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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考 核

    会议室里坐满了中层干部,大家在等待着行长们的到来。消息灵通的陈科长轻盈的走进了会议室,坐到余科长的旁边。瞧瞧稍显不安的会场,陈科长有些不耐“寂寞”。她神秘的推了推余科长,小声说道:“听说了吗,这次中层干部考核要搞几个下来。”这个问题太敏感了,陈科长那柔柔的话语居然使在场的人“唰”的一下把头转向了她。正在这时,行长们鱼贯般走进了会议室。“开会了!”行长严肃地宣布道。“……我行领导的‘三讲’教育已经结束,你们大家对行长们意见也提了,分也打了。今年中层干部的考核也采取这种办法过关。”行长严厉的声音在会场上回响……中层干部们心惊胆战的等待着他们将来的“命运”安排。一阵忙碌后,办公室主任袁源被喊到主管人事的副行长室。副行长对他说:“去年的工作考核,你被评为‘不称职’。具体的情况由人事科长跟你说吧。”说完,副行长便快步离开了,留下袁源与人事科长留在那里。人事科长眼神游离,声音里带着同情对袁源说道:“袁主任,有些事情我不得不跟你打个招呼,以后有很多问题都会被这次考核牵涉,比如说评职称以及奖金分配、调资等等,可能还要被降级。”袁源顿时感觉脑子里一片空白,过了好几秒钟后才反映过来。他一把扶住人事科长递过来的椅子,问道:“这到底是为什么?”平时与他关系还算不错的人事科长回答的声音有点中气不足:“具体的你就别问了,很多事情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袁源完全想象不到,他的办公室比市内其他所有支行的人手少,一年到头忙忙碌碌加班加点,从未发生任何差池,又得到上级部门和同行的肯定,却突然被宣称“不称职”!袁源满腔激愤,嘴唇蠕动,却吐不出一个字。见他这样子,人事科长有点于心不忍,息事宁人的放低声音对他说:“你就认命吧,你也很清楚你被哪位领导不待见。谁让你那么能干!没办法,这是国企的通病!”袁源忍住盈眶的泪水,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回办公室。消息很快就传开了,原来熙熙攘攘的办公室顿时门可罗雀。他病倒在床上。同事们闻讯悄悄前往探望,劝慰中带着百般无奈,语句中却不敢带有不满或指责:“别再难过了,你就当作是一种解脱吧。”“唉,做人要会‘do’才行的通,不然再有才能也白搭。”而最为钦佩他的小王则小声感叹道:“没想到他拼搏了那么多年,文凭奖状一大摞的,到头来竟得到这样的下场。”他在家里静思了几天:唉,真是命途多舛:长身体时恰逢“经济困难”;读书时碰上“文化大革命”;分配时遭遇“上山下乡”;结婚时正好“计划生育”;生活刚稳定,却走向“下岗”。他想起一位朋友的话:“我们这些人不能再奢求什么待遇,能保住饭碗已经不错,到了这个年龄阶段,油尽灯枯,也就不中用了。”袁源叹了一口气:也罢,谁叫你不会“do”呢,这已经很“开恩”了。人哪,何苦活得这么累。于是释怀,于是又诚惶诚恐地等待着下一次“考核”。

    2015-10-01 15:53:25 作者:潘紫英 来源:自创 9672 0

  • 特级“演员”

    酒过了好几巡,摆着两围酒席的厢房里已经有些乱哄哄了。又有人来给张行长敬酒。她站了起来,脚步有些摇晃。“小王,来,替我把这杯酒干了!”她用力拍了拍坐在旁边的小王,脸上挤出了一堆笑纹。“行!张行叫我去死,我也干,别说一杯酒了。”小王“噌”的一下站起来,一仰脖,酒杯已被他翻了过来。“好!好!”周围响起了热闹的掌声。“张行,你的手下真听你的!”敬酒的人伸出了大拇指。听着恭维话,张行的眼睛里闪出光彩:“他是我最欣赏的徒弟,有学历,有口才,又善解人意,我打算过一段时间提升他当信贷科长。”已有几分醉意的她转身深情的看着小王:“我会给你安排好的。”“这老东西,这话都不知说了几遍了,看我今天就要她松口!”小王心里想着,嘴上打起了哈哈:“感谢张行,我是您一手培养起来的,没有您就没有我的今天。您帮了我这么多忙,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您。以后能混出个人模狗样,我会报答您的。”他举起了酒杯,对在场的其他人说:“真的,没有张行我就没有今天,我是她手把着手教出来的,我非常感激她。”他又转过身,把酒杯高高举起:“张行,我的前程就指望您了,为了表示对您的谢意,请让我敬您这一杯。”张行长哈哈一笑,爽快地举起了酒杯,“哐!”碰杯的声音分外清脆。“放心吧小王,你的升职问题肯定很快给你解决。”张行长扶着他的肩膀,亲切地说。有人起哄了:“小王,爹亲娘亲不如张行亲,你怎样表示感谢啊?”“是啊,应该有所表示。”大家仗着酒兴,说话已无所顾忌。“我这就给你们表示表示。”小王心里冷冷一笑。他顺势扶张行长在椅子上坐好,说:“我在这给您磕头了!”他“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嗵嗵嗵”连磕了三个响头。厢房里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片沉寂,随后爆发出疯一般的笑声。有人从洗手间出来,看见疯了似的人们,问道:“你们笑什么啊?”大家只是指着小王傻笑。小王见了,复跪下作了又一次表演……人们忍俊不禁,有的笑倒在凳子里,有的蹲在地上起不来,张行长坐在椅子上哈哈大笑,一边抹泪一边把小王扶起来。和小王较为要好的科员阿芸趁乱悄悄把他拉到一边:“你这样出洋相又何苦呢?”小王若无其事地微笑着回答:“她不是最喜欢奉承吗?我这是投其所好。了不起大家以为我喝醉了,过后会忘记的。”一个月后,张行长因为经济问题被检察机关拘捕。在科里,小王眼睛里那种可悲可叹又可鄙的神情,总让副科长阿芸感到有些不舒服。不过还好,没过多久,小王又恢复了原样,踌躇满志的迎向了新任行长。

    2015-10-01 15:50:27 作者:潘紫英 来源:自创 9772 0

  • 我与心中英雄的一天(家商城)

    广东第二师范学院13汉语言文学黄家辉“起床了,家辉。”一阵男声在我耳边萦绕着朦胧中听到身边有人边摇着我无力的身体边叫着。我慵懒地按亮手机,看了看时间,凌晨4点。“有没搞错啊?妈妈,现在才4点……”我有气无力地说着。突然间,我好像发现哪里不对,等等,刚才好像是个男人的声音,而且还很低沉,带有一丝成熟的感觉。我擦了擦眼睛,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我的眼前。倔强的眼神,岁月侵蚀后的脸孔,自信的微笑,宽大的肩膀,强壮的身躯,孔武有力的臂弯。“你是科比!”我差点惊叫了出来。“哈,没错,你好,我叫科比布莱恩特。赶紧起床了,不然要迟到了。”科比笑了笑说。我掐了掐自己的脸,确认自己并不是正在发梦。“我们去哪?”我边穿衣洗漱边问。科比没有说话,只是做了一个投篮的动作,我懂得他的意思——去训练。我很快便搞定好一切,没想到科比已经在门外等着我了。“走,上车。”科比说到。我坐上了科比的兰博基尼跑车,科比在我身边开着,这一刻的兴奋与喜悦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言语去形容。自从我喜欢上打篮球开始,科比就一直是我的偶像,是我心中的英雄。我们每一个打球的男生都有会一个自己钟爱的球星,在有生之年能跟他们合照一张,或是来一场一对一,就会感觉到自己的人生差不多圆满了。而此刻,我正坐在科比的车上,正前往训练馆一起训练。到了训练馆,正好凌晨4点15分。我换上了训练服,球鞋,踏上训练馆内的球场。球场上,已经有几名训练师在等着我们。首先进行的是热身训练,科比把两个球递给我,并叫我跟着他一起做。热身训练是以运球为主,这些动作对于科比来说,简直小菜一碟,而对于我来说,只能说是勉强能接受了,毕竟我不是职业的,没有经过正规系统的训练,突然让我做这些,难免有点不适应。但这些正是我梦寐以求的,我一直希望自己能接受正规的训练来提升自己,更别说跟我一起训练的是这个星球上的顶级篮球运动员,还有最顶级的训练设施,训练师。一程热身下来,我已经汗流浃背,气喘吁吁,科比见状连忙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问到:“你还可以吗?”“当然,这才刚开始呢!”我拍了拍胸口说。接下来是投篮训练,硬性要求,投进700个罚球,500个中投,300个三分。我一听到这个要求,马上吓了一跳,这是每天都要完成的量吗?科比大声笑道:“哈哈,这只是我平时的一半呢。”我拼命地投,命中率不到4成,投100个才中40个,3分球就更低了,何时才能把任务完成啊。。。。。没过多久,科比已经把要求的全部完成,而我还没把罚球投完。科比见状跟训练师商量了一会,决定减少我的训练量,缩小至原来训练量的十分之一。即便如此,我依旧花了两个小时的时间才完成所有。我艰难地抬起头,看了看时间,已经7点半了。科比向我走过来,说:“先去吃个早餐休息下,接下来我们还要进行力量训练。”我生吞了一口口水,卯足全身力气跟科比来到吃早餐的地方。我们找了一个少人的地方坐了下来,科比点了一份三明治加牛奶,我初来咋到也只好跟着点了一份一样的。在早餐的过程中,科比跟我说,他每一天都是这么早起来训练,训练量也十分的大,他还说他见过每一天凌晨4点的洛杉矶的样子。而我的凌晨4点,依旧在美梦当中。吃完早餐,我们来到了力量训练馆。训练师依旧早已在此等候,科比让我跟着训练师的要求和指令做。力量训练里的东西,除了我们平常健身房里常见的跑步机,哑铃,拉伸凳等,还有一些专门训练脚步动作的,训练反应能力的,还有训练抗击打能力的。我依循着训练师的要求,一个一个的项目去完成,但是这些项目对于我来说,一点都不轻松,每一次举起哑铃时,都想放弃,做每一个俯卧撑时,都想休息。一整套下来,感觉身体已经不属于自己,直接累得躺在了地上,这一定是我这辈子经历过的最辛苦的事,我心想着。我转过头去,看着在一旁训练的科比,他是那么专注,那么咬牙卖力,他似乎并不是和那个训练设备在对抗,而是跟自己在对抗,跟用自己倔强的意志在对抗着。他额头上的汗一滴一滴地流了下来,整件训练背心找不到一处干的地方,就连裤子也是湿透的,就像刚淋完一场倾盆大雨一般。而我看着他,就这样累得睡了过去。科比完成训练叫醒我时,已经是接近中午的11点半。刚经历了魔鬼训练的他,依旧是那么精神抖擞,在他身上,我看不出一丝疲倦。他用他那么标志性的微笑对我说:“走吧,家辉,去洗个澡,我们准备去吃午饭吧。”他扶了我起身,而我依旧感觉整个身子的骨头就快散了一般,“很辛苦吧?”科比问。“但为了成功,就必须忍受这个辛苦,只要心够绝,没有什么做不了。当你站在世界顶峰的时候,你回头想想,会觉得这一路走来的辛酸都是那么值得。”科比继续说。这一刻,我终于切身地,零距离地看到这个伟大的男人的背后是无数的伤痕。职业运动员每一天的饮食都受到严格的控制,就连烹饪的时候放多少糖也是有规定的,不能多不能少,这样才能有助于他们保持完美的身材,不至于身材走形。我尝了一口这些定制餐,味道不敢恭维,比起外国人常吃的牛扒,沙拉等食品,简直不是一个层次。科比拿着2000万美金的年薪,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亿万富翁,若是在中国,拥有这样的身家,必定是每天大鱼大肉地吃,先享受再说。而科比他却并不贪图享受,全身心地投入到篮球当中,他告诉我这叫热爱。午饭完毕,是午休时间,但时间不长,只有一个半小时。小憩后我们又来到了训练馆。科比告诉我,下午要进行的是对抗训练,这意味着我那么幸运有机会和NBA顶级球队湖人队的球员进行对抗比赛。想象一下,跟科比,林书豪,布泽尔等球星一起打篮球,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情。NBA的对抗性的剧烈程度我如今才了解,对于我这种业余的兴趣爱好者,根本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不一会儿,就已经把我这个“局外人”给打得体无完肤,但我却享受着这一切。对抗训练完毕,我全身都是血痕和淤青,可想而知我是以怎样的态度去对待这次训练,我只是一个业余的单纯的篮球爱好者,从没体验过把篮球当作自己生命的时刻,今天我可算是体验到了。时间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傍晚,我洗完澡换上衣服,走出更衣室时发现科比已经在门外等候。他笑容依旧,在他身上我依然看不出一丝疲倦,他对我说:“一天的训练结束了,今晚的晚饭我请你吃顿大餐吧,完了以后我们再去看一场NBA,今天可是骑士与勇士的总决赛呢。”我喜出望外,但心有余而力不足,我竟无力兴奋,兴奋感只能困在我的心里。日落的沿海公路,一辆兰博基尼跑车向着夕阳的方向开去,车里坐着我和我心中的英雄,科比。谁又知道每个人背后的伤痕呢?谁又知道每一天凌晨4点洛杉矶的样子呢?谁又知道充满希望的明天又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呢?“起床了,家辉。”

    2015-09-19 12:46:58 作者:黄家辉 来源:广东校园文学网 9595 0

  • 锃亮的银弹(家商城)

    广东省电子商务技师学院梁振杰一真像电视里才有的景象啊。艮崎这样想着。即便是黑夜中灯光如萤,也驱散了他的睡意。透过火车窗玻璃凝视爸的映像,爸打着呼噜,双手环抱包袱就这样睡了,参差的胡渣刺激艮崎产生不良的思绪:头一次来城啊,为什么爸就不愿整理一下呢。此前爸妈还为此吵了一架。不过自懂事至迎来人生第九个年头,他吃透了家里的吵闹。爸猛然被蛰醒,往四周张望一番,自言自语。艮崎是不熟悉车程的,但爸这神情惹得他坐不住,要下车了吧?艮崎不愿地将视线扯回窗外,整列的黄灯放慢往后飞逝的速度,前方响起巨大的咆哮声。“准备下车了,崎。”爸抱着包袱站起来。车外,只见得世界黑暗,一两盏灯光分明刺眼。艮崎抬起头,星星不见了,周边崛起指天的高楼。“跟着点。”往那些腰和腿深处挤,依稀认住了爸的身影。吵杂的月台于他而言相当有趣,恰如田野中没过个头的稻海,只要风使劲一吹,大家兴许会倾倒下去。香水的味道,洗衣液残留的味道,哪是稻花那般单调呢……哦不。艮崎推撞几下,又跳起身子眺望远方。他心中泛起一股怖惧,连忙跑步冲破稠密的人潮,往车站的出口扫视,又回神紧盯阶梯那方的人们。的确不见了。爸。他喊了一声,却连自己也听不见声音,人们走过时不看他一眼。爸,他又呼唤一声,竟引起对面角落少年的注意。少年眯眼,褴褛衣躯撑起身体,捡起地上的铁碗,向艮崎快步走来。不要过来,艮崎退后几步,眼中是狮子的饥貌。狮子左右瞥一眼,瞳光生动。肾上腺素剧烈反应,艮崎拔腿跑走的一瞬——几乎是同时——艮崎的手被扣住。少年带来一波刺鼻的酸臭味,“跟我走!”艮崎瘦弱的身体被牵引着,穿过复杂的出口指示。那么多出租车停着招客,又那么多人拖着行李,掠过艮崎的视线的,却没有爸。他无法摆脱少年,约莫五分钟的路程,跑到一间废弃屋地才停下步伐。大口喘气又示意别作声。艮崎听他指示,捂住嘴巴,眼泪忍不住流出。少年探出身子观察来时的方向,方才的嘈杂戛然而止,心脏却是暴躁的。再过五分钟,少年呼了口气坐地上,说没事了。你是谁。“你迷路了?刚才好险啊,你差点就……”为什么带我来这里,你是谁。“不用怕啊,你安全了,别哭!”少年想擦去孩子的眼泪,却发现自己的衣服太脏,“不好意思哦,我叫阿明。我赶明儿送你去警察局就是了。别哭嘛,我不会欺负你的。”我要找爸。“不许哭!”少年皱眉喝道,“你再哭会被他们找到的,他们会宰小孩的啊。”他们是谁。“是坏人,狼人。你听过狼人没!”孩子果真不哭了,少年捏一把汗,“我会保护你的。”他认真打量孩子的着装:不合身的裤子,修补过不同方块的上衣,真像当初的自己呵……“嘿,你叫什么名字?”孩子不作声,看稚嫩的表情只有七八岁吧,阿明猜想着,掏出半块面包递给孩子,孩子没有受要的意愿,只是点头谢过。“哥哥是好人啦。”阿明独自啃着发霉的面包,“约莫也是你的岁数,我第一次进城。你也是吧?”孩子没有说话,甚至不敢看阿明。阿明忽而鼻头一酸,犹如回忆什么,也不说话了。片刻过后,他鼓起勇气开口道。我叫艮崎。顺手比划自己的名字。阿明一愣,笑了笑:“嗯哼,好听。”哥哥好像……也不是坏人。艮崎炯炯有神,对不起,我不太会区分。“这样吗。”阿明挠头,“在城里生活,你是会很痛苦的。”来一趟而已。过几天就回村,爸办点儿事。艮崎眨眼,他看着阿明清秀的脸颊,似爸那种沧桑,又没有老成的痕迹。是什么驻留过才让面貌如此老化啊。也正是这样,艮崎有些相信他了。“城镇可不是个好地方。艮……艮崎呀,回去以后,还是少来城镇为好。喏。”阿明递出一颗锃亮的圆锥物体,“遇到怕的事,它会帮你对付敌人的。传说中的银弹咧!好厉害的,是哥哥的护身符喔!以后你是男子汉了,不怕!”一缕光闪过它的壁体,银弹。它滚落艮崎的手心。要好好继承,阿明和银弹同时叮嘱道。阿明坐在艮崎身边,看着这孩子渐渐入睡。他揉眼,农村,多久没回了。二“就在那里。”阿明指向转角位置,“我不去了,祝你平安。”艮崎停下脚步,不能一起去警局吗?看阿明哈欠连连,昨晚似乎睡得不好——这大概是自己不受蚊子叮咬的缘故吧。他握着口袋里的银弹,露出微笑道,拜拜,阿明哥。嗯。阿明转身,迈步泛蓝的晨空的方向。艮崎按阿明的说法陈述一通,值班警察听得睡眼惺忪,几回拔电话后,确认有个中年人走失儿子这回事儿。待到七点半,爸扑到警察局,见坐在长凳的艮崎便抱上去嚎哭,检查孩子四肢健全后抱得更紧了……我没事,我遇到个大哥哥。艮崎轻声说。随后爸领艮崎走出警察局,说是去小叔家,昨晚大家也没好睡,回去洗个澡好好睡一觉吧。爸没有理会警察的神色,牵住艮崎的小手离开了。路过一条暗巷,里头传来呜呼声。艮崎瞥去一瞬认为是阿明,阿明跪在地上,几个男人围着他,连血都糊脸上了……艮崎又想了一下,阿明不是好人么,怎么会被欺负呢。一定——阿明是个英雄,那个人不是阿明。这样想着,暗巷已压缩到记忆深处了。小叔的住房比艮崎想象的小得多。几乎就是乡下家里的卧室那么大。简陋的格局算算五脏俱全。小姨看到这孩子时又气又笑,嘘寒问暖几句,又一遍复一遍感恩上天的保佑。小姨小叔好。艮崎说道。爸催他洗澡,而仨大人在屋里聊话,一字一句于水声中分明清晰。“去找过很多次了,那账就赖着。咱都没法子。”小叔抱怨。“他们怎么说。”“哪有说法,连电话都打不通了,如果这一报警恐怕大家……”“大概欠有多少人,多少钱?”“十来二十吧,每个欠有两千多块。”“待会儿带我去看看那地方,叫他别以为咱农民好欺负……其他人也叫上。”银弹被艮崎洗了好几遍,污迹亦如此固执,是与生俱来的邋遢么。艮崎出浴时,小姨已做好早餐。爸和小叔出去了。艮崎说睡不着,自个儿坐着看电视。小姨忙她的家务活儿,没留意艮崎拘束的表现。似乎一种僵硬的平衡——若小姨开口问乡下的事,每次艮崎都是耳根发烫地回答。别问了好吗,他想这样说。完全没有专注看电视,他好奇外头裸露在阳光下的城市呢。偶尔偷偷摆弄银弹,想起爸妈房间里不也有银饰吗?从不让自己碰的。一定是价格不菲;我也有银弹了嘛,还能维护正义的呢。他心念起爸和小叔,希望去见的不是坏人吧。艮崎把银弹揣回怀里,迷糊之中入睡,犹如什么唤走了他的神态。被吵醒时,他不确定是否幻觉幻听。两三个警察持证走进屋里来,小姨委屈地哭了,听警察的话后更哭得厉害,“请跟我回去一趟吧。”警察冰冷说道。又要去警察局?艮崎不理解,到城里不过一天,要上两趟那种地方。在乡下只有坏人才常去的呀。不是的,我没做坏事。艮崎牵着小姨的手坐上警车,那好比移动的囚牢,驾驶位飘来难闻的烟味。艮崎觉得小姨的手好冷,不比爸的手粗糙,车窗架着不锈钢,外边的风景是被切割过的。几分钟后,两人随警察下车。艮崎认得那所警察局,而这次则要往更里面去。他是带着睡意见到爸的。爸和小叔竟带上手铐,脸部、手臂有不同程度的伤痕。真不是火车上沉默的爸啊,乡下田间的爸也不是,他是盗用了爸身体的恶魔!艮崎哭喊。“不许哭!男子汉哭什么!”爸大声骂道。你是坏人。“爸爸只是做错了事,爸爸不是坏人。你乖,听小姨话,过两天爸带你回家。”我要回家,你不是我爸。“傻孩子。”小姨抱住艮崎,示意对方别说了。“喂!”一个警察进来喊道,“打伤人那俩,医院那边催你交钱呢。来处理一下。”“我操!凭什么!他欠老子一年工资还没给啊。”小叔怒火中烧,说个没完。“那是你们自己出问题,偏找不合法的事儿打工。”小姨说我还是先带孩子出去了。孩子这会儿受吓,冷汗湿透了衣服。在乡下哪个孩子不是嘻嘻哈哈的……来城里一趟,没病都憋成病啦。孩子他妈会怎么想啊……一家人咋待得他夫祸儿病咧。这一念,小姨叹气,归底还是自家老公不争气。“姨。”嗯?“我想吃糖。”好好,姨给你买去,你坐这儿等着啊。小姨掏出仅有的零钱,奔向门口的零食铺,回头看艮崎不再哭了,只是望着手中的什么发呆。“……银弹银弹,你一定要保护爸爸。可以帮我找超人吗。要是他没空那哪吒也可以……一定要……”小孩如念密语,脸上的泪痕干了,留下黏糊的触感。事件过去后,艮崎和爸立刻坐上回家的火车。爸的脸贴了白纱布,听他说用力按会疼。整副原本就矮瘦的身躯眼下更弱不禁风,黝黑的皮肤淡化了大大小小的瘀块,爸还是抱着包袱的。艮崎扯着爸的衣角走。遇得见阿明吗?人海之中他闪过这一念头,便极力跳起来,好让阿明发现自己。阿明,再见了。他揣着温热的银弹,觉得通过银弹阿明会感应到的。当他再坐上靠窗的位置时,已不再渴望融入霓虹中去。回到家,爸妈首要事件便是吵一场,怒吼的话语响透门缝。艮崎躲在房间,半小时未做一题功课,什么“看,下个月的三餐都让你赔给别人了!”什么“是,他你弟弟,你去讨啊,讨回钱来让他分一半钱给你成不成?”难听的话撞入耳膜,竟听不到爸剧烈反击。声势渐渐平伏下来,艮崎拉开门冲过爸妈之间。我去找同学。他带着银弹奔出家门,背后传来第二波骂声。跑到听不见家的声音的地方,艮崎涨红脸停步了,万不可再受那些折磨。他心灵深处对吵闹相当抗拒,是会陷入区分好人坏人的困扰啊。背后一股清风。“艮崎,几天不见,去哪啦?”吓?大头东啊……哦,去城里玩了。艮崎见是同桌大头东,村里的法师都是他爸一手包办的。“城里!挺好啊。怎么,看样子你不开心了?”大头东凑过来,更显得头大了。没事,大头东你作业做完了么。“做完了啊!正跟爸下田呢。我要在开学之前举起锄头!”锄头,好重的。“嗯嗯!我将是班上最大力的!那拜拜咯。下次来我家玩吧。”嗯。艮崎挥挥手,随即想到什么,又叫住大头东。我想问一下,你爸驱赶过一种叫“狼人”的妖怪吗?大头东挠挠后脑,嘟嘴道:“我也不清楚,我问问他吧。”嗯,记得告诉我。艮崎再道别,然一连串问题黏住喉咙。他揣着银弹,白银的外貌在烈日下耀眼,盖过污秽,温热如生命。日已过午,艮崎遇到六七个同学。大家都学着下田了。我也想吃亲自种植的菜呢。抱有这种想法妈是不满意的。妈不准艮崎和同学抱团,也不准他下田,说这土气。小时候妈常给艮崎说城镇的景象,因而使艮崎越发向往城镇……哦,是该回家了。肚子饿得像破洞的鸡笼。渐近家的路上,异常地闻不到饭香。艮崎勉强稳步行至门前,只见偌大的屋内仅有爸一人。厨具冰冷地摆放一旁。看样子妈又离家出走了。老规矩之事,艮崎不理会爸转身跑离家,途中尽量挤出眼泪,两条长路过后,便到了外婆的砖瓦大屋。妈果然在里头,伤心涕零得淋漓尽致。艮崎暗骂一句,演绎起从小练就的电视上的八点档剧场。三意思是,又进城了?艮崎双眼倘若一泓倾入圣水的湖。他更确定,昨天下午电视上的人是小叔。“带孩儿去恐怕不吉利啊。而且上次差点把他给丢呢!”爸嚼饭说道,没有望着妈。妈皱眉,口齿不清回答:“你就想咱孩儿一辈子呆在这里?好不容易起上个像城市人的名字,在村里过活不让人笑话!”“行了行了。”爸挑了艮崎一眼色,“想不想出?”艮崎点头。我还想再吃一次城里的糖。当天下午,爸随手裹出一包袱,拉着艮崎便从村里出发。经过小店铺时,爸买了香烟及一份报纸,接着如上次那般转几趟车,搭上最快出发向城镇驶去的一班火车。平时爸不怎么看报纸的啊,即使再无聊也不会浪费一块钱。而当搭上货车后,爸掀开那桌布大的版面时,艮崎明白怎么回事了。占据了半页的彩图,小叔被定格在那。褪色的上衣和工装裤已磨破多个缺口,高高于摩登楼之上。小叔就是这样跳下,招呼艮崎父子俩进城的。七天前那副把艮崎吓坏的面貌,昨天从高楼坠下的那姿态……要是阿明在,准能判断出小叔是好人还是坏人。轰隆的车轮声碾压过结实的铁轨,沿途的风景看着很虚无,总可望不可即。好歹银弹确实存在,艮崎心念自己有维护正义的力量——现在好比出征的战士——不过相对狼人,似乎也是虚无呀!漫长的思绪很快便将艮崎送达车站。爸叮嘱跟好,却没有拉着他的手。白天的月台眼看很开阔,尽管还是人潮拥挤一幕。一刹那,艮崎站住了。后来的人推撞他,挤压他,恍惚间已消失爸的背影。一股热血从双手蔓延至肩部,再扩散全身。他掏出银弹紧握着,硬是靠小臂撑破人群。我知道你在那,出来。艮崎浑身臭汗扑到在那个角落里。一双深邃的眼睛穿透各种蠕动的躯壳,往那边投去。少年本能地站起身,好熟悉的身影,回来了吗?带着银弹回……孩子也看见他了。艮崎,又到城里玩了啊。“明哥哥,我有点事儿找你。”怎么,你家人呢?不会又迷路吧?“我想知道,好人坏人究竟怎么分……”“嘿!”男子呼喊,割裂钢铁的音色……惨了。阿明一激灵,男子走来了。“跟我走。”阿明拉住艮崎就走,却被男子轻易制服,“是阿明的好朋友呀。”“嗯,我们是好朋友。”孩子连点头。傻瓜。阿明刚要挣脱,上周被暴打的伤剧烈作痛。不能,不能伤害这孩子……“叔叔,您是谁?”“嗯。我是阿明的爸爸啊。”救命,救命!救我们,有人想拐孩子!阿明从未敢这样大声喊过。男子一拳抡过他的脸部,猛打飞溅口沫的嘴,随即又转向腿部袭击。艮崎哭了,蜷缩一团,小手被男人抓住,臂上陷了一环红通的手印。“干嘛?你干嘛!”另一男子冲过来,“放开我孩子!”见路人往这边靠近,那男子背起阿明隐没人群之中。人与人的缝隙如此宽阔,阿明清晰看见了扑到在爸怀抱中的艮崎。傻孩子,别来找我啊。意识到自己正吸纳着男人身上的热气,那是令他永远逃不掉的气场。嗯,今天恐怕一块钱也乞不来啊……“别乱跑了,差点被坏人拐卖了啊。”爸紧抱艮崎。坏人,是坏人啊。艮崎流不出眼泪了,阿明也是坏人吗……不。不能有这样的想法呀,他伏在爸的背上,两人心魂未定地出了车站。爸很快找到了来接应的小姨。小姨显瘦了,看到父子俩便当场大哭。怎么活啊。爸说,回屋再说吧,这儿人多。小姨捂着脸将钥匙塞到爸的手里转身跑走。爸并未追上去。艮崎来不及看清小姨的脸,或说他早已忘却了。老牌手机响起,他放下肩上的艮崎,听着电话顺道找小叔的租屋。“没事,我懂。总不能耽误你下半辈子啊,他走了那也……嗯,我重复一下,XX医院XX停尸房是吧……嗯。”爸找着了地方,拉出口袋的钥匙开门,挂断电话。“爸,小姨呢。”艮崎回头望。爸摇头不说话。艮崎是能理解的,从此以后即使见到那女子,也不能呼喊小姨了。租屋的摆设依然整齐,衣柜空了,床单空了,枕头不留一丝落发。仍有人住下去的模样。碗筷是不能得知主人的事迹的啊。艮崎受爸的话,帮忙收拾陌生的空间。许多东西比他家里还新的呢,若扔掉太可惜了。但接村里的说法,终得烧了或丢掉,好让走了的人不留眷恋。这床褥一翻,红钞纷飞。艮崎叫爸来看,爸连忙收拾整理,数了几次确定两万多块。想必是小叔留下的,否则小姨哪有不带走的道理。再翻桌下抽屉,两封潦草字迹的信,是小叔的遗书及小姨的告别信么,艮崎不得知了。看过信,爸说你先留在这儿,我去医院看看小叔。买糖给我吃好吗。艮崎要求道。爸应承了。听爸锁门的声音,艮崎竟感到屋内降温。寂静的四壁被落日渲染得惨淡而愁寂。完全不是想象中城市的居所嘛。他摸摸口袋,幸好银弹还在。刚才被抓住时并不害怕,为何有莫名的畏惧呢。是畏惧使他哭泣的,阿明也怕过他爸爸么?即使是罪恶的拐子——爸是这样说的——阿明似乎也甘愿受难。自己呢,仅处于不下田的乡村生活中,怎把持银弹、打击狼人呀。艮崎呆望窗户,即使灰暗了亦忘却开灯。黄昏红得通透,稀薄的云被落日晕和开来。远去,便是还原静谧的蓝穹。四如艮崎所料,必在租屋过夜。爸说运物品去村的车明天才工作。还有,爸忘了买糖的事。惊醒于午夜时分,艮崎初始还以为睡在自家。没有蝉鸣的黑夜,他相当不习惯。反而此起彼伏的汽车呼啸声更扰人清梦。适应了漆黑后,眼睛分辨出屋内的轮廓。畏惧感再次衍生心头——不是害怕——他伸手去找衣兜里的银弹。怎么空空如也?原本放在这里呀。他又探索片刻,肩部露出被子感到凉意,脚底也受冷风吹拂了。关窗呀,艮崎爬起身子,手肘落在窗台时,城镇映入他的眼帘。错杂的街巷由昏黄的路灯渲染得光亮,两边摆满小推车及矮凳小桌,邋遢的食具随手落地,浓烈的焦味因而升腾,食者撑起整片不夜城。他们也是农村来的人吧。艮崎眯眼,睡意顿无。全是狼人啊……清晨,艮崎乃是受爸催促而醒。他首先伸手探进衣兜,银弹还在,于是连忙穿起衣裤。楼下已有货车等待搬运了。晨光之下,引擎声亦响得慵懒。爸指使几个矮小的壮士搬动屋内租屋的物品,又打电话告知灵车到达村的详细地址。顺途搭货车回去吧!爸揉擦那双深陷的眼脸。艮崎猜测,看起来他也睡不好。一整天的车程,意味着父子两人可以大睡无忧。爸偶尔哼唱过时的歌,且干脆脱鞋躺睡。多丑陋的脚,他自嘲。艮崎老是望着模糊的窗景发呆,他想,偶然见过的一切,将不复回了。车颠簸之时,意即入村。车内的小饰品乱晃掉落。居高俯看泥泞的村口,于艮崎而言是第一次。走得不平稳,甚至受大地玩弄。回家啦,艮崎张开手掌,掌心的银弹锃亮洁净。车转入一片空地便停下来,一旁的妈还有些村民、亲戚早早等候。下车,妈迎上来问,城里好玩吧,笑着捏艮崎的脸蛋。光头东和他爸也在。他爸一身法师装,施术的行当都带齐了。“事不宜迟,赶紧下葬吧。”法师令跟班摆好木棺,一切就绪,便启动传统的下葬仪式。大家凑过来看。爸向小叔告话:“钱追回来了,安心去吧。”受天灾兮阎王召,行自刎兮恶鬼骚。“艮崎。”大头东走到艮崎旁边,“我也想去城里玩。”嗯,下田那会儿,你能举起锄头了么。“差一点啦!”大头东的视线停在烧冥纸的画面当中,“上次你问的事,我爸说咱这地方没狼人。西方才有咧!我们这里,只有妖怪。”是吗。艮崎环视一周,银弹也该能射杀妖怪吧。

    2015-09-19 12:44:25 作者:梁振杰 来源:广东校园文学网 9837 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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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东省电子商务技师学院梁振杰前奏车驶出城市,建筑物渐渐稀疏,视线变得开阔起来。我望着窗外广袤的天空,白云缓慢浮游,像极了崭新的棉絮。这样的天色是个好兆头啊。我旁边的李甲,前座的王乙、张太丁,还有少年们都相当兴奋。十五岁的我们,向乌托邦出发。前几晚听爸突然说替我报名了“乌托邦夏令营”的消息时,我已是兴奋不已,叫上三个同学,他们竟也得到家人同意。我一晚上就把活动细则翻好几遍。“乌托邦夏令营”只允许十五岁少年报名参加,为期一个月。最最重要的是,我们都带着梦想去实现——这是夏令营的一项要求。我的梦想是当一位作家,一箱子书和一沓稿便是我到时要做的事情。李甲和王乙、张太丁也很兴奋,李甲的梦想是当魔术师,到世界各地巡回表演。王乙想当街舞者,张太丁则是律师。李甲可等不及了,在车上就练习魔术,这会儿变出个硬币,那会儿消失了几张扑克,时而娴熟,时而露出破绽。大概三小时过后,五辆三十人次的大巴停了,下车时不少人吐得满塑料袋都是糊物。我整理完背囊瞄他们一眼,这样的体质难以远游呵。幸好我安然无恙,这状态进入乌托邦想必很有优势。大家四散,观摩陌生的天地。这里很开阔,远眺去是一片林地,再远是连绵的山丘。眼前围起砖红色围墙,墙上方闪烁着碎玻璃,墙的另一边是几十间房屋,目测三层高。有六辆吉普车开来,下来几十名绿色教官服的黑肤男子。一名黑西装男子从最后那辆吉普车下来,绿衣男吆喝我们静下来。西装男清喉,说:“少年们,明天便是你们在乌托邦实现梦想的第一天!死规烂则咱不说了,按原定计划分成A、B两组,A组去1号乌托邦,B组去2号乌托邦,进去之后按街道的标识找自己的房屋,一人一层楼,每人来拿一把锁。每天早上到乌托邦大门领一天的粮食,清楚吗?”“清楚啦!”大家喊道。这些细则我读得滚瓜烂熟,除此还有生活自理、个人物品自理什么的。此时听西装男再讲一遍,我却依然热血沸腾。“赵元!”张太丁喊一声我的名字,“梦想加油,一个月后再见!”我方才想起他的梦想是律师,按理分配到B组;我和李甲、王乙则在A组。李甲还在练他的魔术,茫然回过头才记得跟张太丁道别。王乙始终戴着鸭舌帽,酷酷地对张太丁挥挥手,让人觉得他是个小混混;嗯,叛逆风的街舞者。跟他走到一起,我会有一种黑道照顾着的安全感。我们跟着五六十人一起走到1号乌托邦大门,那是生了锈的黑色大铁闸,黑漆油得浓稀不一,可见漆工之不认真。一名绿衣男开了铁闸,大家便踊进乌托邦里。我们三人是被挤进去的,进去后发觉红砖围起的乌托邦颇算开阔,足有一个小区大。楼房还算新,绿化受过修剪,没有车道只有宽街窄巷,不可思议的小镇。我步行数百米,找到我住的楼房。大汗淋漓地放下一箱子书和鼓鼓的背囊,认真看住宿人员,竟是赵元我、李甲和王乙三人住这一幢!后来我才知道他们是按友好程度分配住房的,而且男女有隔。我当时对陌生人的交际担忧瞬间烟消云散。李甲拖着他一箱子道具来了,看我一眼,又看住宿人员名单一眼,笑笑。王乙最为轻松地背着背囊挽着行李箱,里头有十几卷磁带和一台录音机、低音炮什么的,街舞者需要的也就这些。当然,还有酷酷的鸭舌帽。房屋内每层各有锁,楼道设在外墙。我住在一层,里头空旷得只有厕所、床、椅子、书桌,还有一扇向南的窗户。我打开窗,往西边望去,已是夕阳西下时分。(一)清晨,天微亮我便醒来,是被楼上王乙的劲爆音乐吵醒的。这家伙一定看准咱住在一幢楼才如此潇洒。我洗漱完便坐在书桌旁翻开余秋雨的《文化苦旅》来看,困顿难以散尽。昨晚的兴奋导致深夜才入睡,我又不习惯独自住一层。看了四五页,李甲敲门说该去领食物啦。我开门,见头戴高筒帽的李甲在楼道旁对着朝阳表演魔术。我拖着身子随李甲和王乙出门,见其他少年相当精神,一路上有讲有笑,大门口更是排一条躁动难安的队伍。有人抱着吉他排,有人排着队将脸埋在单反中,李甲如旧表演魔术,王乙时而压腿时而倒立,我捧着书。长长的队伍举止各异,只要一看某少年在做什么便能辨别出他的梦想。十分钟后,我们得到十几块面包。“吃这个啊。”李甲挠头,从高筒帽中放飞一只白鸽。王乙抱着面包无奈耸肩,酷酷地走了。我正想离开,背后的喇叭传来八十年代广播的音色:“少年们,从明天开始要通过劳动才能领取食物,多劳多得。劳动的地点是最东边的矿场和工地,那里保存每人每天劳动记录卡。请互相告知。”音毕,李甲抱怨道:“还要劳动!”大家都怨声连连,这是我们事先不知道的。有人大骂:“简直变相苦力了!我们父母可是交了三万块让咱过来的啊!”……喇叭又响起坚定的语气说道:“这是为了让大家更贴近现实,梦想不可能活在理想生活中。”大多人渐渐安静下来,“似乎说得有道理,劳动就劳动吧。”王乙说道,领头回去。李甲叹一口气,什么也没说。一天下来,我大部分时间都在看书,过两天再写作;用一两小时去工地搬砖,顶着烈日,汗流浃背,认识几个短发少年。接下来几天我颇为满足,只是比较单调。我们三人都忙着各自练习,很少像以前放学会聚在一起闲聊。以前啊,李甲总叹息自己难以当魔术师,王乙不敢谈练街舞过程中的痛楚。在来乌托邦时我们就说好,不受别人影响,自己一心一意实现梦想,偶尔见面聊聊进度、说说规划。傍晚我会陪李甲和王乙到街灯下表演,有时遇上吉他手来即兴伴奏。李甲会紧张得失手,被路过的看者取笑,王乙一脚扫过那脸,吓跑他们。比起王乙,李甲在魔术师这称号下总显自卑。纵使大家都赞誉他的手巧天赋,但每当在陌生人面前表演他都尤为紧张。我相当记得他说想巡回世界表演魔术,是因为他只嘟哝过一次。他不敢将幻想告于别人,因为他觉得别人会取笑。到第五天清晨,喇叭突然命令上缴全部锁和钥匙,不然无法得到面包。大家糊里糊涂上缴完,喇叭慢条斯理说道:“今天起,每人加长劳动时间以换限时住宿权,劳动三小时住宿一晚上,工地会给有住宿资格者派放钥匙。乌托邦西边有一间教堂,每天下午五点起,按排队名额最多免费收纳二十人。”在喇叭说话的过程中,几辆吉普车从大门外驶进来,三辆往矿场和工地,两辆往西边的教堂。大家的骂声随绿衣男下车戛然而止。绿衣男齐刷刷搜索每层楼,把里头的行当搬到门外,再上锁。“他奶娘的!”王乙吐一口痰,“教堂我晨跑时去过,那里蟑螂比人还热闹。”这话引得旁边一女孩发慌,周围的人把话传开,骂声隐约。李甲说我回去收拾东西,垂下头走了。嗯,与其在这做无谓的抗议,不如收拾家伙实际。我和李甲回到房屋时,书已横七竖八堆在地上,李甲的道具撒在路中央。我怒火中烧想进屋踹人,却碰到出来正要扔磁带和录音机的绿衣男。“给……给我吧。”我愣着,憋红了脸。绿衣男随手将家伙丢给我,转身再回去收拾。三两下功夫,满街巷皆是杂物。各房屋陆续响起锁门声,绿衣男集合,离去。“喂。”王乙递过一块面包来,“吃吧,吃完去劳动,把房屋要回来。现实可比现在残酷多了。”我接过面包,看了王乙一眼,他脸上显出稀有的微笑。他妈的街舞者哪会受没房住的困扰,他露宿表演的心早就有了。李甲眼睛泛红,收拾道具时嘴里没停过骂娘。日至正午,酷热炙人,似乎为了宣泄心中的不满,街上的少年训练得更为狂热。我拿起笔,翻下一页稿纸,心中想:游戏才开始。住房子与否,我们都不在乎。反正街道如此情节,我们睡街好了。女孩多数不情愿地苦干三小时,她们不能没房子住,硬规定又不能两人合住或带人住。王乙建议我们少睡、一顿面包用时十分钟,这样便能剩下些许劳动时间。我必须抓紧时间写作,他俩则是不懈苦练。两三天过去,我们变得消瘦,加之烈日当空,臭汗缠身。我写作时没有充足的精神,偶尔坐着发呆一小时无从下笔。但相比之下,有些少年更糟糕——他们争先恐后教堂的名额,每天劳动只为明天吃得饱,有人一脸失落,说熬不下去;甚至有人偷面包。勇敢的少年作出上诉,绿衣男脸部抽搐说这是允许的,被偷东西是生活的一部分。但你们不能打小偷,这不允许。大家又是一阵愤慨,然后默默劳动。十天过去,我数数稿纸,三十页中密密麻麻写满随想,这样的进度还不赖。王乙躺在树荫下午睡,他练熟了几招高难度动作;李甲眼神恍惚,时刻思考手与道具如何协调。面包贼越发猖狂,我们不得不当天就吃完劳动得来的所有面包。(二)第十一天,一大早醒来发觉天空堆积厚厚的云,犹如湿水的棉絮。凉风吹拂,带走夏日的炎热。喇叭响起慵懒的声音:“每个人十天之后展示梦想的成品。届时全部作品将进行分数判定,最高分的六位少年能得到相关专业人士的提拔。”话语中不带一丝感情起伏。我周围扫视,见少年们没多大反响。他们大多脸色苍白,眼圈如浓墨,精神涣散。他们一定是夜晚露宿担心别人盗面包,白天头顶烈日体力劳累,清晨不得不早醒领面包。无形的生理压力操纵着他们。这般状态,得过且过是不错了。现在再来个所谓评分比赛,简直……刺激。我领过面包,返程便换王乙去领。王乙揉眼站起,往地上吐一口痰,骂道:“去他妈的无差别比赛。”鸭舌帽下拉,往领面包的方向挪动脚步,经过我身边时散发出臭味。大概是练街舞的他极难忍受汗臭才如此怒颜吧,再露宿下去并非明智。我感到王乙身上那股不友好的气息,也许不是针对我的,而是李甲。前两天,李甲一早醒来,领过面包说去劳动,正午回来草草吃过面包,说找个安静的地方练魔术,便又自言自语走开,天黑了才回来。我勉强不想我们的事情而坐在角落翻开稿纸,十天,只能按照喇叭的规则坚持下去。阳光隐去,乌云密布,卷席起豪迈的七月卷风,雨幕竟然落下。粗糙的雨滴打在地上,散成一颗斑点,顷刻间降临暴雨。我险些来不及躲避,把稿纸塞进衣下肚皮的位置后连忙搬着一箱子书往屋檐下躲。雨啊,此时终于下雨了。正在领面包的王乙一定很痛快地洗澡。雨中,有人领面包后冲回来发现画板上只挂着一塌糊涂的湿纸;有人即兴打架子鼓大声嚷着不知道其唱什么;有人和我一样蹲在石阶上写作。我看到至少六个人捧着稿纸,纸上有支笔在剧烈晃动,从左到右,迅速回左。原来我不少对手。我正下笔,却满脑子梦想的事情。如果写梦想,太俗。我尝试构思其他事物——碎裂的友情、平淡的爱情、热血的伟大人物,但每个念头都被心灵底处的怪物击溃。我陷入漫长的发呆中,眼看空白的稿纸,听心中的那厮说:你这点想法何以高分?看吧,想当作家的你竟写出一堆废话!你恰如看狗血韩剧的无知少女!俗!雨停了。我回翻写过的前三十页,那都是为写下来写作而提供的素材随笔,我默读抒发情感的字句,感到它们矫揉造作。浮夸的思绪,华丽的措辞,缺少沉淀的思考。我松手,笔坠落,却没有落地的声响。王乙接住,他说:“知道自己写作不如别人了吧。”他将笔递回来,全身湿透,发际流水。“我早想说了哈。”王乙微笑,躬下身递笔过来。“反正,我的梦想是随意选的。”我鼻头一酸,“不过你的街舞也很烂。”“烂透了。”“继续?”我接过笔。“当然。”我和王乙安置好东西,去矿场劳动三小时后已将正午。我挺奇怪自从听喇叭发话后到现在,李甲始终失踪了。猎物之间没有共赢,我猜他觉得我们是对手才离开罢。王乙说李甲藏起来了,行李让我们看管,他伺机会来取。我说王乙你想法真是小人,难以度量离同伴而去的君子。我建议把李甲的行李放到一家屋檐下算了,免得辛苦他如此躲避。就我们住过那楼下吧。李甲一直没有回来,他躲得很深。不管是否写得好,我仍努力写作,因为只要把作品完成就有胜算。王乙则特别加强腿部训练,日进一餐以保持矫健的身姿和消除多余脂肪。我学着那箱书写作,俗称借鉴。不管优秀与否——每写一句我的脑海就响起一百遍取笑,但写下,就能逃过;写完,满足。三天过后,乌托邦中传言:有人清晨醒来发现自己的家当被破坏,有些甚至是半完成的作品。少年们将事件反映到绿衣男的耳际,绿衣男笑笑,说有本事你去抓。十余名愤慨填膺的少年毅然撇下手头工作当起侦探家来,算是“地毯式”把所有少年恐吓了一遍,两天后还是无果。我和王乙坐在石阶前看着这群逗比跑来奔去,心想黑社会雏形就要诞生。当他们扫到最西边的教堂时,许多人趋之而去。捉到那作恶多端的家伙啦?我与王乙对视而笑,“走,去看看谁这般不济。”王乙倒立成正说,喘气往西边走去。我收起纸笔,跟随绿衣男的身影。一路上,我和王乙放慢脚步,见街巷空然,街口转角处一沓画稿,路边树下停着滑板,窗前驾着一台单反……怎办?王乙二话没说,全砸。渐近教堂,越是预感不祥。我旁边的王乙眺望,眉头紧锁。……怪不得李甲不回去我们那门前取行李,他挂在教堂屋檐下,来不着。李甲被钢丝勒着脖子,他死瞪着围观的少年们,瞳孔无光,不时有苍蝇落在他的眼球上。“他究竟是魔术失败呢,”王乙哽咽一下,“还是自杀?”“乐观看来,”我拍拍王乙的肩膀,眼泪却不安分地往下坠,“是玩魔术的李甲杀死了平凡的李甲。”少年们皆神色惶恐,有人嚷着回家,有人大哭。喇叭不得不开话,用庄严的语气道:“李甲同学自愧不能承受梦想之痛苦方才自杀。尔等受他人失败的影响,将来又如何实现梦想?坚强的人必须面对死亡,从中获取更多勇敢。少年们,你们要走可以,得先承认自己懦弱。否则,请挑战你的恐惧,坚强到底。”“最重要的是,你们现在退出,活动主办方要赔钱。”王乙补充道。大家竟陷入沉默。有人突然大喊家当被砸过不下日子,要求赔偿。喇叭冷冷说:“这与你们坚强或否是两码事!现实生活中你将受到不止一次毁灭!”道貌岸然的口吻完全反驳了少年们的不安分。“反正过了大半月,忍忍吧。”王乙说道,我鼓掌。大家将要散去。人海之中,我听到背后有少年喊话。所有人不去顾李甲那具尸,往这边转过脸来。他们听到了一直寻找的消息——“砸大家东西的人就是他俩!”那少年喊道,脖子粗红,狼狈喘气。我周围的脸孔瞬间消去恐惧,越发颜怒,集体起骂。望着绿衣男解下钢丝,我似乎听见李甲松了一口气。王乙也没受少年们影响,他合掌,向教堂上方的十字架行祈祷礼。我们转过身去,见那少年颤抖着手指向我和王乙,周围少年双臂暴筋,瞪眼,全场安静。“刚才我……跟在他们身后来……看见他们……一路过来砸大家的……东西!”那少年退后几步,不敢看我,转而扫视周围的眼睛。有几个少年急着跑走,或许是看看自己东西有没被砸——应该会有,大街小巷我俩都砸了一遍。下一秒,我和王乙背靠背,挨拳。绿衣男好不容易才斥开那些怒炸的家伙,大喝道:“这里不允许打人!”“他们砸了咱们东西!”一人率先发飙,引起七嘴八舌。绿衣男仰首,令道:“听好了!我们有义务保障你们在乌托邦内的人身安全,仅此而已。”语过,口沫横飞。我忍着脸部疼痛,轻捶王乙的胸口:“对吧,出发前多看几遍规则,绝对无误。”王乙鼻青脸肿,摆出难看的笑容。我俩扶持着回石阶,一路上有绿衣男护送——他还将护送我们半个月以免被人揍。回到石阶时,我发现书和稿全被撕得破烂纷飞,但无所谓了。倒是王乙这家伙身躯没被废掉,依然能跳街舞。当天晚上,李甲的包袱被收走,我从中拿了一本日记,我才发现他也写日记。第二十天,王乙以极低的分数成为受提拔的那六分之一。但即使是六分之一,他们的能力全是渣渣。而其他人几乎无作品。(三)李甲和我只同桌了半个月,他总傻里傻气的,那性格为他在魔术表演时增添不少滑稽。班上许多人谈到李甲时会说“他以后会是优秀的魔术师!”还有B组的张太丁,科任老师说过“张太丁你以后一定会是大律师!”而大家谈到我和王乙时,却只是“赵元在写作上很有天赋”和“王乙好帅!”第二十一天,喇叭说话:“1号乌托邦与2号乌托邦之间已连接上通道,少年们可以随意来往。A、B组不分建制,恢复一人一层的住宿权。”它的语气很平淡,恰如无精打采的少年。少年们懒洋洋起来往门口走去,路过时不忘瞪我和王乙一眼。他们纷纷涌向大门,想去2号乌托邦看看。我和王乙顺着之前的门牌找回自己的楼层,开锁进门,洗一遍澡,心想张太丁一定过来找我们的。那家伙一路上会问别人我们住哪,一定能听到不少话。我翻着李甲的日记,里面写的大多是发泄话,如练魔术有多痛苦,自己多竭尽所能,自责没有天赋;尝试了多少种新魔术,得到了谁的认可,手指在哪步骤不灵活。最后一篇日记写着:“梦想是诚实的,你用现实吓唬它,它逃;你瞒自己还须努力,它也逃。梦想,其实什么也不是。”多有文采的抒情话。李甲用生命领悟了梦想,也用生命害得“乌托邦夏令营”主办方对其家人赔钱。我把它放进背囊。门外传来张太丁的喊叫,他果然来了。我呼唤楼上的王乙,“来啦!张太丁大律师来看我们了。”门开了,站着西装笔挺的张太丁,腋下夹着公文包,一副端庄的派头,十五岁的他却已似二十出头的有为青年。他脸色略沉,憋了两秒竟说“你好”。我顿衍陌生之感。“你好。”王乙应道,扬起鸭舌帽沿,两人没拥抱,“进来吧。”“唔——”张太丁思索刹那,“怎样,这二十天你们过得还好吧?”其实我们不必说,站在一旁的绿衣男保镖能说明一切。“想问你个事儿,这里似乎——不太愉快。”“李甲死了,自杀。”我开门见山。“还有……”张太丁脸色苍白,强颜笑容,“刚才我听说,你俩跟其他人……”“我们把大家的家当砸掉了。”王乙盯着张太丁的双眼。瞬间,张太丁变得严肃,一字一句说道:“你们的梦想呢!”“听起来,多像命令的语气啊。”王乙感叹道。我点头附和。“你们对得起每天教你们课程的老师吗!”张太丁不顾形象吼道,一拳锤在墙上。我和王乙会心一笑,“嗯,就是那群绿……兵长?”“操。”张太丁低下头轻声骂道,“算了,我们不是一路人。我以为你们会比我更出色。”他双眼红润,撒腿跑出去。我听到,王乙也听到,离去一刻,他似乎说“我替李甲悲哀。”我沉默,不是懊悔,而是悔恨参加“乌托邦夏令营”。什么狗屁作家,什么写作天赋,在每日三餐和一层楼面前,在为期十日面前,在律师面前,狗屁不是。当初砸烂他们行当那一刻,我他妈才找到丁点梦想的尊严,不果腹不御寒的他妈的尊严。“去2号乌托邦看看吧。”王乙突然说道,“不然白费钱了。”拍拍我的肩膀,他走出门外。我拿着李甲的日记,跟上。一路上,我遇见许多同组的少年,他们永不收回凶狠的目光,似乎要猎杀我们。呵,有种就来。王乙凑过来说我们是全民公敌啊,搞不好这十天被暗杀上百次。我们不顾那种眼神继续走,直出了门,走过一条临时搭建的通道,行约二百米,到2号乌托邦门前。我见里头的建筑与1号乌托邦大致一样,里面全是穿着职业衣的B组少年。世界,大致都一样,里面的人不一样而已。我们用三天事件了解到,B组的少年与我们梦想有本质不同,他们是医生、律师、警察、网络工程师、商人,他们每天限定劳动一小时,要上专业性课程八小时;第十一天起为知识比赛作准备,第二十天也是选出六人作为专门提拔。张太丁在其中。王乙顿悟道:“乌托邦,是这样的啊。”我苦笑,替李甲高兴,庆幸他没继续玩,不然还得死一次。随着两组少年的交往,B组少年以出色的知识成就为荣;A组少年则深感无能。或许有人等待喇叭推出新规则,但喇叭再不说话了。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归纳在自给自足、劳动后闲逸吃面包度日的A组少年里,张太丁还忙于课程之中,偶尔我们见面,他瞥来失望的一眼。夕阳时分,我和王乙边在楼顶欣赏晚霞,边喝白开水。我坐着看他跳街舞,偶尔翻看李甲的日记看他的蠢话。王乙跳累后,感叹地说:“看看B组吧,人家那才叫得上梦想,才配去真正的乌托邦。”王乙脱去鸭舌帽,躺下。第三十天,结束。后语归程的车上,晨光将天空渲染得湛蓝,云之彼端是一轮新月。我望着色彩艳丽的晨空,不回头、不回想车后方的乌托邦。我旁边坐着王乙,张太丁不知坐哪去。翻开李甲的日记,我写道:来的时候,浩浩荡荡五辆车载满人和梦想,回的时候,一部分人留下梦想……或人。多矫情,像李甲了。回到家当晚,我将它化灰。后来,王乙说所谓专业人士提拔是假的,是一项虚拟奖励机制,只是奖个纪念品。他最终还是将街舞梦丢进泡面里。开学,我们升初三,进入全面洗脑状态。张太丁被派去政治科目知识竞赛,得了全市一等奖。这算是对他的“提拔”吧。虽然他和我俩失去了交集,但当我们被问到李甲去了哪时,我们谁都没说他死在乌托邦。四年过后,我得知“十五岁少年:乌托邦夏令营”被查封。原因是其被曝光平均每年害死十四五名学生,而我去的那年只死了一名,大大拉低平均值。我上网搜索一番后发现,死的大多是A组少年。我突然想起那种眼神,还有A组那些恩将仇报的家伙——我他妈是救了你们。

    2015-09-19 12:41:17 作者:梁振杰 来源:广东校园文学网 9671 0

  • 猫和猫头鹰(家商城)

    广东省电子商务技师学院梁振杰“那么说来,猫头鹰有意挑衅你啰?”我顺着短毛猫的逻辑说下去,短毛猫点头称是。我松了一口气,似乎保住这个朋友了。今下仅有它愿和我漫谈往事,虽然我甚想告诉它关于自己的过去,但每次都被短毛猫抢去话锋,我只能做个老实的听众。短毛猫体型不大,看起来瘦瘦的,说话时我感到它嫉妒心理极重。它认为有一只不知哪来的猫头鹰处处与它作对,而且已持续一段日子了。短毛猫为此很苦恼,偶尔还想扑上去大打一场,结果可想而知,猫头鹰展翅一飞,短毛猫奈它不何。我觉得它打心里是在羡慕——有妒忌心的人都一样,猫未尝不是——在羡慕猫头鹰,还有生活安逸的家猫。我便提出收养它,它却摆出一副鄙夷的神情问我是不是可怜它,我连忙否认。它说猫是可以自立的,自己也能生活得好。纵使如此,每次我带剩肉残骨给它吃,它从不拒绝。短毛猫又说了几件与猫头鹰斗的事情,我假惺惺听完。猫头鹰那家伙我不认识,大概跟小时候听闻的印象差不多吧?夜间活动,双眼炯炯有神,挂在树枝上一动不动。我偶尔还把它与同样尖嘴的啄木鸟混淆——这种误识会使人发笑。对此短毛猫可不,它说那家伙就和啄木鸟一样,嘴犀利得很。我接着短毛猫的意思,又给猫头鹰贴上“无耻”、“狠心”这类想到的最坏的标签,短毛猫说得不亦乐乎,长尾如舞。事实上我难以理解短毛猫竟会和猫头鹰打交道,正如家里那幅爸穿着黑西装、妈穿着白婚纱的结婚照一样突兀,并不是听过见过一下子就接受的。“带我去见见猫头鹰,怎样?”我故意冷不防说这句话,短毛猫断了叙述,长尾也消下兴致来。迟早的事,它这样说。然后我们陷入沉默。几番谈话下来,我便与短毛猫道别了。毕竟迟回家不可,花时间闲聊导致没做作业更不可。我和短毛猫的关系不敢对任何人说,尤其家人,毕竟没人相信这话。爸没回家一段日子,妈不做饭了,我几乎都出去吃,这样保证了短毛猫每天两顿饭。况且看见妈那锈锅炒出来的食物,我会绝食的。印象中的爸妈总不会挨饿,要么红着眼,要么红着脸,说话时底气十足。我开门进屋,锁上,穿过客厅直接回房间,尽可能不逗留或被谁发现,但妈还是叫住了我,她循例问我吃饭没,我应付几句,她还在吟什么,我不大清楚。房间很整洁,我几乎每次回来都打理得干净。我有把穿过的衣服投进洗衣机,晴天晾,阴天风干,家务安排得有条不絮。还有课室里的书桌也是,桌面和抽屉我都摆放整齐,拿笔的地方每次都不放错。一直都按时上学、放学,早晨朗读从不慢一拍,中午、傍晚吃饭后和短毛猫聊几句就回家。短毛猫说我该试试做饭给家里人吃,我实在不敢,因为妈拿着菜刀指爸的时候我怕了,有阴影。再说,要是我一旦学会家里做饭,短毛猫的正餐或许没着落了。天变得浓黑,云覆盖在暗蓝的天空下,遮去夕光,窗外那棵树的枝叶太像恶魔的手。我看着墙上的挂钟,将近六点。记得以前妈说过只要太阳在六点前落下,冬天便到来。我于是打开衣柜,把厚重的棉被搬出来抬到床上。我一直想这样做了。可生怕太早搬出来会弄脏棉被,自己又洗不来,所以不到冬天尽量不拿它用。天冷得厉害,班上好几个同学都感冒了,不知短毛猫会怎样……浑身是毛的它夏日不热,冬天会冷吧?不,不想了。我得做作业。短毛猫竟然应承了,我就知道它不会固执太久。走吧,我说。起身把饭盒塞进垃圾桶,我要带短毛猫回家啦。它对此毫不在乎,说只是暂住;待到冬去春至,它准离开我家。到时再作决定也不迟呢,我只要它陪一段时光就足够了。一边走着,短毛猫讲它昨晚去公园捕老鼠的事:那只鼠可肥大了,连滚带爬钻进地洞。猫死命用爪往里面掏,五六秒过去,老鼠瞬即从另一个洞口跑出来,撞到木桩上,极其笨拙。短毛猫刚想上前,头顶掠过一阵风。猫头鹰叼住老鼠,飞走了。天渐黑,短毛猫再也捉不到老鼠,一整晚都饿着肚子。我说短毛猫你胃口越来越大了,先前几口饭能过上一天啦,现在半碗饭还不知足呢。猫摆几下长尾,不说话。接近家,见父母始终没回来,我便抱起短毛猫,进屋后直奔浴室。我得把它洗刷干净,以免污染我的床。短毛猫似乎很享受别人帮它洗澡,不一会儿弄得满身泡沫。它的皮肉很柔软,像绒球一般。弄干猫的身体回房间时,已过七点。趁妈还没回来,我得赶紧做作业,心想不要有任何事使妈开我的房门。瞥一眼短毛猫,我突然想明天它该怎么办?关它在房间不是办法,若让它在外头每次回来都得洗澡……猫,我叫它。它没有回应,望着窗外黑压压的傍晚发愣。猫,猫。我又叫两声。它诡异地回应道:“不要吵,猫头鹰就在那棵树上,它在监视我呢!”说着便突然歇斯底里地嘶叫一声。果然,有一阵扑翅飞远的声音。完成作业后,我早早就寝。抱住短毛猫睡觉相当暖和。半夜,我正熟睡。几个亲戚闯了进来吵醒我。这本是常事了,除了妈,时常会有亲戚照顾我。“他果然把猫带进房间里了,真是的!”我惺忪睁眼,对于眼前这些亲戚,一个都没记住辈份称呼。我裹紧被子,忍住不哭,看着他们抱走了半昏睡的短毛猫。猫无奈地举爪,轻轻摆两下,以示道别。起初我以为在做梦,但深夜的冷是真切的。我尽力回想究竟何时被亲戚发现我带猫回家了,当然无从知道。说不定我开门前就被亲戚见到,他们就是这样照料我的生活。妈呢,这段日子以来她只管我买饭的钱而已。翌日我再见到短毛猫时,幸好它没得感冒。它告诉我昨晚亲戚把它安置在烂布堆中,勉强御得了寒。还是这样为好呵,它睡不惯压得窒息的棉被。我打开剩饭,它便吞咽起来。我脑海中浮沉的是,亲戚不会将这件事告诉妈吧?妈已经很少理会我,她很可能又讨厌猫。短毛猫自有我的供食,胃口比以往更大了。它总是说,猫头鹰每晚挂在树枝上监视我。我知道短毛猫担心什么,我告诉它绝不会给猫头鹰施食。听这话后短毛猫松了一口气。其实我始终看不见猫头鹰的在哪,连样貌都不曾知晓。我倒是想找猫头鹰,问问它为什么总要和短毛猫斗呢。短毛猫不愿带我见它,而心中的怨火与日俱增……我们谈的话足够多,但我大致是位听者。短毛猫说,有次一对情侣给它喂食,那种感觉受宠极了,像终身残疾的幸福一样。但没待它吃上几口,枝叶间传来怪声。一看,竟又是猫头鹰。那对情侣旋即走了过去,一边逗玩猫头鹰一边走了。短毛猫多希望那俩是猎人,并把猫头鹰擒住,红烧吃掉。过了一会儿,猫头鹰飞回来,似乎在炫耀,又似乎等待再抢短毛猫的什么。我呆呆听着,偶尔和路过的同学对上两眼,我迅速别开。眼下选了个不太合适的地方聊天,这里太多同学经过,我不想被认出来,但其实这种想法是多余的,因为即使在一个班,同桌附近,下课时迎面相见,我都不大被留意。好不容易待短毛猫吐完一番话。我问它这几晚够暖不够,衣服我有。短毛猫摇头说不用,更不必跟我回家——以往的冬天都那么过来的,免得被人扰断清梦。短毛猫伸了个懒腰,撑起身走开,我便回家了。接近门口时……不对,我没请什么人过来,不该有人在我家里。我仔细听,又不是爸妈的声音。进门时,发现亲戚坐在沙发上,另一头两个陌生人看起来是夫妻,双方此起彼伏交流什么。我箭步逃向卧室,被亲戚叫住了。他笑得很开颜,简直像煮熟的牛头。我红着脸走过去,不忘盯着那俩陌生人。我从未见过他们,尤其那种唯利是图的眼神。我不下意识思考太多,只死盯亲戚。“我要回房做作业。”我说道。三人点头,陌生男子甚至想摸我的头,我退后几步,跑回房间。依稀听见,我附属这个家,哦不,这所房子。晨早出门时,我格外留意了天气。这种天气不得不叫人留意,乌云密布,雷鸣隐约,风比以往强劲。我犹豫了片刻,还是去上学了。冬天本不该有这种天气的啊,它太不安分了。话说起来,那个夏秋也显得格外短暂。我没带雨伞的习惯,反正去学校的路上有躲雨的屋檐,偶尔还受亲戚照顾来回。亲戚……我想起那两个陌生人,说不定转角会看见他俩。来来往往的面孔,或总有一两张相似,只要不对我打坏念头就好。数十步的功夫,我回到课室。或许是途中胡思乱想了片刻,比以前迟到了些许。我拿出笔、作业本和语文书,等待晨读。窗外的天色依旧没有光亮,反而更暗了。树枝摆动,枯黄的叶片纷飞,像极黄色的雪。南国不可能下雪吧,它只会下恐怖的暴雨。一霎,意念闪过……我匆忙跑出课室,作业不顾,老师也不顾了,虽然妈一定会骂我……带着明显害怕的想法,我跑向家,心想它一定在那。以防万一,我特地绕过公园那条路,一眼扫描四周,它不在;往家附近的巷道跑去,仍然了无踪影。不,猫应该找到暂留地的,我盘算着它有可能会逗留的地方。猛然抬头,我正见到猫头鹰。猫头鹰挂在屋檐下,等待这场雨,那双眼犹如死物盯着我,凶悍的神情打蜡过一般,身体丝毫不动。我感觉到自己是猎物,随时被居高临下的猫头鹰叼走。我蹲下身来,脸不敢移离别处,手摸到一块石头,举起。“你是照顾短毛猫的男孩。”猫头鹰说道,像威武的骑士。短毛猫说,它很恨你,你总跟它斗。“它嫉妒而已,我根本没跟它斗,凑巧罢了。”对啊,嫉妒心如此强,这样的猫我头一次见,这家伙不太值得交朋友。“那你还跟它睡一被窝。”你看见了?“窗外那棵树上,我看得见。”怪不得这么该死。我猛力一抛,砸中猫头鹰,那受猫嫉妒臭鸟;又捡起一块,掷去。它没有逃,依旧挂着。……我在家门口找到短毛猫。猫的毛发凌乱,蜷缩一团。我小心翼翼抱起它,把衣服弄得脏污也不管了。这时雨已经下得很大,相当一门灰白的铁幕。奇怪啊,冬天竟也下这么大的雨。短毛的家伙,你还好吧。我抖动手臂,使它如梦初醒。它哆嗦道:“你终于来了。”我开门,到浴室开温水,打算给它洗个温水澡暖身。刚才我有一种预感必须回家,不再是担心晾着的衣服被淋湿,而是这流浪的短毛猫,甚至上学的事也不顾了。短毛猫看起来很憔悴,我不知道它会不会像人一样重感冒或发烧。哎,你以前是怎么过来的。为了让它振作,我讲了刚才遇到猫头鹰的事,它只是“哦嗯”回应。雨声中稍有突兀,传来开门声,和高跟鞋的步伐声。我对此再熟悉不过。猫,我妈回来了,快醒醒,快!我轻拍它的脸。它勉强有些意识。猫,你得在外面待着,我妈回来了。“嗯,待会见。”猫挥挥爪。你不会有事吧。“猫有九条命呢,怕什么。嗯。”短毛猫摇晃长尾。我打开浴室的窗,让猫从我的手臂弹跳出去,关上窗,想着先回卧室。妈正来到浴室门口,见我便问:“怎么不去上课啦。”她不打算听我说什么,递过一沓能换饭的纸,“喏,这个月的。”我低下头不顾她而去。还是要回课室,但猫怎么办?我瞟了浴室一眼,似乎妈还没打算走。经过客厅时,那张结婚照仍挂着,似乎不沾一粒尘。也许妈总在我上学时回来打扫吧。那爸呢,好一段日子不见他了。然而即使见到,也没什么,就像循例晓得这个人还活着。这么一想,见得最多便是短毛猫——我认识了几周的朋友;听得最多是猫头鹰那只素不相识却叫我无意生恨的家伙。除此之外,即使是亲戚——至今我仍未记得他们的辈份称呼——过来打理我,也不过是偶尔之事。以前并不是这样的,以前……我得回学校,想太多了。短毛猫说它有九条命。自那场暴雨后,我暗发誓再不能早退了,再大的雨都不能跑出去。老师说家人会担心,我虽不这么认为,但暴雨面前,我跑出去也一切于事无补,尤其当时以为救猫,却还是把它放回暴雨中去,且失守了信用。话说,不知道猫现在如何。再次振奋起来时,它还嫉妒猫头鹰?我想不会。猫头鹰永远挂在屋檐下,逃不走了。我每次从那里经过都看得见,它定在那儿,如雕像;任风吹过,不抖一条羽毛。有九条命的短毛猫现在一定瘦下去了,长尾也未必如旧。没有猫讲它心中的嫉妒,我更多的心思放回打理卧室中。它的下一条命,一定找到比猫头鹰更惹人嫉妒的家伙,并在它附近生存下去。寒冬腊月,我尝试做饭,这并不是我兴致使然,而是亲戚的教导。“不然没人收养你!”他还严厉地这样说。我照他的说法做了,这样或许比按时上学、放学、收拾房间和洗晾衣服更优秀。春天伊始,亲手做饭要变得平常。有天下午,两个陌生人又来我家。我被指使斟茶递水,而且务必微笑。亲戚滔滔不绝的话语中,我听出是夸奖我,以及大堆有关法律的深奥词语。我想逃开,但陌生人的目光钉住我,死不松开。我想回去没人注意我的课室,或者没人知道相当整齐的卧室,就不想在这被人注视,这种眼神我看怕了,父母也有,在那张照片里。亲戚摸摸我的头。我看着他的眼睛,犹如之前跟猫头鹰的对视。我想起砸猫头鹰时,投掷石头的感觉。——滚。你们够了。我是有父母的孩子,你们瞎了吗?照片上那就是我父母!我爸只是去了别的地方看上别的女人,我妈勾了个阔佬,就这样而已!你们算什么,不请自来的客人吗?都给我滚!“这……”陌生男人对突变显然不适,“这像你说的有教养的孩子吗?哼”他怒视我的亲戚,话音落下便牵着旁边的女子奔大门去。亲戚凶狠地瞪我。我不怕,我告诉自己不怕。我自以为是个勇敢的少年,比同龄人做得了许多不会的事情,比如独自起居饮食。但以前,真正面对各种不如意的事,我不敢反抗,连吱声都没有。现在,我发现我自己没有九条命。心渐渐平伏下来。该做作业了,我望着窗外的黑夜,心想若是一熬夜的话,明天上学便要迟到。

    2015-09-19 12:38:26 作者:梁振杰 来源:广东校园文学网 9617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