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1二十几层高的楼顶骄傲地屹立着的银行巨型招牌在太阳照射下分外夺目,深蓝色玻璃幕墙在阳光的折射下闪闪发亮。这是南州市分行落成不久的办公大厦。第一第二层是宽敞通透的营业大厅。顶上三层是会议大厅、卡拉ok舞厅和茶餐厅,里面的吊灯射灯壁挂在市面上最前卫。余下各层均为各处室办公用。依婷穿一套整洁明快的淡青套装,开着崭新的“标致”小车,车厢弥漫着茉莉香水味。车子“嘎”一声在分行停车场停住。她甩上车门,潇洒地回手“嘟”一声锁上车门。抬眼望望矗立的巨型招牌和泛蓝的建筑,微翘的眼睛流泻迷人的光彩。把小皮包往肩上一挎,步履轻快走上高达十几级的楼梯。走进营业大厅,迎面来了几个人,她不觉眼前一亮:全是其他支行负责信贷工作的行长!人们纷纷热情招呼:“早哇,伊行!”“早上好!”衣着小市民气的西城支行副行长汪敏老远把手递过去:“恭喜你伊行!我前两天看到了市政府对你们支行信贷工作的通报表扬,不简单啊。”南城支行余行长伸出大拇指:“啧啧,伊行真有魄力,敢为人先大手笔支持外企!”“唔,后生可畏。”年近六旬的南丰路支行周行长欣赏地点点头。伊婷腼腆道:“哪里哪里,还请各位前辈多多指教。”道是如此,她的心里却感到极大的满足:就是这个汪敏,仗着父亲在省行当处长,跟别人咬耳朵,说叶利华不会挑接班人,找了个半路出家种地出身的土包子。伊婷当时被气个半死。她最忌讳别人提自己的过去,觉得那是一种耻辱。赞叹声中,伊婷春风满面进入会议厅,逐一与先到的人打招呼,然后矜持地坐到大会指定位置上,周围投过来羡慕的眼光。分行行长赵文正和分管信贷的副行长叶利华步入会议室。会议由叶利华主持。她拉拉紧套在身上的套装衣裙,又把坚持多年的短发往后一甩,随后清了清嗓门:“今天的会议有三项内容:一是传达贯彻总行的信贷工作会议精神;第二,如何把好贷款质量关,使贷款合理投放,有效支持我市经济建设;第三,请东城支行副行长伊婷同志介绍她们支行的信贷工作情况。现在请赵行长作指示。”掌声十分热烈。赵文正轻轻按了按手,掌声慢慢停了下来,他才清了清嗓子,道:“我们分行支持外资企业取得了良好的成绩,同时也获得很好的经济效益,这与我行的政策取向分不开,也与在座各位分管行长的努力分不开。尤其是东城支行,他们在这方面起到了很好的带头作用。”说到这,赵文正转脸对伊婷微笑着点了下头,继续道:“省行对我行的工作非常赞赏,并对积极支持外资企业的有功人员给予表彰和奖励。现在,宣读一下市政府的内部通报和省行的表扬信……”随后,他字正腔圆地读着上级部门对东城支行的通报表扬。伊婷的心“砰砰”猛跳。她低下头,抿起小嘴,泛红的脸配上跳动的酒涡,煞是好看。她用专心致志作记录的样子强压内心的沸腾,笔尖也由于激动几次戳破稿纸。后来,她干脆停下笔,自我陶醉起来:汪敏取笑我半路出家、土不啦叽,事实证明我比他们强。我终于报这一剑之仇了。看还有谁敢取笑我,瞧不起我!她用眼尾的余光掠一下汪敏,便感觉到那双瞟过来的带着妒嫉和羡慕的眼神。时间在遐想中悄悄滑走,只听得叶利华宣布:“会议进行第三项,请东城支行伊婷副行长作经验介绍。”掌声中,旁边的周行长见伊婷发愣,轻轻推了她一下。伊婷一惊,猛然站起,脸上迅速露出职业性的微笑。她迎着众人表情各异的目光,用手摆弄一下麦克风,大大方方讲了起来……2会议结束后,伊婷来到叶利华办公室。“阿婷,恭喜你!”叶利华高兴得连眼尾都露出笑纹,握着伊婷的手:“你没有辜负我的期望,为分行争了光,也给我露了脸。”“叶行长,我的工作还不是在您的领导下做的?是您教导有方啊。”伊婷笑道。“好了,咱别互相吹捧了。来,坐下来听我说。”叶利华温和地轻拍一下伊婷白皙的手,道:“以后你的任务更重了,既要完成上级行下达的利润指标,又要防止出现呆滞贷款。必须牢记,贷款政策随时会变,贷款投向也会随着政策的变化而变化。”伊婷的表情十二分认真。“对了,瞿永贵怎么样?”“瞿行工作认真,也很有魄力,各项业务基本上手。或许是半路出家的原因,”蓦然想起汪敏的话,伊婷自嘲的轻笑了一下:“他对业务管理有些吃力,尤其是信贷方面。不过他很支持我,放手让我做工作。”叶利华满意地点点头:“这就好。能做到这样已经很难为他了。你要好好协助他、支持他。不过他也50好几了,干不了几年。你要把握好机会,把工作做得再细一些。要让大家都认为支行是由你撑着的,而表面上把功劳算给他。做到这一点,你的基础就奠定了。”伊婷如醍醐灌顶,越听心里越激动:叶行长真是我的照明灯啊,没有她就没有我的今天。援朝,真要好好感谢你爸爸,他为我的前程铺了一条金光大道。我决不会辜负她的教诲!她腾地站起来,表决心般道:“我懂了,我会努力做的。叶行长,真不知怎么感谢您,希望以后能更多指点我。”“我们两代人的交情,还用客套吗?好好干就是了。一定要给我争气,这是我唯一的要求。”叶利华把伊婷拉到身边,拉着她的手亲切道:“记住,一定要狠抓利润。利润等于乌纱,上缴越多,乌纱帽就越大,升得就越快,这是成正比的。这就是为何总行、省行对利润那么着紧,也是为什么那些行长能坐‘直升飞机’的原因。”“叶行长,我明白了,回去后一定协助瞿行长抓利润指标,绝对完成任务!”“不!”叶利华马上严肃纠正她:“不是协助瞿永贵,而是你自己亲力亲为!一定要把完成利润指标当作你的工作和业绩。”“是,把完成利润指标当作我的工作和业绩。”伊婷郑重地重复一句。叶利华抬手看了看腕上的“奥米加”,道:“好了,下午我还要参加一个会,有事再联系吧。”伊婷连忙站起来,从小皮包取出个印有支行标记的信封,双手递过去:“叶行长,这是我们支行的一点心意,请您收下。”叶利华打开一看,是一叠购物券,100元一张,约有20张。她把购物券往信封一塞,放回伊婷手中,正色道:“阿婷,这不是见外了吗?”伊婷赔笑道:“怎么是见外呢?这是送给各部门领导的,送谁都是送,怎么就不能送您呢?更何况您对我们支行的工作起了直接的指导作用,才能取得这么大的成绩,所以更应该送给您。”她撒娇似的把信封塞进叶利华手里:“您就收下吧!”“好,这次我收下了,下不为例,啊?!”叶利华这才把信封放进抽屉。“行,下不为例。”伊婷又从包里抽出一个信封,试探道:“叶行长,这是给赵行长的,您能帮忙转交给他吗?”“还是你们自己给吧。千万别说我知道,也别让他知道你来过这里。懂吗?”见叶利华同意送给赵行长,伊婷心里很高兴,忙不迭道:“我知道我知道,我这就去。”3伊婷的行长室里窗明几净,米黄色的真皮沙发衬着米白色的墙,玻璃茶几上放了盆开着橙色花朵的君子兰,博古架上摆了多款精致的摆设。管明站在行长室门外,漫无目的地搓着手,不时觑一下里面,心里道:“都一个多钟头了,还没结束吗?我还要来几遍?”里面的气氛仍然很热烈。南州市机电总公司总经理肖仁峰不无肉麻地恭维着:“伊行,您真是我们公司的‘及时雨’啊,这100万贷款是久旱逢甘露,我们有救了。”表情十分丰富。“客气啥,银行和企业本是一家,谁也离不开谁,咱们是相互支持。”伊婷谦虚地摆摆手。“您说得对极了,我们就是一家人,哈哈!”肖仁峰边说边抬手看了看表:“哎呀伊行,叨扰您这么久,真不好意思。”他站起来,把手递过去:“谢谢您了。就这样说定了,咱们星期五晚上去东方夜总会放松一下,我来接您。好,请留步,Bye-bye!”“Bye-bye!星期五见。”伊婷矜持地把肖仁峰送出门口。管明见客人告辞,马上闪到一旁,俟客人在门外握手道别后,才悄悄返回原地,站到伊婷的身旁,用力咽一下唾沫,恭敬道:“伊行。”伊婷扬了扬眉毛,不出声地看着他,象在玩弄一只宠物。管明眨巴几下鱼泡眼,很不自在地拉拉银行工装的衣襟。“有事吗?”伊婷微笑地看着这个多次与她较量均败北的小个子男人,用手表示:“进来吧。”伊婷走回办公桌,把身子往大班椅一靠:“请坐吧。”内心感觉十分舒畅:啊哈,这滑头终于来拜我的山门了!她顺手从桌上拿起塑料尺,轻轻地敲打手心。管明在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抬头看了她一眼:白里透红的俊脸上春风得意,润白的脖子挂着一串闪光的18K镀金项链,映衬着微微上翘的双眼放射的光芒,整齐新颖的衣着与昨天的打扮相比,别有一番景致。“有两件事想请示您。”管明尽管忐忑不安,却表现得一点芥蒂都不曾有过:“您不是说要加强支行信贷力量吗?我觉得把陈淑文提拔信贷科长,最合适不过了。另外,把严志勇调到信贷科,他人挺聪明的,又年轻有冲劲,您觉得如何?要是合适,我就和瞿行汇报。”伊婷讶然,旋即明白了:这个管明真个是鬼灵精,又在见风使舵了。陈淑文是我的好朋友,阿勇是我介绍入行的,两个都是我的人。不过,他能这样做,也真难为他了。伊婷不禁佩服起管明来:看来这就是所谓的“大丈夫能屈能伸”了。可这对于我来说,也没啥坏处。援朝说得对,用人以长,要收买人心。我就把他笼络过来为我所用!于是,伊婷走过去为管明倒上一杯茶,他惊喜地望着她。“我也一直在考虑信贷人选问题。”伊婷让他坐到长沙发上,然后坐到他身旁,声音很温和:“你提醒得很对。信贷科两个副科,虽然陈淑文管全面,但名不正言不顺的。她工作能力强,可以提为科长。至于严志勇嘛,他虽然是分行领导子弟,但进银行时间不长,不熟悉业务,搞信贷工作不合适。要不这样吧,先把他调去储蓄科,放在储蓄所确实不太好。”“依行考虑得真周到!”管明一副佩服得五体投地的样子:“那么几时任命陈淑文呢?”“你看着办吧,我相信你。”她微笑回答道:“管科,支行的工作还有很多依仗你的地方,希望你以后能更好地发挥所长。你的工作成绩,我和瞿行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的。”管明的心终于一块石头落了地。“还有一件事要和你商量。”伊婷继续道:“支行的信贷业务发展很快,信贷科起码要增加两名信贷员。叶行长的女儿郑晓湘来我们支行半年了,可以考虑调进信贷科实习。”管明一喜:把叶行的女儿调信贷科,这也是我所打算的,伊婷主动提出来,对我只有好处没坏处!于是毕恭毕敬道:“您说得很对,郑晓湘挺能干的,可以把她调到信贷科。”“另一个名额你和陈淑文、邓加军一起研究一下,研究好了报瞿行和我。”管明听了欣慰不已:没想到伊婷会这么对待自己,还留给自己一个有油水的名额!“我们会尽快讨论研究并报给您。”管明的语调带着激动。见伊婷没再说话,管明又恭敬地问:“伊行,还有什么指示吗?”“没有了。以后你有事可以直接找我商量,能帮忙的我一定帮。你先回去吧。”伊婷给了他一个微笑。管明刚走到门口,又听伊婷喊道:“管科,等等。”“还有事吗,伊行?”管明一愣,连忙回身恭敬地问。伊婷从抽屉里拿出个信封递给他:“这是300元购物券,作为对你工作成绩的奖励。不过别让其他科长知道了,免得节外生枝。”管明欣喜地接过信封,心里很感慨:钱的数目虽小,意义可是非同一般!他颤着手道了谢,百感交集退出行长室。4秘书小程甩着微卷的马尾巴发辫,轻盈地走进行长室,笑眯眯道:“伊行,有两位客人想见您。”“哪个单位的,有预约吗?”伊婷头也不抬。“没有预约,他们说是您的朋友。”“朋友?男的女的?”“男的。好像不是南州人。”“哦?好,让他们进来吧。”小程走到门口,对外面招手道:“进来吧。”门外一前一后走进两个人,看样子都很小心翼翼,走在前面的人身影十分熟悉。伊婷定睛一看:啊,荆惟力!她差点喊了出来,猛然起身迎过去,大腿猛在办公桌边角碰了一下。她忍住痛,柔声对年长的道:“阿力,是你!几时回来的?”声音里透着一种莫名的激动。“今天刚到。”荆惟力的声音很轻,仍旧那么洪厚。荆惟力一身农场工人打扮,脸上已有不少皱纹。但健硕的身子,端正的五官,仍流露出当年的英俊。来南州前,俞兰为他做了套深蓝卡斜纹衣服,浑身上下干净利索。跟在荆惟力身后的是个小伙子,长相与荆惟力差不多。伊婷回身从抽屉拿出一个精致的铁盒,喊过小程:“小程,快去冲茶!”小程接过茶叶盒,笑盈盈的走去里间。“阿力,他就是阿鸿吧?”伊婷望着小伙子爱抚地问道。“是的。鸿儿,快喊婷姨!”“婷姨。”荆鸿腼腆地喊了一声,随即恭敬地向她鞠个躬,背着的背包几乎从前面翻过来。伊婷微笑着帮荆鸿把背包卸下,示意他把包放到沙发旁,然后拉过他上下打量:1米8的个头,略黑的皮肤。高挺的鼻梁配上一双大眼睛,十分和谐。微笑时,红红的唇中现出洁白的牙齿,带有几分脂粉气。他上身穿了件全新的确良衬衣,肩膀看起来有些窄小,下身是条略显短小的西装长裤。衣服是阿妈在场部为他挑选的,尽管不太合体,仍显出几分潇洒。荆鸿被伊婷看得不好意思起来,他抬起仍显稚气的双眸瞅着被称为“婷姨”的女人:身材圆润,烫着齐肩长发,脸上笑窝浅现,没有多少皱纹。身穿米黄色套裙,米黄色高跟鞋。脖子上挂着一串金项链,金表在奶白色的灯光下闪着亮,衣服上的香水味熏得令人几乎窒息。荊鸿心道:啊,这肯定就是阿爸他们常提到的婷姨!她的模样这般好,年轻时肯定是个大美人。她看起来要比阿妈年轻多了。眼前便现出阿妈晒得黑黄满是皱纹的脸,略显稀疏的头发,无神的眼睛,还有略弯的脊背。“来,坐吧。”伊婷把荆鸿按在沙发上,心里情不自禁叹息道:这孩子简直就是阿力当年的影子,不,比他年轻时还好看。虽是第一次见面,却好象与他有种割舍不断的情分。回忆起当年的荆惟力,她不禁精神恍惚,有种恍若隔世之感。永远忘不了他当时说的话:“阿婷,咱们给儿子起个名吧……唔,就叫荆鸿,盼他长大后象鸿鹄般飞翔,飞回南州!”他把与俞兰所生的儿子起名荆鸿,含义多么深远啊!荆鸿坐在软呼呼的沙发上环视四周。嗬哟,真是威水(漂亮)啊!宽敞的房间窗明几净,米黄色的豪华大沙发,窗户垂帘高挂,一直伸到地面。墙壁上挂着几幅看不懂的画,还用镜框镶起来。好宽好大的办公台,简直可以当床铺睡觉!他用手抚了抚沙发柔软的绒面,又在上面轻轻弹坐几下,孩子气地冲阿爸笑笑。“来,喝茶。这是前几天从福建带回来的铁观音。”伊婷从小程手上接过茶,亲自递给荆惟力。浓浓的茶香直扑鼻子,荆惟力连忙站起来双手接过,道:“阿婷,别张罗了。”伊婷又拿过一杯茶递给荆鸿,靠着他坐下,道:“阿鸿,我曾听你阿爸提过你。唔,看来挺机灵的。会干些啥?”“我在场部开过车,搞过水电维修,还学了会计、数学,是阿爸让人教的。”“唔,好!”她微笑着称赞一声,回头对荆惟力道:“阿力,按照规定,银行职工没有户口是不能转干部的。” “我阿公说,只要你肯收,户口很快就可以搞出来。”荆鸿抢答。她笑了,拍拍他的膝盖:“留下吧,我们正好缺个司机。好好干上一阵子,户口出来了再调去搞业务。”“阿婷,真不知如何谢你。”荆惟力的眼神流露出无限感激,推了荆鸿一下:“鸿儿,快谢谢婷姨!” “谢谢婷姨!”荆鸿“唰”一下站起来,又恭恭敬敬地朝她鞠个躬,脸上容光焕发,越发显得英俊。“瞧你们爷俩,怎么越发客套起来了?”伊婷笑道:“别再鞠躬了,已经两个,再有就是三鞠躬了。”荆惟力和荆鸿被逗笑了,气氛柔和起来。伊婷抚了一下荆鸿的脸,道:“记住,以后不要当别人的面喊婷姨,要喊伊行,知道吗?”“嗯。”荊鸿急点几下头。“换洗的东西带来了吗?”“带了。等一会儿我上街再帮他买一些日用品。”荆惟力连忙答道。“小程!”伊婷向秘书室喊了一声。小程小跑过来,甜甜问道:“伊行有事?”“你带荆鸿到人事科报到,我已经和管科打过招呼了。报到后请管科派人领他去宿舍把行李安置好,让他今晚就入住。”“是,我马上去办。”小程说完向荆鸿点点头:“我带你去报到吧。”荆鸿望了阿爸一眼,见他点头,便提起背包高兴地跟着小程出去了。5雨花飘飘。坐落在市中心的南州酒店被霓虹灯映照得美轮美奂,正门大殿的落地玻璃窗被丝丝雨花洒出片片美丽的图案。伊婷坚持为荆惟力在这五星级酒店开了一个房间。洗过澡后,荆惟力应约来到酒店的咖啡厅。他换上了伊婷为他买的T恤西裤,显得潇洒大方,除了被亚热带阳光晒黑的肤色外,其余与城里人相比毫不逊色。咖啡厅设在三楼,镶嵌在天花板上的小灯泡放出奶黄色亮光,为幽雅的咖啡厅增添几分情调。伊婷与荆惟力临窗而坐,俯瞰着窗外的景致。楼下是一座精致的人造园林,弯弯曲曲的鹅卵石小道旁,立着造型别致的路灯。雨过天青,夕阳余晖把园林的假山、拱桥、小荷池映照得仙境般美丽。荆惟力头一次进入这么豪华的咖啡厅,觉得很不自在。左右看了看,拿起刻花杯子猛喝了一口咖啡,那苦味直渗心里。他咧咧嘴,却不敢吭声,只皱一下眉头。由于紧张,他紧握住杯子,却不敢把杯子再往嘴边送。二人相对无言。五彩的星星灯闪烁中,荆惟力的思绪回到了离开海岛的那天……农场场部停着一辆装满货物的解放牌汽车。开车的时间快到了,俞兰忽然捂住脸抽泣,齐耳的短发覆盖了半个脸。荆惟力嗔了她一眼道:“看你,哭个啥嘛,鸿儿去南州是件好事,还不知道结果会如何,可别把好意头哭走了。”他知道只有这样说才能劝住她。俞兰马上停住饮泣,撩起洗得发白的衣摆擦泪。荆鸿拉住阿妈长满老茧的手,劝慰道:“阿妈别担心。要是能在南州落住脚,我把你们全都接出去。”他自从跟阿爸去了一趟南州,大城市的风光已深深印在脑海里,他十分向往城里人的生活。俞兰拨弄一下儿子被山风吹乱的头发,深情道:“飞吧鸿儿,飞出这深山老林,这是你阿爸二十年来的心愿。”“阿妈放心,要真找到工作,我会好好干的。”他转身温和地吩咐妹妹:“小莲,好好照看阿妈,知道吗?”小莲刚满16岁。虽没哥哥长得帅,但也眉清目秀,亭亭玉立,快成大姑娘了。她把耷拉胸前的大辫子往后一甩,拽了拽发皱的花布衣服,爽朗一笑:“阿哥你就放心去吧,阿妈有我照看。”荆鸿刮了一下小莲的鼻子:“你不是很想到省城看看吗?等你高中毕业了,阿哥帮你找一份工作。”小莲高兴得拉住哥哥的双手,就地转了一圈。荆鸿走到俞大海面前:“阿公,我走了。”俞大海虽然年纪大了,但仍旧腰板硬朗,声音洪亮。他用粗壮的大手抚了抚外孙厚实的肩膀,深情道:“去吧。虽然我这个场长已经退休,但还有些人脉。只要你婷姨能把你留下,户口问题肯定能解决。不过,你要记住了,有时间多回家看看。”说着说着,声音竟有点哽咽。他舍不得外孙,不知何时才能再见……想到这里,荆惟力十分惆怅:把儿子带来南州究竟是对是错?“阿力,”伊婷打破沉寂,小声而深情道:“这么些年为啥总不回南州?要不是那次在大刘家碰到你,还不知你的境况。”她那双依然美丽的眼睛涌着泪花:“你还在恨我吗?”荆惟力忙道:“我怎么会恨你呢?那不是你的错。只是每当想起那段往事,我就想把那混蛋‘政治学徒’生剥了皮!”荆惟力的话触动了伊婷的心,想起那屈辱的往事,伊婷的皓齿几乎咬破红唇。良久,她才回过神来,问道:“听大刘说,你几次要去找那混蛋报仇?”“是的。有一次差点中了那混蛋的圈套,是大刘救了我们几个。”“大刘是个好人,他也帮了我不少忙。真是时光易逝,那次聚会,见他老多了。”想起知青聚会,伊婷很感慨。遂又问道:“听说后来你们几个知青准备找‘政治学徒’报仇?”“是啊。可没过多久‘政治学徒’便遭到了报应,我们才放弃报仇的打算。他那个样子,打他还嫌脏了我们的手。”“什么报应?”“大刘没跟你说吗?”荆惟力奇怪地问。“没有。或许他觉得时过境迁多说无用,或许他是怕勾起我的伤心事吧,一直到现在我都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伊婷解释道。“大刘这人最会为人着想了。”荆惟力感叹道。“快告诉我啊!”伊婷瞪大了眼睛。热切的双眸使荆惟力心中一抖,稍停片刻才道:“那混蛋认识了附近寨子一个女人,听说挺标致,老公是当兵的。没有不透风的墙,俩人被捉奸在床。事后‘政治学徒’被人阉了,不用说肯定是男方家人的杰作。本来搞军属是要判刑的,现在双方‘打平’了,事情便了了。后来,那混蛋成了只死老鼠,人见人嫌,副队长的职也由大刘接了。老天有眼,终于为我们报了仇!”伊婷深深叹了口气:唉,要不是“政治学徒”,她和阿力的“荆鸿”都二十好几了。就算老天有眼,时光也不能倒流啊!又是一阵沉寂。“大刘现在怎么样?”伊婷又问道。“两公婆都下了岗,大刘给一个单位看门。他的孩子正在读中学,正是用钱时候,真难为他了。”“他还说让你到他家里吃住,他更难了。”荆惟力叹了口气:“是啊。所以,这就是我不愿意麻烦他的原因。”“唉,工作太忙,很久没跟大刘联系了。对了,你去问问他愿不愿意让他老婆来我们银行搞清洁,咱们能帮多少是多少吧。”“那最好不过了,我欠他的情这辈子也还不了。这样吧,我明天回海南前要到他家一趟,到时跟他说,让他跟你联系。”“你明天回去?”伊婷忘情地喊了一声。四周的视线一下子集中过来,她意识到自己失态,小声道:“过几天再回去吧,就算我求你了。”微翘的双眼露出哀求和渴望。看着已然远去的眼神,荆惟力的心痛苦得颤抖。他不敢再望她一眼,微微垂下头,道:“我这次来的目的,是看看能不能把鸿儿留下,以免误了他一辈子。你说得很对,在山里扎根,孩子们会怨恨我们的。这事了却,我的心就踏实多了。其实,早走迟走……都一样。”他的嘴唇随着飘出的话而颤抖。伊婷的眼睛湿润了。良久,她用纸巾擦擦凝在睫毛的泪花,招手道:“小姐,埋单!”回到酒店的单间套房,荆惟力仍坐在沙发上发愣。伊婷靠着他坐下,拿过精致的鳄鱼皮包,从里面拿出一个首饰合递给他。他打开一看,一只金光闪闪的镂花金戒指!他的身子猛地抖动一下:“你,还保存着它?”“它一直跟着我!”伊婷纠正道。她轻轻把戒指递过去,不舍道:“是物归原主的时候了。”荆惟力颤着手拉过伊婷的手,把盒子放回她的手心,道:“还是你留着吧,这是我们唯一的纪念。”他已然说不出话,转过身,眼泪已顺着双颊淌下,他用袖子抹去。伊婷泪流满面,动作迟缓地把首饰盒放回皮包。短暂的沉默后,伊婷轻道:“放心吧,我会照顾好阿鸿的,我会把他当作自己的亲生儿子看待。他的户口一转来,我就想办法给他转干。”荆惟力转过头来,感激地看着伊婷,依稀看到他眼角边的泪光。“阿力,我们的合影,你……扔了吗?”伊婷轻问道。荆惟力垂下眼帘。少顷,轻轻的摇了摇头。伊婷一阵激动,她一直都相信,他不会忘了自己!那双美目带着热切:“阿力,希望你不要记恨我。其实我一直没忘记你,有时晚上做梦也梦见你……”她说不下去了。泪水再次打湿微翘的双眼,酒涡微闪,除了年轮的痕迹,简直就是当年的阿婷!荆惟力的心猛烈跳动,情不自禁搂住她的双肩:“阿婷,我怎么可能记恨你呢……”他哽咽着,越发把她抱紧。她顺势倒进他的怀里。他在她的脸上、脖子使劲亲吻,直吻得她脸热心跳。她已然不顾一切,闭上眼睛任由他抚摩、亲吻。初恋时的激动和兴奋已经过去二十多年,遥远的、不敢奢望的瞬间却一下子回到身边!荆惟力象过去那样一把抱起伊婷,把她放上铺着床套的大床,喘着粗气脱掉俩人的衣服,一件一件全扔到地毯上。两人的激情比初恋时还热烈,比年轻时还缠绵。夜深了。伊婷依依不舍地与荆惟力告别。她很清楚,他这一次离去,相见将遥遥无期。
第八章1经过一年多的观察与接触,瞿永贵对伊婷从反感、忌讳以致挑剔慢慢转变为信任,也对她的业务水平和工作能力给予肯定,他完全接受了她。在伊婷的协助下,他也感到自己已比较系统地熟悉了信贷业务。他已习惯了自己在工作上对她的依赖,习惯征求她的意见,不但是信贷工作,也包括其他方面的。上班铃刚打过,伊婷便象往常那样把整理好的有关资料递给瞿永贵,认真地向他汇报信贷科的工作。瞿永贵没有翻看资料,只是微笑地看着她:一张一合的红嘴唇,一闪一闪的小酒涡,合身的确良碎花上衣,十分养眼,直把伊婷看得不好意思起来。瞿永贵忽觉自己有点忘情,粗黑的眉毛一扬,自失地哈哈一笑,道:“对了,昨天王区长来电话,了解东方实业有限公司的贷款情况,指示我行要重点支持区内的外资企业。”伊婷拿过资料从中抽出一份递给瞿永贵:“我已做好了贷款调查。东方实业的效益还算不错,加上该公司是南珠区的招商样板,我认为可以贷款。”“唔,好。”瞿永贵认真把资料翻看一遍,点了点头,抬起大眼睛对她道:“对了阿婷,我看东方实业公司的上官先生对你印象很不错。前两天我到区里参加招商工作表彰会议,就坐在他旁边,他向我了解你的详细情况。现在南珠区很重视招商工作,上官衡是南珠区树的典型,给他适当的贷款,与他搞好关系,对支行很有利。我看啊,你就做我的全权代表,全盘负责外企的公关工作。”看着瞿永贵热情的眼睛,伊婷像是有点心虚似的,竟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当初她知道东方实业有限公司需要贷款,便与信贷员一起上门做贷款调查。目的很简单,除了了解资金情况,就是想见一见那象极荆惟力的上官衡。自东方夜总会剪彩仪式后,伊婷没再与上官衡正面接触,很想趁贷款调查的机会去会会他。上官衡很热情,亲自接待她,带她参观子公司,不厌其烦地为她介绍各公司的情况。从那双热情的眼神里,她看出他对自己的好感,而她也好像能从他身上找到些许回忆。其实,她比瞿永贵更想促成这笔贷款……伊婷没有正面回应瞿永贵,只道:“你先看看关于东方实业公司的调查报告。如果需要,我再做一次调查。”“不用了。”瞿永贵说着,便在上面签了名。伊婷接着把其他的贷款资料放在办公桌上,让瞿永贵看完后签字。他稍稍翻看一遍,在需要签字的位置上龙飞凤舞,很快签完了。伊婷知道他相信自己,心里很感激,可觉得这样未免太草率了。她收拾好资料准备离开,被瞿永贵喊住了:“阿婷,明明考完试了?” “考完了,听说考得不错,年级前几名。”伊婷回答着,脸上已然放出光彩。儿子的成绩一直是她最引以为骄傲的。“太好了!”瞿永贵高兴地拍了一下办公桌:“得好好奖励奖励他。来,这支派克笔送他了。”他把一支闪泛蓝色光亮的派克签字笔递给伊婷。“那不行,那不行!这是分行奖励给你的,怎能送给他?”伊婷急得连连摇手。瞿永贵张大嗓门嚷道:“说什么屁话,拿着!”听这么一喊,怕给别人听见,伊婷只好接过来,放进口袋。“这个周末你要给明明放个假,我和他杀几盘棋。他的棋啊越下越好了,上次竟赢了我一盘。”“是吗?”伊婷之前已听儿子说过,可仍装出诧然样子。“这小子孺子可教。”瞿永贵哈哈笑道:“哦对了,星期六晚上让他住我那儿。”“瞿行长,你可别把他宠坏了。”“怎么会呢?他这么长时间才来一次,是我把他想坏了。”伊婷感动不已。她还记得那天瞿行长把自己找去办公室……“瞿行长,要看信贷单位的资料吗?”伊婷照旧拿了一摞资料过去。“哦不,我是想让明明星期六晚上来我宿舍下棋,好像很久没跟他对弈了。”伊婷把资料放到办公桌上,答应道:“好的。到时我让援朝接他回去就是了。”“不用了,我那小客房星期五之前就可以完工,他睡那儿就行了,星期天让他自己回去。我知道小邵很忙,不麻烦他了。嗳,那房间可是专门为明明搞的。”啊,不承想瞿行长竟然给我的儿子搞一个专用小客房!她感动地对他道:“瞿行长,您别太宠着明明了。他现在总拿您的圣旨跟爸爸辩论,陈伯伯长陈伯伯短,他爸爸都快招架不住他了。”“啊哈,明明真是越来越有出息了!唉,我要有这么个聪明儿子,就知足了。”看着他深有感触的模样,伊婷内心很兴奋:呀,看来这个关系网谁也不会打破了!2阴霾笼罩大地,细雨霏霏,气温下降到零上5度。初冬的寒风把地上的黄叶子吹得一飘一飘,良久才又飘落地上。街上的行人已穿上厚厚的冬衣,甚至戴起手套围巾。一大早,瞿永贵就把管明找了去,对他道:“今天早上分行胡处长10点钟左右来支行考核中层干部,你管人事,由你接待吧。”管明的脸一下子涨红起来:我的妈耶,分行终于来人了。呀,这是个关键时刻,我的“工作”有没做到家,就看今天了。他强忍心跳,问道:“胡处长今天要找人谈话吗?”“可能会找个别中层干部谈谈。到时候他要找什么人,你负责安排。十点前你先到门口等胡处长,他来了马上通知我。”“好咧!”管明高声应答一句,随即忙开了。管明完全感觉不到室外的寒冷,在支行门口出出进进,忙得不亦乐乎。虽脱掉了厚大衣且敞着外衣,他的头上仍渗出细细的汗珠,不时用袖子抹它一把。他又抬手看了看表,自言自语道:“怎么还没到?!”便干脆守候在支行大门口,焦急地望着来往车辆。崭新的标致牌小车在东城支行门口停下,市分行人事处长老胡打开了车门。他右手拢拢头发,左手扯了扯笔挺的衣襟,笑眉笑眼下了车。车还没完全停稳,管明已让守门经警跑步上楼通知瞿永贵。,自己快步迎上去打开车门,右手挡着车门上方,左手轻扶着胡处长下车,有点浮肿的鱼泡眼早眯成一条缝:“胡处长,您好!”握过手后,管明满面春风领着老胡走进银行大门:“请这边走,瞿行长马上下来。”瞿永贵这时已快步走下楼梯,热情地向老胡伸出双手,声如洪钟:“贵客到了,欢迎欢迎!”“什么贵客?我向你学习来了。”老胡仍是那副弥勒佛的笑模样,他紧握瞿永贵双手,把他上下打量一番:黑红的大脸盘上眼睛炯炯有神;大嘴巴周围的胡子刮得干干净净;原来的小平头改成小分头;旧军服已换成翻领西装,里面还衬了件白衬衣。老胡笑着打趣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瞧你这副潇洒样,好像进入了第二春耶。”“哪里,大家彼此彼此。”二人相视大笑,一前一后走向三楼行长室。“听说你的工作开展得不错噢。”老胡笑道。“还算可以吧,托老天爷的福,没什么差池。”瞿永贵伸出手把老胡让进行长室,管明笑嘻嘻跟了进去。行长刚招呼老胡坐上沙发,管明已递上一杯热腾腾的茶水:“胡处长,外面太冷了,请喝杯热茶。”“谢谢!”老胡欣赏地看了管明一眼,道:“管科长,听瞿行长说,你工作很不错噢。”“哪里。”管明谦恭地弯了弯腰:“主要是瞿行长领导有方。还有分行领导的支持,是分行领导有方。”他对自己的回答很满意,既拍了马屁,又肯定了自己。老胡用手抚一下头发,满意地笑起来:“好好干吧。你还年青,前途无限量啊。”管明口里谦虚地应着“谢谢领导们的关照!”心里却象脱兔般猛跳:胡处长的话怎么和瞿行长说的一样?呀,这可能是一种暗示!看来这副行长的位我大有希望了。他强忍情绪,讨好地笑问:“胡处长,这次考核怎样进行?如果需要谈话,要不要安排一下?”“你先回科里吧,我和瞿行长先谈谈,等会儿再通知你找人谈话。”老胡温和地道。“哎,哎。您如果有事就通知我。”管明哈了哈腰离开了。“瞿行长,我来的目的你很清楚。”等管明一离开,老胡把背往沙发上一靠,翘起二郎腿,收起笑眉笑眼道:“你的建议很好。东城支行领导班子只有两个人,工作确实很难兼顾,应该加强班子力量。我也没想到一拖就拖了这么长时间。根据你的推荐,分行对伊婷和管明进行了讨论研究。”老胡停顿一下,换了个坐姿:“目前你们支行需要的是信贷管理人员。你是半路出家,王帆只熟悉会计储蓄业务,管明当科长时间虽长,却只管人事,所以伊婷上最为合适。分行让我征求你的意见,如果没异议的话,我就找个别中层干部谈话,听听意见。对伊婷和管明,我也要作进一步了解,也找他们谈谈。”瞿永贵朗声表示:“作为党员,我坚决执行上级的决定。”“有原则!”老胡十分高兴,又感到不解:没想到事情会进行得如此顺利!谁都知道,瞿永贵和管明的关系很铁,今天让管明接待自己,也显然很看重他。不管如何,只要他肯按分行的意思做就行了。瞿永贵脸上露出笑意。他原本打算只推荐伊婷一人,可管明曾为他办过几件事,自己也感到挺满意的,不推荐好象怪对不起他。况且他会钻营,能打探很多消息,肯定会知道自己有没推荐他。他干脆将两人一起报上分行,并将消息透露给管明。他确信,即使推荐管明,分行也会让伊婷上,因为支行需要的是信贷行长,叶利华也肯定会挺伊婷。这一石二鸟,何乐而不为?老胡哪里知道瞿永贵的心思,严肃地叮嘱他:“这事千万别让管明知道,也别对伊婷说,等分行下了红头文件再宣布。”“这是原则问题,我晓得。”瞿永贵郑重地点点头。“还有,王行那里可以先跟他通通气,但提醒他必须保密。”“晓得。”老胡满意地拍了拍手,又现出笑眉笑眼,道:“好。现在可以通知管明,让他安排几个中层和我谈话。哦等等,先把中层干部的名单给我,我来挑。”3杨远生来到上官衡的办公室。他穿了套蓝黑色西服,整洁大方,梳着油亮中分头,神采奕奕。他不无得意地把一张支票递给上官衡,耸了耸眉毛道:“阿衡,我还债来了。”上官衡接过来,讶然道:“咦,120万,表哥,你这是……”“不是跟你说过了吗?20个percent的息口,咱是本息两清。”“我说过了,一世人两兄弟,我不能要你的利息!”上官衡把支票递回给杨远生。“别跟我客气了,我赚了钱才能还你,要没的话,还得向你借。”杨远生的神气有点财大气粗的样子。上官衡把支票随手往桌上一扔,半开玩笑半认真道:“看来表哥真是挣钱有方啊,这么快就捞了一把。”“谢谢!”杨远生接过秘书递给他的热茶,对她点点头。等秘书关上门离去后,他对上官衡一笑:“要不我怎敢邀你和郑处长入伙呢,这回相信了吧。”上官衡瞪大眼睛斩钉截铁道:“那不行!郑处长是军人,他知法犯法要上军事法庭的,这不害了朋友吗?”“你呀,来大陆的时间不长,不完全清楚这里的情况,其实军队走私,海关放水的事多着呢。”杨远生象教孩子似的循循诱导: “你没见那武警总队长家里装修一掷千金,两三百万甩出去连眼都不眨。这还是个保守数字,他们怕树大招风。哪里来的钱?还不是卖假军牌、收保护费等诸如此类的灰色收入?俗话说得好:‘有钱能使鬼推磨’啊!”说完,全身放松地往沙发靠背重重一靠。“你怎么知道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你好象很清楚大陆的内幕喔。”上官衡很奇怪。杨远生哈哈大笑起来,道:“我当然有线人啦。噢,Just joking。其实,这些都是公开的秘密。老弟,在大陆呆的时间长了,你自然就会知道的。现在有几个当官的不贪?我看你那个郑处长吃的水决不会比别人少。要不,他干嘛有事没事总往你这里跑?你以为他是‘捱义气’吗?还不是因为有‘免费的午餐’。”上官衡不赞同表哥的看法,反驳道:“也不能这么说,郑处还是拿我当朋友的,而且我们公司也需要他太太的支持。”“那不就是了,各取所需嘛。生意场上本来就没有什么朋友而言。”上官衡被说住了,觉得表哥的话也有一定的道理。他又问道:“可是,大陆不是有反贪局吗?”“砗,反贪局也不过尔尔。”杨远生一脸不屑:“现在的汽油生意不是很好做吗?有个朋友为了搞平价汽油,大手笔行贿有关部门,自己也赚了不少。后来被‘眼红’的知情者举报了,那个什么反贪局把他抓去审讯,把他吓了个半死。你猜最后怎么着?”上官衡瞪大眼睛摇了摇头。“最后还是拿钱搞定了,相安无事!”上官衡沉默片刻,又问道:“对了,你上次说的什么‘保护费’是怎么回事?什么人收?怎么收?”“这是有行情的。凡有联合行动,每辆假军牌车会根据不同的收费‘给料’。”杨远生故弄玄虚:“每月交8000元的,会即时提醒停止一切活动,如果查没可以帮忙取回来,不用交罚款;交6000元的,也会即时提醒,查没也可帮忙取回,但要交罚款;而交4000元的只是‘给料’,如果查没,对不起,就不帮你索回了。”“那么你交的保护费是什么档次呢?”上官衡笑问。“我与他们不同。我‘保证’不是走私品,他们也睁只眼闭只眼,每趟车交2万元。每次做成后提成2个percent成交金。”对此,杨远生不无骄傲:“这种生意看似费用很大,但很稳妥,赚的钱又多。但凡海关有行动,我都有内部消息,到现在为止,还没失过手。哈哈!” 上官衡越发不解:“现在大陆不是大反腐败吗?怎么这些人竟然置之不理啊?”杨远生一喷鼻,道:“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前人的教训就是后人的经验。你有你的拖刀计,我有我的过墙梯。反正总有办法对付。”上官衡很感慨:“当官的都想尽办法骗国家的钱中饱私囊,好象谁骗不到谁无能。如此下去,国将不国!”杨远生狠狠拍了一下上官衡的肩膀:“哎呀老弟,你比共chan党的官还忧国忧民啊!还是忧一下怎么去get money啦。话又说回来,如果没有这层保护,我们吃什么?”他顿了顿,正色道:“干脆,你侵股算了,什么都别管,只管收钱。郑处长由我来说,你只请他来吃饭就行。”“你不是已经在干了吗?为什么还要找郑处长?” “你不懂!”杨远生不屑道:“用假军牌车,运货时总东躲西藏,十分不过瘾。如果换军车运货,就能横冲直撞。别看海关、公安、法院、交警、武警平时耀武扬威,哪个见了军车不让道?你不是也亲眼见过吗?那次军车冲红灯撞了人家的车,被交警截住。军车上的人骂了句‘小警察’,再给那交警两耳光,就开车走了,交警连哼都不敢哼一声。”上官衡恍然大悟:怪不得那些人对郑处长敬若神灵,原来军队的官竟有至高无上的权力。然,他的心却很矛盾:不做犯法的事,这是我做生意的原则。可表哥说得对,出来干不就为了钱吗?况且,放着这么好的机会不要,是不是傻了点?要不先投入一些试试,反正我只是出钱,其他的事不用管。他一咬牙:要不先投资他一两百万,要是亏了,以后就不干了。想到这里,他对杨远生道:“好,就依你说的,明天请郑处长来夜总会,你来招呼他。至于侵股的事,等我凑齐资金就划给你。一世人两兄弟,咱们一起干好了。”杨远生把手伸给上官衡,兴奋道:“好啊,一言为定。明晚见!”杨远生走后,上官衡把辉仔喊进来:“去通知财务主管,明天一上班就来我办公室。”“是!上官总。”辉仔微微低头答应一声,疾步出去了。4宣布副行长人选的小道消息几个星期前就沸沸扬扬传开了。人们议论纷纷,有的说管明上,有的说伊婷上,大家都知道他俩有活动能力,也知道他们在瞿永贵心中的分量。有人甚至打起赌来:哪个输了就请吃大餐!终于要在行务会议上宣读红头文件了!中层干部们从未这么自觉过,一大早就进了会议室,都想瞅瞅伊婷和管明,想从他们的表情中看出什么。两个当事人都不在,人们于是又纷纷议论开了。“喂,他们俩在打赌,你们谁来参赌?”有人制造气氛,大声笑问在场的人。“我来!”“我也来!”“听者有份。我们一起做公证,谁输了我们吃谁的。”大家又笑作一团。“嘘!”不知谁悄悄嘘了一声,现场马上静下来,不约而同地往门口一望:伊婷和管明一前一后相继走进会议室。两个人都穿戴整齐、表情安定,还带着一丝微笑。俩人进屋后,各自找了张椅子静静坐下。人们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这时,瞿永贵一如往常,用手臂夹着大文件夹快步走进会议室,副行长王帆照常跟在后面。“现在开会!”瞿永贵大喊一声,拿出文件,环视一下会场:“下面传达分行文件。首先传达支行副行长的任命决定。”所有眼睛“唰”一下盯着瞿永贵的大嘴巴。“文件原本由分行人事处胡处长宣读,他出差了,分行交由我代他宣读。”瞿永贵又意味深长地扫视会场一下:“副行长的任命问题在支行已经传了好些时候,现在尘埃落定,马上宣布。”他拿起那摞文件的第一份读起来:“《关于伊婷同志任命为东城支行副行长的决定》。”在场所有眼睛又“唰”一下转向伊婷,祝贺的、羡慕的、讨好的、嫉妒的……在一双双眼神里闪现。“完了!”管明“轰”的一下,象被人打蒙脑袋似的,差点倒了下去。他好不容易才挺住了,脑袋却一片空白。直到瞿永贵讲完话,响起热烈的掌声,他才清醒过来:这次我又输给她了!伊婷却非常镇静。其实她早从叶利华那里得到自己升职的消息,只不过不能表现出来罢了。因为叶利华曾严肃地告诫她:“记住,分行一天不宣布任命,你一天都要保守秘密!管明的消息很灵通,让他知道了,怕会节外生枝。”掌声过后,瞿永贵道:“下面请伊婷副行长讲话。”说完带头鼓起掌来。伊婷站起来,尚未闻声便送给在场所有人一个甜美而感激的微笑:“感谢分行的信任,感谢两位行长的帮助,感谢在座各位的支持。今后,我将加倍努力工作,回报各位同事。希望今后大家相互配合,共同做好支行的工作。谢谢大家!”说完深深鞠了一躬。会场又是一阵热烈掌声。“下面继续传达上级行文件。”瞿永贵扬了扬手中的文件,道:“会后请两位行长到我的办公室,一起研究下一步工作。”厚厚一摞文件,几个行长轮着读,可从头到尾管明也没听进一个字。他很不解,也很不服气,脑海里总问自己同样的问题:这次竞争副行长,我究竟输在哪里?是上下打点不够,还是伊婷手段更厉害?之前我和伊婷都为了这个副行长的位子拼了命,她以后肯定会报复我的。我该怎么办?低头闷想了好久,管明仍理不出头绪,真个是“剪不断,理还乱”。直到散会,他仍然昏昏沉沉,好不容易才拖着步子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阿婷,等一下。”新班子分工后,瞿永贵喊住正要离去的伊婷。“瞿行长,还有事吗?”伊婷回眸一笑。“你先坐下,有事要和你谈谈。”瞿永贵拉过一把椅子,让伊婷坐到自己对面,道:“我把你的材料上报后,就想找你谈谈。可报告没批下来,也不好说,现在可以说是没顾忌了。”他换了一下姿势,继续道:“你入行才几年时间,就当上副行长了,真是值得庆贺。听说你进银行时管明已是人事科长?”伊婷笑着点点头。瞿永贵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取笑道:“难怪有人说你是坐直升飞机上的。”见伊婷一抹绯红,脸上已有些挂不住,便大笑道:“开句玩笑嘛,别当真。”伊婷也笑了,眼里波光闪闪,好像充盈着一汪清水,感激道:“瞿行长,我能有今天,还得感谢您的无私帮忙。”“别这么说。这是你自己努力的结果,你要不行,再怎么帮也没用。”瞿永贵谦虚地摇了摇手:“不过话又说回来,在你的升职问题上,我确实出过力。我不要求你回报什么给我,只希望你能努力干好工作。不过,想干好工作并不容易。拿我来说,我不熟悉业务,干啥都小心翼翼。有了你们科长和副行长的帮忙,问题不都解决了?”伊婷刚张嘴要回话,瞿永贵摆手截住了她:“听我把话说完。我要说的是,搞好工作不光靠个人的力量,俗话说,一个好汉也要三个帮嘛。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要向前看,作为行长,你一定要依靠支行所有的中层干部才能把工作做好。”聪明剔透的伊婷一听就明白了,瞿永贵这是在替管明说话!她百感交集:延续了好一段时间的升职拉锯战现在终于降下帷幕了,是啊,花开花落,与管明过去的一切怨愤也应该冲淡了,毕竟我是个胜利者!伊婷于是站了起来,顺着行长的意思表明自己的心迹:“瞿行长,您不用拐弯抹角,我明白您的意思。我会按照您的指示去做的,不计较别人说过啥做过啥。您这么信任我,我还能不做出点成绩报答您吗?”“你是个聪明人,我没错看你。能这么想就好。”瞿永贵笑了。他最担心的是伊婷要报复管明,这么一来,自己就成“夹心饼”了。“瞿行长,还有事吗?”伊婷又问道。“有!星期六晚上你让明明来我家,我们好长时间没对过阵了。”瞿永贵边说边兴奋地搓着手。“可这样会影响您爱人的。”伊婷颇感为难,他现在南州已经是个“有家”的人了,尽管家里仍然磕磕碰碰的,这也是她为何这么长时间不让儿子去瞿永贵家的原因。听伊婷这么一说,瞿永贵有点不高兴了:“你想到哪里去了?!”他“腾”地站了起来,嚷道:“她有她的爱好,我有我的自由!等明明上了大学,连和他下棋的时间也很难找到了。就这样定了。再不让他来,我可要生气了。”伊婷无奈地笑着点了点头。5上班铃响过很久,管明才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向办公室。半道上碰见瞿永贵,管明咧咧嘴冲他笑笑。极力表现出轻松模样,却比哭还难看,根本掩饰不了极度失望的内心。见到管明,瞿永贵讶然不已,竟原地呆立了好一阵子。一晚的折腾,管明彻底变了个样:上身随便套了件旧衬衫,裤子皱巴巴;眼圈发黑,眼皮好像怎么也撑不起来,使鱼泡眼显得更肿了;头发没有象以前那般梳得笔挺,显得乱糟糟的;人云“一夜愁白头发”,他虽然没有愁得满头白发,胡子却好象一下子长出老长,嘴唇四周一溜黑黑的。见管明那魂不守舍的落魄样,瞿永贵叹了一口气,想道:唉,一个晚上就把人折磨成这个样子,看来古话说得对:“胜者为王败者寇”,管明都快成了现代的伍子胥了。不行,我得想个办法。经过深思熟虑,他拨响了人事科的电话:“管明,来我办公室一下。” 管明的腿象灌了铅一般沉重。见他进来,瞿永贵拉过椅子,让他坐在对面,给他递上一杯热茶,开门见山道:“你聪明过人,相信你明白我找你来的意思。”“我明白。”管明低下脑袋,泪水已在眼眶打转,只差没掉下来,心想:我还能不明白吗?可到了这个地步,还有什么好说的?反正不反驳他便是。于是装出一副恭敬而又无所谓的样子。瞿永贵看穿他的鬼把戏,却不想揭穿他,道:“我了解你的心情。你的工作做得很出色,与伊婷不相上下,甚至有些比她干得还灵活。”停顿一下,望望管明,见他脸色缓和就一些,又道:“但是你要明白,你有几方面不及她。”管明委曲地抬头看着瞿永贵。“第一,支行缺的是信贷行长,你却是管人事的,这一点相信你很清楚。”管明无可奈何地点点头。瞿永贵反背着手,踱到管明面前:“第二,她的信贷工作做得确实不错,头上有很多光环,多次评为市行和南珠区先进工作者,得到分行和企业的肯定。” 管明不置可否,心里却十分别扭。“第三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瞿永贵盯着管明道:“伊婷有叶行长做后台。所谓朝廷有人好做官,其实单凭这一条就足够了。”“可叶行长对我也不错,前些时候还叫我好好干,说有机会一定会……”管明一急便泄露行藏,话一出口就后悔了,马上住了口。瞿永贵转过身看着管明:哟,这小子还真会上串下跳,怪不得有人说他是“跳蚤”,见领导就“上身”。想归想,嘴上却道:“那么我问你,在叶行长心里,你和伊婷谁的分量更重?我相信叶行长的话。如果你不是跟伊婷竞争,她肯定会为你说话,于公于私她都会这样做。”“真的?”管明肿胀的眼睛一闪亮。“我有必要骗你吗?”瞿永贵的认真道。管明不经意露出一丝笑意:看来叶利华对我还是上心的,还有希望。随即又黯淡下来:尽管如此,被伊婷骑在头上,以后的日子肯定不好过,更别提升职了。管明用委屈的口吻道:“我知道您关心我。可伊婷升了行长,我以后还能有好日子过吗?不如行行好,让我调到其他支行吧。” “伊婷不会那么小家子气。只要你今后好好配合她工作,保你没事。”瞿永贵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放心吧,我已经跟她谈过了。她现在正是大展鸿图的时候,哪有心思去想法子对付你。你要是去其他支行,还得重新开展工作,还得花时间揣摩新行长的脾气。到这份上,你应该清楚,这种话本不该出自行长的口,我是在和你交心啊。记住,今天的谈话不能对任何人说。以后的路怎么走,看你自己了。”管明提着的心渐渐松了下来:原来瞿永贵看问题这么透彻,我还真小瞧他了。遂对他道:“谢谢瞿行长,我明白了。我回去做事了。”“好。”瞿永贵送管明到门口:“还是那句话:好好干,你是有机会的。”送走管明,瞿永贵如释重负舒了口气。
第七章1新任行长瞿永贵仍旧穿着那套半新不旧的军装。一连几天,他随管明到各个科室、办事处、储蓄所转了一圈,每一项都问得很仔细,很认真,并逐一做好笔记。各部门在第一天就打探到准确的消息,便都打起十二分精神做准备,等候回答新行长的“问话”。所有部门走了一遍,瞿永贵才带着一种莫名的心态下到信贷科。管明见伊婷不在科里,心里暗暗高兴。他走到陈淑文面前故意问道:“陈科,阿婷呢?瞿行长前几天就说过要到各科所了解情况,她怎么走开了?”脸上显出十分不满的神情。陈淑文一听,知道来者不善,顿时手足无措,慌忙走到瞿永贵面前,小心解释道:“瞿行长您好!伊婷科长下单位去了。”被管明这么一搧,瞿永贵心里真有些不高兴,但还是温和地问道:“能通知她马上回来吗?”陈淑文仍然诚惶诚恐:“阿婷不知道您今天下来信贷科,骑单车出去了,才走不久。阿婷说她可能要跑两三个企业,现在不知去了哪个单位,要不我打电话问一下吧。”便匆忙回科长室打电话。瞿永贵环视一下信贷科,见除了桌上的资料外,其他东西收拾得井井有条、干净利索。心想:看来管明说得没错,伊婷还是比较能干的。管明觑到行长的表情,知道不能留有余地,便凑到瞿永贵跟前小声对他道:“我昨天通知她说,行长今天下午要来信贷科了解情况,没想到她却出去了。”瞿永贵一听来气了:好啊,简直不把我这个行长放在眼里!还是管明提醒得对,得敲打敲打她。我就不信你伊婷能上天入地,看我怎么整治你!他越想越生气,见陈淑文说找不到伊婷,绷着脸道:“好大的架子,回来叫她到行长室找我!”陈淑文见刚才还很温和的新行长突然翻脸,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说错了还是做错了,只能小心翼翼地回答了一声“是!”直到瞿永贵重重的脚步声远去,她还怔怔地站在原地胡乱猜测。下班铃响过很久,伊婷才回到科里。陈淑文急忙迎上去。“咦,你怎么还没走?”伊婷觉得很奇怪。“你终于回来了!”“出什么事了?”看到陈淑文魂不守舍的样子,伊婷吓了一跳,脸上已微微变色。自打劲发公司破产,继而发生了那么多的事之后,伊婷变得有点神经质了。陈淑文紧张道:“瞿行长刚才来了,不知为啥很不高兴,还说让你到行长室找他。”“啊?”陈淑文的表情告诉她,瞿行长很不满意,究竟不满意什么,却漫无头绪。她跑步冲上行长室,只见行长室已关了门,,而支行除了自己外所有的人都已下班了。返回科里,伊婷让陈淑文先回家,自己呆在科里冥思苦想。第二天一早,伊婷提前一个小时赶回科里整理资料,准备“背水一战”。一切准备就绪,她把精心整理的资料装进文件袋,然后从抽屉拿出美加净花露水,往胳肢窝各点两下,再洗把脸,搓揉得白里透红,抹上点润肤霜,整理一下头发,便向行长室走去。走到门口,她扯了扯粉色格子上装衣摆,作个深呼吸,把齐肩短发往后一甩,便敲了敲已经开着的门:“瞿行长,您好!”她甜甜地向瞿永贵打个招呼。见瞿永贵抬头的当口,她又道:“我是伊婷。”瞿永贵仍是旧军装上衣,深蓝色裤子,浑身上下干净利索。只见面前的伊婷眼光闪亮,嘴巴微微抿起,露出深深的酒涡,煞是好看,不禁眼睛一亮,朗声道:“哦,是伊科长啊,请坐请坐。”“喊我阿婷就行,叶行长他们都这么喊的。”又是甜甜一笑,小酒窝一跳一跳。心情挺不错的瞿永贵听她开口便是叶行长,想起管明的话,心里有点不高兴,他又不便立即发作,遂冷冷道:“我怎能与叶行长比!”说完,板着脸返身坐回办公椅上。聪明剔透的伊婷一听这话,结合昨天陈淑文说的,便知道有人做了小动作,这个人很有可能是管明。对,肯定是他!伊婷继而想道:我必须想办法扭转局面,袁行长时代便是个很大的教训!于是,她暂时不做任何解释,只毕恭毕敬地把资料递给瞿永贵:“瞿行长,这些是支行全部信贷单位的综合资料。所有的经营情况、经营项目、贷款金额以及还款能力都在上面,请您过目。”俗话说,“拳头不打笑脸人。”瞿永贵暂时放下“打她个下马威”的念头。他接过资料一页页翻看,心里不禁有点赞赏:资料井井有条,清晰明了,字体清秀。怪不得叶利华对她大加赞誉,只是这女人做人太张狂些。“唔。”瞿永贵粗略的看完资料后,没作任何表示,眼睛也不抬一下:“你谈谈信贷科的近期工作情况和工作计划。”“好的。我觉得,信贷科目前需要系统性的管理。我和陈科已经商量过,我们不能再象以往那样胡子眉毛一把抓,让企业对我们的做法无所适从……”伊婷的汇报条理分明,有板有眼,声情并茂,声音小鸟般清脆。随着伊婷细致认真的工作汇报,瞿永贵的脸色开始缓和,火气已然降下,心里道:“叶行长的话没错,伊婷确实有一定的管理能力。看来管明的话有点过了,我不能偏听偏信,要亲力亲为到基层调查了解情况才行。”将近一个小时的汇报结束了,她又给了行长一个清亮的微笑。瞿永贵站起来倒了杯水递给她:“伊科长,你的信贷工作谈得很好,能结合支行的实际情况分析问题。希望你能再接再厉,使信贷科的工作更上一层楼。”“谢谢瞿行长的鼓励。也希望您能多点指导我们的工作。”眼见得一场“急风暴雨”过去了,伊婷激动得满脸通红,越发好看。瞿永贵笑了:“我来支行没几天,工作上的事还得靠你们,咱们就互相帮助吧。”随后又问道:“你的普通话讲得不错啊,什么地方人?”“我是苏州人,在南州出生。我爱人家乡在黑龙江,我们住军区大院,那里的人都讲普通话。”她知道瞿永贵军人出身,对部队有特殊感情,便故意提及。“你住军区大院?那么你爱人……”瞿永贵果然惊喜不已。她的表情稍带骄傲:“他原在军区工作,后来调边防了,当参谋。我爱人的爸爸以前是南州军区政治部主任,现在离休了。” “是吗?!你爱人也是部队的?他和我居然是同道中人!”瞿永贵感叹道:“唉,在部队呆久了,一旦离开真不习惯。阿婷,”瞿永贵一下子便改变了对伊婷的称呼,戒心完全放下了:“啥时候介绍我认识认识你爱人,我真想有个部队的朋友在一起说说话喝喝酒。”“行啊!部队上的人就有共同语言,我们援朝特喜欢和军人出身的交朋友。”伊婷口里说着,心里却很兴奋:真没想到,与新行长之间的距离竟这么一下子拉近了!2“妈妈,吃饭了。”饭厅响起邵明明趣致的童音。伊婷洗了手,在上好饭菜的桌旁坐下。她夹了块肉片到儿子的碗里,再往自己碗里放了块红烧肉,然后问邵援朝:“记得我跟你提过的新行长吗?”“记得。怎么?又得罪人家了?”邵援朝放下正要夹菜的筷子,担心地问道。“差一点。”伊婷答道:“瞿行长把我叫到行长室,大有兴师问罪的味道,肯定是管明做了手脚,不然好好的冲我发什么难。好不容易才让他消了气。那个管明,恨死他了!”邵援朝安慰道:“以后多注意就是,又不和他们争权夺利。其实军人出身的人还是比较直爽。你开诚布公对待他,认真把工作做好,他应该不会对你怎样。”伊婷舒了口气:“是啊,总算过了一关。哎,你知道吗?瞿行长听说你是军人,很感兴趣。我想找个时间请他来家里吃饭,拉拉关系。”“人家有空吗?”“有!”伊婷非常肯定地回答:“瞿行长的家属在四川,准备搞调动,要过一段时间才能来。他不懂业务,信贷方面得依靠我。他在分行有熟人,又讲义气,和他打好关系只有好处没坏处。”邵援朝劝道:“我觉得干什么事都要顺其自然,不能总靠拉关系。请行长到家来,别人知道了会怎么看你?”“我才不管别人怎么看,我以前就是太在意别人的看法才搞成现在这样!”伊婷大声嚷了起来:“现在什么事不讲关系?当初不是靠了叶利华我才进银行?她老公不是靠你老爸才调到油水部门?她自己不是靠了分行才打败袁忠诚再升分行副行长?放下你的破书瞧瞧,从上到下,哪个地方哪个部门不靠搞关系提工资升官?没有关系网,再有本事再能干也是白搭!”说到激动处,她干脆把筷子放到桌上:“我就是因为没有与袁行长拉关系,才被管明钻了空子。现在有机会,为啥不抓紧?你的思想觉悟够高吧,能力够强吧?还不一直是个参谋!人家都说了,参谋不带长,放屁也不响。要是你爸在位,至于吗?”邵援朝讨饶地摆摆手:“又来了。才说这么一句,就炮轰似的一连串。我早说过,我不是当领导的料,我也不想当领导。”“瞧你这德行,九品芝麻官也当不了。”伊婷语气十分坚决:“刀子割不到自己不知肉痛,跟你说也白搭,反正我请客请定了。更何况,他还说过想认识你呢。” “你看着办吧。”他无可奈何。“妈妈,我也要请我们刘老师来家吃饭。”儿子邵明明插了嘴。“为什么?”伊婷诧然。“我想当班干部,可老师都让她喜欢的同学当了。” “老师为啥不喜欢你?你的成绩不错呀,还是三好学生呢。”“老师也喜欢我的。只是我们班有些班干部的爸爸妈妈对刘老师很好,都送东西给刘老师。”明明嘟着嘴答道:“那个学习委员成绩不好,同学们不选他,刘老师说他有进步。我有几次看见他妈妈送东西给刘老师,还请刘老师吃饭。”“真是世风日下。”邵援朝摇了摇头。“社会就这么现实,连为人师表都满身铜臭,风气还能净化吗?”伊婷转身对儿子道:“明明,妈妈答应你,我们请刘老师吃饭,还要上大酒楼吃。只是你要好好的表现给同学们看,不要让同学小瞧了,知道吗?”“知道了。”邵明明高兴地应道。“阿婷!”邵援朝制止妻子再说下去,脸上显出从未有过的严肃:“孩子还小,他的思想就象一张白纸,上了颜色很难抹掉。这么纯洁的孩子竟教他搞关系,会给教坏的,怎能把他往斜路上引呢?” “老夫子,书本教的和社会实践其实是两码事。”她笑着拍拍丈夫的肩膀,嘴里振振有辞:“都象你那样,孩子到了社会上就会难以适应。要适当灌输现实的东西给他,等上完大学就能与社会接轨了。不然,吃亏的仍然是你的儿子。”邵援朝知道再说没用,他夹了一根菜给儿子,温和道:“吃吧。爸爸妈妈的话只能作参考,不一定全对。最要紧的是好好学习。世界在进步,没有知识就没有一切,就是个白痴,再会搞关系也没用。”邵明明看看爸爸,又看看妈妈,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3行长室响起“呼噜呼噜”的鼾声,时大时小,又不时停下来。电话铃声把沉睡的瞿永贵吵醒。他用手捋了下嘴巴旁的白泡,拿起话筒很不满意地“喂”了一声。“老瞿吗?是我。”话筒里传出分行信贷处杨处长的声音。“啊,老杨!”瞿永贵来神了。 “我说老瞿,怎么中午也睡上啦?哈哈!真不好意思,打扰你了。”瞿永贵哈哈大笑,嚷道:“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领导同志,说,有什么指示下达?”杨处长也呵呵笑道:“指示不敢,言归正传吧。我们丹丹的户口批了,我希望她能到银行干。她高中没毕业,分行进人抓得很紧,很难安插,所以请你帮忙。看能否安排在你支行,编外也行。”瞿永贵想都没想立即答道:“你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吧。我下午找人事科长商量,把丹丹先搞进来再说。”杨处长的声音非常高兴:“太好了,那就有劳你了。老瞿啊,啥时候来我家,咱们好好叙一叙。让你嫂子做几个菜,还有一瓶茅台没开呐。”瞿永贵兴奋起来,张大嗓门嚷道:“好咧!好久没吃嫂子做的菜,早馋了。等我消息,搞好了给你电话,咱们再喝两盅。告诉你,我这儿还有瓶茅台呢。”“好,说定了!”上班铃刚响,瞿永贵就把管明喊到行长室:“管科长,有件急事找你商量。”“瞿行长有什么指示?”管明又习惯性地眨了几下鱼泡眼,笑嘻嘻问道。“是这样。分行杨处长想让他女儿来我们支行工作,你看有什么办法?”“来我们支行?”管明奇怪地问道:“进分行不更好吗?”“瞧你说的。”瞿永贵答道:“能进分行当然好,问题是分行没指标,况且她高中还没毕业,怎么进?”管明沉吟起来:听说瞿永贵来东城支行当行长是老战友杨处长出的力。这就等于瞿永贵给自己下死命令,必须把杨处长的女儿招进支行。虽说这事颇费周折,但若做好了,不但为瞿永贵挣了面子,自己也留了一条后路,从此可以认识一个分行级的处长。不过,这事可不能让他们感到一下子能办好,先让他急一急。管明于是装出一副为难的样子:“瞿行长,前几天的分行人事工作会议您也参加了,赵行长说,一定要把好进人关,严格控制职工人数,没有指标什么人都不能进。看来杨处长这事还有点难度。”“话虽这么说,但任何事物都有两面性。这事做好了,对我们支行有好处,你说对吗?”瞿永贵当然知道这一点,可无论如何杨处长的人情必须还。管明暗笑,回答道:“您说得对。只是我们必须想个办法,既要给杨处长面子,对上头也可交待。”瞿永贵脸上绽出笑容,忙不迭道:“好,咱们想想看,想想看。”管明煞有介事用手托着下巴踱步,象冥思苦想,直转得瞿永贵发晕。“有办法了!”管明双手一拍,道:“我看这么办:先把杨处长的女儿搞进来做临时工。这样可以不上报分行,也不算增加名额,入了支行花名册后,我再想办法调整。等有自然减员,不就有补充名额了吗?”管明说着,脑子一闪亮:哈,幸亏老姚的名额没用,这下子派上用场了!他不露声色,只是拍着胸口:“放心吧瞿行长,咱们慢慢来,这事就包在我身上了!” 瞿永贵喜形于色,拍着管明的肩膀,声如洪钟:“行啊管科长,我没错看你,就知道你有办法把这件事情办好的。”“杨处长的女儿大概几时来报到?”管明问道。“过两个月吧。她的户口要搞好才行,反正你给留意名额就是了。”“绝对没问题!”管明又把胸口拍得山响。他脑筋一拐,随即转了话题:“瞿行长,听说分行可能派人来支行考核中层干部,是吗?我想有个准备,毕竟这是人事方面的工作。”瞿永贵明白他的意思。叶利华对他说,他上报的《关于加强东城支行领导班子力量的建议》,分行准备安排时间讨论,如果可行,就派人到支行考察干部,就地提拔。看来消息已传到管明的耳朵里。瞿永贵对管明答应帮忙心存感激,可又不能让这样的秘密从自己嘴里透露,于是假装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只道:“这事啊,八字还没有一撇。不过不用担心,到时我会提前通知你。”“那就好,那就好。”管明恭敬道:“瞿行长,您以后有啥需要我办的,尽管吩咐,我会义不容辞去干好的。”“好啊。你的工作非常出色,相信你的前途无限量。”管明品味着话中的含义。忽觉自己的血液就要沸腾了,再停留片刻便会喷涌出来。他强忍满心的喜悦,道:“谢谢瞿行长的夸奖,还希望您以后能多多指教。”说着站起来:“不耽搁您了,我先回科里。”“好!”瞿永贵微笑着送他到门口。4雨停了。黄昏的斜阳终于从厚重的云层中挣扎出来,为大地披上鲜艳的色彩。邵援朝双手提着装满肉菜的大塑料袋。走进大院,他终于忍不住把胳肢窝夹住的书拿出,两个袋子往肘子上一挂,边走边翻。这新版小说找了好长时间,没想到避雨时在一间小书店碰上了!伊婷一下班便急匆匆往家里赶。她刚进大院,见邵援朝又被书迷住,踩着水洼一步一停往家走,气不打一处来,嚷道:“啥时辰了,还在这里磨蹭!”一把夺过书往地上一扔。邵援朝一楞,忙不迭把书捡起,心疼地用衣袖揩去泥水,小声嘟哝:“又怎么啦?”伊婷柳眉倒竖:“你这个书呆子,就知道书,书!都6点了,眼看瞿行长马上就来了。”邵援朝一声不吭快步往家赶,他怕左邻右舍瞧见了不好。伊婷一路小跑才勉强跟在后面,回到家里直喘大气,坐在沙发上好几分钟才缓过气来,遂起身到厨房帮手做饭。见邵援朝闷着头干活,她边挽衣袖边问:“怎么啦,哑了?”邵援朝依然没吭声。“亏你是个军人,三棒子打不出一个屁,怪不得领导不拿你当回事。”她口不择言。可不管怎么嚷,邵援朝仍一声不吭地干活。她无奈,心道:这哪象个男人?男人总该有火气啊!打也好,骂也行,就不喜欢象这忍气吞声似的。脑海里忽然冒出陈淑文的话:“女人就是犯贱,容不得男人对她好,不打不骂不舒服。”她不禁“扑哧”一笑,拿过他手里的菜去洗。他讶然,莫名其妙瞧了她一眼。“妈妈,我回来了!”儿子背着大书包一蹦一跳跑进门口,书包把屁股颠得作响。伊婷擦着手走出厨房,接过儿子的书包,喜道:“儿子回来了?功课做完了吗?”“早做完了。不过还要做几道课外练习。”伊婷接过儿子的书包,拉着他道:“赶紧做,一会儿有客人来家吃饭。”“哎。”邵明明答应一声,蹦蹦跳跳跟随妈妈回房间去了。门外终于响起单车铃声。伊婷往外瞧瞧,顺手把洗干净的碗筷端到客厅里去:“援朝,快出来,瞿行长来了。”清脆而兴奋的声音比平常提高好几分贝。邵援朝连忙把掰着的大葱放下,用围裙擦擦手,迎了出去:“瞿行长,欢迎欢迎!”“嗨哟,小邵,你好你好!”瞿永贵用力握住邵援朝的手:“阿婷告诉我说你也是部队上的,我就想结识你。”“都是军人出身,就是一家人!”伊婷笑道,遂把瞿永贵让进屋,待他坐下,递过去一包精装“红双喜”:“您的家属不是迟些才来吗?您没事就来和援朝喝两盅。” “嗬,小邵抽红双喜啊?真可以的。”瞿永贵接过火机把烟点上,惬意地深深吸了一口。“哪儿呀,援朝不吸烟,这是军区慰问他老爷子的,给他拿来招呼客人。”与瞿永贵寒暄了几句,邵援朝走进厨房继续做菜。待把最后一道菜端上桌,便招呼道:“瞿行长,今晚只是随意做几个家常小菜,没啥下酒,不好意思。”“家常小菜好,我喜欢。”“瞿行长,请这边坐。”伊婷招呼瞿永贵坐了主位,向房间喊道:“明明,吃饭了!”“知道了,做完这道题就来。”“这孩子象他爸爸一样,也是个书呆子。”伊婷笑着对瞿永贵摇了摇头。“这就好,这就好,我要有这么个书呆子儿子,还真不知道怎么疼呢。”“您过奖了。”伊婷满心欢喜,拧开酒瓶子往酒杯倒酒:“听说您喜欢喝茅台,我准备了一瓶,您尝尝。”双手递过去给瞿永贵。“哟,咋这么客气呀。”瞿永贵呵呵笑道,拿起酒杯闻了闻:“唔,真香!”“您多喝点,我们作陪就是了。”邵援朝举起杯子与瞿永贵碰了一下,笑道。见邵援朝只倒了小半杯酒,象征性的抿一下,瞿永贵诧然:“怎么,小邵不喝酒?”“我不善喝酒,喝多几口就会脸红头晕。只有应酬的时候才喝一点点。”邵援朝有点不好意思。“军人嘛,那有不喝酒的道理?来,我给你满上。”瞿永贵张开大嗓门。“不不,”邵援朝捂住杯子:“我真不行,不信你问阿婷。您慢用吧,我在旁边作陪。”瞿永贵伸出大拇指:“咳,不烟不酒的男人太少见了,你是个真正的知识分子!阿婷啊,你好福气哦。小邵,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为了您这句话,我就把这一杯干了。”邵援朝很喜欢瞿永贵的直爽,军人出身这点一下子便把他们的距离拉近了。这时,邵明明走出房间,伊婷把他拉到瞿永贵的旁边,道:“瞿行长,这是我们的小书呆子明明。”转脸推了推儿子:“快喊瞿伯伯。”“瞿伯伯。”邵明明脆脆的喊了一声。“真是个好孩子,长得还挺帅气噢,象妈妈。”瞿永贵赞赏地打量着邵明明,摸着他圆圆的脑袋:“唔,是个小男子汉。告诉我,有什么爱好?”“围棋、象棋。”邵明明骄傲地答道:“是爸爸教我的。”然后,他偷偷觑了妈妈一眼:“可妈妈总说下棋影响学习。”“嗬哟,我今天遇到知音了。来,坐这儿。”瞿永贵一把拉过他坐到身边,兴奋道:“我最喜欢下棋了。有空到我宿舍去,伯伯跟你下。我那儿象棋、军棋、围棋,啥都有。”邵明明乌黑的大眼睛闪着光亮,他又偷着看了妈妈一眼。“别装出那可怜相。”伊婷笑道:“只要你安排好学习就行。快洗手吃饭吧。”邵明明背着妈妈向瞿永贵做了个鬼脸,惹得瞿永贵大笑不已。伊婷不断往瞿永贵的杯里添酒,直喝得他脸发红光。酒过几巡,瞿永贵的话匣子全打开了:“小邵,我是个大老粗,一天也离不开烟酒。咳,军人嘛,抽烟喝酒才是本分,对吧?没烟没酒的,还有什么人生乐趣,还不如死掉算了。”说着又自斟自饮地仰头干了一杯:“我不是说你,你和我不一样。你有能干的老婆,聪明的儿子,我真羡慕你。”听话听声。邵援朝想:他看似开朗,内心肯定有说不出的苦恼。俗话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瞿永贵又喃喃道:“我老婆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儿子女儿文化水又平,都指望我养他们。好不容易升了副师级,又遇上裁军转业,这个行长还是老战友帮的忙。要不是阿婷他们,我还真的不知银行业务该怎么做。”“瞧您说的。”伊婷笑道,语气里无不带着恭维:“您来支行才多长时间?支行的业务都已上手,我们都称赞您领导有方呐。”瞿永贵谦虚地摇摇手:“不不,说真的,我对你的工作非常满意。到支行这么久,我确实看到了你的工作能力和管理水平,同时,也给我的工作带来了很大的帮助,使我对支行的管理工作在短时间内上了手。在你身上,我看到了支行未来发展的希望。哈哈……”邵援朝看了兴奋之情溢于言表的伊婷一眼,道:“瞿行长,其实啊,您当了那么多年的领导,肯定有很多的管理经验,所以,请您在这方面多多指点阿婷。”“放心吧小邵,阿婷十分能干,不但得到支行内部的肯定,还得到分行有关部门和南珠区领导的赞赏。你知道吗?我的行长工作还得依赖她呢。”瞿永贵的话语里带着真挚。“瞿行长,您太抬举她了。”邵援朝随即转了话题:“您的家属很快就能调来了吧?”瞿永贵叹了口气:“调动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最起码一年半载的。就算她们能很快调过来,家里整天磕磕碰碰也没啥意思。”“能调动过来就好,俗话说:家庭是男人温馨的港湾。”邵援朝也不知如何劝慰。瞿永贵拿过酒瓶用力摇了摇:“嗬嗬,总算有个港湾了。为了港湾,干杯!”他把酒瓶高高举起,再把剩下的酒倒进酒杯:“小邵,谢谢你们的盛情款待,有时间我回请你们。”拿起酒杯往邵援朝的杯子一碰:“来,‘清理门户’,把剩下的全干了!”邵援朝拿起酒杯:“咱舍命陪君子,干了!”他皱起眉头,喝药似的把杯里剩余的酒往嘴里一灌。“好!是个真君子。”瞿永贵被他的表情逗得哈哈大笑。夜风咋起,瞿永贵抚着微微挺起的肚子站起来,声音带着醉意:“太晚了,我要回宿舍了。明明记住,有空去伯伯那儿,伯伯跟你下棋。”“好嘞!”明明爽快的答应一声。瞿永贵打着饱嗝,身子晃一下,又站稳了。邵援朝一把扶住他:“瞿行长,歇一会儿再回去吧,时间还早呢。要不,我送您回去。”“不用,我还行,那破车你骑不惯。咱们以后再聚聚,你这个朋友我可认定了。”瞿永贵推开邵援朝,甩着食指道。他迈开军人步伐走出门口,只是步子有点浮。5 “铃铃。”一阵清脆的车铃声在门前响起,伊婷闻声走出门外。儿子邵明明大喊一声:“妈妈。”便轻快地跳下自行车。伊婷伸手接过儿子吃力地抱在怀里的背囊,抚摩了一下他圆圆的脑袋,惊喜地看着放自行车的邵援朝:“回来啦!”“刚到。”邵援朝笑答道:“顺道去接明明,不然还不知他疯到几点才回家。”邵明明瞪着那双亮亮的小眼睛:“瞧爸爸说的!不管你出差多少天,我都按时回家。对吧妈妈?”“对!”伊婷点了点他的鼻子,笑道:“不然爷爷就会去学校找你。”“哈哈!”明明跟着爸爸妈妈笑了起来,露出两个圆圆的小酒窝。邵援朝把背囊往房间一放,脱去上衣,拿起围裙就着手做饭。伊婷一见,大喊起来:“哎呀,这背囊脏死了,不能放进房间,快拿出来给我,快!”她接过背囊,“啧啧”地把里面的东西扯出扔到沙发上,然后把背囊扔进洗手间。“我的姑奶奶,有这么脏吗?”邵援朝摇了摇头:“我的大科长哎,你可不能对生活小节太苛求了,这样会很累的。在家里问题不大,要是在单位上就不好了。”“怎么会和工作扯上关系?”伊婷不以为然。“当然会,这是性格使然,不加以注意就会形成习惯。所以,除了原则问题,你对工作对同事都不能过于苛求,因为谁都有弱点、缺点,包括你自己。你要警醒自己,做到严于律己,宽以待人。”“这个老夫子,无时不刻不在给我上课!”伊婷心里窃笑,却道:“好了,我知道了。说说你吧,外出开会几天,有啥收获?”邵援朝的话音不无自豪:“我们大队的海上缉私成绩突出,获先进集体荣誉称号,很多人获先进个人称号,我是其中之一。站长让我抓紧时间把队里的先进事迹写出来,作为材料发送到有关部门。”“你立了功,又是笔杆子,站里有没升你的职?”伊婷笑问。“瞧你,又来了,对职务问题总是那么敏感。”邵援朝嗔了她一眼。“那当然,职务是和工资划等号的嘛。再怎么说你总不能永远是个放屁都不带响的参谋吧?”“我就是个当兵的。可我喜欢我的工作,我就想做好我的工作,至于升不升职,是领导说了算。我说过了,我对当官不感兴趣。”见邵援朝不悦,伊婷没再说下去,她很清楚他的清高。饭后,邵援朝在房间埋头写先进材料,明明走了进来,搂住邵援朝的肩膀问道:“爸爸,你读过岳飞的《满江红》吗?就是‘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那一首。”邵援朝放下笔,把儿子拉到身边的椅子上,笑道:“当然读过,这是我最喜欢的诗歌之一。它读起来大义凛然,有种无畏的精神,能奋发人的斗志。同时表现出岳飞作为军人慷慨赴死的决心。”儿子稚气的小眼睛闪着不解:“可是,我就不明白,岳飞为何明知那十二道金牌是催命符,还回去送死?军人在战场慷慨赴死是大义凛然,可被皇帝赐死就太冤枉了。你说是吧?”邵援朝很喜欢儿子的好学精神,这一点太像自己了。他抚了一下儿子的头发,耐心解释道:“岳飞很能带兵打仗,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就因为这样,金兵想打败宋兵,只能用收买宋朝太师秦桧来陷害岳飞的办法。秦桧于是用一个‘莫须有’的罪名让皇帝除掉岳飞。岳飞很忠君,意思就是很忠于皇帝,十二道金牌一下,他明知赴死也要回去见皇帝。其实,岳飞那是一种愚忠,‘君要臣死不得不死’与国家和百姓的安危相比,孰重孰轻?……”“哎呀我的大文豪,满口的之乎者也,你是给学生上课呢还是给儿子讲功课?”伊婷见邵援朝兴致勃勃,忍不住打岔道。“明明,听得懂吗?”邵援朝笑问。“懂。妈妈,请您别打岔。”见儿子那么认真,邵援朝很欣慰。他继续道:“为啥岳飞能流芳百世,而秦桧遗臭万年,用现在的语言来说,就是世界观问题。明明,你是个小男子汉了,要向岳飞学习,像他那样光明磊落,精忠报国;但也要吸取这个故事的教训,不能愚忠,不要盲目听取别人的话,包括爸爸妈妈在内,一定要经过自己大脑的分析,知道吗?”“知道了。”邵明明爽朗地答应道,那副天真烂漫的样子把伊婷逗得“咯咯”直笑。邵援朝觑了伊婷一眼,继续道:“还有,一定要严于律己,不能把个人的利益啊名誉地位啊看得过重,不然的话,最终会害人又害己。”“嗯。”邵明明瞪大疑惑的眼睛半懂不懂的点了点头。“你这是说我哪?”等儿子回去自己的房间后,伊婷嗮笑地问邵援朝。“你们这些当领导的就喜欢对号入座。我看啊,还是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吧。”伊婷无可无不可的“哼”了一声,回到厅里看电视去了。6匍一上班,瞿永贵就把电话拨到总务科:“黄科长吗?有空来我这里一下。”总务科长黄一鸣正和副科长马中文讨论请工程队给电脑房全面装修。接到行长的电话,中年发福的黄一鸣腆着微微下坠的肚子,“蹬蹬蹬”一溜小跑来到行长室,喘着粗气问:“瞿行长,有什么吩咐?”瞿永贵有点惊奇地闪了一下眼睛,笑道:“哟,来啦?”他把黄一鸣拉到沙发边一按:“是这样的:我想把宿舍的客厅间开一个房间,你看能不能尽快安排人手?”黄一鸣悬着的心放下了,随即又睁大单眼皮眼睛,奇怪的问道:“不是已经搞好了吗?”瞿永贵笑笑道:“原来搞的房间是儿子女儿探亲住的。我想再切一块做个小客房,亲戚朋友来探访,晚了可以在客房睡。反正客厅要那么大也没啥用。”黄一鸣笑着点点头:“那是那是……”瞿永贵看着黄一鸣,问道:“有困难吗?”黄一鸣一怔,马上笑答:“没有没有,我尽快安排人手去搞。”“好!我说过了,我就相信你。那么,这个星期能完工吗?”瞿永贵急问。黄一鸣爽快地答道:“应该没问题,星期六之前一定可以完工。”“那就好,那就好。看来这个星期六晚上就可以派上用场了。”想起上几次和邵明明“鏖战”却未能尽兴,瞿永贵兴奋的搓着双手。“瞿行长,还有别的事吗?”“就这事,有劳你了。”俟黄一鸣走到门口,又被瞿永贵喊住了:“对了黄科长,你看能不能给我的客房开个窗户,好通风透气。”“放心吧,保证让您满意。”黄一鸣拍着胸口说完,就急忙回科里去,他要尽快把这项任务布置下去。在过道上,黄一鸣喊住急忙外出的马中文:“阿文,先别走。有见急事找你商量。”“又有啥事?”马中文仍是一副急匆匆的样子。“刚刚瞿行长找我,说要给他的宿舍间个小客房。咱们商量一下看找哪个工程队搞。”马中文奇怪道:“不是已经完工了吗?”“不,现在是要把大厅切出一块做另一间客房。”“可我现在根据你的指示联系电脑房装修,王行长刚才又来电话催了,你说咋办?”“电脑房的事先放放。”黄一鸣举手一扬。“那你刚才……”“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黄一鸣阴阳怪气道:“在支行,行长的事就是大事,要不什么叫‘行长大过天’?懂吗?”马中文被他逗得哭笑不得,问道:“可那客厅也不算大,再搞个房间就更小了,咋整?”黄一鸣沉思片刻,把手一拍:“这样吧,把外墙拆掉往外挪,腾出地方搞客房。”“啊?”马中文惊讶道:“往外挪?这‘外’指的究竟是哪里啊?”“你蠢啊?”黄一鸣笑道:“瞿行长的客厅对着的是隔壁宿舍的小房间,那宿舍刚好没人住,可以打了墙做个小房。”“那间宿舍不就剩下一房一厅了吗?”“这有啥,到时把它作为单身宿舍分给新分配来的职工住就行了。”“真不愧是‘百变黄一鸣’,只有想不到的,没有做不到的。”马中文一边心想一边问道:“这么急投标也来不及啊。”“这么点工程不要投标了,随便找个工程队搞搞吧。要不还叫给支行装修的工程队义务义务,反正他们赚得多,多拔几根毛算啥。”“人家已义务帮瞿行长做了家私。再说也没少给支行好处,好意思吗?”黄一鸣有些不耐烦了:“啥叫不好意思?工程队投标,再报分行审批,啥时才能动工?再说,还不知分行批不批。要是这个星期完不成,瞿行长的脸色不好看,才不好意思呐。”“可工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啊。”“所以说这才是大件事嘛。你先安排好这个,然后才联系电脑房装修。‘跪地戏猪毑’,行也要行,不行也要行。就这样吧,我还要到新城储蓄所看装修情况。”黄一鸣说完急匆匆走了。马中文站在原地自言自语道:“怪不得古话有‘好好的主子,都让奴才们惯坏了。’当领导的没有谁不喜欢手下的人拍马屁。原来那么豪爽认真的人,现在也开始晕乎乎的不知所以了。唉,行长就是大过天!”
第六章1行务会议定于上午9时召开。8点半刚过,所有中层干部已陆续走向会议室。自叶利华“坐正”后,科级干部没有谁敢开会迟到,因为叶利华不喜欢拖拉散漫的人。站在会议室门口,中层们愣住了。人事科长管明吆喝着科里的陈燕布置会场,忙得不亦乐乎,还不时停下擦去头上脸上渗出的汗珠。椭圆的大会议桌上已摆上一碟碟花生糖果、应节水果。“大家进来啊,快坐快坐!”管明笑容满面向站在会议室门口发愣的科长们喊道。“管科长,这是怎么回事?”科长们围上去东瞅瞅西看看,有人好奇问道。管明神秘地眨巴一下鱼泡眼:“暂时嘛,还是个秘密,待会儿你们就知道了。”其实他自己也不明就里,只不过是按照叶利华的吩咐派人到市场上买瓜果,然后布置会场而已。科长们按各自习惯的位置坐下来,眼神里满是好奇、疑惑、不解。时钟刚响过9点,叶利华准时来到会场,副行长王帆照常跟在后面。与以往不同的是,叶利华步履轻快,脸上放出光芒,微微耷拉的眼睛甚至平直起来。人们讶然:叶行长今天穿了套很职业的深蓝色绒布西装长裙,一个镶着假钻石的发卡把右面的头发压得整整齐齐,越发精神了。这还是入行以来见她头一次如此装扮。更令管明惊奇的是,市分行行长赵文正和人事处长老胡随后一同步入会议室。叶利华热情招呼领导们入座。所有人入定后,叶利华宣布:“会议开始。”声音非常甜润浑厚。她扫视了会场一下,会议室异常肃穆,所有中层干部毕恭毕敬。她满意地笑道:“首先,我来向各位介绍一下:这位是市分行赵行长,这位是分行人事处胡处长。两位领导亲临我们的行务会议,大家表示热烈欢迎!”掌声响处,所有眼光投向两位稀客。有人在小声嘀咕:“市行行长和人事处长来参加支行的行务会议,这还是自盘古开天地以来第一遭。”“现在,请胡处长讲话。”叶利华微笑宣布,再次带头鼓掌。老胡仍旧一副笑眉笑眼。他拿出一份红头文件,站起来清了清嗓子:“下面,我代表分行宣读省行关于叶利华同志的任命书:由于工作需要,原东城支行行长叶利华同志调任南州市分行副行长……”“噢!”任命书一宣读完,中层干部们一起欢呼起来。他们边鼓掌边诧异地互相交换眼神:“叶行长高升了,谁当东城支行行长呢?”老胡象读懂了大家复杂的神情:“东城支行的工作暂时由副行长王帆同志管全面,分行将尽快考虑合适人选补充东城支行的领导班子。叶行长这几天把工作交接好,下星期正式到分行上任。”叶利华脸上现出从未见过的甜美笑容:“下面请赵行长给我们作指示。”“同志们,今天我们既是来宣读任命,更是来祝贺东城支行的!”掌声中,一口福建口音、圆圆胖胖的赵文正对大家扬了扬手: “在支行班子和在座各位的努力下,东城支行各项任务指标完成得很好,得到当地政府部门和企业的肯定,受到了省行的表扬和分行的奖励。当然,这些成绩与叶行长的领导有方和在座各位的共同努力分不开。我衷心希望,东城支行能再接再厉,更上一层楼,把工作做得更加出色……”又是一阵热烈掌声。赵文正站起来,风趣地把手伸给叶利华,用力握了握:“好了,叶行长,我的任务完成了,我们还有些要紧事,先行告退了,咱们分行再见。”赵文正向人们扬了扬手,昂首挺胸走出会议室,老胡也带着那副弥勒佛相跟了出去。送走了客人,叶利华回到会议室,脸上现出亲切和蔼的笑容:“咦,怎么都干坐着?随意一点嘛,大家吃啊,咱们边吃边座谈。”随后看着王帆笑道:“来,王行长,管明,你们带头!”“嗬,没听说过,吃东西还要带头的。行,我带头!”五短身材圆头圆脑的王帆笑着探身拿过一颗龙虾糖扔进嘴里,嘎吧嘎吧咬起来,其他的人也象开禁般高兴。叶利华接过王帆递给她的橘子拿在手里把玩着,对大家道:“大家可能觉得奇怪,今天的行务会议有点特殊,是吧?我来支行这么些年,对这里产生很深的感情,舍不得离开大家。这个会议没什么其他内容,只是与大家座谈而已。以后啊,这样的机会可能很少了。”微微耷拉的眼睛在光管的折射下闪泛泪光。与会的人被叶利华感动了,纷纷表示祝贺和留恋。管明却心不在焉,他眨巴着鱼泡眼回想着胡处长刚才的话:“分行将尽快考虑合适人选补充东城支行的领导班子……”他思忖着:这话的言下之意是什么?是说明行长的人选还没正式定下来!看来我还有机会搏一搏。唔,应该抓紧时机行动。对了,趁叶利华还没离开支行,找她探探口风。想到这里,管明站了起来,动情道:“我来说两句。首先,我代表所有中层干部对叶行长表示热烈祝贺;对您为支行所作出的贡献表示敬意;对您给予我们的教导表示衷心的感谢!同时,希望叶行长在新的岗位上取得更大的成绩,升到省行、总行,这也是我们支行的光荣和骄傲。我们大家也希望叶行长以后继续指点支行开展工作,使支行的工作更上一层楼。你们说,我说得对吗?”人们热烈鼓掌,纷纷表忠心似的嚷了起来。“管科长说出了我们的心声。”“叶行长,您不会忘了我们吧?”“您以后可要多回支行走走啊!”“叶行长,祝您步步高升!”王帆眯起小眼睛瞧着刚才叭嗒叭嗒不断敲着上下嘴唇的管明,心里道:这个管明,别看他初中还没毕业,吹牛拍马还真是一套一套的。伊婷说得没错,决不能小瞧了他。听着喊声和赞美声,叶利华的眼睛放出亮光,她频频点头:“谢谢!谢谢大家!你们放心,我是不会忘记东城支行的。这里可是我的娘家啊!”人们欢欣鼓舞。叶利华继续道:“下面宣布一件事……”所有人停住了咀嚼和发声,会场马上鸦雀无声。“今晚所有中层干部一起到南州酒家开晚宴,我请客!”“耶!”顿时掌声爆发。“管明,你负责打电话定大房间,最起码要摆得下三张桌子。”“好咧!”管明受宠若惊。“还有,记得到财务科拿张支票。”2叶利华走访单位、接待来宾、交代工作,足足忙了好几天,好不容易才稍微松弛下来。午饭后,她关上办公室门,连皮鞋的绳子也懒得解开,便往黑皮沙发上一躺,伸了个大懒腰。门外响起轻轻的敲门声。门开处,管明眨巴几下眼睛,随即裂开薄薄的双唇:“叶行长,不好意思,耽误您休息了。”叶利华诧然。人人都知道,管明最不喜欢利用下班时间谈工作。“有事吗?”她把他让进办公室。“没啥,一点小事。”管明支吾道。“有事就说嘛,怎么象个女人般扭扭捏捏?”叶利华笑着嗔他一眼:“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尽管提出!”“没事,真的,没事!”管明下意识地连连摆手:“叶行长,是这样的:过两天您就要离开我们支行了,想起您的教导和帮助,我真的是非常感激和不舍。真的,没有您就没有我的今天。但是,我不知如何表达我的感激之情。”那非常真挚的神情溢于言表:“正巧,我有个亲戚昨天从澳大利亚回国探亲,送了个手表给我,说是叫澳什么亚的牌子……”“奥米咖。”叶利华脱口而出。“对对对,澳米咖,叶行长就是见多识广。这不太巧了吗?就这表送您做纪念。”管明随意地打开一个深红色的绒盒子,只见里面装了个非常精致的女装表,一看就知道价格不菲。“不知您给不给面子?”“你这是干啥嘛,送这么贵重的东西作纪念品?”看着一直渴望的东西,叶利华的心“砰”地跳起来,却装出很不满意的表情。管明把盒子盖上,自作主张地放进叶利华的抽屉:“亲戚留下的,也不算什么贵重东西,我留着也没用。自从您来支行后,我跟您学到了好多,这点小意思根本抵不上我的收获。”话语中透露出非常诚恳和感激。“那,好吧,我就先谢谢你了。”叶利华把手伸给管明,与他握了一下:“如果以后有什么困难,你尽管到分行找我。”“好啊,我真希望以后能继续得到叶行长的指点……”一番寒暄后,管明心满意足退出叶利华的办公室。下班回家,管明回想起送礼的事,好不得意,用五音不全的声调哼起歌来。“爸爸。”四岁的女儿小琴穿着花裙子小鸟般从房间扑了出来。她好象从来没听过爸爸唱歌,便搂住他奇怪地问:“爸爸,你今天怎么唱歌啦?”“爸爸今天高兴啊。”管明把女儿抱起来,在她脸上亲了一口。“为什么你高兴,妈妈不高兴呢?”女儿双手搂住管明的脖子,又问道。“妈妈怎么啦?”管明把女儿放下,问她道。小琴歪着脑袋答道:“我见妈妈一边翻衣柜和桌子抽屉一边说:怎么搞的,见鬼了,真是见鬼了。我问妈妈见到什么鬼,她叫我走开,别烦她。”说着便嘟起了小嘴。管明明白了,肯定是为了他拿去买表的钱。“妈妈去哪儿啦?”他环视屋子一周,没有见到妻子。“买菜去了,叫我在房间玩,谁来都别开门。”“小琴真乖!”管明把女儿高高举起,又放到沙发上,惹得她“咯咯”直笑。这时,门口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妈妈回来了!”小琴又是小鸟般扑过去。妻子郑萍萍一进门,菜篮子还没放下,就急匆匆问道:“你见到昨天结账的钱吗?放在抽屉的,少了1500块,真急死人了。”“别急别急,是我拿去用了。”管明连忙解释。郑萍萍把篮子一扔,象瘪了气的球,一下子瘫坐到沙发上。管明见她那样,心里很内疚,又解释道:“我昨晚下班时赶着给小店进货,忘了跟你说,回来后你又睡了。今早上班时写了一张纸条放在桌上,你没看见吗?”郑萍萍这才缓过气来:“没有,可能被风吹走了。我打过几次电话给你,一直没人接。”管明连忙答道:“可能我出去了。”“你拿钱干什么用了?”管明的声音有点发虚:“买了一块进口女装手表。”“你买表干嘛呀?”郑萍萍诧异地问道,因为管明从来都把钱看得很紧,对于购买手表这类奢侈品,他更是不屑一顾。“送给叶利华。”管明小声道。“花了多少钱?”“1500多块。”声音更小了。“啊?”郑萍萍的身子晃了一下,嚷道:“那是我们两三个月的收入啊。小杂货店一天才赚几个钱?要不是你时不时的拿回烟酒来,小店的收入就更少了。”她心痛得眼泪都流出来了。管明抚着郑萍萍的肩膀劝慰道:“别哭嘛,小财不出,大财不进。礼轻情意就不重。要不别送礼,要送就送到对方心跳。不然的话,礼就白送了。” “怎么突然间想起送礼?”郑萍萍抬起头问道。管明兴奋地坐到她身边:“叶利华调到市分行当副行长。支行的新行长还没定好人选,暂由王帆代理,这就有了空缺。要是我升了副行长,什么东西没有啊?烟啊酒的太没意思了。所以啊,这区区一千多块算个什么!” 郑萍萍连珠炮似的问道:“你肯定能升副行长吗?要是争不上呢?这钱不就打水漂了?”管明正色道:“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谁敢打保票一炮中的?临急抱佛脚,那礼才是白送呢。现在就象赌博一样,不去搏一搏谁知道行还是不行?俗话说,拳头不打笑脸人,送礼只有好处没坏处,不定什么时候就起作用。不会送礼,人家还不收呐。一席话使郑萍萍佩服得五体投地:怪不得人家都说自己的老公很精明,要不能干,怎么就当了人事科长呢!3陈燕坐在靠近门口的办公桌旁聚精会神地修理指甲。修剪好一只,便伸出来欣赏片刻,然后再打磨。10只指甲终于一般圆,一般滑。她放下指甲钳,张开十指再认真检查一遍,满意地笑了。陈燕主管支行的宣传教育工作。她三十六七左右,个子不高,身子胖胖的,圆圆的脸盘上一双见了男人就闪光的勾魂眼睛,小巧嘴巴总是见人三分笑。除了吵架,她的声音永远娇滴滴。没有哪个男人不被她哄住,是个行内外出名的“阿嗲”。“小陈,管科长在里面吗?”门外响起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哟,老姚啊!”陈燕嘴巴一张,双手一拍,大惊小怪地喊了起来:“您又到我们这儿登三宝殿了?欢迎欢迎,您老可要宾至如归噢。”刚分配来的中专生周晓璐睁大不解的眼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不知道两人打什么哑谜。老姚笑笑。这是他以前对陈燕说过的话:有一次老姚到人事科找管明问调动的事,管明不在,陈燕问他什么事,老姚答:无事不登三宝殿;还有一次党员外出活动,在宾馆等候签卡时,陈燕问老姚宾馆墙上贴的“宾至如归”是啥意思?老姚答:就是要热情待人,使人觉得舒服,有种在家的感觉。没想到这次全借用上了。“您请等等,我去给管科通报一下。”陈燕摇着腰枝走向科长室,紧身工作服把屁股崩得紧紧,腰上的肉也挤得分成好几堆。瞧着陈燕的背影,老姚心里很感慨:这是怎么回事嘛,‘别字大王’竟然搞了这么多年的银行宣传教育工作?正自感叹,“阿嗲”出来了,还是那娇滴滴的声音:“老姚,管科请您进去哪。”老姚巍颤颤走进科长室,恭敬地喊一声:“管科长。”正在翻看干部档案的管明抬起了头。脊背微驼的老姚靠在门边。只见深蓝色的工作服挂在瘦小的身躯上,象是调皮的孩子穿了爸爸的衣服;头发花白,疲惫的脸上堆起不自然的笑容,挤出横七竖八的皱纹;满是青筋的手吃力提着个大大的塑料袋。看着老姚老态龙钟的模样,管明心里不由得掠过一丝同情。他不无夸张地打招呼:“哎呀,师傅来了,请坐,请坐!”他把陈燕喊进科长室,让她拿过椅子招呼老姚坐,转身把资料放回文件柜。陈燕离开后,老姚急行两步,把放有几条“红双喜”和两瓶“竹叶青”的厚实塑料袋往管明办公桌下一塞。管明回身看见老姚的动作,眼睛不经意闪了一下,正色道:“您这是干什么?您是我的师傅,还跟我来这一套。您赶紧拿回去!上次陈珊珊也是这样,我就把她赶走了。有什么事,您老尽管吩咐。”说着把塑料袋拿出来塞回给老姚。老姚急得脸色发红,颤抖的双手使劲把塑料袋推回管明,声音里带着哀求:“管科长,千万别难为我。这袋子够沉的,可不要让我提回去,我在这里谢谢你了。”说着,眼睛发红,身子微微躬了两躬。管明口气十分斩钉截铁:“您就不对了,把我看成什么人?怎么能收您的东西?就算您把东西留下来,我也会归公的。”老姚一时无话,双手搓来搓去,不知如何是好。他忽然想起小王的话:“他要是不肯收,你就请他为你‘打关节’。不然象陈珊珊那样跟着他回家,累也会累死你。”他于是道:“管科长,你看这样行不行?请你把东西送到分行为我打关节,看能不能尽快解决我的实际问题。你也看到了,再天天跑差,我的身子骨也受不了。分行早说过同意我调动,不知为何拖这么久。只好麻烦你为我活动活动了。”管明的脸上有了笑意:“唔,这也是个办法。好,我帮你找人打打关节。其实,调动是迟早的事,主要是新职工多,行长想让你帮一帮,所以拖到现在。”突然打住:呀,失口了!马上改口道:“其实,我已帮您跑了好几趟分行,也向叶行长提过您的调动问题。只是一来叶行长确实太忙,二来办调动手续很麻烦,所以耽搁了。”管明话音一转,一反往常的官腔,话语非常诚恳:“这样吧,我明天再去分行跑一趟,帮您追问,相信您的调动问题会很快解决的。”老姚感激地连声道谢:“那就好,那就好。就请你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吧,我们全家都忘不了你的大恩大德。办好调动手续后,我再好好酬谢你。” “这是什么话?别说您是我的师傅,就是其他人,这样做都很应该。等着好消息吧。”管明满脸笑容站起来。老姚知道事成了,连忙离座:“管科长,那我不耽误你的时间了。你忙吧,我回科去了。” 看着蹒跚退出门口的老姚,管明闭上眼睛笑了:啊哈,终于求到我了!放心,肯定会放你走的,不然哪有自然减员的名额!4从早上回到办公室,管明就靠在椅子靠背上,什么也不干。这段时间东跑西巅到处活动,身心疲惫极了,到头来仍没收获,所托之人答复都是模棱两可。他闭起眼睛不断思索:听阿斌说,王帆在分行当副处长的舅舅也在替他活动。不过他的活动与我的目的没抵触,他搞他的正行级,我搞我的副行长,只要背后不对我捅刀子就行。可分行话也谈了,意见也征求了,怎么这么长时间还没定下来?难道我的努力泡汤啦?管明越想越没心思,干脆把陈燕喊进办公室:“我今天有点不舒服,要是有人来找,就说我外出办事了,下午才回来。”“我晓得了,你安心休息吧!”陈燕娇滴滴回了一句,给管明倒了杯水,便走出门口,象往常那样把科长室反锁上。管明便趴在桌上呼呼睡了起来。行务会议定在上午9时召开。这是敏感时期,管明特别留意行务会议。啊,好象等了一辈子那么久,看来分行的人终于要来了。一大早,管明的右眼皮就不停地跳动。呀,“左眼跳财右眼跳灾”,不会有啥事吧?越是关注眼皮它越跳得厉害,管明使劲揉了好多次,可总不见效。他心里一阵忐忑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便破天荒那么早回到办公室守候。“怎么还没到时间?这钟是不是慢了?”他怀疑地看着墙上挂钟的针摆,又抬起手腕看表,最后还是比其他中层早十来分钟进入会议室。行务会议仍由副行长王帆主持。他一反往日作态,话语十分简洁:“今天的行务会议没有太多内容,主要是传达上级行下发的文件,其余工作等散会后个别解决。”自叶利华调走后,王帆对工作充满热情,支行工作井井有条,开展很顺利。每当有人请示工作,他用又粗又短的手指头摸着圆圆的小平头,很快就有答复。毫不怀疑,行长非他莫属。可行务会议一开始,与会人员便感到奇怪:王行长今天怎么啦?总是躁动不安。一辆小轿车“嘎”一声停在东城支行大门口,叶利华神采奕奕走下汽车。她今天穿了套衣摆通花浅色套裙,短短的头发稍稍往后飘动,显得十分精练。一种“今非昔比鸟枪换炮”的神气使她的腰板挺得更直了。随她下车的是位高个子男人。两人走上二楼,来到会议室门口。王凡严肃地主持着行务会议,眼睛却不时瞟一眼会议室门口。看到叶利华他们,他马上站起来迎了出去。“不好意思,路上堵车,来迟了!”叶利华被迎进会议室,把车钥匙往桌上一甩,毫不客气坐了主位,把与她同来的男人让到旁边。所有与会人员一见叶利华,都兴奋地鼓起掌来。见叶利华领了这么个人进来,还有这架势,管明已经猜到了什么。他的心一沉,不由自主看了那男人两眼。那人四十来岁,身高1米75左右,身子还算魁梧,大眼睛大嘴巴,眉毛扫把般粗。一套半新的军装,没有领徽肩章,也没戴军帽,一看就知道是转业军人。 “我们又见面了。大家好吧?”叶利华亲切道。所有人报以热情的笑脸。寒暄几句,叶利华笑容消退了,大家跟着安静下来。她威严地轻咳一声,道:“由于人员变动,东城支行领导班子现在只有副行长王帆同志。为此,市分行多次讨论研究,要充实支行的领导力量。”叶利华的眸子意味深长的环视了会场一圈,管明猛地心跳起来。叶利华继续道:“分行今年分配了一批师团级以上的转业干部,这是我行的光荣。分行决定,把这批转业干部充实到各支行的领导班子。”意思再明白不过,管明的心一凉,却不敢表现在脸上。他恍然大悟:怪不得王帆心绪不宁,原来他舅舅早把消息透露给他了。恍惚中,管明的耳畔又飘来叶利华的声音:“现在,我宣读分行的任命通知……”文件宣读后,叶利华用左手向那个男人示意了一下:“这位就是东城支行的新任行长瞿永贵同志,大家鼓掌欢迎!”随即带头鼓掌。瞿永贵站起来,微笑着点点头,又操着军人姿势端正地坐下。掌声过后,叶利华继续道:“瞿行长原来是部队的副师级干部,刚转业到地方。今后,你们一定要好好配合瞿行长,共同把支行工作做好。”她转脸道:“瞿行长,你来说几句。”瞿永贵“唰”地站起来,粗嗓门喊口令似的,脖子的青筋也隐隐显现:“同志们,我是军人出身,大老粗一个,对于银行业务,我更是个门外汉。希望在座各位多帮助我,咱们共同努力,按照叶行长的既定方针,一起搞好工作。”说完,向在场的人敬了个军礼。大伙儿被他的风趣逗笑了。“军人就是爽直!”自宣布任命,管明的心一直火烧火燎。痛定思痛,他又想开了:看来,这大老粗要比叶利华好对付。他不懂业务更好办,用人上总要听我的!脸上遂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现在,请在座各位向瞿行长作自我介绍。”叶利华边笑边对大家道:“来,从左至右……”下班后,管明衣服没脱便倒身睡到床上,把被子往头上一捂。他一点儿也不悃,脑子里全是叶利华、瞿永贵、王帆。他又翻了个身,使劲把那些影子一个个赶跑。下一步该怎么办?傍叶利华还是瞿永贵?俗话说,县官不如现管。对,叶利华太远,保持关系就行。瞿永贵嘛,他是军人出身,没那么多弯弯绕。只是从哪里起头呢?他想了好几个方案,又反复掂量,终于确定了下一步的行动方向……机关算尽,管明终于步上副行长的台阶。他欣喜若狂,当走向讲台进行就职演说,鲜花和掌声几乎使他忘乎所以。在职员的环绕中,他强压沸腾的心以显示行长的矜持。他指挥陈燕帮他收拾东西搬入行长室,踌躇满志准备大施拳脚。“等等!”王帆堵住了他的去路:“我舅舅那关还没通过呢,谁批准你升职啦?”“你舅舅算老几?这是分行下的文!”管明急着把袖子甩开,却被王帆粗短的手按住了,怎么也挣脱不开。管明气极了,双目圆睁,“腾”地坐了起来,却见妻子郑萍萍按住他的手。见他醒来,她用手巾抹去他额上的汗,担心地问道:“你怎么啦?病了吗?”“唔,没事,没事。”管明连忙下床,问妻子道:“小琴呢?还没放学吗?”“妈把她接过去了,说煲了靓汤。”郑萍萍接着问道:“你究竟怎么啦?”“今天下班早,有点累,便睡一会儿,没啥大惊小怪的。”管明故作轻松。郑萍萍紧盯着他道:“你瞎扯!哪一回你不是有事了就蒙头大睡?刚才在梦里还大喊‘放开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今天宣布行长人选,姓瞿,是部队转业的。”他坦白了,却没敢正眼看她的脸。她脸色发青:“那你的手表白送啦?”管明本来就心烦,听她这么一说,十分不满地回答:“什么叫‘白送’?一次就能搞掂谁不会送礼?真是头发长见识短!”见妻子既心疼又不敢责怪的表情,他知道必须要让她明白“道理”:“别心疼钱。俗话说,‘鸡肶打来牙窖软’。你没看到叶利华拿表时的神情,她肯定不会忘记我。等我什么时候上去了,几倍奉还你那手表钱,行了吧?”郑萍萍擦了擦充盈眼眶的泪,笑了。 5100瓦的灯泡把一梯四室的宿舍楼道照得亮晃晃。管明提着精致的纸皮袋轻轻走上五楼,在一间房门前停住了。他迟疑一下,先去把楼道电灯拉灭了,然后再轻轻敲了敲房门。“谁啊?”门开处,穿着军上衣的瞿永贵探出头来。 “嘻嘻,是我。”管明回答一声,闪身走进里面,随手掩上大门,把纸袋子放在门边。“哦,是管科长,你好啊!”瞿永贵热情地伸出大手和管明握了握,把他让进屋里。“瞿行长,在这里住得惯吗?”管明习惯性地眨巴着眼,检查工作似的环视一下室内:“我是过来看看您还有什么需要,明天好跟总务科说说。”瞿永贵朗声答道:“啥都齐了,挺满意。” “那我放心了。”管明作出一副石头落地的放心样子。瞿永贵从柜子里取出茶罐,热情招呼道:“来,我入乡随俗,请你喝铁观音。”便掖起衣袖,走进厨房拿出茶具泡起茶来。宾主入定,管明轻轻呷了一口,“啧啧”地称赞道:“瞿行长真不简单,才来南州没多久,就冲得一手好茶,又香又浓,水温刚刚好。”瞿永贵张着大嘴巴大笑道:“我是烟酒茶三毒俱全。你说,没有这些嗜好,能算男人吗?哈哈!”管明跟着“嘻嘻”笑起来:“那是,那是。”便趁这当口问道:“对了瞿行长,听说您收藏了各种中外名酒,能欣赏欣赏吗?”瞿永贵又呵呵笑道:“嗬,不愧是人事科长,消息挺灵通啊!啥叫收藏名酒啊,我只是喜欢喝两盅而已,酒瓶子舍不得扔,就放一块儿了。”说着把餐柜的玻璃门打开,让管明看。管明边翻看边连声称赞道:“咳呀,真是世界大观啊,我算开了眼界了。”遂指着一个棕黑色酒瓶问:“这写着英文字母的瓶子很特别,肯定很名贵,对吧?”瞿永贵兴致来了,话匣子跟着打开了:“这是路易12。所有的酒瓶里就数这酒最名贵,是招待司令员的,里面还剩一点,没舍得喝,想的时候拿出来闻闻,哈哈。”他拿出另一个酒瓶递给管明看:“这是蓝带干邑,是接待省政府部门的领导。还有,这是拿破仑白兰地、威士忌、大将军。”又探手从里面拿出一个方形的酒瓶,眼里闪泛着亮光:“国产的名酒我也喝过不少。多是地方请的,也有朋友送的,所以存下这么些酒瓶。象这瓶山西竹叶青,外型与众不同,还忒纯,我很喜欢这种类型。”瞿永贵越说越来劲,象数家珍似的,嘴边漾出白色泡沫:“这是山西汾酒、四川庐州老窖、烟台中国红。不过,我最爱喝的是贵州茅台,够香够浓够纯。咝……”竟象呷了一口茅台似的叹了一声。“咳!”象忽然想起什么,管明猛拍一下头:“差点忘了。我听说瞿行长对酒文化很有研究,特别是茅台酒,便特意找朋友帮忙搞了两瓶,是内部批发的。”说着走到门边取来纸袋递给瞿永贵,道:“这酒绝对货真价实,出口货。”瞿永贵从纸袋取出两瓶外形别致的茅台,眼睛闪了一下:“这不行!无功不受禄,怎么能收你的东西呢。”说着把酒递回给管明。管明按住瞿永贵的手,脸上满是真诚:“这是后门货,很便宜。我不会品酒,又不懂收藏,把这瓶子丢掉,不白白糟蹋了?要不,啥时候有空了,咱们一块喝,瓶子不就可以收藏了吗?”瞿永贵觉得有道理,便爽快道:“好,就这么定了!啥时候你过来,咱们喝两杯!”两人相视而笑。瞿永贵为管明换了杯茶,道:“我刚来没两天,对支行情况不熟悉,刚好你来了。你是人事科长,能给我介绍一下支行各方面的情况吗?”“求之不得!”管明差点冲口而出。他随即拿起茶杯掩饰,装作不大在意:“恭敬不如从命。就从营业部主任说起吧。”首先介绍陈伟斌,这叫先入为主:“陈主任搞了多年的管理工作,很有工作能力。他原来是信贷科长,干得挺好的,可后来调去了营业部。”“为啥?信贷科是个重要部门,需要有能力的人把关啊。”瞿永贵不解地问。管明笑笑,故意轻描淡写道:“我也不太清楚,或许,是一山容不得二虎吧。信贷科原来的副科长伊婷靠着叶行长,总爱搞些小动作。她出了信贷问题,被分行撤了职,谁知不久又被叶行长起用,把陈主任调走。”“哦?”瞿永贵仿佛有些恍然大悟:怪不得叶行长特意在我面前夸赞伊婷,原来这是她的人。唔,我倒要会会她。想到这里,他问道:“伊婷这个人怎么样?”管明的回答依然不温不火:“她人嘛,又年青又漂亮又聪明,只是喜欢靠漂亮的脸蛋搞关系,尤其仗着叶行长的信任欺下瞒上。上一届的袁行长就因为她造成的损失被撤换的,相信您也听说过袁行长的事。”“听说过一些。”瞿永贵想起来了,那天中层干部自我介绍,有一个女科长确是长得挺漂亮的,想来她就是管明说的这个伊婷了。他专注起来:“究竟是怎么回事?给我详细说一说。”管明暗笑,却竭力装出淡然的样子:“事情是这样的:南珠区属下的劲发公司因经营不善宣告破产了,由于伊婷之前追贷不力,导致支行的50万元贷款收不回来。袁行长因此事被提前退休,陈主任被调走,而伊婷却被提拔为科长。”“什么理由?”瞿永贵惊诧道。“说是她工作有魄力。还不是一句话的事!”管明突然打住,故作惊惶样:“真该死!我把不该说的说了。瞿行长,您可得保密啊!伊婷和叶行长关系不一般,万一她知道我向你揭她的老底,我就死定了。”瞿永贵哥们似的拍拍他的肩膀,道:“怕啥,万事有我顶着呐,我就不信治不了她!”“那是,那是。”管明知道他的话收效了,便岔开话题道:“瞿行长,咱们继续谈谈其他中层干部吧?”“好的!”这天晚上,管明在瞿永贵的客房里住了一宿。6杨远生坐在上官衡整洁明亮的办公室里。他无心观赏窗外美丽的夜景和室内精美的装饰,一向仪表堂堂的他这时不住挠头,深蓝色上衣的肩膀处飘落好些白白的头皮。他不时抬头望望墙上的挂钟,又不时瞟一眼门口。门外终于响起脚步声,杨远生连忙站起来,原来是上官衡的贴身跟班辉仔。他恭敬地对杨远生弯弯腰:“杨生您好!上官总马上回来,请杨生稍等。”便为杨远生加了点热茶,轻轻退了出去。稍倾,门外又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人还没有进到屋里,声音已先到了:“嗨哟表哥,两个多月没见,还好吧?”随后,双手热情地递了过去:“你的公司生意肯定很红火,几次约你饮茶都说没时间。今天吹的是什么风啊?”“没事就不能来吗?”杨远生笑问。上官衡“嘿嘿”笑道:“当然可以,无任欢迎。最近身体还不错吧?”“阿弥陀佛,还算过得去。”杨远生双手合十笑答。说着,上下打量着上官衡:浅黄色西裤束着格子长袖衬衫,头发油光滑亮,脸色红润,一双大眼睛亮亮的。身子比以前胖了一圈,肚子已微微挺起,但体态仍十分潇洒。一看就知道心情特别好。杨远生指着窗外五颜六色的灯光和奇装异服的人们道:“阿衡,你的夜总会生意很不错噢,不到一年就火红火绿,比我出息多了。”“托赖表哥的帮忙,还算过得去。”上官衡看看表,问:“表哥这么晚来,肯定是有什么事?”“你猜对了。”杨远生顿了顿,又向门外望望,见没有人,便直截了当道:“我准备进一批货,却差100万缺口,想找你帮忙周转一下。这笔买卖关系到公司的生死存亡。由于太急,最迟不能超过后天,所以赶来找你。要是你手头紧,或凑不够,少一些也可以,其余我再找人筹措。”“100万,100万。”上官衡踱着步子小声沉吟着,忽然停下脚步,咬咬嘴唇,转身道:“表哥,没有你就没有我的今天。这100万无论如何我也要帮你凑齐,明天等我的消息。”杨远生走前去,双手搭着上官衡的肩膀,语气有些激动:“真是没看错你。一世人两兄弟,我决不会亏待你的。若这笔生意做成,给你20个percent的息口。要是你愿意,也可以加盟进我这个可以说是万无一失的生意。”上官衡眼里露出奇异的神色:“做什么生意这么把炮?”“进口小汽车。”“进口小汽车?”见杨远生那诡秘的样子,上官衡小声追问:“是……走私汽车吧?”“就算是吧。”杨远生耸耸肩。上官衡大吃一惊,马上起身把办公室大门关上,急道:“这种黑钱你也敢赚?你这是提着脑袋玩命啊。表哥,大陆不似香港,是有死刑的。我看啊,你就做个本分的生意人吧。打擦边球偷税漏税已属过分,违法的事千万别干!”杨远生却不以为然:“这种生意来钱快,比你做正经生意好多了。我的公司就是靠这些快钱起死回生的。”“你这是投机取巧。”上官衡的语气有点不屑。“你呀,真是个死脑筋!”杨远生嗮笑道:“大陆的政策变化大,你没听有人唱:‘共chan党象太阳,政策象月亮,初一十五不一样。’政策一收缩,我们被市场淘汰了,怎么死都不知道。有几个钱傍身,下半世也有依靠。我只想干他几回合就金盘洗手,回香港养老。”少顷,杨远生又道:“阿衡,如果你能搞定那个郑处长,我们更多了一条路,赚得更多。”“你找郑处长干什么?”上官衡不解。“找他开绿灯啊。用他的军车运货,万无一失!干脆,我们和他合伙做生意!”上官衡拨浪鼓般摇头道:“不行不行!人家是大陆军人,你想惹火烧身啊!就算行得通,我和他是老友,他帮了我不少忙。把朋友拖下水,怎么对得起人家?”杨远生道:“怎么是拖他下水?是一道发财!你这不是见钱往外推吗?”“真的那么把炮?”杨远生哈哈大笑道:“你呀,真是一朝被蛇咬三年怕草绳,连我都不相信了。”大门响起轻轻的敲门声,辉仔进来禀报:“老板,郑处长来了,在接待室等候您。”杨远生兴奋地一拍大腿:“正说曹操,曹操就到。等我去跟他谈啦?”上官衡斩钉截铁道:“不,这件事从长计议。至于那100万,你留下个户头名称,我让财务明天给你划过去。”说完匆匆离去。
第五章1南珠区政府引以为自豪的引进项目——东方夜总会落成。总经理上官衡邀请了区内的头头脑脑及所有牵涉到的部门官员参加开业剪彩仪式。门前约十平方的地面铺上鲜红地毯,两旁一溜大花篮前各站一列身着大红缎子面料花旗袍斜挎黄缎子绶带的礼仪小姐。各个层面的要人应邀云集夜总会。但见四层楼的建筑金碧辉煌。三米多高的圆形大拱门旁立着雕工精细的罗马柱,深蓝色玻璃幕墙在阳光折射下闪闪发亮。进门是个大厅,高约7、8米,十分气派,式样各异的水晶吊灯射出璀璨的金光。里层是豪华DISCO舞厅,转灯不停向四周回转闪烁,放射出赤橙黄绿青蓝紫各色灯光,直觉头昏目眩。二层以上以房间为主,卡拉OK厢房、酒廊、雀牌室、桌球室、健身室一应俱全。上官衡精神爽利,身着一袭黑色西服,口袋上插了一支小小的绢花,洁白的衬衣配上浅红斜纹领带;中分头发抹了头油,更显得神清气爽。高挑的身材、有神的眼睛、浑厚的男中音、风度翩翩的体态,使人到中年的他有种不可抗拒的魅力。他领着贵宾们逐一参观室内的布局、装饰,有声有色地介绍他的管理理念,人群不时发出“啧啧”赞叹声。副经理微笑着向参观出来的人们打招呼:“各位请到大门口,剪彩仪式就要开始了!”随后,五位身材高挑的礼仪小姐用精致的礼盘捧着彩球剪刀鱼贯进入会场。她们排成一列恭候领导们剪彩。人们陆陆续续围满了会场,翘首以待。20分钟过去,音乐仍在不停播放,主席台前的上官衡仍在兴致勃勃与客人闲聊,礼仪小姐捧着礼盘的手已发酸,笑容开始僵硬,剪彩仪式仍没宣布开始。人们不耐烦了,会场上嘤嘤嗡嗡的说话声越来越响。“怎么还不开始?”“死蠢,这还用说,肯定是重要人物未到!”“还要等到几时啊?”“应该不会太久。”“你怎么知道?”“大人物不迟到显摆不出身份,迟到太久又会讨人嫌,所以……”“对,来了之后一句‘不好意思,工作太忙,来迟了’,就行了。”人们哄笑起来,其实都已习惯这种场面。心急的人干脆盯着会场进口,等待领导车驾光临。“上官总,几时开始剪彩?”副经理轻声问。“区长几时到几时开始!”上官衡斩钉截铁,又回身和颜悦色和客人聊起来。“嘀嘀!”远处传来清脆的汽车喇叭声。人们朝着慢慢拐进会场的小轿车嚷起来:“来了,来了!”人丛随即闪开一条路,上官衡疾步迎过去,跟在后面的人一溜小跑。上官衡老远就伸出双手:“张区长,徐区长,欢迎,欢迎!”“不好意思,工作太忙,来迟了。”张区长朗声向主人表示歉意,人们捂住嘴巴偷笑。“哪里哪里,大驾光临,荣幸之至!”上官衡回头对副经理扬手道:“剪彩仪式可以开始了。”这时,入口处又响起汽车喇叭声,人们愣住了:“怎么,还有比区长更大的人物驾到?”上官衡对张区长抱歉一句“不好意思”,便分开人群,快步迎过去。小车里钻出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人,一看就知道是个养尊处优的官员。“哎哟郑处长,是您啊!我还以为您不来了呢。”上官衡惊喜喊道,上前紧握来人的手。“您的夜总会开张,我怎能不来呢?这不太不给老朋友面子了嘛?”被称为“郑处”的男人“呵呵”朗笑道。“逑!只是个处级,还学人姗姗来迟!”“真不知天高地厚!”“就是……”人们又小声议论起来。“请,请!”上官衡绅士般拥着“郑处”,来到区长们面前。他礼貌地对张区长点点头,回头颇为热情地对那位“郑处”笑道:“我来给您介绍,这是张区长,这是徐区长。”随后转身向两位区长介绍:“这是南州军区的郑处长。”“您好!”“您好!”又是热情握手。“哗,军区的,怪不得!”有人轻轻发出感叹:“连军区都有人来贺,上官先生的靠山真硬。”礼仪小姐在副经理带领下,笑容可掬走到贵宾前面,准备领他们到指定位置剪彩。“郑处,您请!”上官衡拉着郑处长的手臂盛情邀请。郑处长拱拱手:“我参加老朋友的开业仪式纯属个人行为,并不代表某个单位部门,剪彩就免了。”“那好。jasmine,你来招呼郑处长。”上官衡对女秘书喊了声,又笑着对郑处长点点头,便转身向台上走去。女司仪轻快地走向麦克风,甜美地宣布:“东方夜总会剪彩仪式现在开始!”震耳欲聋的鞭炮声足足响了十分钟。“有请张区长讲话!”2主席台旁,杨远生与上官衡调倜:“老表,啥时候认识的军界人物?还说是你的老朋友,真了不得!看来我还真不如你,来大陆的时间比你长多了,关系却没你多。”“说笑了。你介绍的叶行长是郑处长的太太,我在贷款时与她谈得很好,她便介绍我认识郑生。”“well done!阿衡,你有这些人做靠山,很快就会‘猪笼入水’的,想不发达都不行。”望着代表区政府发言的张区长,杨远生对上官衡挤着眼笑道。上官衡回道:“希望吧。不过我还有些担心。大陆很多情况不明就里,真怕得罪了什么大人物,被人装弹弓。就怕到时把我卖了,我还追着帮人讲价钱。”杨远生摇了摇手:“大陆的生意比香港好做。只要买通管理部门,熟悉黄白黑道,就会路路通,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你那么聪明,根本不用我指点,很快就会有得出卖。哈哈!”张区长一千多字的讲话刚结束,又响起司仪甜美的声音:“有请东方夜总会上官衡先生致答谢辞!”上官衡潇洒地快步上台,彬彬有礼地向来宾鞠了个躬,声线十分圆润浑厚:“尊敬的张区长、王区长,各位嘉宾,女士们先生们,大家好!在各位的热心支持下,东方夜总会顺利揭幕了。感谢区政府给我一个报效祖国的机会,感谢各位友好对我的鼎力支持。我代表夜总会全体同仁向你们表示衷心的感谢和热烈的欢迎!”上官衡擦一下脑门上的汗珠,动情的声音在会场缭绕:“有人问我为什么要搞夜总会,说这与中国国情不符。我不这样认为。东方夜总会只不过比其他娱乐场所多些娱乐项目而已。我是一个商人,同时也是一个中国人。在这里我向各位郑重声明:东方夜总会是作为中国开放改革的点缀,我们决不搞se情项目。我们的目标是在取得经验的基础上办好办大,成立东方实业有限公司……”上官衡的讲话赢得满堂喝彩。美丽的司仪小姐满脸笑容宣布:“有请张区长、徐区长、外经委陈主任、李主任,东方夜总会上官先生为我们剪彩!”5位礼仪小姐袅袅婷婷走向嘉宾,5把精致的小剪刀被5双粗旷的大手笨拙地舞动着,鲜红的绸花慢慢落入礼盘。随即响起暴风雨般的掌声。再次响起司仪小姐甜美的声音:“各位请移步二楼宴会大厅。”一袭碎花布料连衣裙的伊婷轻盈走进会场,吸引了一大群人的眼球。她早已习惯这种目光,所到之处目不斜视。她是叶利华的代表。当叶利华收到邀请她出席东方夜总会剪彩仪式请柬时,却突然接到同一天参加省行信贷会议的通知,于是委派伊婷作全权代表。当夜总会总经理上官衡上台致辞时,伊婷顿时呆住了:“啊,他怎么在这儿?”她强压狂跳的心,使劲揉了几下眼睛:唉,肯定是看错人了,他怎么可能在这里!她自失地一笑,却心笙摇动:这上官总象极阿力,尤其那双乌黑的双眸和有棱有角的嘴唇,只是少了那种淳朴憨厚,却比阿力风流倜傥。不过,要是阿力收拾一下,肯定比他还风度翩翩!离她远去的甜蜜和酸痛一下子回到记忆里。会场的一切她全不在意,美丽的双眼只朝着上官衡的方向转动:那一颦一笑一举一动,还有说话时的表情。只是他的演说连一句都没听清。人们开始移步宴会大厅。“我一定要认识这个老总!”不知为啥,伊婷有种要与上官衡交往的强烈愿望。俟看到郑春和,一个想法马上浮现伊婷的脑海:“嗯,我不但要认识上官衡,还要认识那些区领导!”在袁忠诚和叶利华的明争暗斗中,她参悟了关系网的重要性。就凭贷款失误那一条,要不是叶利华被分行领导赏识,十个她都被赶下台了!伊婷用力拍了拍两颊,白皙的脸上马上现出红晕。她又使劲抿了几下嘴唇,再用门牙上下轻咬几下,两片嘴唇竟象滴血般鲜艳。当上官衡领着众领导步向贵宾室,伊婷故意站到显眼的位置。郑春和果然看到与众不同的她,惊喜地迎上前伸手紧握:“阿婷,你也来了?”自从在邵长河家见过伊婷,郑春和便很爱见她那甜甜的笑靥,总想找些事情往邵家跑。只是碍于叶利华,当着她的面总得摆出一副长辈的样子。而在这种热闹的场合,郑春和无需装模作样了,一见伊婷,全身便象喝了半斤老白干那样热血沸腾。伊婷抿嘴一笑,露出深深的酒窝。她假装惊奇:“郑叔叔,是您!”“你叶阿姨呢?”其实他早知道她去了省行开会。伊婷微微歪着脑袋俏皮道:“她到省行开信贷会议了,您不知道?”“咳,工作上的事她很少跟我说的。”郑春和笑说着,随即抓住伊婷的手腕:“阿婷,跟我来!”遂把她拉到上官衡他们面前,道:“来,给你介绍一下我的朋友上官衡先生。还有,这是张区长、王区长。上官先生,这位靓女叫伊婷,是我老婆的手下,信贷科长,才貌双全。”伊婷象孩子对长辈般从大手里抽回被抓痛的手,大方地递过去与领导们轻握,同时不忘向每个人展示诱人的微笑。见到伊婷的那一刹那,上官衡被她的美貌紧紧吸引住了。这种美与见过的许多女人有别,揉合了外表的靓丽、内在的气质和浓浓的女人味。与她对握的一瞬间,她看到他的眼神里流露出一种光芒,那神情几乎比当年的荆惟力还热烈。伊婷心跳加速脸色绯红,她强压住激动,又送过去一个甜甜的微笑。她知道这个微笑将会给对方留下深刻的印象。3荆鸿已长成大男孩摸样,人们都称赞这孩子是爹娘的优良品种。“优良品种”这会儿正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走回家。他蹑脚走近门口,抬头觑里屋一眼,猛然打了个寒战:呀,阿爸铁青着脸坐在椅子上,好象是专门等候他回来,看来老师已经提前“告状”了。见儿子在屋外踯躇,荆惟力喝道:“给我滚进来!”听到这声吼,荆鸿浑身哆嗦一下,缩着头蹭进屋。正在喂鸡的俞兰从未见过丈夫发这么大火,想起刚才他接完电话时黑沉的脸,心知大事不妙,也急忙跟着儿子进屋。“好哇,你大了,心也野了,开学才多久?竟然和同学打架了!”荆惟力拍起了桌子。荊鸿委屈地低头嘟囔道:“是他先欺负我的!”“你还有理了?难道你们老师还说谎不成?批评你了还不服气,还跟老师狡辩!”荆惟力吼道。“我没狡辩,我是向老师解释!”荆鸿抬头看着阿爸,稚气的脸上淌下了委屈的泪水。“你还顶嘴!你把同学打哭了,还撕了同学的作业本,没错吧?过来,我也让你尝尝被打哭的滋味!”荆惟力起得拿起一条干柴枝就要揍儿子。“阿力!”俞兰冲过来挡在儿子前面,右手往后扯了扯荆鸿,意思是“快跑!”儿子却一动也不动。小妹小莲跟随妈妈后头颠颠的跑进屋,抱住阿爸的腿,一连串嚷道:“别打阿哥!别打阿哥!”荆惟力那举着干柴枝的手放了下来。俞大海刚回到家门口,听到里屋的嘈嚷声,很诧异,疾步进入。见到外公,小莲象拾到救命稻草般跑过来拉住他喊道:“阿公,快,阿爸打阿哥!”俞大海急问道:“阿力,怎么回事?为啥打鸿儿?”“你问他吧!”荆惟力转脸对儿子严厉道:“说吧!現在给你个解释机会。”荆鸿抹着泪,声音哽咽:“今早刚回到我们班,陈金贵就拿了我准备交给组长的数学作业,说他昨晚没做,要拿我的作业去抄。我追着向他要回,他不肯。后来,他说了句‘一拍两散’就把我的作业本撕烂了。我一急,和他打起来。见老师跑过来,陈金贵躺在地上大哭大喊,说我打他,还说我撕烂了他的作业本。老师把我拉到办公室,也不给我解释就批评我,还说以后不准再发生这样的事情……”说着说着竟大哭起来。俞兰嗔了荆惟力一眼,心疼地用衣袖帮儿子抹泪,问道:“陈金贵究竟是什么人,这么霸道?”荊鸿哽咽道:“他是场长的孙子,是个留级生,在班上总爱欺负同学,所有人都怕他,但老师却向着他。”荆惟力听了,心里象堵着一块石头似的,真想把儿子搂到怀里。他相信儿子,知道他从不撒谎。他忍住心痛,把荆鸿拉到身边,道:“阿爸没有调查了解,是我不对。但不管什么理由,和同学打架都是不对的。中国是礼仪之邦,同学之间要友好相处、相互帮助。以后不能再和同学发生矛盾了,记住啦?”荆鸿连忙点头。荆惟力轻轻抚了抚儿子的头,道:“去做作业吧。”望着荆鸿离去的背影,俞兰才对丈夫道:“瞧你这急性子,了解情况再发脾气也不迟啊。差点冤枉儿子了不是?这只是在家里,要是队上的人咋办?”“就因鸿儿是我们的儿子我才会这么急。他是个乖孩子,但响鼓也得重锤敲,不然长大了就难调教了。你是老师,这个道理总会懂吧?”“你还有理了?‘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孩子虽小,也是个人,也有自己的自尊心。我们也应该懂得尊重孩子。”俞兰这回有点不依不饶的样子。“行了俞老师,我错了,以后改正行不行?‘知错能改就是个好同志’嘛。”荆惟力笑道。俞兰莞尔。荆鸿进了房间,伏在桌上做作业,不时用衣袖擦一下眼睛。见荆鸿还在委屈,俞大海有点心疼,温和地问道:“鸿儿,还在生气?”荆鸿摇了摇头,却不吱声。俞大海搂着外孙的肩膀安慰道:“你已经是个大男孩了,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别怪你阿爸,他是恨铁不成钢。不管你多么有道理,打架就不对。你说是吗?”荆鸿抬眼望着阿公,俞大海又因势利导起来:“一个男人要气量大,要懂得尊老爱幼。”“陈金贵还比我大两岁!”荆鸿鼓起了腮帮子。俞大海笑了:“我的意思是要懂得尊重别人,不要斤斤计较,更不能仗势欺人。象陈场长家那小子,长大后绝对是个败家子。以后啊,你要让着他点,学会忍辱负重没坏处。”“那他要欺负我呢?”荆鸿不解地睁大了眼睛。“傻孩子,你就绕着他,别让他靠近你嘛。”进来喊爷孙俩吃饭的俞兰插嘴道。“阿妈,你的意思是‘惹不起还躲得起’吗?”荊鸿忽然想起那次让阿妈解释的这句成语。“对!”俞兰无奈地对俞大海笑了笑。4“阿文,那几笔贷款资料核实了吗?”伊婷刚回到科长室,就向在外面值日的陈淑文喊道。“核实好了。”陈淑文放下扫帚,把资料找出来拿给她。伊婷轻拍一下陈淑文的脸:“真是好拍档。”随即向对面办公室挤了下眼睛:“趁他没回来,我马上把资料拿给叶行长。”陈淑文憨厚地笑笑。她比伊婷稍大,以往又是她的师傅,所以一直以大姐自居。可成了伊婷的手下之后,她很清楚自己的定位,在外人面前非常尊重伊婷,尽管在伊婷落难期间多次帮助过她。伊婷知道叶利华参加省行组织的行长学习班昨天下午结束,便一大早拿上资料直奔行长室。一进门便笑嚷道:“叶行长,您回来了?有什么收获?”“阿婷,你来得正好!”叶利华转过身,声音带着兴奋:“我们的信贷工作得到了省行的肯定,会上还发了通报。来,把这些资料拿回科里,鼓舞鼓舞士气。”“太好了!”伊婷浏览一下,高兴道:“叶行长,跟着您工作,我觉得越来越有奔头了!”叶利华拍着伊婷的肩膀道:“好好干,干出个样子给袁大头他们瞧瞧!”“是。”伊婷小心回答。其实她根本不想与袁忠诚为敌。沉思间,叶利华问道:“对了阿婷,你找我有什么事?”“是这样的,想请您先看看这几笔贷款调查。”伊婷说着,把陈伟斌交给她办的那一摞贷款材料递给叶利华。叶利华让伊婷坐下,接过材料:“哦,这么快就搞定了?工作效率还挺高的嘛。咦,”叶利华连翻几下:“陈伟斌怎么没签名?”伊婷的回答很随意:“陈科说这两天有事补休,材料是他让我搞的,说搞好了再让他签。您回来了,想先给您过目,等他回来再补签。”“唔。”叶利华抬眼看了看伊婷。伊婷继续轻描淡写地向叶利华汇报:“这里还有两笔贷款,一笔是‘汇通’的,一笔是粮食局的,陈科说他们的贷款不符合条件。我和信贷员调查了两次,认为可以支持。由于时间太急,我昨晚连夜把贷款调查写好,等您修正后再给陈科签批。”叶利华讶然:“什么,不够条件?陈伟斌不是说这两天就可以放贷吗?怎么搞的嘛?”她顿了顿,没再往下说。精明的伊婷恍然大悟:原来陈伟斌搞了个圈套让我钻,等我写好了贷款调查,他再拿给行长予以反驳,以证明我业务不熟练。她恨恨地攥紧拳头:这陈伟斌真可恶,我差点又上当了!幸亏我棋高一着,不但不让他邀功,更没让他阴谋得逞。唉,小小的官场竟然成了战场,援朝还说我好学不学学叶阿姨的心术,看来真是不学不行了!想到这里,伊婷把头发一甩,矜持地问:“叶行长,材料是放您这儿还是先给陈科?他今天下午上班,可以加意见。”“放这儿吧,下午让他到这里来取!”“好的。”伊婷明白行长的意思,抿着嘴满心欢喜地站起来:“我回去了?”“等等,”叶利华喊住她:“小刘的扣奖问题你报给人事科啦?”“是啊。”伊婷知道又要节外生枝了:“怎么啦?”叶利华盯着她,眼神有点不满:“人事科反映这次扣奖太重了。大问题经行务会议讨论,问题不大就不需扣这么重,会影响情绪的。再说,小刘的爸爸在分行,好象不太给面子。”伊婷感到委屈:“是陈科的意思。”叶利华马上明白了陈伟斌的用意。她知道伊婷很聪明,虽说响鼓不用重锤,但仍然得敲打敲打:“那你是副科长啊!记住,决定问题前要掂量掂量,意见不同一定要提出自己的看法,再解决不了就找行长反映,由行长协调。别忘了,扣奖通知是由你交给人事科的。”伊婷知道自己欠考虑了。她原以为陈伟斌真的放她一马,没想到……她咬咬牙,把口水往肚里一咽,道:“处理这事我有责任。叶行长,现在该怎么办?”叶利华看着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却暗自点头:唔,能屈能伸,真真是个可造之才。遂笑道:“我已交待人事科把信贷科的扣奖通知发还你们。你们再讨论讨论,把结果向我汇报。”伊婷非常感激:要是在别人手里,她早栽了。她庆幸在前进的道路上有这么一个人提携自己,尽管夫家曾帮了叶利华的大忙。5办公桌上铺了张四呎熟宣,袁忠诚用两根指头顶一下眼镜,两腿岔开,提起加健大狼毫,满满沾上墨,在墨砚上揩几下,提气收腹,摒住呼吸一挥而就。他把笔往笔座上重重一放,用手托着下巴,满意地欣赏起墨汁未干的横幅。旁边的椅子上已放了好多张写过的宣纸。有人在开着的大门敲了两下。“老袁你好。”随着问候声,一位年过五十衣着讲究高高瘦瘦的男人走进了行长室。袁忠诚抬头一看,马上迎过去,伸出双手与对方紧握:“咳呀老胡,什么风把你这个钦差大臣吹来了?嘿嘿,还跟我讲起客套来了。”被称为老胡的是南州市分行的人事处长。一番客套后,老胡打量了袁忠诚一下。只见他衣服不再讲究,脸色发黄,胡子拉茬,比以前显老多了。老胡心里叹息:唉,这行长当得真窝囊,原本斯斯文文衣着整洁的人竟然变成这样子。想是对付人事上的精力太多,已力不从心。人啊,就这么复杂。老胡拍拍袁忠诚的肩膀,违心道:“老同学,看来还不错噢,还是老样子,不显老。”袁忠诚摇了摇手:“不行了,人老喽,记性也差了。哪象你们分行的人衣食无忧啊。瞧你这状态,看起来起码比我年轻十岁。”他也上下打量着老胡:还是那么笑眉笑眼。鼻子虽然有点往上翘,但不影响保养得十分光洁的脸。“哈哈,过奖了。你不也是衣食无忧吗?还有空练书法呐。”老胡笑着上前欣赏起来:“‘难得糊涂’,嗬,你的字比以前进步多了。”袁忠诚接过老胡递过的香烟往嘴边一送,自嘲道:“我是偷得浮生半日闲。有空了,练练字总比啥事都不干好,对吗?哈哈。”“那是那是。”两人相视而笑。袁忠诚认真地看着老胡,问:“老同学,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究竟上头有什么重要指示,要你亲自深入下层?”见他开门见山,老胡收起了弥勒佛般的脸。却不立即作答,用力吸了口烟,慢慢吐出来,形成一串烟圈,煞是好看。良久,他叹了口气,声音有点沉重:“老袁啊,我说出来你可要沉住气噢。”袁忠诚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象脱兔般跳起来,强作镇静问:“啥事?说吧,我承受得了。”老胡走到门口把大门关上,才对袁忠诚道:“关于劲发物资公司破产的处理。”袁忠诚舒了口气:“嘿,我还以为什么大事。支行已做好通报处分的准备。没法子,形势变化太快嘛。”老胡坐到袁忠诚的身旁,安慰似的拍拍他的大腿:“不但通报处分,还要……”“还要什么?”袁忠诚不耐烦他卖关子。“分行党组专门开会研究这个问题,作出决定:支行集体通报,你提前退休。” “啊?!”袁忠诚一下子楞住了:“你说什么?我提前退休?为什么?!这件事该处分的不应该是我吧?”他气得简直五孔流血七窍出烟:万万没想到,原来要在这件事上做文章的自己竟成了当事人!老胡道:“因为你是支行的直接责任人。据反映,这笔款是你签字贷出的。”袁忠诚气急败坏地嚷道:“什么据反映,还不是叶利华捣的鬼!她分管信贷,要处分也只能处分她。现在倒好,我竟成了她的替罪羊!”老胡心里也不是滋味:毕竟老同学、老朋友一场啊。可自己是人事处长,分行派自己下来,目的是做好袁忠诚的思想工作。也就是说必须圆满完成这项任务。于是劝道:“唉,其实你不说我也猜得出一些内情。可叶利华的报告有理有据,你有脱不掉的干系。说句不该说的话,你没可能驳倒她,这点相信你也很清楚。”他又同情地叹了口气,继续道:“再加上这两年她的信贷任务完成得比较好,在省行也小有名气。分行领导不想让你过于为难,所以决定让你提前退休。警告或记过处分是小事,要是把行长职务撤掉,你更难堪。所以,你提前退休是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袁忠诚越想越觉得冤枉,气愤道:“这女人真阴毒,把干系脱得干干净净。这几年都是她一手抓信贷,出了事却让我背黑锅。” “说实在,如果不是她,你或许不会走到这一步。不过为了安定团结,我这话你千万不能对外说。放心吧,该给你的分行都会给。”老胡的语气是十二万分的同情:“不要想太多了,回家养好身子才是正事。还有,分行同意你的建议,撤销伊婷的信贷副科长职务。”袁忠诚叹了口气:“老实说,我对伊婷并无成见。提出撤她的职一来她是具体经办,二来不想叶利华到处安插耳目。其实她也是个牺牲品。”老胡顺势道:“是啊,不管发生什么事,总会有人不经意就成了牺牲品,这就是天命。”袁忠诚心里很清楚:老胡搞了多年人事工作,很会息事宁人。可他的话也有一定的道理,再申辩也无济于事,便问道:“什么时候交接?交给谁?”“暂时交给叶利华吧,是分行行长开会决定的。”老胡不敢正视袁忠诚,声音有些发虚。“什么叫暂时?”袁忠诚这下子被气得跳了起来,眼镜差点掉到地上,眼睛象冒火般通红,声嘶力竭:“真好笑!支行信贷出问题,行长撤职,管信贷的副行长却升职。真是千古奇冤,江南一页……”他一下子摔坐在椅子上,右手捂住胸口不断喘气。“老袁,老袁,别太激动了,身体要紧。啊?”老胡从未见过袁忠诚如此冲动,被这情形吓坏了,马上扶起袁忠诚,拍着他的背劝道:“事到如今,讲这些话是没有用的。不是我说你,你让叶利华掌的权太多了,搞到分行只知有她,不知有你。我早就暗示过,你却不把她当回事。这人际关系啊,她可比你懂多了。更何况她在分行有后台,这你也很清楚。还是‘难得糊涂’吧。”袁忠诚好不容易缓了过来,知道事情已成定局,想想再在这里干下去也没啥意思:“是啊。以前职工也曾背后议论过,说支行好像是叶利华撑着。大家都以为我怕她,其实我只是怕闹翻了影响不好,也就由她了。没想到最后竟栽到她手里。罢了罢了,哀莫大于心死,就让她横行霸道吧。”老胡听了甚觉欣然,又现出笑眉笑眼。他不厌其烦地安慰着、叮嘱着,直到袁忠诚恢复平静,才拱手告辞。6“吭吭,吭吭!”储蓄科又响起老姚敲裂铜锣般的咳嗽声。象前两次那样,好一会儿也停不下来,还带着“咝咝”的喘气声。老姚扔下笔,用布满青筋的枯瘦的手使劲揉着前胸,直到气喘慢慢停止,才松开被抓得皱巴巴的衣服。“老姚,你每天七转八转来来回回折腾,身体真的会垮掉,想办法调动吧。”对面办公桌的小吴放下传票,声音充满怜悯。老姚的喘息终于停止了。小吴站起来,提起茶几上的热水瓶为他倒开水,把杯子递给他,问道:“不是说分行已经同意你调动吗?怎么还没动静?” “谢谢!”老姚感激地双手接过杯子,使劲睁大布满血丝的小眼睛道:“分行的老李曾对我说,我的申请好像批了。可直到现在也没接到支行的通知,不知消息是真是假。支行这边我也不敢再问了,每一次去人事科,都是那句话:这不在办吗,分行不批也没办法。我虽是个老脸皮,也不好意思再催了。”说着说着,吸了口气,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胖墩墩的小王用鼻子使劲哼了一声,站起来走到老姚身旁,把圆滚的手臂搭在那干瘦的肩膀上,脸上一副嬉皮笑脸样:“我说老姚啊,你这个人哪就是老实、死脑筋。你想想看,人家陈珊珊申请调动才多长时间啊,不已经bye-bye了?告诉你,要想调动,得有窍门。信不信由你!”“瞧你那轻浮样,干你的活吧。”科长叶梅嗔了小王一眼,正色道:“别胡说八道,给别人听到,我们吃不了兜着走。”眼角随即瞟一下门外。小王毫不在乎地撇了一下嘴道:“没事的,我的大科长。是我说的又咋啦,有本事冲我来,我又不稀罕升什么狗屁官。”随即又嬉皮笑脸踱着方步走回去,一屁股蹶到桌上,把头往后一甩,轻佻地摇晃着圆圆的脑袋:“放心吧叶科,没有闲杂人等听到的,人事科远在楼上。听到了我也不怕,不就拍马溜须吗,谁不会啊?只是愿不愿意丢这个格。哼,除了这还懂啥?要在资本主义国家,早饿死了!” 叶梅赶紧小跑几步把办公室的门关上,走到小王身旁,狠狠揪一下他的耳朵,道:“你要是憋急了就到厕所提意见去,爱拉多久拉多久,工作干不完再加班。”小王呲牙咧嘴装作疼得不轻,举起双手道:“我投降我投降。说说而已嘛。其实我是替老姚不值。管明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却这样对待他,真是‘食碗底反碗面’。”叶梅无奈地摇摇头,不再吭声了。她拿小王没办法。他为人爽直,讲义气又能干,加上“朝廷”有亲戚,更是天不怕地不怕。“好了好了,说话别扯上别人。”老姚明白叶梅话里的意思,赶紧截住小王的话:“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唉,都怨我人苯,没本事。自己不打紧,只是老伴身体不好。我天天起早贪黑,反过来要她照顾,确是于心不忍。”老姚忽地想起小王刚才的话,便扶着桌子慢慢站起来。他弯腰躬背走到小王身边,拉住他认真地“请教”:“小王,阿珊是用什么办法搞掂的,能告诉我吗?”小王笑着向斜眼看他的叶梅吐了一下舌头,把老姚按在自己的椅子上坐了,在他耳旁说起“悄悄话”。一老一少一胖一瘦挤在一起,鲜明的反差使科里的人忍俊不禁。末了,小王的声音分贝提高了:“就这样一直跟到他家门口。以后的事你都清楚了。”想像自己鬼鬼祟祟提着礼物跟管明回家的情景,老姚潮红的脸转成苍白。见这情形,叶梅走到两人面前,使劲一把拉过小王,再用手敲了一下他的头顶:“别胡说了,看你装神弄鬼把老姚吓的。快去干活,你那堆传票什么时候才复核完?老姚别理他,前几天我问过叶行长,她说你调动的事问题不大。”小王又远远的插嘴道:“问题是不大,差的就这一步棋。老姚,你试试我的办法,准保一试就灵,不灵的话找我算帐。不过在决定行动之前,务必要先请教请教本少爷。”说完,一本正经地坐回座位,继续复核桌上那一摞高高的传票。7“阿婷。”伊婷送走信贷单位回到科里,被陈淑文喊住了:“管科长叫你去人事科一趟。”“什么事?”美丽的眸子不经意露出几丝惊惶。陈淑文摇摇头:“不清楚。”见伊婷如此惶惑,她便上前附在伊婷耳旁轻声道:“别怕,以不变应万变!”话虽如此,伊婷依然有些心惊胆战:完了!管明不知又搞些什么事,看来这回真的要被他打入十八层地狱了!这一两年间的大起大落,伊婷象是经历了一回人间炼狱,尝遍了酸甜苦辣。这时又听说管明要找自己,知道大难临头,心想:我这回死定了!唉,算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她用手理了几下头发,扯了扯衣襟,如“就义”般走向人事科。……记得袁忠诚提前退休那一天,伊婷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好几次了,都想上行长室跟他道别,毕竟他是“政治斗争”的牺牲品啊。但众目睽睽之下,她也不敢这么做,更何况他是叶利华的“死对头”。可怎么也想不到,袁忠诚临退也要把她拉下马,这一棒子真的把她打蒙了。象是被人从山颠推入谷底,她无所适从,甚至比上次“借调”到总务科还难过,因为她知道,“借调”可以“归还”,可撤了职便如被“判死刑”,在单位里将“永世不得翻身”。邵援朝回单位值夜班了,伊婷没地方倾诉,便捂着被子哭了一整夜。第二天早上,邵援朝下班回家,走进房间笑着推了推伊婷:“太阳晒屁股了,还不起来。快起床,早餐买回来了。”伊婷沉沉的“唔”了一声,却没有起床。邵援朝情知不妙,马上过去用手探了一下她的额头:“呀,好烫,你发烧了!”他手忙脚乱地给她量体温、敷凉水,然后打的把她送去医院。烧是退了,但伊婷仍然不吃不喝,那痛苦不堪的模样使邵援朝十分担心,他把儿子送去姥姥家住几天,向单位请了两天假在家陪伊婷。经过他苦口婆心好言相慰,她的心终于慢慢平静下来。一天又一天过去了。这天下班回来,身心疲惫的伊婷连工装都没换就把自己放倒在沙发上。“阿婷,还好吧?”看着妻子那日渐消瘦的脸庞,邵援朝很担心。“还能怎么样?一上班就感觉度日如年。既要承受幸灾乐祸的话语,又要面对陈伟斌和管明双重夹击。要不是那两个人都惧怕叶行长,我的日子就更难过了。”说着说着,眼眶已有些湿润。见伊婷能向自己倾诉,邵援朝放下心来,知道只要劝导得当,她会缓过劲来的。于是坐到她的身旁,抱着她的肩膀轻声抚慰道:“阿婷,既来之则安之,你千万不要在意别人说什么,只管做好该做的工作。对所有的事泰然处之,你的工作和生活才不会觉得那么累。还有,要学会‘示弱’,意思就是让压制你的人不再觉得你是对手,或者是绊脚石……”连日的思想工作,伊婷终于释然。她心里道:老夫子说得对,我是太逞强了,加上叶行长的关系,管明他们不给我穿小鞋才怪呢。从明天开起,我就按他教的去做,看看奏不奏效。虽然她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但还是尽量把工作做得滴水不漏,同时表现得百依百顺,使陈伟斌觉得她已服服帖帖。这么一来,麻烦像是少了些……管明回到办公室后,总是坐卧不宁,脑海里满是叶利华刚才发怒的表情,到现在为止,他的背上还感觉到凉浸浸的……叶利华与王帆研究了一个上午的工作,疲惫地回到办公室。桌上放着几笔贷款申请,她拿起来翻看一遍,不禁皱起双眉:“什么乱七八糟的!”把资料往桌旁一扔,闭起眼睛靠在办公椅上。少顷,忽地站起来,拿起话筒拨通人事科,声音里透着威严:“管明,你过来!”管明从话音里感到少有的严肃,不禁一愣,马上小跑去行长室。他顿了顿,作一下深呼吸,小心翼翼走进去:“叶行长。”声音怯怯的。叶利华看了管明一眼:“有件事要和你商量。坐吧。”管明忐忑不安,侧身坐下,小心问道:“叶行长,您有什么指示?”“劲发公司的贷款核销已由分行报总行核批。这笔贷款,袁行长负主要责任,已作处分。伊婷也撤职,把主办责任扛了。作为信贷科长,陈伟斌却有推卸不掉的责任。”叶利华直截了当,没有任何掩饰。她的眼神使管明越发慌乱:“事情过去也就算了,但这半年来信贷科的工作很被动,甚至可以说是乱七八糟。我是行长,却不时要帮陈伟斌揩屁股,这些情况你也很清楚。”管明直觉得脊梁发麻。“还有,陈伟斌在科里还经常讲怪话甚至拉帮结派,这是绝对不允许的!”管明更是骇然。记得袁忠诚曾告诉过他:“支行到处都有叶利华的耳目。”看来这话确实不假。看到管明的表情,叶利华的声音越发严厉:“你作为人事科长,不但不制止他,还……”叶利华突然打住,把要说的话吞了回去。她不想让他太难堪。停顿一下,接着道:“信贷科是个重要部门,不能这样下去。找你来的目的,是要整顿信贷科,调整科的领导。你先提个建议,把陈伟斌调去哪个部门?”管明的脑袋又“轰”的一下:啊,这事太突然了,我他妈的连个思想准备都没有。望着犀利的眼神,他强忍慌乱,鱼泡眼猛眨巴几下,试探着问:“非调不可吗?”“你说呢?”叶利华瞪起眼睛反问道。“我……”管明嗫嚅着。叶利华瞪了他一眼:“让他到其他部门当科长,已经很对得起他。还是看在你管明的面子上。你要好好教导一下他。如再发现他到处发牢骚,你的面子我也不给了。”管明的脸由红转青,由青转红,脊背已湿漉漉,竟不知道该如何回话。良久,他才道:“叶行长,我……”叶利华知道已经打中管明的软肋,便道:“好了,我也不再追究什么。你好好干就是,我只是不想支行再生事端。”她的口气渐渐温和下来:“说说看,陈伟斌该如何处置?”管明擦了把汗,边说边小心地观察着叶利华的脸色:“要不调阿斌去营业部吧,他的业务水平还可以。至于信贷科,我建议让陈淑文升副科长,代理科长业务,她还是有管理能力的。”叶利华斩钉截铁道:“不!让伊婷重任副科长,主管全面;陈淑文升任副科长,配合伊婷工作。”她故意别转脸不看他,静候他的反应。 啊!管明在心里面大喊一声:真是打蛇不死后患无穷啊!他完全没想到,才这么短的时间,叶利华就敢重新起用伊婷,这种做法在分行甚至在省行也是“史无前例”的啊。自打袁忠诚“退休”后,叶利华主管支行工作得心应手。但眉毛胡子一把抓,总不能象以往那样把精力集中在信贷工作上。调来不久的副行长王帆还没完全进入角色,很多事情还得她亲力亲为。叶利华明知伊婷是自己的“替罪羊”,但因是分行的决定,她暂时不敢起用伊婷。同时,她也想让伊婷多点历练,所以任由管明和陈伟斌尽情“表现”了几个月。管明这时才真正尝到了叶利华的厉害:调走陈伟斌,提拔伊婷,一箭双雕!可人在屋檐下,识实务者为俊杰。不过,管明还想“垂死挣扎”一下:“叶行长的考虑很周到。不过,伊婷撤职是分行的决定,这么短时间就重新任命她为信贷科长,分行会不会有什么看法?”叶利华道:“这好办,你先把支行的意见搞出来,其他事情我来办。”管明知道再说下去对自己不利,便媚笑道:“好的,我马上去办!”他顿了顿,又试探性地望着叶利华,道:“要不,我先找阿婷谈谈,让她有个思想准备?”叶利华明白他的心思。虽然不喜欢他见风使舵,但知道他可以随时被自己利用,遂笑道:“具体工作由你来处理,先写个任命通知给我看看。至于陈伟斌的思想工作,就由你亲自去做。人事科长嘛,最善于做思想工作的。”“放心吧叶行长,我知道该怎么做。”退出行长室,管明才发现自己已汗透重衫……管明站了起来,恨恨的走去抽屉拿出招待客人的花茶包冲了一杯茶,便亲自打电话到信贷科。俟伊婷一进人事科,他的脸上随即堆起笑容,薄嘴唇一张一合的热情招呼道:“阿婷来啦,请坐请坐。”边说边双手把冲好的花茶递了过去。伊婷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心想:这个管明,别是发烧了吧?好象烧得还不轻呢,要不就是有什么新花样。她满腹狐疑,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双手恭敬地接过茶杯:“管科长,有什么指示吗?”“啊,不敢不敢。”管明哈哈笑了起来:“阿婷还挺幽默的喔。是这样的:我和两位行长讨论过了,经过组织考验,觉得你业务熟练,管理能力强,支行准备重新提拔你为副科长,主管全面;陈淑文提为副科长,配合你工作。”伊婷呆住了,语无伦次:“这……我……那……陈科……”“陈伟斌调去营业部。这两天你先和他交接一下工作,下星期正式发任命通知。”说着,管明把手递过去:“恭喜你!”伊婷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眼睛直直的望着管明,象是不认识他。太突然了,怎么忽然间又从谷底飞上了天?最难以置信的是,管明的态度那么诚恳。她甚至被他感动了,不知如何是好。
第四章 1人事科长管明下巴肘在桌上,爱眨巴的鱼泡眼睛贪婪地盯着手里把玩的闪泛蓝光的金嘴钢笔。想想忍不住又在稿纸上写上几个字,心里美滋滋的:唷,滑溜溜的。这么漂亮的钢笔,看不出林海还真舍得。正自欢喜,电话铃响了,是行长袁忠诚的声音:“喂,管明吗?来我办公室一下。”管明把笔锁进抽屉,扣上敞开的衬衫衣领,把头发往后掠一下,快步走去行长室。 袁忠诚把眼镜往上扶了扶,还没等管明坐下便直截了当道:“跟你商量一下信贷科副科长的人选问题。你觉得戴军怎么样?他搞了几年信贷,有经验,人又老实。” 戴军是袁忠诚的“关系户”,管明当然赞成了,他刚想表示点什么,忽然问道:“你们行长开会讨论过了吗?” 袁忠诚摇了摇头道:“我现在就通知你,明天早上9时在会议上开会讨论这件事。叫你来是先和你交换一下意见。我想叶利华不一定同意戴军,她肯定想提拔伊婷。” 袁忠诚本不忍心伤害伊婷。第一次见面便对她印象极好,很想接近她。那双撩人的长睫毛一扇一扇,显现出一种清纯的女儿态,不由热血男儿不心动,见了就觉得舒坦。只可惜她是叶利华的人,权衡利弊……“总不能为叶利华培养羽翼呀!” 管明是个老油条,一下子就看出了袁忠诚的用意:找我来是想拉我站到他这边。可这事不能模棱两可,二者必取其一:要不向着他,要不向着她。可是不管如何,绝不能提拔伊婷!她是叶利华的耳目,不然陈伟斌的日子不好过。若提拔戴军,他虽是袁忠诚的人,但阿斌肯定能“吃住”他,袁忠诚也会感激我。唔,必须支持袁忠诚,他是行长,人事安排当然由他说了算。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管明表态了,语气十分真诚:“我认为提戴军最合适,因为他干信贷工作比伊婷时间要长,业务水平也比她好。伊婷是叶行长一手提携的,提拔上来不好领导。其实啊,您是一行之长,提拔谁您说了算,根本不需要问其他人。” 看似不经意的话象给袁忠诚打了支强心针,他的脸立时放出亮光,他一拍桌子:“就这么定了。这提拔干部的事我都拍不了板,还当什么行长!” 管明伸出大拇指恭维道:“行长就是行长,有魄力!” 袁忠诚声音洪亮道:“记住,明天的会不要迟到!” “记住了。”管明喜出望外。趁袁忠诚高兴,管明接着道:“袁行长,还有件事要向您请示:北城办事处出纳林海需要照顾上学的女儿,提出调到离家近点的网点,这可是个实际问题。会计科提出要增加人手,您看能否考虑一下他?” 袁忠诚手一挥,语气有些不耐烦:“这种情况就不要请示啦,你看着办就是。” “好咧!” 会议室里人声嘈杂,墙上的标语和锦旗几乎被满屋子的烟雾遮盖。低矮的天花板更给人们增添一种压抑感。叶利华在门口站住了。她穿了件素色西服上衣,一条深蓝长裤,配上整齐的齐耳短发,显得精明能干。 会议室已坐满参加行务会议的中层,袁忠诚靠在椅子上吞云吐雾。他一反往常整洁装扮,长袖白衬衣袖口和衣领边发黑,嘴边一圈黑溜溜,一看就知道几天没刮胡子了。 叶利华大步走进会议室,见状皱皱眉头,示意管明把所有壁挂风扇打开。会场上“嗡嗡”的耳语声停下来,立时一片寂静。几个男科长悄悄将指头夹着的大半截香烟掐灭在白陶瓷烟灰缸里。 袁忠诚把香烟一摁,两根指头顶了顶眼镜,漫无目的扫视一下会场,大声宣布:“开会!”使劲咳了一声,慢条斯理从文件夹中拿出一摞文件:“首先,我给大家传达上级行下发的文件。” “哇!”看到那么大迭文件,中层们头都大了。 袁忠诚一份接一份读着,一直没有停顿,也不留意会场上的动静。叶利华伏在桌上批贷款。手腕累了,便停下笔,把短发往后一扬。见会场上有的交头接耳,有的在纸上乱画,有的干脆闭上眼睛打瞌睡。她摇摇头,又拿起笔继续干自己的。文件读了足足一个小时,袁忠诚干瘪的声音终于停下来,“嗡嗡”的讲话声也逐渐停止了。 会议室一角响起了沉沉的鼻鼾声,一声比一声大,一次比一次密。原来是管明靠在椅背上睡着了,脑袋歪一旁,头发散乱,鱼泡眼不时眨巴一下,又允一允两片薄嘴唇,嘴角耷拉着涎水。在场的人大笑起来。方大任推了推管明,他才揉揉鼻子“唔唔”地睁开眼睛。 袁忠诚十分不满,狠狠瞪了管明一眼,声音干涩:“现在,由叶行长给我们传达分行信贷处文件。”全体中层干部马上坐直身子。管明急忙用手掌擦一下嘴角,和其他人一样恭恭敬敬听叶利华传达文件。 叶利华挑着每份文件的重点部分读了,并简单解释了一下。其后,她提高了声音的分贝:“我们的信贷任务完成得很好,信贷科被市分行授予先进集体称号。我们对区内企业合理注入的资金,有效促进了地区的经济发展。为此,区政府对我们支行通报表扬,还授予一面锦旗。” 人们兴奋地鼓起掌来。 叶利华扫视一眼袁忠诚,继续道:“支行信贷工作已经打开局面,需要加强信贷工作力度。经支行领导班子研究,报请市分行批准,决定提拔伊婷同志为信贷科副科长。” 管明的心“咯噔”猛跳一下:那天开会不是定了戴军吗?怎么…… 那天早上,管明依时来到小会议室,袁忠诚和叶利华相继而至。 会议内容终于进入讨论信贷副科长人选。袁忠诚抢先表态:“我认为戴军信贷工作时间长,业务水平高,提他当副科很合适。”说完看了管明一眼,意思是让他表示表示,管明连忙点点头。 可不管袁忠诚这个正行长如何斩钉截铁,叶利华坚定地发表自己的看法:“不错,戴军搞信贷的时间是长,也熟悉业务,但我们现在挑选的是副科长!戴军为人粘糊,遇事优柔寡断,不适宜当领导。而伊婷有魄力,悟性好,我认为应该提拔她。” 管明见状马上把头低下,感觉如坐针毡。他怕袁忠诚,但更怕叶利华。袁忠诚会记仇,但喜怒形于色,容易哄骗;叶利华却深藏不露,啥时把自己吃了也不知道。从眼角余光中看到俩人剑拔弩张的样子,管明越发害怕起来,干脆握笔低头象在认真记录。 “管明,说说你的意见!”袁忠诚知道管明是墙头草,却不管他那一套,点名道姓要他表态。 “唔……戴军和伊婷都是好同志,都各有千秋,还真的难以选择。唔……”管明的话语模棱两可。袁忠诚真想挝他一巴掌。管明心里却道:打死我也不表态,你们自己争去吧! 随着辩论的不断升级,伊婷在袁忠诚心里的分量越来越轻了。最后他一拍桌子:“就这样定了,我是一行之长,我来拍板:戴军上!” 叶利华拂袖而去。 管明大喜。会议一结束,他马上回办公室赶写了任命通知,随即拿到袁忠诚的办公室。袁忠诚见了管明,气不打一处来,刚要发火,管明急忙陪笑着递上任命通知道:“袁行长,这是戴军的任命通知,您看几时发下去?” 拳头不打笑脸人。更何况他跟得那么紧,以后还有用他的地方。这么想着,袁忠诚便消了气,在任命通知上签了字,把通知递给管明:“等行务会议一宣布,你就向全支行发通知。” 于是,管明把关于戴军升职的任命通知打印好,就等袁忠诚一声令下。 ……管明抬头看看袁忠诚,见袁忠诚正儿八经的坐着,表情始终如一,金丝眼镜里的眼睛透露出无可无不可的神情。管明万分诧异:果然‘世事如棋局局新’,正行长竟然斗不赢副行长! 所有中层干部的视线在叶利华和袁忠诚之间变换着,却不知该如何表示。其实,这已是公开的秘密。为了这个信贷副科长人选,两个行长暗地里较劲,几乎到了白热化程度。袁忠诚是行长,有决定权威;叶利华走“上层路线”,有分行支持。戴军和伊婷便成了两个行长各自的棋子。 看来,叶利华终于险胜了这一“局”。 会场里静悄悄的,直到散会,人们才从几乎窒息的气氛中“逃”出来。 2血红的夕阳把余晖撒向大地,街道的能见度比以往更清晰。马路两旁的树木、楼房象洒满了色彩,显得那么活泼,那么有生命力。 伊婷的心情比夕照的色彩还漂亮。下班铃刚过,便兴冲冲往家赶。一路上,她觉得碰见的行人都那么亲切,那么和蔼,那么友善,真想一一和他们打招呼。回到家里,她把手提包往衣架上一挂,便挽起衣袖帮邵援朝干起活来。自打调到信贷科,她还是头一遭准点回家。 看着伊婷激动得发亮的眼睛,邵援朝诧然不已,道:“今天好象太阳转方向了,有好消息?” “你猜猜!”伊婷脸上露出深深的笑涡,显得比往常更靓丽。 “袁行长表扬你啦?”邵援朝故意逗她。 伊婷斜了他一眼:“去,谁稀罕他表扬?” “那,是叶行长表扬你了?”又逗道。 “算了,别瞎猜了。”伊婷终于忍不住了,得意道:“今天叶行长在会上宣布,我升任信贷副科长了!” “是吗?!”邵援朝眼睛一亮,把正洗着的米往灶头一放,顺手解下格子围裙,拉起她的手道:“恭喜你了!阿婷,咱们干脆别干了,到 南 州酒家为你庆贺庆贺。” “南州酒家?不行,那里的菜太贵了,单位请吃都极少上这么高档的酒楼。”伊婷有些犹豫。 邵援朝道:“高档怕啥,我们也学别人享受享受。” 伊婷又指指已准备就绪的肉菜:“可这些东西怎么办?” 他把肉菜塞进冰箱,笑道:“这些更好办,留着明天吃。” 伊婷把半湿的手往屁股两旁拍拍干,高兴道:“那好,咱们也学着享受享受。等我去打电话。” “打电话?干嘛?”邵援朝很诧异。 “怎么,不把明明喊上?” “咳,让他陪爷爷吧,好不容易才接他回去住两天。” 两口子“打的”来到 南 州酒家。宏伟的大门,古色古香的装潢,大红的地毯,豪华的摆设,伊婷不禁有点心虚。她挽着邵援朝的手臂,小心踏上铺着“欢迎光临”的红地毯。 茶水上好后,邵援朝向穿黑套装的部长招招手。样貌姣好的女部长轻盈地走过来,递上装潢精致的菜谱,从口袋掏出笔,托着菜牌礼貌问道:“两位想吃点什么?” “有什么好介绍吗?”邵援朝问。 “鲍参翅肚山珍海味我们都有,想要什么价位的?”女部长口齿十分伶俐,然而彬彬有礼。 “来点普通的吧。”伊婷轻道。 “脆皮乳猪、北京烤鸭、文昌鸡、深井烧鹅、白斩鸡、酱汁鸡、东江客家酿豆腐 ;鱼类有鲈鱼、桂鱼、鳊鱼、鲫鱼……”一连串的菜谱唱歌般蹦出来,伊婷听呆了。 邵援朝翻看一下菜谱,道:“来个脆皮乳猪、东江酿豆腐,蒸条一斤左右的桂花鱼。” 伊婷忙不迭插嘴道:“还来一瓶桂花陈。” 女部长很快把菜单写好,再重复一遍菜名,说了句“请稍等”便点头离开。 酒菜上来后,邵援朝往伊婷和自己的酒杯各倒小半杯酒:“来,首先祝贺你荣升‘上校团副’。”他笑着学《智取威虎山》里的口吻,举杯轻轻与她对碰,抿了一口。 伊婷猛喝一口,放下杯子,稍微侧着头,征询的目光看着“老夫子”:“你好像还有话说?” “你很聪明,我最看重你这一点。”他夹了片脆皮乳猪放进她的碗里:“话又说回来。今非昔比,你手中有权了,聪明必须用在正道上。你有这么大进步,我很高兴。但正如老爸所说,这是万里长征迈出的第一步,路途还很遥远。我赠你一句话吧:机遇很重要,但有了机遇还必须充实自己。靠小聪明不行,说不准会误了自己。” “又来了,肯定又是读书学习!”她嘴里正吃着,声音在咕噜。 “读书是必不可少的,知识会不断老化,不学就会落后。读书还不够,作为领导者,必须有学识、懂业务,还要会用人。用人是一种真正的领导艺术,成大业者必会用人。”邵援朝又苦口婆心向她灌输大道理:“秦汉时项羽兵强马壮,刘邦与他兵力悬殊。最终项羽自刎乌江,刘邦成就霸业,就因为项羽不懂用人,舍不得封官许愿,把金钱看得比自己生命还重要;而刘邦礼贤下士,花重金笼络一帮谋士,就是这帮人拥他坐了皇位。” 伊婷捂住耳朵讨饶:“行了行了,我的大哲学家。我不过是个小小的副科,又不是打天下,跟成就大业差远了,有必要扯那么远吗?再说了,我哪儿来钱去封官许愿、笼络谋士啊?” “谁叫你封官许愿、笼络谋士了?那只是个比喻。我的意思是,作为领导,首先要以身作则,再就是要有气量,就是所谓‘宰相肚里能行船’。这样的话,别人就服你。” 一个服务员过来殷勤倒酒,邵援朝点头表示谢意。等服务员走开,他接着道:“不管是古代还是今天,道理都一样。国企谁都能当官,少了谁地球照转,然而,你能驾驭手下,工作就轻松多了。否则给你捅些漏子,还得想法补窟窿,既影响工作,又要花精力应付。这便是‘水能载舟也能覆舟’的道理。” “你不当领导真是太浪费了。”伊婷由衷佩服他这个“书呆子”。 邵援朝哈哈笑道:“我不是当领导的料。做领导太花心思,总要想法子对付别人,还是干我的业务好。咱家已经有个领导,就让我当你的后勤兵吧。” 伊婷感动不已,举杯与他对碰,听着玻璃撞击的清脆声音,两人相视而笑。 3雨花淅淅沥沥敲打半山别墅的落地玻璃窗,模糊了窗外花草遍地的小园。远处维多利亚港的美丽景色,层层叠叠的高楼大厦,在丝丝雾雨中虚化。 别墅分上下两层。上层四个房间,室内大床、柜子、躺椅、妆台全是西式摆设,绕房四周宽大的玻璃窗把香港远景一览无遗。下层是大客厅,全套仿古酸枝木家私。一盆红红的西洋鹃摆放在花架上,使冷色调的装修平添生气。 秋风沙沙,使人感到几分惆怅。 上官衡穿了套丝绸睡衣斜靠在沙发上,原本潇洒倜傥的他变成了另一个人:海浪般往后梳的黑发东倒西歪,睿智的大眼睛失去往日的风采,眼圈已显浮肿,有棱有角的嘴唇耷拉下来,笔挺的鼻子也似歪了般松弛,样子十分颓丧。 上官衡百无聊赖地按动遥控器,节目频道已反复多遍,他却不知电视里播放什么。 他从未似今天这般清闲。自公司宣布破产,他打发太太去英国“陪太子读书”,公司所有债权债务由经纪人全权处理。太太担心他寻短见,要留在香港陪他,他强笑道:“我不会干傻事的,只是想一个人清净清净,想想今后怎么办。”太太于是吩咐佣人芳姐随时留意先生的动静。 送走太太,上官衡躲在家里谁都不见,连日来以玩电视遥控打发时间。原本健硕的身子开始消瘦,精神几乎崩溃。 “先生,杨生来了。”芳姐轻轻走到上官衡跟前,弯下腰小声向他禀告。 上官衡瞪起大眼狠狠道:“我不是吩咐过,有人来找就说我外出了吗?”自进他家做佣人以来,芳姐从未见过先生如此发狠。她害怕地低下眼睛,声音颤抖:“是表少爷,刚从大陆回来,说一定要见到你。” 上官衡的眼睛猛闪一下:“请他进来吧。” 表少爷杨远生这时已笑吟吟走进来,他是上官衡姑妈的儿子。两人从小一起上学读书,亲密无间。上官衡与杨远生身材相貌有点相象,但不管是眼睛鼻子还是嘴巴,表哥都比表弟小一圈。 “阿衡,”西装革履的杨远生一进屋,便关切地上下打量:“呀,你瘦多了。” “表哥,回来了?”上官衡无精打采的招呼一声。 寒暄了几句,杨远生问:“才离开几个月,怎么就发生这么大件事?你不是刚做完一单大生意吗?” “别说了,就是这单生意害的。我的货发出去,迈克却没依合同付款,后来竟一点消息也没了。”上官衡懊恼不已。 “表少爷,请喝茶。”佣人芳姐捧上一杯普洱茶递给杨远生。 “麻烦你了芳姐。”杨远生微笑接过茶。转脸接着问:“迈克一向守信用,怎么一下就翻脸?” “人心叵测啊。”上官衡深深叹了口气:“十几年的老交情,说变就变。这单生意已孤注一掷,我是血本无归啊!”他双手抱头,手指紧紧扯住头发,身子微微颤抖。 杨远生把宽大的手掌搭在他肩上:“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咱们重打江山从头再来!” 上官衡沉重的摇摇头:“谈何容易啊。资本、场地、货源、销路,缺一不可。尤其是资金,没有钱怎么做生意?只能收山了。” “这么快宣布破产,我想你是想保住资本。手头还有几百万吧?”眼神狡咭。 “就算有几百万,能干啥?还不够租房装修。再说有钱只能还债,怎能做生意?” 杨远生眨眨狐狸般的眼睛:“今天来除了探望你,我还要给你指条光明大道。” “好多谢你来看我。不用安慰我了。我头痛,想睡觉。”上官衡摇摇晃晃站了起来,杨远生一把扶住他,急道:“我真的是有办法帮你!记不记得去年年初我曾邀你一起到大陆投资?” “记得。”上官衡想了想道。 杨远生绕过上官衡的椅子又问:“你当时说,大陆的政策不稳定,还是留在香港好,反正做了那么多年生意。是吧?”见他点头,杨远生继续道:“大陆的外商投资政策十分优惠,我和蔡生、刘生几个回去,在 南 州投资了厂房、酒店,风生水起越做越大,所以这一两年很少回香港。昨晚抽空回家,妈咪把你的事说了,要我想法帮你,便一早赶来了。” 上官衡黯淡的眼睛发亮了:“你的意思是 ……”“拿出部分资金到南州投资,不够可向大陆银行贷款,那里贷款非常容易。到时我介绍你认识政府官员和银行的人,他们都很热衷招揽外商投资。这是个好机会,凭你的本事和口才,绝对可以重创新天地。”杨远生眼睛炯炯地盯着上官衡。 上官衡忘却几近孱弱的身体,跳将起来,一把握住杨远生的手:“表哥,你真是送来救命仙丹啊。好,我跟你去大陆,咱们一起大干一场!” 杨远生喊来芳姐为上官衡换了杯茶,问:“话又说回来,你打算投资搞什么?” “做老本行吧?”上官衡试探性地问道。 “重操旧业?不不。”杨远生拨浪鼓似的摇着头。随后想了想,道:“我认为你最好是搞个夜总会。” “大陆不是不准搞夜总会吗?况且,我不想涉及黄色架步,这是我做生意的底线。” “你还是老样子!”杨远生笑道:“夜总会不等于黄色架步,看你怎样经营,我们可以打擦边球。大陆刚刚开放,没有完善的法律,什么事都是人说了算。目前,那里开夜总会的人不多,赚钱比搞其他行业来得快,等到他们禁止,你也赚够收山了。”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好,就按你说的办!”上官衡觉得表哥的话挺在理的,便爽快答应了。他感激地对杨远生道:“表哥,干脆你到我投资的公司入股吧,我给你记干股。” “一世人两兄弟,别跟我计较这些。只要你能重新振作,我就非常高兴。我现在还算过得去,等表哥倒霉了你再出援手吧。哈哈!”说着,杨远生拍了拍上官衡的肩膀道:“言归正传,你先把资金准备好。过两天我回南州找人帮你提出投资意向,到时你就和他们直接面谈。凭我的经验,不会有什么问题。” 4管明来到行长室门口,竖起耳朵听了听,确定没其他人,他一闪身走到袁忠诚面前,把袁忠诚吓了一跳。管明讨好地笑了笑,眨巴几下鱼泡眼问道:“袁行长,听说劲发物资公司破产了?” 袁忠诚今天换了套烫得笔挺的毛料,配上新买的金丝眼镜,很有一副儒生味道。听管明这么一问,他舒心地踱到木制沙发上坐下来,摇晃着干瘦的腿。少顷,他放下腿伸直腰一字一顿道:“是啊,这意味着我们支行贷出的50万收不回了。这是南珠区第一家企业申请破产,也是我们支行第一笔收不回来的贷款。” “这笔贷款阿斌要负责任吗?”管明盯着他问道。 袁忠诚这才明白他此番来意:我说呢,醉翁之意不在酒,他管明来这里原来是为陈伟斌操的心。 “阿斌是科长,他揽回的贷款肯定要负一定责任。不过这笔贷款已分给了伊婷,她就要负主责。”袁忠诚装着不在意,语气仍不紧不慢。 “可叶行长怎会让伊婷担待?我想,她肯定会找替罪羊的。”管明担心道。 袁忠诚“哼”了一声:“叶利华主管信贷,本身就是泥菩萨过河,还顾得上帮伊婷找替罪羊?这次一定要让伊婷尝尝苦果,煞煞叶利华的威风!”他的脸上虽露得意之色,可心底仍对伊婷存一丝恻隐,毕竟她也是一个替罪羊。 听袁忠诚这么一说,管明浑身发热:咳呀,幸亏这“苏州屎”及时推到伊婷身上了,不然……哈,阿斌这一劫肯定会过了!他把上衣脱下往椅背上一放,脸上满是兴奋表情:“伊婷整天屁颠屁颠跟着叶行长,这下子终于尝到苦头了。哼,这狐狸精把谁都不放在眼里,还在科里跟别人说你没魄力,是靠资历才当的行长。其他人都怕事,只有阿斌仗义执言,马上反驳她。” 袁忠诚“呼”的跳将起来。不知是被管明撩动,还是恨自己掰不过叶利华,袁忠诚怜香惜玉之心霎时烟消云散,发狠道:“我就趁这次机会把她‘废’了,让她连信贷员也没得当!” 伊婷回到办公室,把公文包往桌上一扔,拿起纸巾对着小镜子轻轻揩去额上的细汗。镜中人依然清丽秀美,白里透红的两颊更添几分姿彩。她对自己笑笑,把笑容调到最佳状态,才拿起茶杯准备倒水喝。 陈淑文走进科里,见伊婷在科长室,便进去对她说:“阿婷,你回来了?刚才叶行长找你。”伊婷一听,马上放下杯子,忙不迭往行长室走去。 “叶行长,您找我?”伊婷那笑盈盈的脸上还渗着汗。 叶利华招招手:“进来进来,坐。”顺手拉过一把椅子。 受宠若惊的伊婷恭敬地问道:“叶行长,您有什么指示?” 望着她甜美的笑脸,叶利华顿了顿:“劲发物资公司贷款追回多少?” “已追还10万。我这几天有笔贷款急着跟踪调查,劲发公司的贷款交给小刘追收了。有问题吗?”伊婷的额头又渗出密密的汗珠。 叶利华声音有些沉重:“劲发公司申请破产了。” 伊婷“轰”的一下头皮发胀,脸色“唰”的变白,嗫嚅道:“这,这么快就 ……我……”50万啊!可不是个小数目。她的心里一阵迷乱:这笔贷款虽然是陈伟斌揽回来的,但前段时间已划归我负责,并说好由我追回,自己也拍了胸口。现在贷款出事了,是严重过失,别说处分,搞不好连信贷员也没得当。这可怎么办?她浑身燥热,眼泪差点掉下来。伊婷抬头看了叶利华一眼,见她虽不责怪自己,但看得出心情相当沉重。叶利华见伊婷魂不守舍,如霜打的秧苗般楚楚可怜,便倒了杯热开水给她。伊婷接过茶杯喝了几口,心情慢慢平复下来:叶行长是信贷行长,而这笔贷款由我负责追收,现在出事了,我们俩都脱不了干系。可这责任决不能推给叶行长,她是我的保护伞,若她有事,我跟着倒霉。正如古话说的:“覆巢之下无完卵。”这个“锅”还是由自己背吧!伊婷咬咬牙,把脸转向叶利华:“叶行长,是我的工作没做好,也连累了你,你处分我吧。我……”话没说完,泪珠已忍不住唰唰往下掉。 “别太担心,这件事我会想办法解决的。”见伊婷主动承担责任,叶利华有些感动,她扯了两张纸巾递过去,安慰道:“这笔贷款当时是陈伟斌搞的,袁忠诚批的贷款,兜兜转转已几年。我让你负责追收,是怕拖久了会出问题,谁知真的不幸而言中。”她拍了拍伊婷的肩膀:“你已经尽力了。放心,我会把情况如实上报,让分行定夺。” 伊婷即时定了心,用纸巾揩干眼泪,觉得很欣慰。没想到叶行长能把这么大件事推得一干二净,还要想法为自己脱去干系。那双泪汪汪的丹凤眼看着叶利华,透出几许感激而又敬佩的神情。 叶利华继续道:“劲发公司的事,相信分行会派人下来调查,找你来是想让你知道事情的始末,我们俩统一了口径,工作就好做多了。不过,你要有思想准备,万一分行抓住这事不放,可能你会受点处分。” “嗯。”伊婷点点头。听了叶利华的话,她已经没有太大担心了。 “还有,以后不要光顾自己干活,多关心科里的工作,显身手的日子长着呐。” 伊婷摁住激动得怦怦乱跳的心:“谢谢您叶行长,我记住了。我回科里了?” “唔。”等伊婷走到门口,叶利华又连忙喊道:“阿婷,刚才说的事千万别透露给袁忠诚和陈伟斌,以免节外生枝。懂吗?” 伊婷急忙点头:“我懂我懂。” 5陈淑文拿着资料走到小刘旁边,问道:“小刘,陈科呢?” “不知道,可能又到人事科串门去了。” “阿婷呢?”陈淑文又问道。 “也不知道,可能又被陈科派差了,刚刚出去。” 小刘说着挤了挤眼睛:“如有急事就来请示我吧。” 陈淑文无奈地摇摇头,心里道:还真的不知该请示谁呢! 小刘办公桌对面的小张装模作样长长地叹了口气,插嘴道:“唉,请示陈科又不管,请示伊科嘛陈科又不高兴,我们当马仔的真难做。” 陈淑文走过去用资料轻轻拍了下小张的头,便不再搭理这两个不知深浅的小青年。其实她也很清楚,两个科长矛盾越闹越深,一触即发,她表面上又不敢向着伊婷,真为难。她叹了口气,把手上的资料放回办公桌上。 这时,准备到信贷科的叶利华喊住匆匆走下楼梯的伊婷:“阿婷,正要找你。这么急去哪儿啊?” 伊婷边随叶利华折回行长室边答道:“去轻工局找张处长,我怕他们的贷款也会出问题。” “轻工这条线不是陈伟斌负责吗?你插手了,不怕他对你有意见?” 伊婷忙不迭解释:“陈科说他分管的单位多,所以分了一部分给我。” 叶利华一脸狐疑,“哦”了一声,吩咐道:“你先回科电话联系区府办关主任,看黄区长几时有空,我想宴请区政府领导。” “好,我这就回去跟陈科说。”伊婷随口答道。 “跟陈伟斌说?为啥?”叶利华更奇怪了。 “他说凡对外联系都由他负责,他跟区里熟。” “等等。”见伊婷转身要走,叶利华喊住了她:“陈伟斌有几项工作急着要办,恐怕一时抽不出时间。我看联系区里的事由你办吧,就说是我说的。”她走到伊婷身边,把手搭上她的肩膀,语重心长道:“阿婷啊,该做的工作就积极去做,不要怕别人说闲话,也不要怕别人有看法。瞻前顾后的会变成个没用的人,别人也不会把你放在眼里。懂吗?” 伊婷闪亮的美目充满了感激。回到办公室,她认真地思索着叶利华的教悔,被叶利华轻轻一点,她仿佛有点醒悟了。正踌躇满志,蓦地,几个月前发生的事又在脑海闪现…… 劲发公司出问题后,管明叫人事科的陈燕用电话通知伊婷到他的办公室。 “管科你好,有什么事吗?”伊婷知道“劲发公司”的事确实影响很大,对自己肯定不利,便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知道由于你的工作失误给支行造成了多大的损失吗?我相信你肯定知道。分行的有关领导为这事很生气,正准备派人下来进行调查核实。”管明竟然打起了一副官腔。 伊婷低头不语,她知道现在说啥都没用,没人能帮她。唯一能帮自己的副行长叶利华又去了外地脱产学习,啥时候回来还不知道。 “袁行长说了,为了让分行调查组尽快结束调查,这段时间你暂时调离信贷科,先到总务科实习实习。明天早上你把手上的工作与陈伟斌交割,下午就去总务科报到。” “啊!”伊婷知道管明会想法刁难自己,却没想到他竟然使了这一招! “你有什么意见和看法可以提出来,但行长命令必须执行,知道吗?”管明的神情简直是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 伊婷不想让管明看到夺眶而出的泪水,便转身冲出人事科。刚跑到信贷科门口,她收住脚步,转身钻进了洗手间。陈伟斌现在就在信贷科里,又怎能让他看到自己泪眼朦胧? 伊婷穿了一身皱巴巴的工装坐在总务科角落的一张专为她准备的办公椅旁。管明交代过,她是属于“借调”的,不用安排办公桌。她被动的等待领导们安排她和其他科员核对各科室和网点的财产,可科里也没人敢大方地和她接触,怕惹事上身。 下班铃响了,伊婷缓缓地收拾东西准备下班,忽听到背后有人小声喊道:“阿婷,阿婷!” 伊婷抬头一看,是陈淑文!陈淑文扫视了一下总务科,见人们都走了,便轻轻把办公室的门关上。 “阿文!”伊婷冲了过去,一把抱住陈淑文,泪水随即象断了线的珍珠猛撒。 陈淑文轻抚着伊婷的背,直等伊婷哭够了,才把她扶到椅子上坐了,安慰道:“阿婷,我知道你这些天很委屈。人生的道路不可能一帆风顺,磕磕碰碰总会有的,经历多了你就知道如何应付了。”她拉过伊婷的手:“哎呀,你的手怎么啦?” 伊婷哽咽道:“摔的。前两天搬柜子,不小心从凳子上摔了下来。” “没骨折吧?有没找医生看看?”陈淑文焦急道。 “看过了,还好,是皮外伤。只是流了好多的血,把我吓坏了。” 陈淑文仍然十分担心地上下检查了伊婷一遍,才生气道:“那帮大男人干什么吃的,自己不去干,倒要你爬高爬低?” “科长说科里的人都派出去了,下面又急着要柜子用。其实我知道,他们是故意的。可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啊。” “邵援朝知道你的事吗?”陈淑文又问。 “知道。他昨天还请假陪我去医院检查。”伊婷擦着眼泪回答道:“他也不时的安慰我,还说‘天之将降大任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什么什么的……我也明白其中的意思,可就万万没想到有那么些势力的人,搞到支行上下断不了闲言碎语,还有幸灾乐祸的,我整日都好像生活在冰窖似的。” “来,把眼泪擦干了,别让人看你的笑话。”陈淑文递了张纸巾给伊婷,道:“你这段时间别象一个霜打的黄瓜那样,一定要提起精气神,一来别让人小瞧了你,二来也别让你那老夫子替你担心。别难过,等叶行长回来就好办了。” “嗯。”伊婷感激地看着她这个知心的朋友。听了陈淑文的一番话,她的心里舒坦多了。 “走,快回家去吧。”伊婷边推着陈淑文边道:“你先行一步,免得管明看见我们在一起也给你小鞋穿。”陈淑文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闪身出去了。 好不容易盼回了叶利华。听到传唤,伊婷疾步走去行长室。满腹冤屈化成了滚滚热泪,她真想在叶利华面前大哭一场,好把这几个月所受的窝囊气和委屈全倒出来。可走到半道,她的脚步慢了下来:在叶行长面前哭诉,有什么好处吗?正如援朝所说的:“就算叶行长回来后让你‘官复原职’,你以后还要和管明他们‘同朝为官’,闹得太凶没好处,还是‘得饶人处且饶人’为好。”于是,她擦干泪水,没事人似的走进叶利华的行长室,强笑着喊了一声:“叶行长!” “阿婷,来,坐!”叶利华一见伊婷的精神面貌和皱巴巴的工装,就知道这几个月她受到了什么样的“待遇”。可又见她没有如想象般难过,觉得很安慰:伊婷真的成熟了,看来她真是个可造之才!她把伊婷拉到身旁坐下,抚着她的肩膀笑眯眯地安慰道:“阿婷,别难过,别埋怨,人生肯定会经历无数挫折,经历多了,你的感觉就会迟钝,慢慢的,你就理解什么叫‘百炼成钢’了。” 经叶利华这么一说,伊婷的泪水“唰”的一下流了下来。她用衣袖擦了一把,对叶利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却不敢说话,怕一出声眼泪又会淌出来。 “阿婷,经过这一次,你以后凡事都要多个心眼,别和他们对着干,要圆滑一点。懂吗?”叶利华安慰似的又拍了拍伊婷的手背。 “嗯。”伊婷含着泪使劲地点了点头。从得知自己要回信贷科的那一刻起,她就决定自己以后做事尽量做到八面玲珑,以免再有什么事情发生。还有,陈伟斌与袁忠诚、管明过从甚密,以后在科里也要事事处处迁就他…… 想到这里,伊婷心里一个激灵:这么长时间了,我一直在迁就陈伟斌,可越迁就他,他越不把我放在眼里。叶行长说得很对,当领导的必须心狠手辣。一如她对袁行长那样,象陈伟斌对我那般。什么都不争取,就象袁行长那样被撂起来。对,轻工局的事先放一放,办好叶行长交代的任务再说。 于是,伊婷壮起胆子,用温和的声音对刚刚返回科里的陈伟斌道:“陈科长,把区政府的内部电话本借给我用一下。” “你要电话本干什么?”陈伟斌马上警觉起来。 “找政府办关主任。”伊婷的声音还是那么温和。 又高又胖平常行动迟缓的陈伟斌“唰”地猛一转身:“找关主任什么事?” 伊婷这下子被陈伟斌高大的体型吓得倒退一步,眼睛不敢直视:“叶行长吩咐找他联系一些事情。” “什么事告诉我,让我联系吧!”陈伟斌从抽屉里拿出《区属部门电话联系本》。他把科里唯一的一本“内部电话”锁起来,防的就是这一招。 “是关于宴请的事。叶行长说,你这段时间很忙,这事让我办。”见陈伟斌盯着自己,她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将原话说了。 听伊婷抬出叶利华,陈伟斌的气不打一处来,瞪着与管明十分相象的鱼泡眼大声嚷道:“我很忙,难道你很清闲吗?该干的工作自己干好了再说,别又出大问题,小心再来一个破产!” 被一下戳到痛处,伊婷心里很不是滋味,她不顾一切冲口而出:“有意见你找叶行长说去,干这种事我还不稀罕呐。” 陈伟斌也不示弱,他的声音喊得更大了:“你别拿大,以为别人都是傻瓜。真是的,想要权想‘坐正’就挑明,何必背后捣鬼。” 两个科长长期积累的矛盾终于爆发了,小刘、小张、陈淑文等见状迅速逃离办公室。 伊婷强忍着不让泪珠滴下,壮着胆子嚷道:“我几时背后捣鬼了?你说话要负责任!那是叶行长分派的任务,你有意见就提,不要讽刺人。要不,我去把叶行长找来,咱们当面问清楚。” 陈伟斌脸色越发青紫,指着伊婷大吼道:“好啊,一口一个叶行长,狐狸尾巴露出来了。这算啥,有本事靠自己上啊!你不用去找她,电话本就在这里。好好干吧,这科长的位置迟早是你坐的!”他把联系本用力往桌上一甩,气哼哼走出办公室。 伊婷的眼泪又流了下来,顺势趴在桌上小声哭泣。良久,她止住眼泪,反而觉得舒畅了。擦干泪后,她翻开了电话本:“关主任吗?您好!我是东城支行的伊婷,您还记得我吗?真的?那当然了!”她用甜美的声音与关主任谈了足足20分钟,并约好明天上午听回音。 6陈伟斌憋着一肚子气噔噔噔跑上三楼人事科。他把上衣往椅子上一扔,一屁股坐在管明对面,伸手问管明要烟。管明从抽屉取出一包烟扔给他,笑问这位火爆性子的姑表兄弟:“我说老表,又有啥不顺心了?” 陈伟斌一看手上拿的是精装“红双喜”,双眼发亮。他一把撕开封口,抽出一支放到嘴边,又从管明的抽屉掏出个镀金打火机,把玩一下后才把烟点燃,美美吸了一口:“你这人事科长当的真不赖,不吸烟不喝酒,却总有人给你送烟送酒,我们搞信贷的却比你差多了。今晚要我当‘搬运’吗?” 管明道:“我正要去找你。今晚我要帮表嫂进货,你帮忙把这袋东西拎去店铺。对了,今晚我们一起去陶然居饮夜茶。” 陈伟斌从管明手中接过一个布袋,摸得出里面装的是几条烟和两瓶酒。“举手之劳,没问题。是谁又有求于你?”陈伟斌瞪大眼睛羡慕道。 “有人让我帮忙搞调动。这次难度挺大的,所以……”指了指布袋:“怎么推也推不掉,只好……” 陈伟斌知道这表兄的德性,没再继续问,靠在椅子上仰起头惬意地喷着烟圈。 管明笑问:“嗳,你还没回答我,又和谁生这么大的气?” “还有谁?还不是那个狐狸精!”这一问挑起了陈伟斌满肚子的火,他跳将起来,一只脚踏在椅子上,连珠炮嚷起来:“妈的,就仗着叶行长当她的靠山,整天和我作对。枉我一直关照她,真是‘养狗咬脚跟’。我看用不了多久就要跟她换位了。刚才又捣鼓叶行长让她和区府办公室主任拉关系,还一口一个叶行长的,你说可气不可气……” 管明把食指往嘴边一放,“嘘”了一声:“注意影响。”走去把门关上,回头瞪了陈伟斌一眼,口吻带着教训:“你啊,说你用屁股思考你还不服,光会发脾气。那时我就叫你不要关照伊婷,到时会有你好果子吃,你却说那是因为叶利华与她的关系。怎么样,被美女蛇咬到了吧?整天色迷迷的!” 陈伟斌被一语中的,十分尴尬,心里却道:谁象你啊,一门心思往上爬,除了想升官之外对啥都不感兴趣,连个名字都叫“官迷”,还说自己坐怀不乱,屁! 管明以为陈伟斌心虚了,继续教训道:“要不是袁行长象你那样色迷心窍,事情也不至于这么糟。” 陈伟斌忍不住了,懊恼地反驳管明:“你还好说,要不是你把伊婷调回信贷科,我也根本不用受这鸟气。” “你以为啦,”管明也跳了起来:“叶利华发那么大的脾气,连袁大头都怕了,我还能怎样?死顶?”便想起叶利华出差回来时的那一幕…… “管明,来行长室一下!”电话里传出了叶利华严厉的声音。 “完了,母老虎回来了!”管明的心怦怦乱跳,嘴里不经意的叨咕了一句,便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叶利华的办公室。 “伊婷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去了总务科?”管明刚露面,叶利华就厉声问他。 “是这么回事。”管明早已想好用什么话来搪塞叶利华的质问,因为他知道,这肯定是免不了的事,于是答道:“分行派人来支行调查劲发公司破产一事,袁行长说,当事人最好不要在场,让我把伊婷先借调到总务科,等调查结束后再作处理。” “那么,调查完这么久怎么她还在总务科?”叶利华仍然单刀直入。 “袁行说,估摸您也差不多学习回支行了,干脆等您回来再行处理吧。” 管明是出了名的滑头,叶利华知道再问也问不出啥,心想:管你和袁大头搞啥名堂,只要把人还我就行。遂道:“既然如此,伊婷今天就‘归还’信贷科。你先把她找来我办公室,我给她布置任务。” “是,是!”管明忙不迭地点头退出行长室,才发现额上满是汗水…… 陈伟斌见管明的脸开始变色,便道:“算了算了,咱们别互相指责了,你说怎么办吧,我已经被她气得脑子一片空白,你好歹给个办法。” “放心吧,我会帮你搞定她的。”管明把耷拉在额前的头发往后甩了甩:“伊婷在劲发公司问题上栽了跟斗,这事肯定不会就这样算了。袁行长说,等分行处理完叶利华后,他就给伊婷好看。等叶利华倒了台,我就有办法对付那狐狸精!” “太好了,就看你的力度了。一定要替我出这口恶气!”陈伟斌松了口气,边穿回上衣边道:“说真的,把我挤走了,你也少了个同心同德的人。” “我们不能只守不攻,要双管齐下,一起在袁行长面前给她小鞋穿,让她尝尝咱们的厉害。”管明说着,走到陈伟斌耳畔小声道:“记住了,要拣袁行长最不喜欢、最敏感的问题说事,才能挑动他。学精点,对袁行长多说些好听的,反正说多少好话都不用掏腰包。” “你真行!”陈伟斌脸上现出笑容。 “整人要讲究策略,骂啊打的整不死人。”管明继续“循循诱导”:“象袁大头那样大会讲小会骂有鸟用,那是发泄。叶利华的做法那才叫绝,吃了你都不知道。记住,整伊婷的事千万不能透露半点风声。万一袁忠诚倒霉,咱也吃不了兜着走。” “袁行长好好的,怎会倒霉?要倒霉也是叶利华啊。”陈伟斌很不解。 “你不懂,人际关系本身就是一种学问,也是一种本事。好了,废话少说,无论如何这事只能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放心,我又不傻。”陈伟斌猛吐了一口烟。 俩人又商量了一些对策,陈伟斌便离去了。 回到科里,陈伟斌象啥事也没发生过,拿了资料走进伊婷的办公室,语气很平和:“阿婷,我家里有急事,明后两天补休。这里有几笔贷款,很急的。你先写贷款调查,写好放我桌上,我回来再补签。另外,汇通公司和粮食局的贷款不符合条件,你先写出意见,到时我再补充。” 陈伟斌的态度整个雨过天晴般:“还有,你把小刘的扣奖问题处理一下,按我们讨论的办,人事科急着要上报。如果科里有什么问题,你先处理了,等我回来再汇报给我听。” 伊婷忙不迭答应着,她甚至有些感动:没想到陈科气量那么大,看来还得好好向他学习,宰相肚里能撑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