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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短篇小说三等奖:嫦娥奔月

    李泽建(汕头职业技术学院)一、王升吓了一跳,叫道:“哟,不得了了,这血都快流干了夜来得悄无声息,后羿仍骑着马准备翻过前面的小山坡,黑暗已经像绝好的暗杀手袭了过来。后羿被打得前呼后仰,一时措手不及,他只一心想再打点什么,否则嫦娥又不知会装出什么样的脸来给他看。他用力在马肚子上磕了一下,催马快跑,然而,马仍然是不急不缓地小跑着,他又磕了一下,稍用力了点儿,马仍然没有飞腾的动静,后羿不耐烦地骂道:“畜生,怎不听叫唤了?”他想喊一声“驾”,肚子却率先咕咕叫了起来。“该死,怎就饿了。”他埋怨着,听见马也呼呼地喘着气,像是没什么力气了。他抬头看天,太阳差不多溜进了西边连绵起伏的山头里,只露着一丁点脑门在朝他笑,他看不清不远的树木了,只看得灰蒙蒙一片模糊。“天可真贼哪,黑得比往日快了。”他摇头,勒住了马,开始往回走,别在腰间兜网里还没断气的乌鸦挣动了几下,惹得他一阵恼火:“该死的乌鸦,吃了弓箭还不死。倒霉透了今天,只有乌鸦了,太太可是咽不下去。”他忆起嫦娥往日见了又是乌鸦时紧皱的柳眉,拉得老长的殷红小嘴,满是冰雪的脸,用尖尖的指头戳着他的脸落难他,心里不由得一紧,忐忑不安地焦急起来。可是也便只有乌鸦了,他长叹了一口气,哎,女人要是不生气,可是好看极了。但他又觉得,太太生气起来也很美。后羿又摇摇头,骑马飞奔了起来。此时天已全黑了,像一口烧黑了的大锅倒扣下来,“太太一定在生气罢,天都黑了,她还在等着猎物下锅呢。”马似乎认得回去的路,得得得地飞跑,后羿只听得烈风在两耳边呼呼地朝他怒吼,不消片刻,远远地就可以看见寨子里的灯火了。马刚停住,料理马的王升就提着灯迎了上来,接住马绳,道:“老爷今天可比往日晚了?”后羿矫健地从马鞍上翻下来,边卸下弓箭边道:“是的,我打算越过山坡再打点什么时天已经黑了,该死的天黑得快得很呐。”顿了顿小声地问道:“太太呢?”女辛一旁接住了弓箭,正帮后羿卸下网里的乌鸦,道:“太太摔破了一只碗和一只杯子,落着泪跑回娘家去了,我想大概是受不住饿了吧。”后羿点点头,默然地叹了口气:“哎,太太的脾气越闹越坏了,她怎么能摔坏一只碗和一只杯子呢,可是我用三条蛇和五只麻雀才换回来的啊,哎,猎物越难了,我今天跑了七十里除了该死的乌鸦便什么都没有了。”摇过了头,叹过了气,便径直往屋里走了进去,刚到门槛,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便打住了脚,转身问女辛:“太太可真是去了姚家?”女辛用力帮乌鸦退着毛,也没有工夫抬头,道:“是的,老爷,您上回吩咐过要盯紧太太,我亲眼看见太太跑进姚家的寨门才回来的,没多少工夫老爷您就回来了。”后羿“哦”了一声茫然地点点头,心想,没事就好,去姚家也罢,便用不着只吃乌鸦了,太太她也咽不下去。便吩咐女辛:“今天的乌鸦多了几只,待会儿你送去给逢蒙老爷,让他吃了,顺便问问他明天可休耕,若是,便请他明儿到后山去瞧瞧,看可有好东西,回头让王升多量三升白豆喂马,赶明儿多跑几十里,看可有好东西。”“哟!”女辛尖叫一声,忙活的双手一抖,应道:“老爷,再去几十里可就到洛水啦。”“是的,我就是要去洛水瞧瞧,看可有水鸟,再不,射些水鱼也是挺不错的,”后羿说罢就径直进了里屋,才坐下又慌忙跑了出来,叫住正去倒乌鸦羽毛的女辛,道:“对了,这事千万莫让太太晓得,若是她知道了恐怕射了好东西也吃不着哩。”灯还没有打上,里屋里一片黑浑浑的,他想喊女乙,忽而又想:罢了,还是自己来吧,女乙在收干柴弄火呢,太太可从来没有这么殷勤过咧。他摸索着,在黑暗中眼睛仿佛瞎了,没有一点用处。他觉得好些累了,膀子似乎没什么力气,脚邦子也是,忽然“哐当”几声,脚板传来一阵零碎的清凉,,他吃了一惊却来不及稳住脚,一下子重重地踩了下去,剧烈的疼痛火烧火燎地从脚底翻滚上来,他忍不住“哎哟”一声喊了出来,急忙收起脚,不想力气猛了些,整个身子失去了平衡,扑通倒坐在了地上。他用手捂住伤口,血液带着温度正从他那双握弓箭紧得很的指间跑出来,从指间穿过去,掉到地上。他咬紧牙,骂道:“该死,疼死我啦。”王升放马回来,听得是后羿的声音,撑了灯,踩得地板咚咚咚地跑了进来,见后羿坐在地上,慌张地问:“老爷,怎么啦?”忙把灯探了过来。后羿终于看到地上乱了一地的碎碗片,大的、小的、方块的、三角的、奇形怪状的,满地都是。他去看他的脚,捂住伤口的手满是殷红的血。王升吓了一跳,叫道:“哟,不得了了,这血都快流干了,老爷你等着,我找药去。”放下了灯又咚咚咚地跑了出去。后羿疼得大口地喘着气,脸上黝黑的肌肉猛烈地抽动着,像蛇一样在他的脸上爬动。他松开捂住伤口的手,露出嫦娥那殷红的双唇般的伤口,竟然活生生地横在他硕大的脚板上,血仍在涓涓地流,他想起嫦娥流泪时也便是这么从眼窝里涌出来,划过白里透红的脸颊,滴溜溜地掉到地上。嫦娥去了姚家,她看不到后羿脚板上硕大的伤口,她不晓得她打碎的碗片狠狠刺进了她丈夫满是肌肉和硬茧的脚,她不晓得那地上的鲜血仍在透着微微的热量,她不知道,她怎么会知道。后羿想罢,感觉伤口似乎不疼了,胸口却兀自疼了起来。太太的脾气越来越糟糕了,她怎么能打碎一只碗和一只杯子,他又想,我若早些回来太太该是不会摔的罢,可是也便只有乌鸦了,她怎么能不生气?可是她当初要嫁给我的时候说喝西北风也愿意的,唉,算了,赶明儿去洛水瞧瞧罢。他静静地坐着,等王升快些拿药来,可是王升还未来。[NextPage]二:后羿眼睛发了红:可是我那时已经跟嫦娥有了婚约女辛来喊后羿起床时,天还是灰蒙蒙的,太阳刚好爬上地面,只露着一小半边脸,红得像血。后羿霍地从床上腾起来,脚才着地,便触着了伤口,哎哟一声,便一脚重一脚轻地挨出了家门。王升见状,赶紧松了手中的马绳,去扶住他,道:“老爷,要不,休一天猎罢。”后羿忍住疼痛爽朗笑了:“不碍事,骑在马背上的哩,假若今天休了猎就只有喝西北风了,太太回来可不得了,噢,是了,问过逢蒙老爷么?他可闲着?”王升扶后羿上了马,把弓箭递给后羿套上,在兜网里放足后羿中午吃的五块拌葱大烙饼,三大团夹心乌鸦肉面团,以及五根大葱,才应道:“是的,女辛回来说他播过了种是闲着的,也将要去后山猎猎物,顺便试一下身手,还说有好吃的便送些来。”后羿使劲将兜网束在硬朗的腰杆上,晃晃脖子道:“逢蒙也便是要多猎猎物才好罢,可惜他只会用从我这儿学来的手艺到衙门那儿卖乖去。”后羿说罢摇摇头,吩咐道:“回头你让女辛去姚家请太太回来,便说今晚不吃乌鸦了。”王升应着:“是的,老爷。”后羿将腿一蹬,马放开蹄子便飞奔了出去。后羿决计先去洛水,回头再顺路瞧瞧别的地方。他使劲鞭着马,树木刷刷地往后退去,风狠狠地朝他扑过来,如同嫦娥刀刃般犀利的目光砍在黝黑的脸上,后羿浑身凉飕飕起来。他想起了过去,嫦娥的脾气还没像现在这么糟糕,后山上的动物还是成群结队的,他们的生活过得快活而舒适。后羿叹口气:“唉,太太怎么会不知道如今后山禽兽绝迹呢,不久前她还说好久不曾听见麻雀的叫声了呢!唉,我的箭法也真是好得很,怎么射个遍地精光,只怕往后就是乌鸦也没有了。”马不知跑了多久,后羿终于感觉地方越来越陌生,越来越荒凉,高高的茅草没过了马背,树木也从来没有过的粗壮,路渐渐崎岖起来,满是坚硬的碎石。马便慢了下去,后羿也不再催它,担心着坚硬的碎石磕坏了马的蹄子,坚硬的草杆划坏马的皮毛,便专拣草低的地方走。他终于听到了久违的斑鸠叫声,还有山鸡的,麻雀的,老鹰的,草丛里开始有了密密麻麻的响动,许多动物受了马的惊吓一下子散了开去。后羿嘿嘿地笑了两声:“该快是到洛水了罢,好东西多得很啊,哎呀,好些年没来了,树都这么高大了,草也高而密了许多,简直不同以往了,呵呵!”后羿春风得意地策马,心想以后再也使不得只吃令人恶心的乌鸦肉了,太太也会高兴起来不再对他发脾气。然而后羿的高兴并不长久,他看着这熟悉了又陌生的地方,眉头很快就紧皱了起来,笑容也平静了下去,眼神兀自恍惚起来,许久,才长吐了口气,叹道:“唉,好些年没来看宓妃了,这次若是碰上了该说些什么好呢?过去她是那么爱我,我怎好意思再见到她!唉,就是对她不住。”后羿叹了气就没有再高兴起来,心里只是盘算着若是见着了宓妃该说点什么。太太不许我来看你,我本想来的。后羿觉得这样直白不好,宓妃会觉得太太小家子气,自己也不光彩。唉,宓妃,你看我这些年都忙着生计了,总是钻不出空子来瞧瞧你,真是过意不去,你还好吗?后羿感觉这样说似乎还过得去,只是他担心宓妃若是问他现在怎么有空来了,再让她知道自己是打猎来的,似乎就不是真心诚意地来看她,他不忍心她难过。他是真心诚意地想看看她,看她过得可好,他不希望她误会。忽然有人叫了他一声:“是后羿哥吗?”后羿吓了一跳,险些从马上摔了下来,扭了头,就看见宓妃飘在半空含笑地看着他,眼眸里尽是以前那般的饱含深情。后羿觉得那目光仿佛有了磁性,心跳彭然加快,浮浮的就慌了,忙低下头来看着地,应道:“是的。”宓妃盯着他咪咪笑,早看透他的心思,直接了然地道:“你刚才是在想我吗?我来了这么久你都不晓得。”后羿满脸通红,不敢出声宓妃莞尔笑了:“想不到你还是和以前那样害羞,一点都没有改变。”后羿一时答不上话,忙用手来抹脸上豆大的汗珠。宓妃见状便心疼地道:“后羿哥,在树林里歇歇脚吧,你看你都满头大汗了。”后羿点点头,磨磨蹭蹭地下马,尽管很小心,还是磕疼了受伤的脚,他没敢叫出来,只好忍着,并装得很轻松自然的样子。宓妃很明眼就看了出来,问:“后羿哥,你的脚怎么啦?”后羿靠着树坐了下来,赶忙应道:“喔,没事,只是受了些小伤,简直不碍事。”说罢憨憨地笑了起来。宓妃白了他一眼,走过去道:“让我看看。”蹲下来抬起后羿的脚,脚底的纱布竟然满满地全是血,她吓了一大跳,皱着柳眉,焦急不安地道:“受伤了怎么还出来打猎?染了风寒怎么办?”后羿急忙收起脚来缩到屁股下,苦笑着说:“不碍事,不碍事的。”宓妃愤然激动起来:“怎么会不碍事呢,我看伤得并不轻,马都下不了,都伤成这样子嫦娥怎么舍得让你出来,她不心疼我可受不了,你看看纱布,全是血啊,我真是不知道嫦娥到底怎么啦!她怎么忍心。”眼窝里竟然急出了泪。后羿心里颇为感动:“是我自己要出来的,不关嫦娥的事。”顿了顿,抬起头来接住宓妃的温情的目光,道:“宓妃我想不到这么多年了,你还这样关心我。”宓妃动情地看着他:“后羿哥,我永远爱你,这些年我天天盼望着你来,太阳出来了我就出来开始等,太阳下山后才失望而归,可就是不见你的踪影,后羿哥,你可知道不见你一眼,我心就安不下来,假若当初你先遇见的是我,你娶的会是我吗?”后羿不敢再看宓妃,低下头,脸绯红了大片,心里火烧火燎的煞是难受:“过去的不提了,不提了,提了叫人心里难受。”宓妃眼窝里闪动着泪光,握住后羿的手。后羿颤了颤,终究没有抽回来:“后羿哥,你告诉我,倘若是,我这么多年就没白爱你,只要你心里曾经爱过我我就心满意足了。”后羿眼睛发了红,心里暖烘烘的,却想起嫦娥那张冷酷的脸,便一大半着了凉,点点头:“可是我那时已经跟嫦娥有了婚约,宓妃我真是对不起你,我——”宓妃泪流满面,打断他的话,哽咽道:“只要你曾经爱过我就行了,我别无他求。这些年你过得尚好吗?”后羿点点头,有些羞涩:“就是后山上的动物给我射了个精光,其他什么都不缺。”宓妃点点头明白他要说什么,笑了:“我就知道你箭法了得,准会射光的,这些年洛河附近的动物我都保护了起来,就怕你找不着吃的,以后你不用再去找了,找也找不着,你就到这里来,我每天给你准备着。”后羿心里过意不去:“这怎么好呢。”宓妃说:“这有什么不好,我跟你是谁跟谁啊,你过得好我就开心,若不是为了你,我让嫦娥吃西北风去。”-后羿点点头,伸手帮宓妃拭去眼泪:“宓妃,你真好。”他不由得想起了嫦娥,这些年似乎压根儿没把他放在心上,也不曾像宓妃这样关心过他,心里不由得一阵辛酸。[NextPage]三:冯夷骂道:后羿,你胆敢再动我老婆看看后羿回来时太阳已经偏西了,阳光没有了午时的盛气凌人,天气变得有些凉爽。后羿看看兜网里的大白兔,松了口气:“太太该是开心了罢,用不着吃乌鸦了。唉,宓妃真好,非得送我大白兔不可。”后羿催马快跑,想着早些回去让太太和家将们都高兴高兴,然而这时从半空中砸下来一声怒吼:“后羿你这不要脸的,给我站住。”声如霹雳,在天空回旋,气焰汹汹令人战栗。后羿着实吃了一惊,感觉声音震耳欲聋,勒住了马,循声望去,只见一条巨大的飞龙自东北角飞腾而来,马立即被惊吓,躁动起来,后羿斥道:“畜生,飞龙有甚么好惧怕,射日时火龙见得少吗!”马终于给后羿稳住,他再扭头,飞龙已经来到了上空,丑陋的龙头双角间站着个书生模样的男人,后羿看了好久才模模糊糊辨出他是冯夷,心里感到不妙,冯夷向来不是个好东西。冯夷洋洋得意地大声喝道:“后羿,你还记得我吗?”后羿朗朗大笑讥讽道:“我道是谁呢,这么大的排场,这么凶的口气,不就是小河神冯夷么。”“哼,对你这样的小人容不得客气。”“哈哈,我倒想要瞧瞧我哪儿有比你冯夷小人的地方。”“后羿,你别再装蒜了,你胆敢再动我老婆看看,我决不饶你。”“哼,宓妃可不是你冯夷恶霸的老婆,当年你强行抢走她,并逼她嫁给你,我真后悔只是射伤你的狗眼,没把你射死。”冯夷脸色大变,陡然黑起来,似乎被后羿陷住了喉咙,喘不过气:“后羿,你射伤我的旧帐我姑且不与你算,你只要保证以后不再勾引我老婆,我就放你一条生路。”“呸,”后羿晓得他是惧怕射日弓,然而听得他的这般话不由得发起了怒:“冯夷,你给我住口,宓妃从来没爱过你,又怎会是你老婆。”“后羿,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惹恼了我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宓妃不肯依我还不是因为你勾引她,今天若不是逢蒙,我还蒙在鼓里,快说,你对我老婆都干了些什么?”“逢蒙,又是他那改不了吃屎的狗,可恶。”后羿气得满脸通红,想起又是逢蒙的阴谋诡计不禁咬牙切齿。又是他,我早该晓得他喜欢太太怎容得下我,当初千方百计地阻挠我与太太成亲,还假惺惺的要来跟我学艺,不过是为了亲近太太的计谋,哼!我是看在太太的脸面上才咬牙收他的,真是不知好歹的东西,教得他一身工夫,前年却背地里暗箭杀我,今天居然又与冯夷联起手来对付我,该死的全不是好东西。后羿想罢怒火中烧,眼里迸出寒光,抓起拳头,仰起脸怒道:“我们什么都干了,看你能把我怎么样,倘若你敢动宓妃一根毫毛,我非用射日弓射得你魂飞魄散不可。”“后羿。”后羿话音未落另一个声音就迸了出来。后羿听得声音熟悉,扭过头,兜头就被浇了一桶冷水,从头凉到脚跟,打了个冷颤。只见嫦娥黑着脸骑着马不知何时已立在了他的身后,逢夷的马紧挨在她旁边,露出诡秘的阴笑。后羿感觉今天不幸到了极点,偏是给嫦娥听得正着,心说糟糕,汗凉凉地就出来了,怒气顿时消失得殆尽,尴尬且小心翼翼地道:“太太,你怎么来了。”嫦娥面色苍白,却横眉竖眼地闪着泪光,顿顿说道:“后羿,我真是瞎了眼,这么多年我就知道你心里尽是惦记着那狐狸精,若不是逢蒙老爷亲眼所见,我又亲耳听得,我真不敢相信这是事实,过去的我一直没和你追究,可是今天你叫我怎么能不在乎,你这么喜欢那死狐狸精又何必娶我,你根本就没有爱过我,后羿你一直在骗我,一直骗我。”嫦娥说得激动起来,眼泪簌簌地下落。后羿一时不知所措,没了折,心里空荡荡的悔不该这样瞎说,低压着头,着急地解释道:“太太,我和宓妃并没有过什么,刚才所说的尽是气话,我今天到洛水去为的是不再让你吃乌鸦,你瞧,我不是打到兔子了么?你甭听逢蒙胡说八道,他是混蛋。”逢蒙鄙夷地扫了一眼后羿,很不以为然地发冷笑:“嫦娥,后羿跟宓妃的所作所为我是亲眼所见,又怎会是胡说八道,你刚才也听得他亲口所说,不信你可以问河神大人。”说罢转向后羿道:“后羿你甭血口喷人恶人先告状,你既然是射日英雄,怎没有一点英雄本色,敢做不敢当。”冯夷面色铁青,阴着脸,目光满是杀气:“嫦娥,你丈夫勾引我妻子,干的尽是见不得光的事,你丈夫不感到羞耻,我冯夷的脸可往哪搁,今日你们若不给我个说法我非杀了你们全家。”嫦娥听得后面那句吓得颤了颤,同时嘴也张了一下,险些从马上栽下来。逢蒙见状赶紧说道:“只杀后羿就好,莫要伤着嫦娥,此事与她毫无关系。”后羿轻蔑地看了冯夷一眼,将冷冷的目光转向献殷勤的逢蒙,逢蒙立即倒吸了口冷气,后羿狠狠道:“冯夷,想杀我没那么容易,今天你跟逢蒙联起手来对付我,真是异想天开。逢蒙,你以为这样就可以得到太太的欢心,使你的阴谋诡计得逞么?太太,今天的事全是他们两个的合谋,你不要上了他们的当,逢蒙的心思你应该明白,他不过是为了得到你,前年暗箭伤我的就是他。”后羿目光哀怜地望向嫦娥,“太太,难道你就信不过我么?”逢蒙给后羿掀了底,恼羞成怒:“后羿,你的故事编得太动听了,只是可惜啊,你以为有人相信你么?嫦娥,你已经被你丈夫的花言巧语骗了许多回,你容不得再上他的当,他背地里有别的女人,难道你就这样算了,到头来吃亏的还是你。”嫦娥心里矛盾着,她最恨的就是后羿和宓妃那段阴魂不散的恋情,终日担忧他们死灰复燃,不让他去洛水就是为了防止他们再见面,这下倒好了,全都发生了,我该怎么办是好?但听得逢蒙的话,到头来吃亏的的确只有自己,想着想着竟激动起来,抬起汪汪泪眼,看着后羿,许久,摇着头,一字一顿地道:“后羿,你叫我怎么相信你,怎么相信你,我是再也不会信你的,再也不会。”后羿像挨了一拳,楞住了,几乎从马上摔下来,面色像是生了大病,苍白如纸,绝望至极的目光黯淡了下来,放眼过去的尽是无边的黑暗。逢蒙暗暗窃喜,并绝不手软,大声喝道:“既然这样,还不赶快替嫦娥教训教训他。”冯夷收到信号般趁后羿发愣的空隙发起进攻:“去,飞龙,收拾他。”巨大的飞龙将龙尾一摆,伸出锋利的龙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后羿脑袋抓去。嫦娥忽然打了个激灵,清醒过来,大吃一惊哭喊:“休得伤害他。”想冲过去,逢蒙却拉住了马,眼睁睁地看着龙爪刺向后羿。后羿惊醒过来,已来不及取弓搭箭,龙爪近在咫尺,知道这回是必死无疑,他想翻身下马,脚却伤着使不出劲。逢蒙冷笑着。冯夷笑道:“后羿你去死吧,哈哈。”龙爪冲了过去,嫦娥赶紧闭上眼抱住头不敢也不愿去看后羿的头被活生生地给龙爪抓断,拼命地喊:“不要,不要。”后羿大喊一声:“啊。”龙爪已经冲了过去,飞龙在空中打了个转,站在龙角间冯夷仰天长笑。嫦娥顿时昏了过去,从马上摔下来,逢蒙立即将她接住,抱在怀里。“冯夷,你不要高兴得太早了。”又是一个忽如其来的声音。冯夷的笑声像断弦的琴声嘎然而止,慌张地转过头,但见宓妃抱着后羿已然飘在了半空。后羿毫发无损,死里逃生地长吁了口气,问宓妃:“你怎么来了?”宓妃怜爱地看着他:“我见天空无缘无故出现了彩霞,准是有龙出现,便猜着是冯夷那该死的混蛋,就赶了过来。你伤着没有?”后羿摇摇头:“要不是你来得及时,恐怕就没命了,该死的冯夷真够心狠手辣。”逢蒙见后羿没有死,怕后羿寻仇就慌了,忙摇醒嫦娥。嫦娥睁开眼就问:“后羿呢?”逢蒙指了指天空:“在那呢。”嫦娥望了过去,见后羿安然无恙,放了心,却很不满意后羿给宓妃抱住,竟吃起醋来:“死狐狸精,你别抱着我丈夫。”“宓妃,你放开他。”冯夷也吃起醋怒道。“冯夷,你以为你威胁我跟你成亲我就是你的人了,你别做梦了,我恨死你,我爱的是后羿,我不许任何人伤害他。”宓妃狠狠地瞪着冯夷。嫦娥着急地指着宓妃怒道:“死狐狸精,你休想夺走我丈夫。”“嫦娥,你还算是后羿哥的妻子么?帮着外人来欺负他,若不是我后羿哥就给你害死了,你非得害死他你才肯罢休么?后羿哥那么爱你,处处护着你,你居然反过来污蔑他,他脚伤着也起早摸黑地出来打东西养你,你倒好,不耕不织成天去打麻将,这些你非但不感激,还整天不给他好脸色看,今天帮着外人来杀他,你还算是人吗?你爱过他吗?”宓妃说得激动泪就出来了,“你以为你躺在别人的怀里后羿哥就好受么?”嫦娥给她说得脸一阵青一阵白,发现自己被逢蒙搂在怀里就慌了:“我怎么会在这里,快放我下来。”挣扎着下了地。宓妃的话说到了后羿的心坎上,心里暖暖的尽是感激,但看到嫦娥他一下子软了,道:“宓妃,你放我下来罢。”“不行,我不会让你受到伤害的。”宓妃紧紧抱住他的腰,把头贴在他的胸膛上。后羿见逢蒙还磨蹭在嫦娥旁边大声怒道:“宓妃,你放我下来,我非收拾那两个混蛋不可,让他们尝尝射日弓的味道。”逢蒙首先慌了,骑着马飞奔而逃。宓妃见状喝道:“逢蒙,休想逃走。”拔了玉簪就想出招,却被后羿阻住了:“放他走罢。”宓妃笑了:“我就知道你菩萨心肠,我吓吓他罢了。”扭头望向冯夷:“你还不走吗?非要后羿哥射你才狼狈而逃么?”冯夷见大势已去,仍护着脸面怒道:“哼,后羿,我们走着瞧。”长袖一甩,驾着飞龙呼呼亡命而逃。嫦娥见冯夷也走了就急了:“后羿,你还不快下来,窝在别人怀里干什么。”后羿以为嫦娥原谅了他,忙应道:“太太,我这就下来。”宓妃脸色顿时变了,眼里晃着泪光,深情地望着后羿,非但不松手反倒用尽力气抱紧他。后羿见状不忍再出声,可是嫦娥在底下直溜溜地看着,还是咬咬牙:“宓妃,我对不起你,放我下去罢。”宓妃无言地看着后羿,热泪一滴滴地灼在他的胸口上,后羿的心软下来,再没有开口的勇气。“死狐狸精,你不要这么死皮赖脸,放他下来。”嫦娥怒道。宓妃微微颤抖,忧伤的脸毫无血色,后羿心像被捅了刀子,很是难受,听得嫦娥锋利的话语,忍不住发了火:“你闭嘴,我不许你再骂她,你有像她这么爱过我吗?”后羿终于第一次向嫦娥发了火,说完后马上就后悔了。嫦娥发起了抖,脸色翻白,目光呆滞含着泪水,只张着嘴发不出声音,她万没有想到后羿也会帮着宓妃向她发火,这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心里冰冷如霜。后羿慌了,悔不该这么说,事情简直糟糕透顶,亡羊补牢道:“太太,我该死,我不该这样说你,回去我蒸兔子给你吃。”转向宓妃:“放我下吧。”嫦娥忽然嚷叫道:“你不用下来了,你永远不用下来了,从今往后我不想再见到你。”叫完从怀里掏出了什么往嘴里塞。后羿疑是嫦娥受打击过大吃了毒药,大叫:“太太,你不要做傻事。”宓妃也慌了,劝她:“嫦娥,你不要那么傻。”嫦娥哭道:“我是傻,我真的傻,傻到连自己的丈夫也看不住。”顿了顿:“后羿,我永远也不要再见到你。”说罢脚一瞪,像离弦的箭轻飘飘地飞了起来。后羿惊呆了,晓得她是吃了王母娘娘送他的仙丹,大喊:“太太,太太。”嫦娥没理他,朝着早早就出来了还若隐若现的月亮飞去。“宓妃,你赶快去把她追回来。”宓妃本不想去,但见后羿满是哀求的眼,不想他难过还是狠下心点点头,但当她抬起头来,已寻不到嫦娥踪影。后羿终于泻了气,颓废地道:“太太怎么忍心丢下我,独自升天,王母给我的仙丹只是一粒,我没忍心一个人吃,就给她放着,待我再去向王母取了一同飞天的,可是今天——万想不到——唉——。”宓妃却含笑道:“后羿哥,你不要难过了,没有嫦娥你不是还有我吗?只要开心升不升天有什么区别哩。”后羿叹口气,失望地摇摇头,无可奈何的叹道:“唉,罢罢,由她去罢。”

    2012-03-29 09:55:42 作者:李泽建 9575 0

  • 短篇小说三等奖:微博时代的……

    林麟一(广东第二师范学院)一欣赏你目前的环境,爱你目前的生活,在无意义之中去找意义,在枯燥之中去找乐趣。——陆子君微博陆子君就读的大学在新校区,第一期工程刚完工。走进校园,迎面而来的是几幢稀稀疏疏的高楼,在黄土地里静默着。这里设施不完善,就像被人遗忘的孤岛,常年刮大风,冬冷夏热。她的宿舍处在一个阳光照耀不到的角落,无法享受被子晾晒后阳光的味道,只有狂风显威似地拍打着阳台的门窗,看着门锁被摧残得面目全非,陆子君想,是注定我的人生要逆风而行吗?当初父母把辛苦凑齐的血汗钱交到她手上时,沉甸甸地压住了陆子君的呼吸。回想着父亲的叹息,母亲无声的眼泪,陆子君咬紧了嘴唇——我一定要出人头地!如果你改变不了沙漠,那就只能想办法让自己变成仙人掌。——叶暮微博夕阳西下,看着爸爸远去的车子,妈妈含泪的脸,想着爷爷的语重心长,奶奶的声声叮嘱,环顾连高中都不如的大学校园,叶暮暗想,一定要证明给所有人看,我不是温室的花朵,我要“东山再起”。突然,一个瘦弱的身影吸引了他的目光,风尘仆仆,满头大汗,脸色苍白的女孩提着四五袋貌似比她还重的行李蹒跚而行。他顿时想起“举手之劳、助人为乐”的中华传统美德,于是迈步上前帮忙。交谈中得知女孩竟是独自一人来报道的。对比自己,叶暮不禁有点羞愧。夜幕降临时分,走到了女孩宿舍,她礼貌的谢过叶暮,展唇一笑。那温暖的灯光和女孩倚在门框目送叶暮的身影让他想起了“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二过去不等于未来,做自己想做的人。——陆子君微博日子平淡如水的过着,大学的生活自由而轻松。陆子君继续着“三点一线”的生活,宿舍——教室——食堂,更多的时候,陆子君是窝在宿舍读书。一本好书在手,就像是在品一杯浓茶。也许是龙井的悠远,也许是铁观音的欣然,又或是毛峰的回味无穷。那上下起伏的文字,犹如一片片茶叶,忽上忽下,心情也随之淡然荡漾起来。鲁迅、张爱玲、三毛、雪莱、弗洛伊德……或者听听陈安之、张践等的演讲,吟吟苏轼、海子的诗,丰富自己的心灵,拂去失意的尘埃。陆子君坚持着高中时期的规律作息,“‘颓废’,我的字典里没有这个字眼!”陆子君在心里下定决心,给梦想插上一对翅膀,即使逆风飞扬,我也必定会飞得更高。兵家有言,攻心为上,不战而屈人之兵是为上策。——叶暮微博今天在饭堂偶遇她两次,教学楼三次,路上一次。在精心设计的“邂逅”中,那个被我“英雄救美”的女孩总算记住我了,叶暮窃喜。他发扬人多力量大的精神,调动关系网,收集对方情报:目标人物:陆子君。爱好:读书,图书馆的忠实粉丝。活动区域:教室(上课时间)、饭堂(下课后,没课则在早上11,下午4:50左右)、宿舍(禁区)。作战策略:获得她的qq、微博、手机号码等联系方式;与她分享高考失利的心情,彼此鼓励,不抛弃,不放弃,齐齐奋斗不息,努力不止;要好好表现,不当颓废男,争当魄力哥。三现在没有得到我要的,将来就将得到更好的。——陆子君微博狂风卷着黄沙扑面而来,陆子君揉揉太阳穴,学生会面试失败,青年志愿者协会面试失败……难道我成了传说中的“面霸”?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大学里一定要进学生会和社团?怀着一肚子的疑问和挫败,陆子君呆坐在一个僻静角落的石板上。恍然间,她听到了一阵悠扬的笛声挤过灰暗的楼群,飘散到耳边,随着微风荡来荡去。那笛声空灵缠绵,就象初升的太阳透过枝桠照在叶子的露珠上,直抵内心。她沉默着,细细地数着脚下石板的块数,如同数着自己千沟万壑的思绪。旁边的小树苗上,一只蜗牛慢慢往上爬,蓦地,树苗打了个寒战,蜗牛也掉了下来,可是蜗牛没有气馁,再接再厉,但是,风儿听不到蜗牛的心声,毫不留情地拍打着小树苗,蜗牛又掉下来了,令人惊奇的是,蜗牛居然又固执的坚定向上爬,不过这次,它转移了路线,曲折攀援,逆风而行,终于,它到达了花心。陆子君轻轻呼出一口气,抬起发酸的脖子,仰望天空,湛蓝的天空虽然时有乌云,终究会散去。陆子君阳光普照的路上跑着,她决定把阳光收集在心里,温暖心房,在远离阳光的日子里回味……留抑或走……——叶暮微博生活在一个阴阳比例严重失调的学校,叶暮荣幸的成为“国宝熊猫”,什么事都得心应手,除了……高中的兄弟艳羡他生活在花朵旁边成了校草,可是,当他回到了高中时期的辉煌,高考的阴霾还是无法在他心中抹去。是继续留在这里还是遵从一年前的想法?她,会等我吗?万千思绪他只想通过笛声来传达,当郁结随着笛声飘走,他走到窗前。窗外有蓬勃生长的绿意以及校道上的那个女孩——陆子君。她逆风飞快地跑着,头发扬起,被阳光折射成好看的金色,那一抹干净的笑容定格在风中。四假如人生不曾相遇,我还是那个我,偶尔做做梦,然后,开始日复一日的奔波,淹没在这喧嚣的城市里。我不会了解,这个世界还有这样的一个你。假如人生不曾相遇,我不会相信,有一种人可以百看不厌,有一种人一认识就觉得温馨。——陆子君微博“诚信·感恩”报告会现场,面对着台下黑压压的一片师弟师妹们憧憬、期待的目光,陆子君有种想笑的冲动,她仿佛看到一年前的自己,青涩懵懂。可是她必须摆出成熟干练的表情,做励志性演讲。作为全级第一名,一等奖学金获得者,国家奖学金获得者,顶着校园风云人物的头衔,她从高考的失利谈到大学开学的失意,后来的意气风发。态度决定一切,是的,她依旧不是什么干部,可是她获奖无数,文章也经常见诸报端。她说,“没有失败,只有暂时停止成功,逆风飞扬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退缩与胆怯”。掌声雷动,一架飞机自天际飞过,她望向窗外,飘洋过海的他现在还好吗?陆子君无法忘记他爽朗的笑容以及报道那天伸出的援助之手,看着他带着诸多荣誉到彼岸更高学府求学,她唯愿他一切安好。陆子君站在阳台上,风席卷而来,却吹不走阳光的味道。在远方,在路上,我一直都在。——叶暮微博再次站在大学的校门,叶暮的心境却是如此不同——理想的大学,独立的自己,带着梦想扬帆起航。他抬起头,阳光倾泻下来,照在牌匾金色大字上折射出夺目的光辉,氤氲中,他仿佛看见那个瘦弱的女孩,逆着风,含笑向他走来……

    2012-03-29 09:53:45 作者:林麟一 9569 0

  • 短篇小说三等奖:锦鲤桃花

    王舜禹(北京师范大学珠海分校)你赠我锦鲤,我送你桃花,让我做你的新娘,换慢慢老去的时光。Y城的春天依旧是慢腾腾地来了。镇上一如既往的潮湿温润,细细绵绵的雨被风一吹便斜斜地落在青石板上,轻轻地连水花都不见,只从那些细细漾开去的水纹知道,下雨了。宋锦时靠在院廊上看书,正念到“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抬眼便望见对面紧掩着的深桃木色大门。一阵桃花的香味儿从那儿若有若无地飘来,在雨中倒不浓烈,却也醉人。不一会儿,只见门扉轻启,女孩撑着一把藏青色的伞走到宋家门口,停驻了一下,却要走开。他瞥见了,出声道:“叶鲤,有事吗?”青衣女孩微微移开伞,露出一双晶亮的眸子,“宋锦时。”少年皱了皱好看的眉,什么时候起,她不再唤他“宋哥哥”了?“喏。这个给你。”女孩从身后拿出一枝未开的桃花,笨拙地放到他手中,转身时,只听得她说,“是爸爸让我拿来的。”宋锦时怔怔地看着花枝,有些不知所措。“小丫头长大了呢。”少年脸上闪过一丝诧然,“奶奶。”老人却笑着走开了。十七年前,春衫正薄,桃花正好。一辆白色广本碾了青泥,只停在巷口。最先从车上下来的是一个眉目深沉的男人,接着下来的女人面色苍白,轻易看得出体质极弱。但女人薄白的皮肤泛着淡淡的粉红,眉宇间有难掩的喜色。当天,巷子里的每户人家都得到了一枝桃花,香味儿溢满了小巷。人们都说新搬来的叶教授夫妇就是“桃花仙人”。那年除夕夜,女人生下了一个女孩。按照习俗,叶父请巷子里辈分最高的宋家奶奶给女孩取名字。老人瞅着自家门上“年年有余”的年画,给女孩取了个单字“鲤”。叶教授是个文化人,沉吟了一番便欣喜道谢。叶鲤日后也因着这一字之恩与老人亲近。宋家仅住着老人和宋锦时,跑得勤了,叶鲤渐渐也喜欢赖着这个虚长她三岁的男孩。从她会说话起,除了爸爸、妈妈和奶奶,叫得最多的就是“宋哥哥”了。两个小鬼尤爱缠着老人泡茶,有时抿着茶水数老人脸上的皱纹,直到不知不觉歪在一块儿迷迷糊糊。这时,老人拎着壶柄,下倾、上提,冻顶乌龙的香味儿便散出来,茶香盈室。两人喝下最后一壶,这才心满意足地睡去。偶尔叶鲤也会抱了鱼缸和他逗鱼儿,消磨时间。一回,一个不小心碎了她宝贝得紧的鱼缸,两条鱼给折腾死了,一气之下竟然咬了他,稀松几颗乳牙印湿湿地留在右手腕上,泛起青来。女孩赌了两天气不搭理他,宋锦时也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两条锦鲤,方才了了。到底是小孩儿心性,小小的鱼苗子逗得她“宋哥哥、宋哥哥”叫得更甜了,早忘了自个儿狠狠地咬了人家。打打闹闹,日子倒也过得平安喜乐。待到叶鲤十岁的时候,本来就身体不好的叶母终究是熬不过病痛的折磨去世了。叶鲤似乎受到了不小的打击,变得不大爱说话,只是时常望着院子里的那株桃树发呆。老人心疼她,知晓她爱茶,就开始教她茶道。从识茶、取水,再到赏茶,老人教得细致,她也索性投入身心。日子久了,就愈发显现出她的天分。七年过去,女孩出落得愈发安静,着了一件青色的衣裙,如一尾荷宛在院中央。她的茶道技艺已经到了精湛的地步。净具、置茶、冲泡,再到辨汤候都娴熟得很。敬茶时的“凤凰三点头”做得更是漂亮,青褐如铁的冻顶乌龙从紫砂壶里汩汩流出,落杯干净利落。茶道能够看得出一个人的心性。老人说:“叶鲤这孩子这些年终归是养了些心性,心倒是静的,只怕是太过薄凉了。”宋锦时知道,老人看人是很准的。他看得出她的隐忍。他记得当年她跪在坟前,额角擦破了皮,渗出血来,在惨白的脸上显得触目惊心。她却没有掉一滴眼泪,眼神里有着一只受伤小兽的倔强。不知怎么的,他就觉得这个女孩一定有着一颗杂草般坚韧的心。而叶鲤刚才的眼神同七年前一模一样,让人生出一种说不出的心疼。宋锦时一直认为,七是一个劫。七年前,病痛带走了叶鲤的母亲,也带走了一个孩子的活泼,七年后,离开的,是叶鲤。叶教授再也忍受不了思妻之苦,决定带着女儿离开,开始新的生活。当叶鲤抱着鱼缸站在宋锦时面前,他突然感到呼吸困难。很久以后他才知道,那种感觉,叫做心痛。女孩直直地望进他眼底,“宋锦时,一定要帮我照顾它们。”那语气,不是请求,是命令。她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将鱼缸塞进他怀里就跑掉了。两条锦鲤扑腾起的水花,湿了他的春衫。“喂!叶鲤!等一下!”他追出来,车子已经缓缓开动。“走吧。”女孩的语气极淡。男人意味不明地看了后视镜一眼,踩下了油门。过肩的长发散乱着,她将脸埋在腿肚之间,哭得极其惨烈。此时,宋锦时茫然地站在巷口,目送着远去的汽车,像是有人紧紧地锁了他的喉咙,一时说不出话来。泥土的腥味儿熏得他的脸湿湿的,“下雨了么?头一回这么讨厌呢。”在无垠的洪荒中用潮湿的年岁泡茶,苦乐参半,一切一切,终究抵不过时间。S城的春天是暖和的,叶鲤仍旧执着于重味的青茶,偏爱冻顶乌龙。抿了一小口茶,目光触及床头那本卷了边的《诗经》。她清楚地记得,多年来的梦魇,总是有这么一个人,在她无助的时候朝她伸出手,“来,我带你回家。”而她却对他说:“宋锦时,你可不可以当作没看到?”那时,她听见他温柔地应道,“好”。她便瞬间觉得心安。之后,她开始固执地不愿再叫他一句“宋哥哥”,还在离开之前偷偷带走了他的《诗经》。她静静地翻着,愕然发现《桃夭》那页的页脚上用蝇头小楷写着个“鲤”,边上工工整整地写的是:“世界上有那么多的城镇,城镇里有那么多的小巷,你却选了一条走进我心里。”看罢,不由心中一暖。“你赠我锦鲤,我送你桃花。让我做你的新娘,换慢慢老去的时光。”提笔写下这行字,她匆匆买了车票,仅带了那本《诗经》,回到Y城。站在巷口,雨丝扑在脸上,痒痒的。闻着这熟悉的味道,叶鲤突然就有了归属感。她小心地踩着潮湿的青石板,摸索着斑驳的墙体,有了年岁的建筑向她的指尖传来冰凉的念想。记忆中那个少年好看的眉,磐石一般漆黑的瞳孔,温厚的嗓音,他每一次皱眉,每一次牵动嘴角,每一个眼神都变得鲜活起来。她下意识地加快脚步。不是他。身边飞落的桃花让她忍不住伸手去接,不想,花瓣从指缝间漏下,徒留得掌心点滴湿润。她莫名地感到一阵空虚。原来他的房子早已易主,物是人非。此刻站在自己两年前卖掉的老屋门前,叶鲤颤抖着将钥匙插入。之前因为忙碌,迟迟未将这里的钥匙丢弃,现下心中竟有几分庆幸。方才正要离开,却听到开门的老者说:“原先的主人,是你要找的人么?说起来,那个年轻人真是个怪人。卖了这间房子与我,却买下了对面的老屋。喏,就是那边那个。”老人努了努嘴。顺着老人指的方向看去,叶鲤当下就愣住了——那是自己先前住的房子。“咔”,桃木色大门应声而开。竟然没有换锁?叶鲤沉默了,心思混乱。从S城返回,宋锦时脑子里就不停地忆起下午在茶铺看见的那个女子。虽然只是擦肩而过,但那淡淡的发香,常年与茶打交道的他是不会弄错的。那是冻顶乌龙的茶香,而他只在叶鲤身上闻过。想到这里,他不禁苦笑。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了,也不过是问上一句“原来是你。”还能如何呢?可是,叶鲤,现在的你是否已经走出母亲早逝的禁锢,真如那对锦鲤一般快活?雨越下越大,他也不再多想,开了伞,举步往家中走去。急急跨进房门的那刻,他愣住了。一长发女子倚在藤椅上,低低念着:“厌厌良人,秩秩德音。”罢了,随手煎上一壶茶,抬头迎上一双如墨般深沉的眸子轻笑出声,“你晚了呢,锦。”

    2012-03-29 09:51:40 作者:王舜禹 9578 0

  • 短篇小说三等奖:明灭不定

    谢建烨(华南农业大学)开学了。H大的校道上全是拖着行李箱的一脸美好的学生,他们的背后是亦步亦趋的家长们。这一天的阳光特别的明媚,像是映衬着这些刚从独木桥脱险的勇者对大学的美好憧憬。林晓拖着一个印满小熊维尼的行李箱,手紧紧拽着黑色的单肩包,在H大严肃庄严的大门前站定。阳光穿透校道两旁的大树,斑驳出一地的树影,没有风,大树没有摇动,连地上的影子也仿佛尘埃落定。几缕穿过墨树的光线,打在她浸满汗水的侧脸,明灭不定。学校门口挤满了买床上用品的商家,在滚烫的烈日下放声吆喝。对此,林晓充耳不闻,她用纸巾擦了擦脸,额上的汗水顺流而下,滑进了她干涸的眼眶,再从她的眼睛流出,像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泪雨。她望着石墙上雕刻的H大的校名,笑了笑,走进校内巨大的光圈,就像走进时间轮回的隧道。林晓的家在一个落后的农村,虽是南方,却没有江南的诗意的老巷和青石板路,有的只是一下雨变成泥泞的黄土路,在村落里弯弯曲曲的延伸。一条公路便成了村落和农田的分界,农田那边几乎每一个角落,林晓都能闻见自己童年的气息。她在那里锄过地、种过秧苗,也用自己小小的肩膀托过麻。小时候的她挑着稻杆穿过公路看见飞奔而过的汽车和车里坐着的衣着鲜艳的过客就暗暗发誓,总有一天,她会完全的离开这个地方。不知道为什么,林晓对这条公路有着莫名的感情,偶有空闲,她会把手放在公路的桥柱上,托着下巴,呆呆的望着公路的去向。大人们说,这条公路是离开这个地方的唯一路径。她的父亲是个农民,年轻的时候托人在鞋厂找了份工作,却适逢新婚,便一声不吭地跑回来,从此工作没了着落,后来便在家赋田,偶尔打点散工。在她的印象里,父亲总是坐在田头,一言不发地抽着水烟,刚40出头便满头霜雪,指尖上是经年的垢黄。父亲的脾气随年龄逐渐增长,稍有不顺心便肆意辱骂。林晓一直觉得父亲一事无成的窝囊情绪夹杂着生活的压力一点点累加到他的脾气上。对父亲,她一直是惧怕的。从初中开始,父母便有意无意地灌输她读书无用的想法,那座代表着未来的求学之墙,家里人不断用言语攻打着,她紧抱着信念坚守着,或许总有一天她会溃不成军。家里的光景,她从小学开始就知道。除了她,还有弟弟妹妹在读书,妈妈在忙农活之余也会去电子厂工作,但在高中大学昂贵的学费面前只是杯水车薪。有时候,她吃着饭看着屋子的四周,就会无端生出一阵悲哀。房子是在她小学二年级建的,听奶奶说当时爸爸妈妈手里只有1000块钱,但大伯小叔要拆了旧屋建新房,父母只能东凑西凑,所以房子缺乏质量,下雨的时候,屋顶老渗水。有一年的夏天,狂风暴雨来了,水一直滴到大厅,林晓只能跟母亲拿东西盖住屋顶,刚盖好,又被风吹飞了,那时候,母亲捂住脸哭了。那是林晓第一次看见母亲的眼泪。初中毕业,林晓考上了县里的重点高中。那一年,林晓父亲跟着村里的人去了外地工作。到了交学费的日子,林晓声泪俱下地打电话给父亲,哭求他让她上学。电话的那头,父亲还是一如既往的沉默。林晓放下电话,心灰意冷。到了第二天,母亲冷着脸把学费放在桌子上就去干活了。林晓一直觉得这是她长大以来的唯一的幸运。高中的生活用一个词就可以概括,那就是马不停蹄。高中书本的难度加大了,林小学得很吃力,但仍然死背烂读着,这是她唯一的生路。一路上磕磕碰碰,压力剧增,就算力不从心,林晓也死死坚持到了高考。高考的两天对林晓来说就是一场梦,浑浑噩噩就过去了。她不知道脑中的空白隐藏着怎样悲凉抑或欢天喜地的消息,却隐约闻到一丝不安的气息。高考完的第二天,是爷爷奶奶的81大寿。不知道是巧合还是缘分,两个年轻时八竿子打不到一块的同年同日生的人竟成了夫妻。据奶奶说,爷爷年轻时老打骂她,在过去的几十年婚姻生活中也曾有过一段外遇,可最终爷爷还是与她偕了老。带着从高考场上出来就一直没有散去过的低气压,林晓安静地坐在竹椅上听着爷爷已经说了几万遍的往事,从抗日战争到人民公社化,后来是关于现今的唏嘘。她心情低落,没人来安慰她的心事,却不敢走开,怕惊起了一个老人的孤独。她看着石灰墙上挂着的日历,是7月9日,想着这一天、这一月,老去了多少少年。等到11点的时候,亲戚们陆续地来了,林晓跟他们一一打了招呼。尽管不自在于这种世俗的氛围,出于礼貌,林晓还是给他们斟茶倒水。在绿茶的烟雾中,二姑姑撩了撩她刚卷过的土黄色的头发,问林晓考得怎么样。林晓笑笑,不出声。二姑姑哂笑,“好不好都考完了,女孩子家念那么多书也没用,出来工作好帮补家用,你啊,也别总以为大学生有多好。”[NextPage]林晓妈妈坐在门口处,用力地拍着裤腿上的灰尘,听到二姑姑的话,便停下手里的动作,附和,“是啰,你说读书读来读去还不是一样,叫她出去工作老不听,家里也没什么钱。”她摆弄着沾满糠粉的手,手指头上都是皲裂的纹路,黑黑的,顺着手指一直延伸,手心里是在沧桑困苦中老死的茧。门外接近正午的阳光,拷打着水泥地,散发出一阵阵的热浪。林晓站在门口那样炙热的阳光里,恨不得随水分一起蒸发。对于妈妈的想法,她一直都知道,无非是考砸了出去工作,她只是不愿意承认,她只是在自己美好的臆想里欲罢不能。生活的丑态在毫不留情的指责里骨节分明,她的眼眶干涸得像已然垂暮的老人,无论如何挤弄也流不出半滴伤心,有的只是无止境的麻木。她不是不伤心,只是,不值得。林晓苍白着脸,从毫无温情的大厅落荒而逃。她低着头走回自己房间。她的房间以前是楼梯间,后来重新修葺成了她的房间,空间逼仄得只能放下一张简易的单人床,这个毫无阳光的地方是她的世界。林晓跳上床,宽松的木板发出吱吱声。她用被子盖过头,逃离那无所不在的唠唠叨叨、嘲弄还有那同情的目光。被窝里的空气稀薄的如高山,没有一丝光亮的空间,更让她清楚的感觉到胸腔处强烈的疼痛还有越来越大的空洞。她以为自己早已刀枪不入,现世的沧桑还未来得及等她成年就迫不及待地侵占了少年的心房,布满了时间的老沟壑,凌乱得像梵高失败的老油画。朦胧中,她又回到了高考前夕,宿舍里的人忙着接收电话里一切来自于亲人的关心和慰问,只有她木然地拿着语文古诗词无意识地背着。当一个同学放下电话,目光便转到窗边的电话。林晓绝不承认自己的等待,等待那些许的关心和支持,她只是看累了,想与朋友说说话。其实林晓的高中生活谈不上开心,但胜在自在。俗话说,贫贱夫妻百事哀,从小时候起,家里总是吵得惊天动地,就算只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吵着吵着,话题又回到读书问题上,其实,也只不过是找借口发泄罢了。所以她不愿意回家,也对家里的情况只字不提。她从不让同学拉她的手,因为满手心的粗茧总是轻易地泄露出属于农村人粗做的痕迹。她总是把手藏在袖口里,像一个守墓者长年累月地守着一个毫无意义的尸骨。18岁的林晓,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骄傲却卑微着。这一年的林晓想坠入一团迷雾里,久久无法看清前路。情绪逐渐平息,她察觉有人扯了扯她的被子,她吸了吸鼻子,不予理会。那人大力扯开她的被子,站在床边粗声粗气地说,林晓,妈妈叫你去洗菜。他站在背光处,林晓无法看清他的表情。对于弟弟林奕,林晓向来没有什么看法。你不会去啊,你又不是少爷,别老是端着虚的架子。不去就算,反正不是叫我。这就是她的弟弟,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独善其身者。就算在关于林晓的争吵里,也一副无动于衷的表情。林晓一直怀疑,林奕只是用玩世不恭伪装着家境带来的落寞。推开林奕,她下床梳了梳头发,穿着拖鞋便去了。有时候,林晓觉得自己是个分裂者,一方面,她怨恨着父母,因为他们无法给她想要的生活,甚至要砍断她的出路;另一方面,她又对父母言听计从,希望能用自己的温顺换来一次求学的机会。自从隔壁家姐姐出去读大学浑身名牌地回来的那一天气,读书便成了她的梦和生活的全部。吃饭的时候,关于她的话题卷土重来。酒起杯落间,她看见他们塞着饭菜说话的摸样被扭曲成不规则的几何,满满的都是这个家庭灰暗的前景。奚落和袖手旁观似乎是她唯一能从她们身上得到的感情,那种情绪就如现实彻彻底底绝望那样浓烈。饭间,在县城一间小学里担任校长的大姑父说他有一辆半新的摩托车,问林晓父亲要不要。父亲从饭菜中抬头,抹了抹嘴角的饭粒,笑着说,“要的,要的,要不给你钱?”大姑父摆摆手,说不要,眉宇间似乎隐藏着一种情绪,似笑非笑。在家里有一点钱一点地位的亲戚面前,林晓父亲是有点卑微的,他在饭桌上刻意的讨好,陪着笑,任讽刺的话语一锤一锤地敲打在他沟壑不平的额头。二舅舅总说,老林是个厉害的人物,种田也能让几个孩子上学。他不是傻子,对这些讽刺毫无感觉,他只是卑微到泥土里。这时候的林晓是心疼父亲的,可无从表达。她和父亲已经越走越远,就连她想为父亲夹他最爱吃的卤水鸭,她都怯于伸筷。[NextPage]晚饭的时候,林晓妈妈旧事重提。她一边扒着中午留下的饭菜一边犹豫着说,“林晓,要不,考得不好就别读了,把机会留给你弟弟吧。”林晓面无表情地啃着白饭。林晓父亲看了看林晓,用责备的眼神看了林晓妈妈一眼,说:“吃饭,怎么那么多话说?”林奕和妹妹不断地往碗里夹菜,丝毫不受低气压影响。“不吃了。”林晓放下饭碗,准备回房。她爸爸嘭的一声放下碗,大声叫嚷,“你这是什么态度,读书就读出你这个素质?你读死一辈书也没有出路,也最基本的礼貌都没有。”林晓妈妈白了她一眼,眼里尽是埋怨,“还读什么书啊,连爸爸妈妈都给脸色的。”林晓手紧抓衣服的下摆,努力用平静地说,你们说了那么多,不就是让我别读书嘛,浪费那么多口水干嘛。林晓父亲丢了碗,用手指着她,眼中是熊熊的怒火,“就你的性格,读书有什么用,看哪个单位肯要你?”林晓咬住嘴唇,抬起头往天花板看,不顾一切地说,你就是没用,才会让儿女连书都没得读。啪!我就是把钱丢进海里也不让你读。林晓跑回房间,身后是父母绵绵不绝的谩骂,伴随着黑暗,一起涌向她的心脏,疼得让她千疮百孔。是谁说的,我们活在阴沟里,依然有仰望天空的权利。这一夜,泪水浸湿枕头,月光跟谁一起无眠。第二天,在微亮的晨光中,林晓跟着隔壁的一个同学去了广州做暑期工,在一家酒楼里当服务员。在那里,她遇见了各式各样的人更年期提前的经理,总是喜欢说黄色笑话色迷迷的胖大厨,还有八卦她家世的服务员阿姨们,当然还有辍学出来工作的男孩子。林晓不喜欢这样的工作,但迫于生计硬逼着自己做下去,她与家里仍处于冷战的状态。偶尔帮客人斟茶的时候,会受到客人言语上的冒犯,应该是所谓的意淫吧,她想。还会看到一身肥油的大老板摸样的客人搂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年轻女子,用脚趾头想,林晓也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在酒楼里上班,林晓从踏足的那一刻起,就知道这个社会并没有想象中的明亮、美好。她看到了社会最猥亵的一面,还有人性的黑暗。她打烂了一只碗、一个杯子,有些看她不顺眼的阿姨就逮着机会添油加醋地报告给经理,自然后果是赔钱又挨骂。宿舍里的女孩子也对她爱理不理的。林晓觉得自己被困在毫无生机的悬崖,虽没四面楚歌,却已绝了后路。如果有一天,我·····她总是在暴风雨来临时紧抱这样的念头,却又在下一刻颠覆,这个世界最没有意义的,就是如果。她以为她已见过社会最丑陋的一面,再残酷的事实也无法撼动她久久才抚平的眉头。有一天,跟她一起同来的那个同学说,酒楼里的陈翠跟来这里吃饭的一个客人睡了,那个人要她跟了他。那个人油光满面,却看得出已是中年,是个有妇之夫。然而在金钱的诱惑面前,却形成了一条扭曲的媾和线。在林晓的怀疑中,陈翠辞职了。这代表什么,代表社会的一个侧面罢了。在这个酒楼里,有一个叫杜霞的女孩子跟林晓混的挺熟的,偶尔她们也会相约去逛逛街。但杜霞却跟她借钱,她问有什么事。杜霞说,她怀孕了,要去打胎。林晓瞪大眼睛问她,孩子的父亲也不要他。杜霞拨了拨头发,一副你有病的样子说,“他还是个孩子,怎么要。而且我才不想拖家带户的。”那一刻,林晓才发现自己前所未有的愚笨,连经常相处的人怎么样都看不出来。她无言以对,也没钱借给她。后来才知道,她已经不是第一回了。从那天起,林晓就懂得了虚与委蛇,有些人是不能交心的,也坚定了自己读书的念头。她诚诚恳恳地工作,不再理那些小八卦,在异乡里无人问津的孤独里把院子里的树叶拔了又拔,看被光害污染了的月亮圆了又圆。6月25日,高考放榜的日子。林晓握着杯子的手由于过度用力而显得苍白,她无意识地看着墙上的时钟,连经理喊她都没听见。酒楼里满是吃饭的人,喧哗声把开着冷气的大厅都沸腾起来了,可她的心却是静得只剩下她的心跳声。就这样浑浑噩噩地挨到了晚上。一下班,她就连饭都不吃地奔去了网吧,坐在电脑前,颤抖着手,她安慰着自己,会是自己想象中的结局。430分。直到这时候,林晓才知道晴天霹雳的真正感受。她捂住脸,把脸埋在键盘里,无声饮泣。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网吧回到宿舍的,那一晚,她澡也不洗,脱了鞋便用被子裹住自己的身体,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僵硬的像冰冷的死尸,但心里越来越大的绝望让她无暇顾及。林晓没有跟家里人说,似乎觉得如果不说还有那么一丝希望。她站在六月的街头,却冷得如遭受加利福尼亚寒流,像冰雕冷结在时代的沟渠。堂哥打来电话,问考得怎么样。她在电话这头泣不成声,闭口不说分数,只一味哭,直到握着电话的手僵硬的像肌肉萎缩症。堂哥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只能陪着她沉默、伤心。无人在心事滂沱的夜晚紧握她的手,她只能在纸张上一笔笔刻画出她隐忍的情绪。白色的笔记本早被她的泪水浸起了褶皱,页码边缘溃烂的弧线,像是年久失修的老仓库。[NextPage]在秋天到来之前的盛夏,幸福却提前枯萎。妈妈让堂哥跟她说,考不好,就出去工作吧,这回也该死心了。林晓知道,她在垂死挣扎。“甜蜜居”的蛋糕嚼在口中像五月的苦艾,迎面而来的风充斥了她的口鼻,直捣五脏六腑,连小时候在水田里翻滚的镜头都刮进了她红红的眼。街角的音像店在放着周杰伦的《我的地盘》,隐隐约约,冗长、高低起伏。——生活不该有公式/我可以随性地跳起芭蕾舞。我也能吗?在屏幕光亮起的时候,梦境便已开始浅源。H附中打来电话说在林晓读书的那个县城开一个高考补习班,并说希望她能回去复读。林晓眼眸中的光几乎燃亮了无月光的黑夜,可在听到学费的那一瞬,光亮稍稍暗了下去。无论怎么样,她是一点也不想放弃。她要逃离这种拮据的生活,她要变强大。她在电话里坚决地跟父亲说要回去复读,不给父亲任何说话的机会便挂了电话。她的身影在残破的街灯下,瞬间变成义无反顾的飞蛾,哪怕火光闪烁,也要勇敢一次。家里像在海浪里翻船,风雨过后,毫无音讯。林晓坐在堂姐家中看着电视,突然觉得这个世界平静得有些让人不安,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堂姐坐在沙发前剪着指甲,偶尔用那种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她,让她有点毛骨悚然。旁边一直默不吭声的大伯娘掸去衣服上的毛屑,看着她说:“林晓,别读书了,你看能让人中暑的太阳,你爸还在干活,你忍心吗?”林晓固执地不说话。堂姐咬了一口苹果,“不就是咯,读不读也是一样的,反正你也考不到,出来工作也可以帮补一下家里,明年阿弟也要读咯。”林晓猛地转过头来,厌恶地说:“我读不读关你们什么事!”堂姐丢掉手中的苹果,皱着脸,“你就是自私,想着以后不用做,就现在做死你的父母。”林晓丢下遥控器,一意孤行。我就是要读,我不想再延续上一代女的悲哀。这句平常的言语却是农村孩子藏在骨子里头的话。可现实,总是不会让人们轻易得逞。林晓和家里所有的人持续着这种老死不相往来的状态。没有人是谁的谁,就算绝望来临也一个人面对。她在异乡的一块荒芜里孤军奋战,而身边的人却吝惜给予她一个温热的馒头。她想起弟弟林奕曾经跟她说的一番话。林晓,我知道你不甘心。但是,你落榜了。你把机会让给我吧。当时的林晓说不出话,她完全没想到从来不动声息的弟弟竟然暗中酝酿了这样一番致她于死地的话,那番话像一把刀子,毫无留情地刺进她的胸口,直到如今,血流不止。原来这就是亲情。原来有一句话是真的:当我们的心受到现实的压迫,遭遇到物质的挑衅时,谁还能坚持自己曾经羸弱的诺言?所以后来,我们都散了。在这个问题上,以前分歧巨大的他们竟然惊人地站成了统一战线,林晓孤苦无依地,死死坚持着。她的心已经是发霉的面包,再坏也就是这样了,她也不在乎再担当多一点骂名。她打电话给妹妹,想探点口风,父母是否有松口的迹象。妹妹说,妈妈坚决不让她念书,爸爸不表态,因为他怕她恨他,从此成了游荡的孤客,再也不走上回家的路。在电话的最后,妹妹哭着说,姐,你不要读书了,家里经常吵得鸡飞狗走的,你读了我就不能读了。那一刻,林晓心如死灰。三姑姑与她并肩坐在电视机前,可两人都没有把目光投在电视机上。三姑姑拍着她的肩膀,问她“考虑得怎么样?”林晓一如既往的不做声。三姑姑叹了口气,说,你想读的话,我可以给钱你回去读,你自己想清楚。林晓惊愕地抬起头,在姑姑的目光里看到自己憔悴却发亮的半边脸,另一边隐在阴影处。······林晓拖着行李箱走向宿舍楼,白色的衬衫被汗水湿透,内衣的肩带隐隐若现。她扯了扯贴着背部的衣服,看着宿舍楼的方向。那里有一间文具店,处于教学楼和宿舍区之间,这时候很多学生挤在里面买文具,人头涌动像是喧闹的夜市。她倚在灯柱上,阳光打在她的脸上,明灭不定。她苦笑一下,把单肩包抱在胸前,在人群的间隙挤了进去。——老板娘,我今天来上班。

    2012-03-29 09:49:46 作者:谢建烨 9553 0

  • 短篇小说三等奖:扶桑祭

    张翠丽(五邑大学)一颗星星陨落了,星空依然璀璨;一个生命伤逝了,另一个生命却可能会沉沦。但或许某一天,时间会救赎这沉沦的生命,正如村子里红彤彤的扶桑花,香消玉殒之后总有一天再绽放。(一)岁末,亦是新一年的开始。去年年廿八的一个下午,明媚的阳光照得人暖烘烘的,我想村里的扶桑应该也开得灿烂吧。老爸、老妈他们一大早已回农村的旧屋准备团年了,而我这个懒人,偏要等到开饭时间,才磨磨蹭蹭从市区的家打车回农村。自搬出市区,已好几年没有回过农村。到楼下截了一辆出租车,车到村口的大路上便停下。下车时,见到一个身材臃肿的女人朝我大声喊:“是阿贞吗?回来团年啦?”我朝那女人望去,夕阳在她的背后,在大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我一下子看不清她的面容,但是我认得这个似曾相识的轮廓。她背着锄头从田埂上朝我走来,厚厚的嘴唇咧开生硬的笑容,细看还有些许呆滞。或许,她很久很久都没有笑过了吧?她确实比以前丰满了许多,头发居然也扎起来了,露出浮肿的大饼脸。那脸蛋上一团团凹凸不平的、泛着油光的肉把她的双眼挤成两个破折号。晚风吹起那两鬓的发丝,像个游魂野鬼。她是我的三婶,她是个疯子。或者说,我的三婶曾经是个疯子!因为,半年前曾得知,她又进了一次精神病院,暂时算是神智正常,能下田干活,能做家务。她疯疯颠颠已十多年了,对于她的不幸,我固然同情。但是,她曾经的蓬头垢面,她曾经的歇斯底里,她曾经湿漉漉的身体以及她那肿胀的透着紫黑色的大饼脸却总在我心中挥之不去。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带着一点愕然,低声地应了她一声,心里嘀咕着,她竟然认出我来了?或者是许久没见无以言对,又或许对她从心底里的抵触,因而我以最快的速度逃离这个女人。只隐约听见她在我身后唠叨着:“这么近的路,用不着给几十块吧……”我头也没回,只是在心里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这不都过年了嘛,什么不涨价呀?真是个土包子!”吃团年饭的候,那女人也来了,换了一件红外套,扶桑一样的颜色。虽不苟言笑,但却主动帮着大家张罗。我想她似乎好起来了吧?至少她还会对我因付给司机几十元的车费而唠叨。(二)或许是童年的记忆对于一个人一生的影响是深远的吧,尤其是那些恐惧的情绪。因而,直到我成年以后,那些恐惧感依然难以从我的心底里抹去。正如对井的有一种莫名的恐惧,每当靠近井口的时候,总觉得它的深邃会吞噬每一个生命。后来却被老妈告之,我曾经在记忆懵懂的时候,掉进过外婆门外的那一口井。而我对三婶的抵触大概也是因为童年时那些可怕的记忆吧。扶桑全年开花,要说秋夏最盛。那时村子里的人还叫不出这种花的名字,只因着那花的颜色大红,因而称之为大红花。常常见到村里的婆子、妇女祭祀时用那种大红花供奉神灵。我也是直到高中以后才知道那花叫做扶桑。那年夏天,我十一岁,扶桑开得特别盛。从村口的牌楼到祠堂的那条必经之路,开满了红彤彤的扶桑。每天下午放学之后,总有一些孩子在祠堂前的空地里跳方格子,或者跳胶绳子,当中也包括我。直到现在,我还清楚的记得,那天从不远处传来的那一阵似哭非哭,似骂非骂,鬼哭狼嚎般的声音。只见那女人一边挥舞着镰刀,一边咒骂着(或者是哭喊着),朝路两边开得正红的扶桑大刀阔斧般砍去。明晃晃的刀锋在阳光的映射下,照着我眼睛,顿时觉得一阵晕眩。她仿佛在呼天,问天为什么夺了她的儿,又仿佛在喊地,咒骂那些牛头马面带走了她的儿。她竭斯底里,像是在使尽自己全身的力气,来咒骂这个世界,报复这个世间。红色的扶桑花被齐刷刷地削掉。红色的残花如血洒向空中,拌着碎叶,散落一地。她挥舞镰刀的动作,就如一个杀人如麻的恶魔,一如既往地残暴地摧残着那些美丽的,鲜红的生命。我们吓得鸡飞狗跳,很长一段时间不敢再出来玩耍。村里的老婆子带着慌乱低声咒骂这个疯女人。翌日,我们放学路过村里的河流的时候,见到一大群人在围观。我们走上前去,见到一个湿漉漉的身体躺在地上,奄奄一息。我一眼就认出是那个人是我的三婶。那时听到有人说她是想到水里去找她的儿。不知道什么人把她从河里打捞起来。她那起垢的头发经过水的浸泡,一撮一撮的贴在她苍白的大饼脸上。饱蘸在头发里的水,顺着她透着紫黑色的脸蛋滴到土地上,一滴一滴的恰似她的泪。她还没死去,但她确实又死去了。那时的她,就像是被河水发胀了的尸体,我看着也觉得反胃。自那以后,她的残暴,她如尸体般发胀的身体便在我的记忆中挥之不去。她算是捡回了一条命,不管她愿不愿意。后来,三叔东借西凑地筹了一笔钱,把她送了进精神病院。(三)在童年的记忆里,仿佛每条村子里都有一个疯子,而我的三婶就成了我们村的疯子。很多时候,她是呆在家里的。有时候她会出来,带着呆滞听眼神站在祠堂前,目光随着那条长满扶桑花的路向外延伸而去。这是较为理想的情况了。有时候她会走到河边,指着天,指着地,竭斯疧里地骂天、骂地、骂三叔。人们见到她长年蓬头垢面,穿着那一套污迹斑斑的衣服,闻到她身上发来的恶臭,都会以最快的速度逃离。自搬离农村之后,便很少听到关于三婶的事。只知道,在后来的日子里,三婶好几次都是被五花大绑,送到精神病院。很多时候只是进去个把月,就不得不出来。因为他们家并不宽裕。那年我十六岁,离开家去上寄宿式的高中。某一个周末回家听老妈说,我那个疯子三婶失踪已有一周了。老妈子也加入一大家子的寻人行动中去。几天来老妈跑遍了这座城的各个乡镇,整个人憔悴了很多。听到消息,我并不十分震惊,毕竟因为精神失常而失踪的大有人在。反正那女人远离我的生活已有多年,她仿佛在我的生命已经里无足轻重了。家里的老婆子嚷道:“随她去吧,不要找了,或许已经死了呢。都疯癫了这么多年,死了倒干净,不用再拖累我的儿……”这种说法,也许会受到社会道德的谴责。可是,在一定程度上,我认同这种看法。她已经沉沦了那么多年了,死,对于她,或者对于我们都是一种解脱。可是,在我那善良的母亲的坚持下,她终究是被寻回来了。(四)老妈说,那一年我七岁,荔枝特别盛。有一条河流从西江的支流蜿蜒而来,贯穿我们的村子。河堤上种满了荔枝。端午节是荔枝收成的佳期。那时红彤彤的荔枝一串串把枝桠压得弯弯的,有的延伸到水面上,若撑一叶小舟去攀摘,便可满载而归。端午节应是村子里最为热闹的日子,龙舟水涨得满满的,河堤上人声鼎沸,锣鼓喧天。全村的妇女们带着各类果品到河堤上祭龙舟,当中当然少不了那红彤彤的扶桑。而孩子们都争先恐后地去洗龙舟水。据说,龙舟水特别清凉,洗了之后就百无禁忌。龙舟从河上划过,舟上赤裸上身的男丁划着整齐的桨,晶莹的水花溅得高高的。他们的呐喊随着震耳欲聋的锣鼓声,声声敲进了人们的心坎里去。有时,男丁们许是累了,他们放下手中的桨,探着身子去摘伸出水面荔枝。被剥落的荔枝皮在水面上荡漾,男丁们吃得美滋滋的。剩下的一串串肥硕的荔枝全装在他们的草帽里。村里的荔枝是上佳的品种,被称为“糯米糍”,肉厚多汁,浓甜如蜜,果皮薄而鲜红,核小或无核。小孩子嘴馋,常常在河堤上吆喝,要男丁们抛一些荔枝上来。他们果真抛到堤上来,小孩子冲着那一串串鲜红欲滴的荔枝,一拥而上。这其中,难免因挣抢而发生了不少争执。当时,三婶的儿子阿智没能抢到苏枝,很是沮丧。谁也没想到他竟然有这样的大的胆子,自个儿爬到树上摘荔枝去了。后来,他便“扑通”一声从树上掉下来,随那涨得满满的龙舟水而了。那时,锣鼓喧天,连人们的声音也被淹没。谁也没有注意到阿智到水里去。待到傍晚,三婶去唤阿智吃饭的时候,唤了半天也找不到人。有人跑来告诉三婶,阿智已经在河水里泡胀了。老妈说,那时,三婶跪在河堤上哭了三天三夜。七天后,老妈扶着三婶,带着祭品,带着一把鲜红的扶桑,到河堤里超渡那个幼小的亡灵。祭香的烟雾在河堤上缭绕,纸钱在河堤上飘飞,拌着鲜红的扶桑,飘到荔枝树上,飘到龙舟水里。(五)自那鲜嫩的生命伤逝之后,三婶便在她自己的恐怖世界里沉沦,万劫不复。世事浮沉,却终有一天会尘埃落定。或许,现在就是尘埃落定的时候吧,因为三婶似乎在慢慢愈合。老妈说,有些事她依然记得,但有些事却忘得一干二净。这个我当然知道,正如她居然还记得我这样一个远离她的世界多年,已经被岁月打磨得面目全非的人。想起在村口的大路上与三婶相遇的情境,我竟然走得那样绝情绝义,那样义无反顾。我看到路两旁那些当年被疯颠的三婶三刀阔斧地摧残过的扶桑,在夕阳下却开得娇艳欲滴。我想当时,放不下的人不是她,放不下的人是我。原来生命禁得住摧残,容得下残缺。多少年来,她纵然疯颠,纵然贫贱,但上天终究没有夺她的命。正如潘多拉的盒子释放了世间所有的灾难,甚至把那唯一的美好——“希望”封印在盒子里,但是她开始慢慢用自己的力量去打开盒子,释放希望。生活啊,如果当初的她不足够坚强,现在选择遗忘是不是也是一种生活的姿势?现在我多么想回到农村,摘一把扶桑,把红色的花瓣洒向天空,洒向农村的黄土地,祭奠生命中的浮沉与无常。

    2012-03-29 09:48:20 作者:张翠丽 9578 0

  • 短篇小说三等奖:小女生阿菜

    杨康明(肇庆学院)我总是爱这样叫她,阿菜阿菜阿菜。我给她发的信息也总是喜欢用靠、草、秋、切。不是我们的交流没有符合中国传统礼仪美德,而是彼此熟络到毫无客气,或者打情骂俏。倘若她有看到我这样写,肯定会发飙地呛声:滚!我与阿菜相识于2008—2009学年度,这一时期于我而言,除了高考失败之外,平静得如同老人脸上寂静的鱼尾纹。阿菜是主角,我只是配角,没有公主与王子,没有街灯,没有油伞,没有爱心早点,没有褶皱边的电影票,没有寝室区转角的缠缠绵绵,更没有华丽浪漫至死不渝的爱情故事。噢!阿菜是有爱情故事的,我都忘了,我连配角也不是,最多就一观众。好吧,阿菜的故事不是我的故事。当局者迷,旁观者不好说。这是阿菜的故事,我是旁观者。不知道从何时起,班里一位患有精神分裂的女同学成为众目焦点,大家的议论纷纷加强着她的敏感。现在想起,我也为她的处境感到愤闷寡欢进而产生怜悯情愫。她待人怀有的奇异想法和诡秘行为并不受自己控制,强迫症使她过分关注头顶的日光灯而惴惴不安,她还不止一次向我诉苦:有人追杀她!一个人活在如此心理疾病折磨下,能不可怜吗?现实是,没有人觉得她可怜,因为她带给同学们的伤害更大。班主任联系她的家人协商退学事宜未果,将她的座位调到第一排角落,以尽量减少对学生造成不良影响。同学们心知肚明心照不宣不约而同地在她的后排空出位置。强调集体生活的教室就这样变得气氛诡异。几经周折,两位班长义勇献身,坐在她后面。再经周折,X班长出于成绩原因退学,空着的位置由我顶上。我这瘪三根本没有什么伟大情怀,只是不想再坐在最后一排踩着青春的尾巴耍流氓而已,我该听听课了!那已是高四下学期的开始。就这样,我作为复习生的回忆似乎从此才有资本。精神病女同学、同桌班长葱头、乖巧的猫仔、公主脾气的秋女,嗯,当然还有阿菜,暂时不给出定义的阿菜!阿菜短头发,招风耳,有眼袋,眼睛和散发着热气的馄饨一样温柔,她的塌鼻子比我的塌鼻子要精致好多倍,皓齿,红唇潮湿似蕴含雨露的薄云。她经常用普通话与我交流(一般同学用粤语),笑起来咯咯咯,仿佛从高山上一跃而下的水珠,引起方圆两米以内的荡漾。她与秋女是室友,她们时不时会躺在同一张床上讨论所有女生涉及的话题,彻夜不眠,好在明天见面时可以彼此心领神会地捂住嘴偷笑。阿菜后来的日志里多次提到这位挚友,大概现在也没找到往日情怀。当然,她怀念的应该还是当初话题里面的那个“同学”吧!同学同学,阿菜总是在外人面前这样称呼男朋友,不知情的还以为她对同学们朝思暮想,实质非也。天下的爱情总是如此一般,非当事人永远不了解故事的善始善终。阿菜和“同学”怎么就成一对了呢?这个问题围绕着我以至高考完后,自己关心的已不是答案。“同学”坐的位置和我未坐上前排时的位置差不多,人也应该和我没两样,混混一个。他讲起黄色笑话时表情自鸣得意,谈起毫无实质的无聊事情身体语言激情澎湃,但那只是他的面具。这个聪明的孩子,发奋起来则埋头苦干两耳不闻窗外事,能考进班级前五名就是最好的证明(虽然只有唯一一次)。他不帅,但她喜欢他的坏,她亲口承认的。“男人不坏女人不爱”这种狗屁话竟然被阿菜赋予行动执行着!爱情里的女生,你永远把握不了她的想法。对于阿菜的现在想法,我自然也没有把握。阿菜似乎从没伤心过,嘴角上扬的微笑弧度向世界展示着自信与开朗,勤奋好学贤良淑德善解人意的品质也可以在她身上寻找。我经常在五楼的班主任办公室里碰到她,只她见手舞足蹈,跟教语文的班主任讨论问题。这当然让作为语文科代表的我感觉到压力:阿菜你这丫是不是想当科代表?她见到我则裂开嘴,像在给我回应:YKM你这丫的破职位我才不稀罕!她和班主任的关系贼熟,熟到可以交流感情生活。后来我也知道,班主任了然她的恋爱生活。她有在我面前哭丧着脸:我该听语文老师的话,不该开始这段爱情的!显然,这是某次模拟考后知道成绩退步的认知,在爱情的美妙触觉中哪来那么多1+1=2的理性。至于班主任是怎样对阿菜教导的,我不得而知;教导的效率,我更没兴趣;我明白只有一个结果:阿菜才不听你的头头是道!阿菜要恋爱去。阿菜开始甜蜜地入眠浪漫地梦醒清爽地早起,嘻嘻哈哈喝比她眼神还温柔的白粥,大步岸然爬楼梯到六楼上喜欢的数学课,用在校门口买的高价软皮抄满怀幻想地涂鸦日志,跑起步来大口大口吞着夹带青草香味的空气,刷牙洗脸洗澡洗衣服拖地抹窗叠被子套鞋子袜子穿外套倍感带劲,用标准的高考签字笔记录整齐的烦琐板书以换到更大的阿拉伯分数,对每一个见到的人笑到悠然自得,专注图书馆窗外几乎伸进来的绿油油的芭蕉叶,喜欢每一本尽管有些不应该通过审核的杂志,听好象总是反映她心情的流行歌曲,详细感受《千与千寻》的漂亮色彩和气魄……她的生活开始不一样了,不一样带给她的是满怀惊喜,无处不在的惊喜,快速飘摇的惊喜,和往日不可同日而语的惊喜。阿菜的初恋就这样产生,这段美妙的感情体验是漫长的,做为旁观者确实需要歇息,我就暂且将眼光抛到周围的生活吧!承受我们一群不同地区高考复习生的高州中学是历史悠久的名校,名字偶尔会出现在高考辅导出版物的封面上。它依山傍水,环境幽雅,设施完善,是学子追求知识殿堂的好去处。它至今还让我梦牵魂绕,毕竟在成长的岁月里圈住了我的记忆。[NextPage]高考复习生的男生团体全部住在东面的两栋建筑里,与第二饭堂孤立于新买的地皮上。如果认真学习两点一线的男生,从早到晚除了力所能及看到的异性为食堂阿姨,见到母狗也会多留意几眼。宿舍区通往教学楼的路靠着围墙而设,像极了穷人身上单薄的衬衣。有那么一段日子,宿舍区大搞建设,种上了树,建了球场。我的班主任经常会开着他的红色马自达玩漂移,车屁股扭得并不好看,倒是扬起袅袅灰尘,受害的学生就会给他一个中指或是一句问候他令堂的话。葱头每一次和我商量逃课时都从六楼往下探,“妈的,他的车还在!”确实,红得很出众。葱头爱好科幻数码中国福利彩票,买杂志的频率和图书馆的杂志更新频率相差无几,电脑报微型计算机人物周刊科幻世界南方周末一期不少,还有我很三八地喜欢着的《信息时报》,因为里面有“周公解性”,乐此不疲呀乐此不疲。有时候,他吃饱了撑着就坐上公车到市区买彩票。刚开始买彩票只是他一个人在疯,后来就发展成团购,不少同学纷纷试水,偶然有人喜中几十元奖金,那明天的早餐是顺理成章地有了着落。最大一笔奖金是葱头碰上的,具体多少我也忘记,只记得第二天早上我、猫仔、秋女的课桌上躺着香喷喷的KFC肉粥。我至少还是有良心的人,边吃边想:起床洗刷20分钟,公车来回40分钟,我于6:30吃着早餐,那葱头岂不是5:30起的床?猫仔与秋女是同桌,相同的特点是安静,安静到你不知道身边有如此人物。猫仔爱借我的MP4,还有电就不会还。后来我与精神病女生的关系闹翻了,我就要求和猫仔换位置,这样,我的同桌就变成秋女。现在回想,实在对不起猫仔,让她担惊受怕地过日子!秋女很公主,时不时为小事怨声载道闷闷不乐怒火中烧。我有惹毛过她一次,唯一的一次,怎么收尾的已没有记忆,倒是她翘起来可以挂可口可乐瓶的嘴让我窃窃自喜。因为秋女和阿菜是好友,窜位聊天是常有的事。例如,聊到阿菜的男朋友,同学同学同学。同学,你好吗?阿菜的初恋历经早期的温馨后,虽然不用担心柴米油盐酱醋茶,但总要面对生活的吃喝拉撒。问题来咯。阿菜开始为学业与情感的时间分配而焦虑不安,讲台上老师非标准普通话的课似乎没多大吸引力了尽管坐在第一排,窗外山上蝉的浮躁鸣叫影响做化学题的思路,就算炎炎夏日也会觉得手脚冰冷,雨滴慢慢侵吞着弱小的心理而敏感继而失眠,爱上了冷水澡管它影不影响身体的发育,发现原来离群索居是最好的保护方法,逐渐想家想香甜的汤想母亲亲切的关怀,羡慕低年级学生的轻松自己却读这该死的高四,习题册上的空白页怎么就越来越多了呢?白的像她讨厌的他妈的小白脸!阿菜和“同学”的关系确实有了问题。对于这种荒凉的生活感受,阿菜又品味了不少时间。有多久?直到高考前一夜!6月6日夜,晴朗,无风,着衣相对系数中等。操场上成群结队的学生在嬉笑怒骂,不知道在放松自己还是自欺欺人地逃避高考前的不安浮躁。问题是,我也在此列。我们几个人好像是在足球场上又好像是在第一饭堂更像在树林里吹得天花乱坠,反正就是说得很口渴。也不知道哪个不知死活的傻B说要去宿舍区找“同学”,貌似是我说的貌似是阿菜说的又貌似是葱头说的。葱头看得很明白:阿菜受心情影响最大,再下去明天就不用高考了!问问她怎么啦!怎么了?没事!为什么?没事!找他?好!你在篮球架下吧,我帮你到他寝室看看?好!你等等!好!阿菜一手捧着书,一手拿着水杯。夜色毫不留情地继续黑下去,她瘦小的轮廓和浮雕一样镶嵌在茶色的黑影里,鲜明有角。她乖乖地立正,一呼一吸都小心翼翼,远处的欢歌没听到,近处的虫鸣也没听到。大概在听我的好消息吧!她可能第一次光临雄性气味浓烈的宿舍区,但这都不重要了。[NextPage]他男朋友不在宿舍,我实在心情黯淡,在四楼往阿菜的黑影喊:“你在下面等我,就来!”我再次扎在她面前,说:“不在!”言外之意是问:“你要怎么办?”她脸上的落寞和过年时的烟花似的,冷淡清凉,再怎么装在我眼里都是徒劳。眼红得哭,但没眼泪,憋得多叫人心疼啊!后来我与她在一饭二楼对立而坐,谈了相处以来的最多话。有我的未来专业,我的家乡,我的破鞋,我的发型,我的异地恋,我的傻不拉兹,有她的喜欢城市,她的小弟,她的邻居,她的样子,她的前途,她的神经质,她的不可理喻。别憋了,我知道你想哭。黑芝麻似的夜飘忽起来,将所有人的思绪如同真空注射器抽血似的脱离引力。不知道两年以后的现在她是否知道当时自己在说什么呢?这也不重要了!再后来,阿菜没有读上理想的大学,小本科,一个被她称为鸟不拉屎的城市。她对“同学”的感觉依然念念不忘,思念化成涂鸦泼在QQ空间上,写了删,删了写,写了再删。都快两年了好不好。我问,为什么那么死心眼不肯放手?她答,不知道,感觉!我问,他和你深到什么程度?她答,管得着吗你!我问,干嘛不再找一个?她答,管得着吗你!我问,那你怎么办?她答,爱情真他妈的不是什么好东西!我说,初恋不是这样子的,看看《初恋这件小事》吧。她答,题目幼稚,不看!她显然不知道,固执会让人失去多少发现世界美好的机会。我理解不了阿菜,正如她所言,我这臭男人是体会不到的。行文至今的冲动,不过如此,这是阿菜的故事,我只是旁观者,旁观者有旁观者的观后感。正是阿菜的存在让我恍然大悟略有所思。她让我真切地感受到女生对爱情的追求与坚持,无论思索过往或是展望未来,都是一个人在选择。这选择可能苍白无力也可能代价连天,可内心埋着那个使她无数夜晚哭泣入眠的男孩,痛苦得心甘情愿。她让我尊重每一个女生,理解她们的多样性,明白她们细腻地付出背后的心酸。爱情的对错界限含糊不清,人们何必站在立场里苦不堪言?进不去对方的世界,是因为你给不了幸福而已。脑子一转,身边的阿菜何其多!小女生阿菜,你好吗?“那个只在梦中陪我度过了一程时光的男孩,晨雾一样,在阳光破云而出之际,便消散在不知何处的角落。那么长久的指望,在高考结束各奔东西的瞬间,便成为失望,曾经怀有的种种只有我才能知晓的喜乐,记录在日记中,亦落满了悲伤的尘埃。这样唯美又感伤的想象,只是一个遥远渺茫的梦,早已预测会醒来不再,依然不肯停息对他的想象与缠绵。”——阿菜《喜乐一程》2011.1.1

    2012-03-29 09:46:06 作者:杨康明 9587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