边似随意地问了一句。“好像是姚美玉,反正我也是听说的。”张海军挠着头皮,看了看两边的同学,“我听张老师那天上课的时候说的。”刁德胜探头看了看教学楼那边,说道:“嘿,他们在等我们打水过去呢,娄老师再见!”说完这群学生一股脑儿就往食堂水龙头那边飞奔过去,拉也拦不住。03静静的走廊里,只留下我一个人,从窗户里斜射进来的阳光里灰尘乱舞,只有阳光才能将这些小颗粒照得一清二楚。我突然有点莫名其妙的惊讶和兴奋:惊讶在于确实太意外了,简直不亚于两条平行线相交,兴奋在于一种情景的感染。刹那间,一股热血往头上涌去,转身将行李扔回房间,自行车停一边,想着这个周末就不回去了。“娄老师,你周末怎么没回去?”周日的早晨校园里比往常安静得多,我一个懒觉醒来,猫着腰从操场穿过,想去学校对面的小面馆吃碗面,因为周日老钟的儿子不供应包子,当然点碗大份的雪菜肉丝面这还可同时解决早上和中午两顿,没想在出大门口的时候迎面遇见姚秀英。我其实一开始根本没认出是她,因为她新做了个发型,将原来瀑布式的长发稍微卷了卷,吹了吹,蓬松着,甚至嘴唇还描了红,在白净的脸庞映衬下显得更加鲜艳,看着我惊讶的神情,她的脸唰地一下红了起来,笑了笑,“刚……刚去做了个头发。”有那么一瞬间,这个我还是在自己心里承认,就在那一瞬间,我心中有一阵懊恼:懒觉起来,想着这个光景也不会遇见熟人,再则走的也是偏僻的小路,吃完饭再窝回去,都没有怎么好好整理衣服和头发,却在这个时候碰巧遇到姚秀英。当然转瞬间,往常的优越感使我没怎么想刚才的懊恼就很快镇定了下来:“哦,刚才没认出来,我出去吃点东西。”“哎哟,快—点了,时间可真快呀,我也觉得有点饿了。”姚秀英甩手看了看手表,感叹着。我其实没有睡到快—点才起来,虽然平时我有这个能力,只不过平时的周六都在城里过,昨晚有点不习惯所以早睡了,起来磨磨蹭蹭才在这个时候出来。当然我也不用辩解,在这个世界里,我不用为我任何行为进行解释,不过我还得顺着姚秀英的话接茬:“那要么一起去吃点吧?”“好啊!”姚秀英倒是挺爽快,甩了一下头发,一阵女人特有的清香,夹杂着发胶的味道扑了过来。“你原来直直的长发挺好看的,不用卷的。”我朝着小店走去,随口说道。过后我觉得这句话是假的,卷一卷发对于姚秀英来说也很好看,就是我不喜欢这发胶的味道而已,竟然拐了这么个弯来说,自己也挺纳闷的。“是吗?”听起来姚秀英似乎有些失望,转而问道,“卷卷不是看起来稍微成熟一点吗?”“等你成熟的时候,你又要追求年轻的感觉了。”我说道。姚秀英抿了抿嘴,问:“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呢?”进了小店,我选了张桌子,在旁边坐下:“我告诉你个秘密吧,其实我每个周末都是拿脏衣服回家的。”姚秀英瞥了我一眼,闪了一句:“这算什么秘密?这里找个给你洗衣服的不就行了吗?”“唉……”我叹了口气。没等我下一句话出来,姚秀英夸张地闻着上来的面,沉醉着:“哇,好香啊,雪菜肉丝面,趁热放点猪油在里边,香的能将肚子里的馋虫给勾出来!”“哎,听说班里有人的作文在全国获奖了?”我仍旧没说为什么这个周末没回家,其实我也是一激灵的缘故,说不出来,但总还能想起事由来,便问道。“嗯,是啊,你才知道?”姚秀英睁着大眼睛应道,“是美玉啊,那个奖据说含金量很高,是省作协受托举办的全国性竞赛。不过我第一次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也有点意外,当然也说不好,我们也不能妄自菲薄。我叔叔,哦,吴校长当时让张老师选送了不止一篇同题文章。”“我早知道啦。”一边说着,我一边将脸埋在大碗面条腾起来的热气里,许久才转过来,“那很不错了,明天省里来人?”“嗯。”姚秀英忙不迭地吞下一口汤水,说,“都来呢,不仅是组委会的,而且市里文联的,教育局,兄弟学校观摩的都来。”“这下学校有光了,难怪吴校长这些天在食堂看到胃口都好了不少。”说完,我故意看了一眼姚秀英。她低头边吃边若有所思。04事情进展似乎异乎寻常的顺利,正在施工的项目暂停了,平时的轰隆声被喇叭里不厌其烦播放的进行曲所替代,从马路一直到学校里的小道边插满了彩旗。天蒙蒙亮,吴玉根带着几个人挨个教室走了一遍,看看哪里还有需要清洁的,甚至自己还用衣袖拭了一下窗上的灰尘。学校还没用围墙围上的区域暂时拿一些篱笆拦着,早起的母鸡只能在篱笆外找食,还时不时抬眼惊讶地瞧瞧里边热闹的景象。全校的师生都放了一天的假,但都要待在乡政府旧礼堂里,全神贯注地听完一个又一个领导的报告,一片又一片激情洋溢的赞美之词,最后的高潮便是给“新未来”作文竞赛金奖获得者姚美玉颁奖的仪式。上边的来人早已习惯这种场合,姚美玉倒是显得有点手足无措,满脸通红的吴玉根始终显得很亢奋,直至仪式完结,来到酒桌上,还狠狠地抽着香烟。这样的场合我原本是不会参与的,不过一早就被张梦清叫了起来,说是吴玉根的意思,赔着笑脸说是需要我做代表。其实我也不知道代表什么,只是对事情本身感兴趣,矜持了几下便应承了下来。酒过三巡,大家都有点微醉,没醉的也被熏得差不多了。主桌上的老头从旁边的公文包里拿出一沓稿纸,摊开在吴玉根面前,慢慢悠悠地说:“吴老师,前些天我们组委收到你们寄过来的几篇文章,文风、气质都和获奖的那篇有点像,而且立题更加新颖,内涵更加深刻,不知道……哎,这个‘文余’究竟是署名还是随便写上去的,也不太清楚。”吴玉根从椅子上弹起,坐直,用手抹了一把脸,揉了揉通红的眼睛,拿过稿纸看了看,随后笑着说:“哎,这‘文余’就是我们姚美玉平时用的笔名。估计她这是想给你们多投写稿件,一方面还是有点害羞,一方面也想证明一下自己,不只是获奖的这一篇写得好,好像是瞎猫碰着死耗子了。小姑娘嘛,总有些小九九,思前想后的,呵呵,是不是?金作家,金秘书长!”“哎呀!了不得呀,了不得啊!你们看看,一个初中小姑娘的文章,构思如此巧妙,文风如此犀利,语言应用如此自如,白话朴素而又饱含深意,文言朗朗上口引经据典却又不拖沓,而且还那么谦虚,笔名自取‘文余’。文之余,有味道,有深意呀!你们都看看,传过去都看看。”老金将稿件拾掇了一下,交给旁边的人说道。稿件在围坐在烟雾缭绕的酒桌旁的人手里传阅着,席间不时发出“啧啧”的赞叹声。“我说吴老师,小孩不简单,要好好培养啊,将来能成大器啊。你们隔壁出了个韩寒,可火啊。现在我们出了个‘文余’,堪称‘女韩寒’呐!”老金一边点着头一边对着吴玉根说道。吴玉根紧紧盯着稿件的传递方向,附和着老金:“我说呀,我们的比人家的韩寒还要厉害,德、智、体、美、劳,五项全面发展,这才是我们要的综合素质,也是我们学校所重点培养的成果。”老金点点头,对着斜对面的人说道:“哎,我说小陈,我建议你们市里教育局的同志们也多多下乡来,挖挖‘金矿’,你看要不是我们这次竞赛,还特意延长了几个月,说不好这个奇才就被忽略,那真是太可惜了。”小陈连连颔首,接下话茬:“金秘书长,我有个提议哟。以这件好事为起点,我们一起牵头搞一个乡村文学社,以各个乡村中学为基点,纵向城乡交流,横向互相学习,把以前忽略的、落下的都给补上。况且金桥中学有这么好的基础,吴校长也一定培养出了不止一个‘女韩寒’!”“好!”老金一拍大腿,大赞其主意。不料吴玉根倒是急了,站起来,端起酒,面露难色,赶紧说道:“使不得!使不得!老金,小陈,你们有所不知,我们这样的乡村中学目前有很多很多的困难要去克服,重点还是在为老师和学生们提供一个好的学习环境,提高乡村小孩的入学率,提升整体的教学质量。像姚美玉这样的小孩是需要重点培养,但这不是学校能独立完成的,家庭也是很重要的。另外我们还有一个重要的工作,就是争取提高学校老师的待遇,你看我们今年分过来的新老师,很多刚来就想走,还有的辛辛苦苦和正式职工一样工作了好多年,还没转正的,都是需要解决的问题。”他一边说,一边指着我。我正仔细端详着传递过来的稿件文章,冷不防被吴玉根一把抽走了,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道:“年轻人要好好上课,你看大家都不容易啊。”05省里的颁奖小组走后的第二天中午,我在食堂门口遇到了陆先脚。他远远地朝我点了点头,走近的时候,趁着没人,我问道:“姚美玉的获奖作文你有看过吗?”陆先脚如我意料般没搭话。“哼!你确定是她写的吗?不是你的吗?”我连问了两个问题。陆先脚似乎早有准备一般冷笑了一声,摇了摇头,转身就走。此后的几天,我心情极好,感觉空气清新极了,鸟儿的叫声也变得悦耳异常,时常对着空气微笑,以至于楼道扫地的阿姨冷不丁以为我回城不得,变成“痴子”。但还是有很多人明显感觉到,我的微笑里含有不一样的气息——暗自得意,甚至我自己在没有别人的时候都难免用“自鸣得意”来形容自己。这大概是因为我好像发现了一个秘密,这点我在拷问了陆先脚后更加确认了这一想法。每每这个时候我甚至兴奋地想要跳起来,我感觉我马上就要离开这个地方,回到我梦寐以求的城里,再也不用天天吃小钟的包子,不用天天面对着底下一群捏泥巴的家伙,更不用天天看着一些人丑陋的嘴脸,我想我就要解放了!此后的某天下午,我做好了十足的准备,用冷水擦了把脸,洗了个头,换了件干净衣服,彬彬有礼地敲开校长吴玉根的办公室门。“小娄真是一表人才啊!”吴玉根很是惊讶。一则是我从不主动找他,除了提及回城之事,二则这个时间要是在寻常,我不是穿着睡衣在睡觉,就是穿着睡衣准备要去睡觉。他突然见我如此谦逊有礼的来,不免有些诧异,随口吐了一句“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客套话,示意我坐下。“校长,我回城的事……”我故意小心翼翼地问着。吴玉根背着身体往办公桌走,转过脸来的时候,已经变得阴沉沉,叹了口气,似乎很无奈地说道:“咱家土鸡窝养不了金凤凰啊!年轻人嘛应该既来之则安之,你看看我,在农村不是待了一辈子,不也挺好的?”哼!我想起别人的风言风语来,鼻孔里狠狠出了气,想着:索性也不用拐弯抹角了,直接一点算了。一转念又想:毕竟是校长,还是要给点面子的……就这样,我七搭八搭地想着,自己和自己做了会心理游戏,感觉越发舒坦,竟然不免得意起来。“小娄,你笑什么?”吴玉根瞪着眼睛道。“要么……要么……”我按捺住激动的心,一字一顿地盯着吴玉根说,“要么找姚副乡长试试?”“什么……你什么意思?”吴玉根开始露出不解的神情,继而“嚯”地站起来,高声问道。我没有回答,只是笑了笑,看着吴玉根,极力压低自己的声音,说:“姚美玉是写不出那样的文章的,我们学校只有一个人可以,他那天没来。”吴玉根转瞬之间从怒发冲冠到故作镇定,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说道:“不可能!”“校长,您试一下嘛。”越是这个时候,我越是装作平静,但每一个字都是斩钉截铁,好像一颗颗钉子一个接着一个嵌入到吴玉根的心坎上。说真的,我享受着这种不可名状的快感,这让我第一次有了主动权。几分钟的沉默后,吴玉根抬起头,欲言又止,转而终于出声了:“我可以尽力帮你,但有一个条件,你代表学校去他家做个详细的家访,看看有什么优秀的事迹可以挖掘,或者有什么困难需要学校帮助。他家在十里地之外的乡南大圩村,路不太好走。”“你说去陆先脚家家访?”我不知他用意何在,疑惑道。“是呀,陆先脚的文章确实写得好,这次没获奖可能是个意外,下一次很有可能就他获奖,到时候对我们学校又是大好事,我们得未雨绸缪积累宣传的素材……”吴玉根转身看着窗外,说道。我犹豫了一下,咀嚼着吴玉根话中深意。对于家访其实我一万个不愿意去,天天待在宿舍我都嫌这嫌那,但嘴里却说道:“好,这没问题。”吴玉根送我到门口的时候,突然问道:“小娄,这么说老金收到的信是你写的?”我还沉浸在打完胜仗慢慢地退出战场的闲适中,不解地反问:“什么信?”吴玉根疑惑地看了看我,推了我一把,说道:“没事,没事,随便说说的,好好准备,等你好消息。”

    2018-09-24 23:15:58 作者:石桥南 来源:青年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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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只有文字知道》(五)

    神行记01在我们一批新教师中,董向志其实和我一样,来自城里,我对他完全自信的原因在于我虽然瘦,但在他的专业上完全胜过百米和两百米,在学校就胜过他,超过两百米的距离,我就懒得跑,也没有试过——后来我想过为什么我跑得比他快,不是因为我爆发力足或者起跑快这些技术原因,而是因为我“痞”,我理解为一般在同龄中打架多的人,除了出手快以外,跑得也要快,因为总有打不赢或者撤退的时候,那时候比的就是谁溜得快。当然我曾经不止一次解释为“天赋异禀”,董向志也只好一笑了之。再之,我对他的孤陋寡闻进行了无情地嘲讽。这得益于我的一些研究:之前好长一段时间,各种各样的气功甚为流行,大街小巷,早晨晚间,都有三五扎堆的练功者。我也曾因“飞檐走壁、刀枪不入”的梦想而入迷一段时间。期间曾传说有一神行太保功,全称“神传日行夜走提劲炼气至秘功夫”。据称,该功法是中国武术圈内至今发掘的唯一完整无缺的绝佳至秘要术,男、女各一套,男子修“三十六天罡神行法”,女子修“七十二地煞神术”,属内家武当派太和门内四大功种之一的“轻盈要术”范畴,祖师为明代宣德年间的太乙玄门邓坤伦道长,后世代单传、口耳相承达五百五十年,已传承了十二代。功成后其行走速度甚为神异,健步如飞,宛若奔骑。我还到处请教了一些长者,结果除了和我说的一样以外,没有人见过,也没有人会,只是口头上的一个传说而已。不过,我对这些神秘的东西天生有一种亲切感,便到处考证,到现在也没有一个现实证据具有绝对的说服力,倒是有人对所谓“神行术”就古今中外神行术和相应文化背景,进行了深入考察,发现所谓神行术都属于信仰范畴,持术者大多是特定的人物,因某种机缘而获得,或“冥界飞车”,或“神帕”,或“飞毛腿”,或“甲马”……其实质就是飞行器,而不是所谓自身的异能。认为,它应属于信仰的范畴,其产生,主要受佛教空间观的启发入“文学的现实生活中”。这玄而又玄的结论实在令我沮丧,只好胡乱找古书。《水浒传》第二十位梁山好汉、天速星、梁山总探声息头领戴宗,绰号“神行太保”。面阔唇方神眼突,瘦长清秀人才,皂纱巾畔翠花开。黄旗书令字,红串映宣牌。健足欲追千里马,罗衫常惹尘埃,神行太保术奇哉!程途八百里,朝去暮还来。(《水浒全传》第三十八回“及时雨会神行太保,黑旋风斗浪里白条”)可惜的是戴宗的“神行术”,依靠的是直接绑在腿上附加的神行器具——“甲马”,用时现拴在腿上,靠念动咒语自由控制,不用时解下,用过之后,要取出几陌纸钱烧送,以表谢意。02再往下考证发现倒有通过道教符咒利用甲马提速的:其一是《万法归宗》所载《六甲天书》之“缩地法”:让施法人在两腿上各拴一个甲马,口念缩地咒:“一步百步,其地自缩。逢山山平,逢水水涸。吾奉三山九侯先生令摄!”可以日行千里。该术源出自道教经典《上清六甲祈祷秘法》,收录于《正统道藏》洞真部众术类,常见版本则出自《万法归宗》中,后者将此术命名为《六甲天书》。其二是清人编写的《底襟集》之《地理秘旨部》所载“足底生云法”:取两个甲马,每个上面各写“白云上升”四字,分别绑在双腿上,口念乘云咒:“望请六丁六甲神,白云鹤羽飞游神。足底生云快似风,如吾飞行碧空中。吾奉九天玄女令摄!”可以日行八百。由此看,水浒作者为戴宗设计用甲马拴在腿上来提速的办法,其根源,也许是受道教符咒的影响吧?虽最后对戴宗的神行考证有些许失落,但我对神行技能始终保持一种坚信的状态,只不过世人如我般懒惰,使得神技失传而已。再次和董向志交锋是在学校的田径运动会上,我喜欢这样的活动,全校师生似乎都有点不务正业,热闹而不带所谓高尚的目标,紧张而不用为后果有太多的负担,实在是特别适合我这样不务正业的人施展“不务正业”,我也特别期待和董向志的比赛,因为我觉得最近从他的眼神里对我透露出一丝的不屑,我还是要在他的专业上击败他才能让他信服。我满怀期待地准备,信心十足地比赛,锣鼓呐喊,彩旗飘飘,我觉得这都是为我的胜利做铺垫。03我还在想着如何在胜利时展示我富有创意、新颖的庆祝动作,是要向天空一阵怒吼,发泄心中不为人理解的愤懑,还是调皮地环视一周,以表达“我和你们不一样”?一声枪响后,教工短跑赛道上,我的起跑还是如往常一般迅捷,我想这得益于“天天思考着如何离开这土得掉渣的农村而训练出来的脑力”,瞬间的零点几秒,只感到右边“呼”的一声,董向志突然如一头猎豹一般超过了我,往终点飞奔,我从没看见过他这种状态,强健的双腿富有弹力,前后摇摆的双手节奏明快,几乎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甩开了我,我还似乎看到了在这一刹那,他侧头瞟了我一眼,之后在我绝望的呼喊中冲过了终点。当我气喘吁吁,口干舌燥地看着他的时候,他只是弯下腰憋着气,轻轻瞥了我一眼,便一阵轻松地小跑和同事们击掌相庆,随后满脸笑容地接过了姚秀英递过来的毛巾,在脸上擦了一遍又一遍,偶尔还露出半个脸,偷偷瞄着我。我好似被串起来晾在空地上的鱼干,浑身燥热,低着头,像是在找条地缝钻进去一般。我低着头找着最近的人群钻了进去,喇叭里正在播着刚才的成绩,当然胜者成为最响亮的名字,淹没了其他人的荣耀。现在这声音对我来说特别刺耳,像无形的尖刀在两只耳朵间来回穿过。那些欢呼,那些赞叹,那些笑声刹那间都成了对我的讽刺和嘲弄,我穿过一群又一群的人,始终找不到可以掩饰的位置,直到被张梦清截住。我跟着他到了二班坐的地方。没有拒绝他,一是因为他出人意料地没有安慰我,二是他说他把陆先脚拉去比赛跑步了,一起去鼓鼓劲,班级成绩落后,总不能什么都落后吧。因为好奇,我坐了下来,陆先脚在起点像小狗刨土一样正用自己的赤脚挖着坑,以便能在起跑的时候借上力——我差点笑出声来——真是个老土鳖!跑道上的八个学生,穿得奇形怪状,有穿长裤,也有短裤,有穿短袖,也有穿背心,花花绿绿,神态又是各异,抠着鼻屎的,挖着屁眼的,抓着痒的,揉着痛的,这简直是丐帮弟子大比武嘛,瞬间忘却了刚才的忧伤,简直是上帝特意为了取悦我而刻意安排的幽默剧。起跑声一响,八个人像八条野狗一般,向着终点狂奔而去,速度倒是不慢。唯一赤着脚的陆先脚展现了惊人的状态,这状态不仅仅在于速度奇快,更在于跑姿奇特:他整个人弓着身体,好似一张蓄势却引而不发的弓,双脚飞快地转着,用专业一点的术语就是步频特别快,他几乎只是用脚尖着地,双腿弹力十足。佝倭着背部,眯着眼睛就好似在躲什么似的,双手几乎甩到头顶,好似拨着什么。他的起跑并不快,但加速度非常快,特别是前程追赶的阶段,几乎是瞬间提速,两只脚就如风火轮一般,超过了一个又一个,而在后半程保持第一的过程中,并没有太高的加速度。04“哇!本来我以为他长跑厉害,这短跑我也是瞎报的,没想到这么快!就是这姿势奇怪了一点,不过没关系,赢了就行。你说呢,娄老师?”张梦清一边跟着大家一起跳起来欢呼,一边还捅捅我,笑着说。初一(2)班这个充满了“负面气息”的班级,终于有了个第一了,大家似乎还不是很习惯,挥舞的手臂似乎有点僵硬,脸上的笑容也欠缺一点彼此间的心领神会,本来一个喜庆的场面变成“群魔”的乱象。在众人的簇拥下,陆先脚朝着地面点了点头,似乎是回应了大家的呼喊。我也没有去欢呼,因为压根就不是一个节奏的,只好在后边背朝着操场坐了下来,却又扭头朝着100米跑道看了看,脑海里全是董向志超过我那时我的惊诧,以及他接过姚秀英毛巾时的暧昧。我确信那时候他的后脑勺是有两只眼睛的,盯得我浑身不舒服,似乎整个世界的目光都顺着他的方向投射到我脸上。我满脸灼热,不停地用手摸着额头,以掩饰慌乱的眼神,这个时候我终于以切身的体验确信“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一说。我低着头摆弄着地上的枯草,心情甚是沮丧。后来我回忆当时沮丧的原因还是在于董向志在100米赛道上超过我的那一瞬间,失去了在这里唯一的“同道中人”,十足的背叛和被抛弃感,满眼都是“熟悉陌生人”的失落感,当然也有一点点对胜利者接受欢呼仪式的“醋意”……照例的锣鼓喧天,照例的彩旗飘飘,运动会开得方兴未艾,我却有点索然无味的感觉。一百米的折戟直接导致了我二百米起跑的时候就崴了脚,即使不崴脚我想我也跑不过董向志,只不过众人看我的痛苦中带有遗憾,还有庆幸的表情表现出了不同的反应。姚秀英拿来了冰镇的矿泉水敷在我的脚踝上,一边叫着学生去提水过来,我其实是有犹豫的,但还是任由她摆布。张梦清过来探身看了看,说道:“娄老师,要小心啊。咱这操场不比城里,坑坑洼洼的,要做好热身,不然扭伤了,事说小就小,说大就大……”还没说完,就背着手,踱步到二班那边去了。董向志跑完200米,从终点一阵轻松地小跑过来,二话不说,撩起我的胳膊,笑着说:“老娄,你真不会是老了吧?哪有那么容易受伤?”一边的姚秀英倒是看不下去了,站起来瞥了一眼董向志:“董老师,人家娄老师崴了脚,你生拉硬掰的要做什么?再说了,你一体育专业的老师跑这成绩还不是本分的事?要我说,娄老师也是胜者。”董向志倒是惊了一下,松手往后退着,看了看姚秀英,又看了看我,说道:“真像!好吧,我要去准备跳远了。大家去看我把学校的纪录给破了!”说完朝着学生们挥了挥手。一群学生忽而跟着往沙坑那边聚拢,不过二班几个远远地看着我这边,倒是没有动。一旁的陆先脚正在压着腿,突然有种很异样的感觉,特别希望是他提着一桶水过来给我的脚冷敷,可惜这不太可能,刚一有这个念头,我就迅速将之歼灭,似乎太有损自尊了,我归结为临时性的心里低落并发症,但后来我又重新分析过这段心理波动曲线,似乎得出了不一样的答案,此为后话,暂且不表。05这入秋的日子,白天大大缩短了,太阳早早开始褪去燥热的温度,远飞觅食的鸟儿一群群地回到了学校旁边的小丛林,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喧嚣了一天的操场,渐渐沉寂了下来,差不多只剩下最后一个重量级项目了——少年组男子5000米。有的人一听到这个距离就直摇头,有的人一看到这项目,忙摆手。而我对此还有另外一种说法:长跑是我们平时有得吃肉的城里人擅长的,而短跑那是给“乡下人”准备的。一阵秋风吹来,5000米检录处的几根穿着背心的“麻秆”搓了搓手心。陆先脚显得瘦小,干煸豆角似的,绿色发黄的解放鞋被撑得有点变形,白色的背心似乎弹性有点不足,耷拉下来。长跑的起跑总是不那么令人兴奋,几声无力的“加油”之后,大家便开始在心中默念着跑过的圈数。据我的观察,最紧张的非张梦清莫属。他不时盯着陆先脚看,频繁地抖动着两只脚,另外一方面不时地扭头观察着隔壁一班的班主任季老师,可季老师似乎一脸平静。这更增加了张梦清的不安感,但也无可奈何,侧耳对着刚刚坐下的姚秀英说道:“姚老师,陆先脚还是行的,是不是?”姚秀英被问得一头雾水,眼睛转了好几圈,也没说出个道道来。我倒是不客气,径直说道:“看这架势,还是挺玄,陆先脚明显经验不足,一开始就呼哧呼哧地跑在最前边。你看一班的那个家伙,样子就很轻松,但就是不超过陆先脚,却总是紧紧隔着一段距离不放,一看就是做好策略。你看着吧,跑过大半程,后边几个就会超过陆先脚……”几近过半的赛程,陆先脚开始感觉体力不支,不断用嘴调节着渐渐被打乱的节奏,原本轻松的步伐越来越沉重,紧凑的挥臂看起来有气无力,含着背,身体尽量往前倾着,似乎想用身体的惯性提升向前的动力。张梦清的脸色渐渐凝重了起来,在季老师一声呼和,他的学生慢慢贴了上来后,变得有点绝望“他看起来好渴。”姚秀英自言自语道。“给我一瓶矿泉水!”张梦清不由分说拿起一瓶水,猫着身体,一阵小跑追到陆先脚,“喝点水,快喝点水!”说完,便拧开盖子,往陆先脚嘴边递过去。陆先脚咳了一下,伸手推开了水瓶,继续往前。而后边一班的学生享受了水的滋润后,脚步变得轻快了起来。这时候,一班驻地突然骚动了起来,班主任大力地挥着旗帜,学生们有的敲锣打鼓,有的挥手呼喊,陆先脚的优势一点点地被蚕食。我感觉到了他急促的呼吸,沉重的双腿,大脑的缺氧使他感到头晕目眩,脚步放慢了起来。张梦清狠狠地将水摔在地上,低着头摇了摇慢慢地走回座位,似乎不抱希望了。倒是于小龙从人群中窜了出来,三脚两步跳过横着的板凳,穿过跑道,站在操场中间,向日葵似的原地跟着陆先脚的路线转着,嘴里吼着:“陆先脚,加油!陆先脚,加油!”一边转身朝着二班同学挥着手,示意着过去。张海军左右晃着脑袋,看着于小龙,不明就里地瞪着眼睛还在抓瞎,却一把被刁德胜拉着窜进操场中间,随即跟着于小龙在那里嘶吼,只不过好像不起作用。夜幕的黑纱颜色渐渐变深,夕阳挂在西边的天际线上,通红通红的。操场上每个人的脸上或者后脑勺都被映照着洒下一片灿烂,几只大的倦鸟从金色的余晖中掠过,发出一阵阵归巢喜悦的叫声。一天的比赛,所有的人都感觉有点疲倦,在最后一项比赛看起来也没有什么悬念的情况下,不免开起小差来:有的收拾东西开始准备撤退;有的索性互相开着玩笑消磨着时间;有的懊恼地看着手表,希望快点结束;而有的无聊地欣赏着夕阳和炊烟……06一班的胜利看来是预料之中,于小龙和张海军也几乎放弃了,盘坐在操场中间,顺手捡着地上的小土块,有气无力地扔向远处,口中许久才吐出“加……油……加……油……”,跑道上的陆先脚虽然还在坚持跑,但看这姿势就是野跑,脚步拖拉,双手甩得也毫无规律,神情僵硬……跑完七八圈后,已经被甩在最后的位置。很多事情总有偶然的戏剧性,我也总是很期待,特别是这时,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意想不到的事情将会发生,和我强烈地相信“神行技能”在我们祖先的一些人身上确实存在过,也确信在我们祖先的另外一些人身上失传了。在这里我有时候徜徉在某些臆想中,比如倚在教室的门口,看到骑车飞驰而过的邱晓军,想着在拐角处摔成个嘴啃泥,比如我终将离开这个土里吧唧的学校,临走时我要和每个不愿意握手的人握手,并将脸儿凝成一朵花儿,让大家终生难忘,转身一个轻巧的“拜拜”蕴含了无数的鄙视和唾弃……只不过这些从来没有实现过,至少目前没有,而今天这个预感会打破前例吗?——其实,我也不知道!相对于于小龙和张海军的垂头丧气,刁德胜却毫无征兆地癫狂起来。虽然之前他看起来就有点阴,但现在这副情景倒是吓了很多人一跳:刁德胜打开一瓶水,使劲往嘴里灌,边灌边追着陆先脚边朝着天空喷水,两只手张牙舞爪地,时而伸向天空,时而左右晃动,两只脚就如螃蟹一般,弯曲着膝盖,横向移动着,嘴里叽里咕噜地念着听不懂的话语,再看他的脸,两眼瞪得圆圆的,脖子上青筋爆出。突然,他又像农舍里赶鸡的阿婆一般,身体下蹲,双手垂在膝盖前,从喉咙里直接发出沙哑而又令人有点胆战的吼声,他跟在陆先脚身后,时而高声呼叫,时而低音催促……陆先脚看起来有点反应,惨白的脸上幻出了一丝血色,发散的眼神突然泛出活路,他似乎急切地想要看后边的情景,几欲回头,但终究又放弃。随着刁德胜声音的愈发急促、激烈,陆先脚好似过了极点的专业运动员一般,手臂渐渐有力,双腿开始迈动,只是鞋有点不合脚似的,不断地蹭着地面。也渐渐的,陆先脚能超过几个领先者,虽然离第一还老远;也渐渐的,二班的同学和老师活络了起来,站起来观望的,立到长凳上的,虽然露出的是不可思议的表情;也渐渐的,刚才饱受一班冷眼的于小龙和张海军跟着刁德胜咋呼着,虽然他们也不知道他究竟在咋呼什么。或许是这咋呼声引起了情绪的共振,或者说反之也行,反正操场中和操场边有一群人癫狂着,当然他们属于这个大群体中的极小一小撮,平时几乎可以忽略的,甚至是早早被定性的一小撮。他们的癫狂震慑了降临的夜色,拨撩着树林的宁静————操场旁边小树林里一阵轰鸣,一群鸟儿腾空而起,扑腾的翅膀扇动着人的心灵……——陆先脚一个激灵,昂了一下头,咬了咬牙,蹭掉了脚上的鞋子,赤着双脚,那脚步真叫奇怪,左右撂着步子,却丝毫没有妨碍将步频提上去,就好比滑冰的运动员一般,只听见“嗖嗖”地,好似重新打了“鸡血”,直往前冲,几乎要冲出跑道的时候,张梦清拦了过去,大喊一声“那边”,陆先脚几乎是一阵惊慌,斜眼瞟了一下怪叫声阵阵的身后,转回跑道,忽而跑了一段,超过几个人,又不由自主地要偏离跑道,又是张梦清一阵吼叫拦了回去,直到这成为好似互相配合却又心照不宣的情景戏,搞得所有人都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还剩一千米左右的时候,陆先脚已经离处于第一位的一班的同学只有两步之遥……最后的弯道,一班的选手铆足最后的力道往前冲刺,但这时的陆先脚几乎旁若无人一般,甩开大步向前跑着。夕阳最后的余晖照在他的脸上,晶莹的汗珠透着金光,黝黑的皮肤闪着不顾一切的执着,这时他好似跑在无人的旷野上,迎着下落的夕阳,逃离某段不可名状的桎梏……这让我惊诧不已,想起某个时间,我骑着自行车回老家,看见城北集市的牌坊便激动不已……

    2018-09-24 23:13:35 作者:石桥南 来源:青年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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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只有文字知道》(四)

    打架记01向阳河的水早上无声地向东流去,下午三四点钟的时候又回流。这样寻常往复,自始至终都没有改变,只有水的颜色从原来的青色,慢慢变成青黑色。甚至某些枯水季节,完全变成黑色,有时候带着泡沫的黑水汩汩地翻腾。东西走向的向阳河与南北走向的青龙河交汇,形成这个集市,叫作青阳汇。青龙河已经填埋,不复存在,青阳汇依旧,只不过随着乡政府的搬迁,金桥中学的入驻,已经由原来的政治、经济中心,变成所谓的教育中心。南北通途的金桥乡唯一一条省道替代了青龙河与向阳河交叉,金桥中学就是在这个交叉口,剩下的几个其他交叉口就交给早市、几家商店,后来开了几家发廊,最近家庭作坊起家的工厂日渐壮大,仓库的货物已经摊到了大马路上。国道上,来往的行人日渐匆忙,有的赶着下地,有的赶着去工厂,有的赶着去谈生意。慢慢地行人钻进了乡村巴士、小汽车里,看不见他们匆忙的神情,只感觉汽车马达呼啸的声音……不知道是什么突然唤醒了乡村的一切。一切都好像来不及把握,就突然变了,就突然从地下使劲地冒出来——大家的心跳都突然加速,每个人的心中都好似发了芽,完全抑制不住将你撑起,够着眼前的,还要更远的,踮起脚来,还想跳起来。随之而来的是一座座平房突然消失了,一栋栋小洋房矗立起来,一片带着一片,光着脚,带着泥的乡下人不再只是逢年过节置办一些新衣裳,以增添对未来的期望。很多父母早已为自己的小孩花几万块钱买了城镇户口,以图跳出农门的身份——我有点不屑,也有点焦虑。这座乡村初级中学的学生也好像被这充满野性、充满肆无忌惮生长气息的环境所熏陶,比他们的父辈显得早熟,更显得无拘无束。每天下班、放学的时候,我就能闻到空气中散发的青涩的荷尔蒙的味道。校门口、石桥上、还未修好的围墙口蹲着一群群的小年轻,相同的是嘴角留着毛茸茸的胡须,不同的是来源:有的就是本校逃课的,有的来自临镇的中学,有的间或在学校里注个册,有的索性成为无业游民、社会闲散人员。他们有的盯着衣着光鲜,骑着崭新自行车的低年级学生压榨一点保护费,有的则是看着高年级的女同学,时刻想演绎一曲“有情人亡命天涯终成正果”的“痴心妄想悲歌”。打架、早恋、逃学、小偷小摸、小混混……吴玉根、戴美琳他们使用过各种各样的方式来抑制学校上空雌雄荷尔蒙的不断发酵,可惜徒劳。学校的小崽子们本来就不纯,校外的野崽子越聚越多,成分也越来越复杂。各种青春的问题纠缠在一起,想用戒尺来解决,简直是无稽之谈——我本身也经历过那个阶段,那个年龄最大的阶级敌人就是长辈,包括语重心长的父母、无能为力的爷爷奶奶、自以为是的老师。我犹如置身事外的观望者,倒是有点小得意。每当此时竟然忘却了那些小崽子们穿上了和我一样的牛仔服,抽上和我一样的大前门,也能像模像样地推几杆桌球。当然这样的年龄是极易出现分化的阶段,比如大部分学生有“坏”的想法,却没有“坏”的胆色,“观望”变成了一种常态,也是这种常态倒使得学校的管理放松了些许戒备。这犹如潮起潮落一般,遇到高坡便绕行,见着凹地便往前。学校在正常教学外的插曲对我来说绝对比上课本身更加精彩,甚至出乎意料。02那几乎是深秋初冬的一个早晨,露水打湿了路边的小草,淡淡的雾气弥漫在树林里。这些天我早早地被马路上轰隆隆而过的拖拉机和偶尔鸣叫着的汽车惊醒。现在的乡村着实让我烦躁,我也有点丧气,因为在和陆先脚的斗争中几乎没有占到任何的上风。不过在那次考试之后,陆先脚也已经很少到我的宿舍来叫我去上课,我也挺知趣的除了病休、事假、以外每天坚持上课。他的数学成绩也一直在及格线以下徘徊,偶尔浮上来够到了及格线,没多久又沉了下去。而我上课迟到的幅度保持在十五到二十分钟之间——我们保持着一种无法描述的默契。这种默契犹如两条平行线,互相看透对方,却不会主动伸手触及对方的范围。这种胶着也让我感到无聊,直到这一天……课间的几分钟美其名曰放松大脑,其实就是给大家一个上厕所的时间。学生的自制力有限,一感到尿急就着急,还不敢举手示意,特别容易尿裤子。老师们的前列腺也需要每过一节课舒缓一下,不然可能突然出门上厕所。这在充满压抑和暗示的环境里往往会降低老师的威信——所以四十五分钟一节课,课间休息十分钟很有必要。事实上一个学校一个厕所是完全不够用的,甚至成为捣乱秩序的导火索。夏天水分可以从汗液里挥发,但冬天的渠道相对比较单一。所以这样的情况下,无论男女厕所前都排着长队。女生那边缓慢而又有序地前进;男生这边就不规则地前进着,不规则是因为总有人插队,比如高年级的,爱耍横的,不要脸的,等等。如果你不那么着急,能等等,或者屈服于淫威——恰巧,陆先脚能忍淫威,但抵不过膀胱的压力。陆先脚用手拨了一把似乎想要插进队伍的邱晓军,他已经几乎看见了尿盆子了,同学“哗啦啦”的尿尿声更加激发了尿急的感觉,恐怕这时候谁来都要被拨走。如果这个时候邱晓军能换个队伍,或者找另外的空去插,可能还没有后边的事情,也许他也急或者他做惯了这样的事情从未被“拨过”。他从旁边侧了一下,转身看了一眼陆先脚,几乎不敢相信,这个穿着土里吧唧,瘦小沉默的小同学竟然敢拨他。他重新想要插到队伍中去,但又被陆先脚拨了一下。他看了看前后左右,别人抿着嘴憋笑的行为大大了刺激了他。他猛地推了一把陆先脚,伸着脖子,仰着头,吊着眼睛,扭着嘴角,一根手指戳着陆先脚的眉头,说道:“干啥?!干啥?!知道我是谁吗?小巴辣子的!再动小心我敲你!”陆先脚冷不防,向后退了一步,看了一眼邱晓军,没有搭理,转头关注着队伍的前进方向。作为学校中的一类捣蛋分子,邱晓军代表着那种遇弱则强,遇强则弱的小混混。行走“江湖”的本事主要是靠脸皮厚,明目张胆地耍赖,在家基本不干农活,在校基本不上学课,时间一长,坑蒙拐骗的皮毛功夫都会一点,在老师和家长之间周旋,吹吹口哨调戏一下女生。走路大摇大摆,好像很八面玲珑,实则被所有人鄙夷,当然这种人比于小龙类的战斗等级要高一个档次。于小龙之类的充其量在班级里蛊惑蛊惑,走出教室就歇菜。而邱晓军介于混学校和社会之间,当然前者多一点,有时候也混混社会。比如一局桌球打个一下午之类的,当然他们最擅长的就是欺负低年级的小同学。“嘿!嘿!不搭理我?”邱晓军好似夜猫子闻见了鱼腥味,来了兴致,一把揪住陆先脚的衣领,恶狠狠地说道,“你敢推我?!”陆先脚涨红了脸,使劲撩开了邱晓军的手,冲向了厕所。“他妈的,竟然敢走到我前边!”邱晓军上前并未抓到陆先脚,而是揪到了后边一个同学的领子,一把将他甩了出去,上去占住了一个尿罐子,嘴里骂骂咧咧,左顾右盼地找着陆先脚……邱晓军午间休息的时候像一条猎狗一样,一间教室一间教室窗口观察着,但他没有贸然出动。因为这样的小混混可以糊弄老师,但从来不敢和老师硬来。03放学的铃声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一种祥和:释放自由的灵魂,抑或至少是让幼小的心灵回归家庭的怀抱。当然对于金桥中学的学生来说可不见得都是开心的事情。除了遥远的归途之外,可能路上还有些忐忑。陆先脚整理着书包,不时地看着教室外边。同学们逐渐散去,只剩下三两轮到值日的同学擦黑板、泼水、扫地。教室前一排的停车棚几乎全空了,自己那辆除了车铃外浑身上下都响叮当的老爷车,斜靠在柱子旁边。另一边邱晓军手上挥着一根链条锁在那边悠闲地打量着过往的同学。陆先脚知道今天遇到找茬的了。不知道他现在是否对上午不让邱晓军插队的行为心生后悔,但他还是坚持好像什么都没有看见似的走向自己的自行车。“叮叮。”刚钻进车棚里,一根自行车气门针就滚到了陆先脚的脚下。他看了一眼自行车,后轮已经完全瘪了下去,气门也不知去向,想来脚下这根晃来晃去的就是他后轮上的。陆先脚捡起捏在手里,把书包夹在后座上,开自行车锁……这时,猛然听见身后一声,“他妈的,好像没事一样啊?你……”随后一阵风涌过来,陆先脚一闪,这一脚踢在自行车三脚架的横杠上,留下一坨污泥。“嘿!我说,躲得还挺快的!我叫你躲!我叫你躲!我……”邱晓军第一脚都没沾到陆先脚的衣服,甚是懊恼不已,追着他在教室和停车棚之间的空地上跑,好不容易将要追上,正要抬脚的时候,陆先脚一个加速,又够不着了。邱晓军转了两圈,连对方的衣角都没有碰到,嘴里一直骂骂咧咧的。放学经过的同学都绕道而行,看着他丧气的样子,转头笑个够。陆先脚在离他大概五六米远的地方停下来,看着他,好像在想什么。邱晓军也不敢贸然前进,以免到头来无端耗费自己的体力,索性从地上捡起几块泥土,扒拉成小块,朝陆先脚丢去。陆先脚并没有闪躲(或者闪躲不及),中!邱晓军怔了一下,似乎超出他的意料之外,随即咧开嘴巴,笑了起来,手中几块泥巴又击中了陆先脚。陆先脚没有左右闪躲,只是用手护住了自己的脸,扭过身体,让泥块掉在手臂、大腿以及身体的侧面,但当邱晓军往前靠近的时候,他就随即往后撤步以保持一个较为稳定的距离。这样一来,邱晓军又感到无趣了,骨碌碌地转着小眼睛,转向陆先脚的自行车,从后座上抽出他的书包,对陆先脚晃了一晃,陆先脚往前走了一步,但没再靠近。邱晓军眯着眼睛,朝着陆先脚勾了勾手指,见没什么动静,便从书包里拿出书本悬在空中。陆先脚一个箭步上前,接住了将要从邱晓军手里滑落的那本书。而邱晓军趁机将另一只手里的泥沙塞进了陆先脚的衣领里。冷不防听见陆先脚“啊”地大叫一声,一个胆颤将提在手里的书包丢进了旁边的水沟里。邱晓军撒腿就跑到远处,还不断回头做着鬼脸。04陆先脚没顾得上邱晓军,将沟里的书包捞了上来,把书拿出来放在自行车的后座上,弄脏了的书包内外翻了个,抓在手里,眼睛里喷着火,在学校里搜索着邱晓军。这时的邱晓军倒胆怯起来,预感到事情有点不妙,但表面上还壮着胆没有退步,但看到陆先脚毫不犹豫地冲了上来的时候,不由自主地往树林里边跑。学校西边是一片已经确定将要填平成学校操场的小树林,好长时间没有人去清理,树枝横长,荆棘丛生。邱晓军像一只黄鼠狼一样“嗖”地钻了进去,左右闪躲着两边的枝叶以免打到脸上,同时不断回头看着后边的情况。陆先脚死死地咬住了目标的行动轨迹,穿梭在树丛里,他弓着背,双手扒开左右的树叶和枝蔓,不断地迫近着目标。邱晓军眼看着这情形,有点着急,但是逃跑本身就是像他这样的小混混最擅长的技能,怎么输给一个话都不会说的无名小卒呢?这不是毁了自己的一世英名吗?邱晓军转身绕了个弯,钻进了茂盛的丛林里藏了起来……目标消失了,但一定就在前边茂密的丛林里。陆先脚看着脚下东倒西歪的杂草更加确定,他从地上捡起硬石块,往旁边的草丛泥潭里丢,溅起一阵阵的泥浆,并发出“啪啪”令人心惊肉跳的声音。邱晓军终于也挨不住了,在树丛里大喊一声:“别丢了,我在里边!”趁着这个间隙,从里边蹦了出来,钻出树林,往西跑去。往西是农田,这阵子他在笔直的田埂上像野兔一样飞奔,两边是刚长起来的大麦。不知道跑过了多少田埂,旷野上,邱晓军已经有点岔气,但他硬撑着,仰着脖子,喘着粗气,挺着胸,两只脚明显越来越重。他不断往后看着,不断往后看着,越看越绝望,最后几乎是哭丧着脸……啪!邱晓军脚一软,在草皮上滑了一下,一只脚插到麦地的深沟里,一下子一个结结实实的嘴啃泥,摔倒在麦地里。他也听到了后边陆先脚沙沙的脚步声,好几次都想支起身体,往前跑,但他失败了,索性坐了下来,将书包一甩,带着哭腔叫道:“你他妈到底是谁?你想干什么?不就是放了一下轮胎的气吗?气门也给你了,到门口小商店打一下不就得了?书包弄脏了,我也不是故意的!你至于吗?你他妈的,至于吗?天都黑了!从车棚追到树林,从树林撵到麦地,你到底想干啥?!”05呼哧呼哧,陆先脚已经追到,夕阳照在他的脸上,细细的汗珠泛着金光,手中抓着的书包,斜挎带耷拉在地上。他没有理会邱晓军的哭天喊地,倒是像完成狩猎的小狮子,镇定自若地看着瘫倒在地上的猎物。邱晓军惊慌地一只手撑着地,往后退着。太阳几乎没有光芒,如一轮红红的圆盘般挂在远方,几片云飘过被映得通红通红的,夜幕一点点地拉上,大地顷刻间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纱。陆先脚将书包上的泥土擦在路边的小草上,脸上紧绷的神情慢慢释然,嘴角上竟然挂着微笑,没有理会侧坐在地上一脸惊愕的邱晓军,转身离开……第二天的情况我是亲眼看见的:邱晓军缠着纱布在张梦清那边告了陆先脚一状,本来应该没人相信这个小痞子的,奈何他太知道如何在师长面前表演了,张梦清不得不相信陆先脚因插队不成,怀恨在心,伺机报复,将他推倒在地导致一只手撑地的时候不小心挫伤,顺便让张梦清帮他请了几天假。要是在以前,张梦清见到我要么装作没看见,要么冷热不均地呼和一下,这次却向我发着牢骚:“哎,你说现在的学生都成什么样了?这个陆先脚一声不吭,看着老老实实,没有想到也是惹是生非的主。这次和高年级的学生打架,上次和班上的同学互相掐得鼻青脸肿,这要是在以前,我早就将他们开除了……”我明白了他这么容易听信邱晓军的话的另一个原因是陆先脚有打架的前科。我对这种八卦的热衷程度超过了本职工作,对此我还打听了一番,听到了几个不同的版本。一种说法是自从上次我缴枪的时候陆先脚摔坏了于小龙的爱枪,于小龙便更加怀恨在心,使尽办法来捉弄陆先脚,比如将他的课本乱涂乱画,不但给“李白”画一副眼镜,还给“杜甫”画了一个尿壶;比如将他自行车的轮胎扎破,不但没气了,还将钉子留在轮胎上示威;比如用圆规故意戳他,不但自己戳,还怂恿张海军戳。陆先脚自始至终没有理会,只是在眼镜由近视的涂成墨镜,将尿壶改成喷泉,轮胎破了就骑着钢圈回去,圆规戳就带上袖套……终于又一次在厕所里,陆先脚在正在撒尿的于小龙屁股上狠狠踹了一脚。于小龙冷不防向前,头撞在墙上,尿撒了一裤子,正要转身脚却被勾了一下,在厕所里摔了个狗啃屎。俩人出来后互相掐。还有一种说法,我后来是从张海军那边听来的,说是缴枪后,陆先脚的枪赔给了于小龙,他们几个被我罚做值日生,结果几乎就是陆先脚一个人在做。

    2018-09-24 23:12:30 作者:石桥南 来源:青年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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