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家到学校的路有三条,我们习惯上称这三条路为“上路”、“中路”和“下路”。我开辟的“第四条”上学的路——即有利于我钻松树林进行“秘密”体育运动练武之路,位于“上路”以东,此路与位于三路西侧的“下路”各为我上学四条路的一边。我们走“上路”上学需经过一个古老的祠堂,这个祠堂很大。我记得我读小学四年级的那年里(指学年),这个祠堂曾被人用作“电影院”放《少林寺》的电影。在连续三天三夜(白天两场,晚上一场)的放影期间,各条祠堂出入小门都被堵住,门票2元一张。《少林寺》的电影在这祠堂放了一天后,我们班上便有人(他可能是被其父母长辈晚上“带”进了电影院。入场规则中说明,若有两位成人买了票可以免费带一个小孩入场)在课余时间大吹大擂电影上的“精彩片段”。一时间,《少林寺》电影之“狂飙”在我们这些活泼好动的孩子们当中,乃无整个校园“呼呼”“轰轰”声动,直搅得“飞沙走石”“日月无光”,唯独看《少林寺》电影之欲独放光芒——我们哪里还有什么心思上课,都盼望着放学,急切想走那条上路,《少林寺》里的“英雄”们此时可能就在……“叮铛!叮铛!”讨厌的第四节二十分钟的"自习"课下课铃终于响了,我们几个(包括离我家不远的两位同班同学,一个叫大林,一个叫荣兴)立即像开炮后的炮弹一样飞出教室,荣兴第一个冲出校门,我第二大林第三,人家的班离校门近的同学都还没我们走得那么快出校门呢。为什么我们的速度如此之快,会先别人而出校门呢?原来第四节“自习”课时是无老师在教室里的课(我们多么希望这几天取消这堂课,好让我们早些放学去看《少林寺》的电影),我们几个在上课后约过了5分钟(甚至不到5分钟),就收起了课本和文具盒,在离下课时间大约还有10分钟的那个时候,我们就转身离开了座位,走到了接近教室门口的地方,只待一声“令”(铃)下(响),就往外冲,而荣兴胖子因其长得人高马大,班长对其也得“敬让三分”,他竟把身子贴到了教室门口,不时探出头向外望望——我们已打听到了“可靠情报”:中午放学后,“上路”那个放《少林寺》的“影院”已接近散场(早场将放完,放完早场后接待人买票看中场),那几条门有可能被人提前打开(昨天就在这个时候打开过),人们可以乘机入场观看,不会有人查票,若我们赶得早、赶得巧——只要有一条门开了,我们也可以钻进去看上一段,一饱眼福。 “吼!”“哈!”“轰!”…… 我们冲出校门跑了一段路后,老远就听到了从那“电影院”那边传过来的打斗(嗽叭响)的声音。我们听到这些极具性感(大人们所言)极具诱惑力的声响,更加来了劲,跑得气喘吁吁也不顾。荣兴胖子第一个跑到了“电影院”——“上路”祠堂门口,这时这条门虽确实被打开了一点,但祠堂里面已人满为患。荣兴比我们高,但比大人们却矮得多,他在大人们的屁股后面根本望不到屏幕,这可把他给急坏了。“啊!……”“吼哇!”电影喇叭上又传出了几声心惊肉跳的大叫,很明显,“《少林寺》”里现在打得最为激烈、场面最为惊险。喇叭上接着又传出了几声吼叫,随之响起了更令人心惊、更引人倾耳的调子。 “荣兴!荣兴!那边有个窗户!向下钻,我们爬到那个窗户上去看!”看到荣兴在大人们后面东撞西碰干着急的样子,我查看了一下地形地势对他喊道。 我们没有大人们那么高那么力大,挤他们不过,我们可以弯腰向下钻嘛,我们用头——我们的“铁头功”派上了用场——撞开大人们紧靠着的腰间,总算撞出了一条路来,我第一个爬上了一个窗户:电影上一个和尚(像是觉远)正挥舞着少林棍凌空跃起向对手身上打扫过去——“依啊——”这位和尚口里同时这样大吼着…… 走“中路”上学,我们得路过村政府所在地和村里开大会的那个礼堂,我们村的民兵营办公室地址也在此地。我读小学二年级下半学期那个时候,这条路上有户富人家养了一只母狗。这条母狗平日见到上学的小孩跑过这段路,就会跟追在人后,并对人疯狂地“汪汪”直叫。跟我同一个年级的一名女同学有一回路过此地,小跑了几步,被这条“反动”、无故窜过来并向她“汪汪”狂吠的母狗吓得哭了起来。这位女同学其实是我的邻居,那时我们很有话说,有时还在一起玩耍,在一起做作业。她被这条恶母狗吓得哭了起来那刻,我就走在她的身后。我赶紧跑过去对这条紧跟着她狂吠的母狗大喝了一声:“狗!”并扬起书包向这条母狗示威,装出要砸它一书包的样子。该母狗随掉转其头,改向我“汪汪”直叫。我们一起拐过几个屋角,那条母狗的叫声再也听不见了,她还在用小手擦着眼里流出来的泪水,啜泣着。我觉得她这个样子好可怜。“小娟,不要哭了。”我对她说道,“不要怕那条母狗,若它以后再追过来向你狂叫,你就随地捡起石头向它打去,给它点厉害……若你真怕那条瘟狗,也可以走上路或下路去上学嘛。”这条母狗自生了一窝狗崽以后,这段路变得更加令人感到恐怖——有一次我们学校的一名一年级学生经过这段路,因怕这条母狗而快速跑了起来,没料到这条极其“反动”的母狗从那狗洞里一窜而出,追上他就在他脚上恶狠狠地咬了一口……这回悲剧过后,我们以为这富人家会从此永远囚禁这条作恶多端的母狗了。可是几天后,我手里操着根棍棒试探着走这条路上学,却发现那条满脸凶恶的油头母狗依然卷缩伏卧在那户人家的门口。几个狗崽围着这条母狗在作乐逗趣,这母狗正伸出它那沾有人类鲜血的舌头添舐着其中一狗崽。 后来得知,那被母狗咬了一口的小孩家的大人找过这条母狗主人,要求赔偿医疗费,却遭到母狗主人的蛮横拒绝。母狗主人还严厉地斥责了上门索赔“狗咬费”的人士一顿,阴阳怪气地说:“你自家的小孩惹我家的狗,打它,被它咬了一口罪该应得!还怪我们,岂有此理——你找错门(对象)了!……”这养此母狗富人家的儿子在县城公安局任要职,时常开着一辆警车出现在乡间的公路上,一度这警车上的警笛还“呜、呜、呜——”叫呢,这点谁不知道?作为一个地道农民子弟的、那被母狗咬了一口的小学一年级学生的家长,又怎么能惹得起这么令人敬望的、养这条母狗的小主人在公安局地位显要的人家呢?母狗咬人的事终于不了了之,乡村依然宁静。 荣兴同学这个人令我感到钦佩之点,在于他首先提出要“教训”一下“中路”上那条制造恐怖与罪恶的母狗。他邀我跟大林及另一位同学与其共同参与他一手策划的“打狗行动”,时间是下个礼拜星期六下午或星期日全天——只要那富人家关上门(没人在家),且母狗照常卷伏在那门口,我们就可按计划行动。“OK!”大林学着大人的口气听荣兴讲述了“打狗行动”计划后说道,“这回我们也要大显身手风流一下了。” 打狗之第一预定日来到,荣兴做为此次行动的“总指挥”兼“参谋长”,他特意安排留给了我一个“立功”(若此次我办事成绩卓越,日后他带领小喽罗们举行“军事演习”——在田野上双方拉开一定距离进行丢泥巴砸对方战斗,将有可能提拔我任“排长”或“队长”)机会,叫我去“侦察”一下,看看那母狗家的门关上、主人出去了没有。“这次‘侦察’行动,你务必要小心。”荣兴一副十足“军官”大人摸样,手里握着根木棍伸长手臂距离树在地上跟他的人保持平行(他笔直地站着),严肃地对我说道。“若那刁钻的瘟狗婆向你狂叫,冲过来,你千万不要跑,要挥起棍棒向它示威,……”我受荣兴“参谋长”之命后,操着根棍棒像往日上学一样走过那段“恐怖之路”,发现那条门敞开着,一位满脸横肉的男子打着赤膊扇着扇子正站在门口向外面看。小孩一个人走过这段路手里操着根棍棒已是十分“正常”之事(但若几个人各操着根木棍同时从这里走过就不行,可能会引起母狗主人的注意,最露我们的行动计划),那男子似乎对我的出现不屑一顾,一只手用牙签挑着牙齿,一只手扇着扇子。那条母狗这回见到人走过,一声不吭,未作任何“反动”举动(平常此母狗一见到人过不会吠叫就至少会露出“跃跃欲试”扑过来咬人一口的样子),懒洋洋地躺在那男子的脚边。 我把我的“侦察”结果向荣兴“打狗行动参谋长”作了汇报。为了证实我所言是真是假,荣兴自己马上动身走了一趟那段路(荣兴似乎对此“打狗行动”相当有积极心),其调查结果表明,我讲的情况一点不假,他过那段路时那满脸红肉(可能是喝多了酒,酒使其脸色发红)的男子还站在那门口:扇着扇子,挑着牙齿。 次日,我们一行四人“打狗特别行动队”依旧在村里的那座古庙旁的古亭下集合待发。荣兴今天换了一根更粗更长的木棍,我也换了一根更长的棍子。 上午,我们没有动手,母狗家门一直开着。午后,约两点半钟左右,我再次担任了“侦察”任务,走过了那段路。我发现,那条母狗主人家的大门已经关上了,还上了一把“将军”大锁——这可是个大好时机!我过了那段路就飞速绕道赶到了古庙旁的那个古亭。“事不宜迟!”听了我的汇报,荣兴“打狗行动参谋长”对我们三个人下令道:“弟兄们,走!” 我们一行四人各自操着根棍棒,避开了母狗的警戒视野,悄悄地向其躺伏的那地上一侧摸近。我们在距母狗卧处的二十米远的一条小巷中停止了脚步,按原计划,由荣兴“参谋长”自己亲自去把那狗引到这边来,然后我们就在此处将之围住,向其发动攻击。荣兴绕道去引狗了,他走的方向是上学的,我们的伏击点设在靠学校这边。“——汪!汪!……”约过了五分钟后,我们便听到了那母狗的狂叫,我们知道:荣兴已从那边往我们这边走过来了,狗的吠叫就是“准备战斗”的信号。接下来我们会看到荣兴往我们这边跑,那母狗在其后面吠叫而追……我们似乎各个心里都产生了点紧张,我是毕生头一次参加这么大的行动,或许我是最怕的一个(我是其中年龄最小的一个);大林手握他那木棍,两眼盯着母狗要来的那边,他那个样子,就像站在起跑线上等待发令的跑步竞赛员——他一只脚在前,一只脚在后…… 这条母狗并没有像我们设想中的那样深入这条小巷,主动钻到我们的棍棒之下。荣兴过那富家门外那阵子,这狡猾的母狗像是看出他这个过路人是想引它入地狱似的,狂叫着即向他扑了过来——若按大林的建议,空手去引这条“老狐狸”式的母狗,荣兴这回可就糟糕糟透了;荣兴否决了大林的主张,带上了棍棒引狗,正是为了预防狂妄凶恶成性的母狗大施其淫威一见他就扑过来张口咬人,好保护自己。母狗扑过来那刻,荣兴赶紧掉头挥动着棍棒向其示威(他还未还击,时已走到靠我们的这边),边向我们设伏地移动(背向我们行走),以便把母狗引入我们的包围圈。这母狗也真够刁钻顽固,它见荣兴那个且“战”(向狗示威)且退的战术,却没有紧紧地追赶他,只在原地向他狂叫。这老奸巨滑的母狗不上钩不钻到我们的棍棒下自觉接受我们的惩罚而呆在原地吠叫怎么办?对此,荣兴只好果断地向我们挥了一下手(荣兴这种姿势可能是学到电影上的带兵的解放军指挥员的)示意我们出击,边口里高呼:“弟兄们!为那个被咬的小兄弟出口气,打击狗匪路霸的时间到了!快点来呀!”见“参谋长”已下命令,我们几个再也按捺不住的心中积累已久够沉重的对这条“土匪”、“路霸”母狗的愤怒,从各个方向朝这母狗抄了过去。顽固守门、尽孝主人的母狗还未来得及逃跑,其左前腿便已被我的长棍率先抡了一棒,紧接着大林挥棒在其后右腿扫了一下,荣兴——“打狗行动指挥官”则狠狠地给这祸“国”(乡村,祸乡村而祸国家)殃民死有余辜(此母狗不仅咬了个小孩,还搞得上学路过此地的孩子们人心惶惶,被其吓哭者无法统计,造就了乡村独一无二的“恐怖之路”——对我们这些小孩来讲)的母狗来了个当头(狗头)一棒,另外一位同学的“打狗功”亦不凡——他在此母狗屁股上打了几下……这条作恶多端的母狗开始时被我们打得“汪汪”告饶,后来其叫惯了的“汪”声发不出,嘴里只听见其在“呜呜”作响。距此不远的小店那边有一位老人在看我们打狗,“打得好!打得好!”他的口里这么向我们叫道。这富家前的池塘对岸,也有人在观看我们打这条母狗,他们是沉默的观众,既未喝令阻止我们正在进行的打狗行为,亦未像那老人一样为我们之举称道。我们见有人来了,赶紧四散跑开了(未按原计划撤回古亭)…… 这条母狗几天后就死了。母狗的主人据人反映说是几个不知名的小孩用乱棍将狗打伤的,气怒一时相当盛大,最终还是作罢。这条母狗作恶多端,扰乱民心罪该应得。这大富人家后来还是养了狗,主人用铁链把狗套住,铁链一端固定钩着其家门上的一小铁环,该狗有时对人亦会狂吠,但其无法超限移动,不会对过路人构成威胁。我们几个“打狗英雄”作“贼”心虚,足足有半年上学、放学回家谁都不敢再走“中路”,心怕会被人认出自己是打狗的人之一。我甚至还曾担心自己会被这母狗主人家那位在县城公安局人任要职的儿子抓去坐牢——是我先把母狗打伤的,如果不是我出手快,狗可能飞也似地逃命去了,他们破这“狗案”(那时我以为狗被人打死也是公安局所要管的事情)后,首要抓拿归案的人就是我。所以,我也产生过后悔不该参加这次“打狗行动”的念头,恨荣兴胖子拉我“下水”…… 我们走“下路”上学,得经过一所枣林。我读小学低年级的那些年里,跟同学们一起路过这枣林,常常会看到一个披头散发,着装怪异的中年女子——她就是我们陈屋村远近闻名的“砻绣颠婆”——出现在路旁或枣林里。“砻绣颠婆”在我们村“出名”的因素已知有如下几点:她会大白天一个人在马路上挥手挥脚,又唱又跳又放声大笑;她会抓住人家的鸡或鸭将之活活咬死,然后连毛带皮一起吃……;她夏天会在小河(南北贯穿于我们村庄的一条河流)里洗澡;她会在枣林中脱光衣服追成年男子……据说,晚上有人(路过这片枣林曾经碰到过“竹竿鬼”——长得很高像竹竿那么瘦的鬼,有人说还在枣林一带遇到过“复活女人”。我那时白天上学或放学回家,一个人是不会轻易走这条恐怖的“下路”的,偶尔出于好奇,有时会跟几个艺高胆大读初中的“大哥哥”走这条路,并尽量往枣林里靠近,看到枣林这一带杂草丛生、瓦砾成堆的样子,放眼望望阴森可怖的枣林深处,想起人们所说的那个“取人性命易如反掌”的“竹竿鬼”,想到人们所说的会“吃人”、“勾人魂”的“复活女人”,而偏偏此时又看到枣林中的那个“砻绣颠婆”,心中就会感到害怕和不安。 随着岁月的增长,我的体质、认识观与生活阅历都有所更变。乡政府又在“下路”修了一条马路,那片阴森恐怖的枣林变成了人们一个休闲娱乐的公园式的地方;枣林里原来高低不平长满杂草像个坟丘的地方现已被弄得平平整整、干干净净的,枣林对面那个杂草乱长的小山坡也不见了,我往日那种不敢在白天独自走“下路”上学的心理已经一去不复返。 从枣林往我家方向(北边)走过去一点,是一座古庙。古庙一旁的那个古亭即是我以前跟荣兴、大林等人进行“打狗行动”聚合之地,这里连接着“中路”。从古庙再往我家方向走过去——即向北继续移动一段距离,到达的这个地方叫“新屋里”或叫“陈屋背”。我记得在这“陈屋背”,我曾有一位女同学住在这里,她叫袁惠美,我小学一至五年级都跟她在同一个班。她家就在“下路”边。我以前跟“大哥哥”们上学走这条“下路”,路过惠美同学的家门口,都免不了要朝她家里望望:看看她在家里正在做什么,有没有比我更早去上学。惠美同学在我们班上,同学们都说她是最美丽的一个。我心中观点跟这些同学们的对惠美同学的看法是一致的。她的衣着普通不比别人鲜艳,可是她的人品却是相当令人羡慕的:她会帮感冒生病的女同学扫地(替她这位同学值日);那回涨大水时,她背了几十个小弟弟、小妹妹趟过那段被水淹没的马路;同学们向她借圆珠笔她会满口答应,从不推辞说自己要用而不肯借……若要我说句心里话,她那时可以说是最令我感到骄傲、得意的一位女同学——我在班上稍有一点“表现”,如同班上的人大话“孙悟空三打白骨精”,为同学们表演在电影看到的太极拳动作等等,她都会在一旁面带微笑地看着她的女同桌或别的女同学,而实际上她是在注意看我(她只要扭过头来看了我一下,我就会认为她对我是很“有心”的——我那时是这样想的)。 我在小学三年级的那个班里,有一个留级生,他陈元宝。这个同学会做小偷小摸:他偷过别人的橡皮,偷过别人的小人书,还曾溜入我们学校操场旁的中学食堂,趁机偷走了十二只面包……元宝作为一名留级生,一名已读过一遍所学课本的学生,其学习成绩并不比一般人好,他在班上课余时间里却是很会讲这话那的。元宝仗着自己年纪、身材等都强、大他人一等,叫这位同学“小刮皮”,叫那位同学“杨阿四”(杨阿四与小刮皮皆为电影《开枪为他送行》中的日军汉奸、爪牙)……他一度从其口袋里掏出两颗花生,坐在课桌上模仿日本鬼子的口腔说道:“杨阿四!小刮皮!过来!给你们一人一个——快点给我去送情报!八格牙鲁!……”我们学校包场放映(约一月一场,中学约半月放两场或一场,都在我们学校操场上放映)了《智擒“美女蛇”》这部影片后,元宝先生看了这电影,次日即在我们班上大谈“美女蛇”云云。元志在与我们一伙人胡扯乱谈当中,还指名道姓地说我们班上的那几个女同学(包括袁惠美同学在内)都是“美女蛇”,他那种侮辱人的口气听起来实在令人感到可恶!…… 五年级上学期,有一回在体育课时,我为了争踢足球,狂跑至一水泥台阶,不小心失足而在台阶上撞跌了一跤。我的小腿前一处被硬尖的台阶边缘撞割破了一道口子,鲜血直流。惠美同学此时正跟其他几名女生坐在一旁的台阶上小憩,她见我挽起裤腿露出流血不已的伤口——血已顺着腿一直流到了的地上,而我自己却咬着牙束手无策——她竟毫不犹豫地从身上掏出手帕,用别人的铅笔刀将手帕割撕成几段,动作迅速地连结成一条绷带,走到我面前,蹲在地上为我包扎伤口……惠美同学的此举受到了我们班主任的高度赞扬;当时我们学校又在大力开展“学雷锋,树新风”的活动,在一次校会上,主持人特意向全校师生讲了这么一个故事。惠美同学在体育课上为我包扎伤口一事,我内心对她着实万分感激(我那时并不能意识到她那种乐于助人的勇气、意志,比帮我包扎住流血的伤口更为可贵、更令人感化)。可恶的是,元宝同学居然接连几天那么无耻地在班上戏说曲说惠美同学对我的那个恩情。“哈哈!你们看见没有?”元宝故意在班上大声问别人道。“一个女的在为一个男的包扎伤口!——多么好的‘关系’呵!”我注意到,惠美同学听了元宝这么讲,脸上泛起了红晕(这情景,她在给我包扎伤口那刻不曾有过),敢怒而不敢言。我真想走过去狠狠地给这个“小无耻”一个耳光,可我忍了,我其实也打不过他。 袁惠美同学给我包扎伤口后被元宝头一回歪曲戏说的次日,我特意一个人独自走“下路”上学(上高年级读书后,我逐渐变得比较“勇敢”,不怕独自走“下路”上学)。路过惠美同学家门口那段路时,我正好看见她挎着书包走在前面,我赶紧加快步伐追上了她。 “惠美,”我拿出一块钱对她说道,“这块钱是我赔你手帕的,请你收下吧。” “不!你怎么这样看待我呵?”惠美同学似是生气地对我说道,“我既然不怕别人耻笑给你包扎了伤口,难道我还会不舍得一个手帕,还要你赔手帕的钱吗?”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有这么美丽的心灵,我真不知道应该如何感谢你才好……”我停顿了一下,又对她说道:“我们班上的那个元宝同学的话,你听了会不会觉得讨厌?我只恨自己力量不如他,要不我会给我一个耳光的。” “管别人怎么去说呢,”惠美同学道,“自己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就够了。如果做好事、做有益于他人的事不用付出一定的代价,那岂不每个人都可以成为雷锋?我所做的这件事算得了什么。” 惠美同学那时比我的见识要好得多,她的语文、数学成绩都比我好,她对我讲的那些话,我听了似懂非懂。我那时还以为赔了她的手帕的钱就跟她“扯平”“互不相欠”了呢,如今想起来看,那时我的意识是多么的低贱,那时的我是多么的愚蠢——她帮我的那个行为,她给我的恩情,她为我所付出的代价,岂能以“钱”计! 惠美同学上初中后仍跟我在同一个班。我辍学以来因自觉失学之“羞耻”,出门回到家里即使走“下路”去赶集路过她家门口,或在别地碰上她都不敢看她,更不用说想打起勇气跟她说话了。 一晃三年已去,现在我又回到了学校,走起“下路”路过她家门口我脸上又有了往日的风采。——不知惠美同学现在情况如何,若她考上了重点高中,她现在应该在县城读书读高二;若她没有升学,或即使升学也不能再读呢? 这几天早晨上学、下午放学回家我都特意在走“下路”,好有机会路过她家,看看她在不在家里,或能不能在路上遇见她。
我们的语文老师叫张佑东,他是二(1)班的班主任。我们班的班主任蔡全丰老师教我们的政治课。我花了大约一个月的时间,就阅读自学完了语文、政治(《社会发展简史》上册)及世界历史等课目。接着,约过了两三个星期,我把物理、数学课本也自学了一遍。期中考试成绩揭晓,我的总分排在本班前10名之内。我觉得我不能跟别的同学成绩相比。因为他们的年龄比我小,按智商来计算,他们即使学习成绩比我差,也并不见得他们会不比我聪明:我的打工艰辛阅历,以及求入学过程中所尝过的酸辣都增大了我的求知胃口;家里还有经济、物质的困扰,更使我预感到自己的在校读书生涯不会长久,或许其"末日"已迫在眉睫——我得抓紧时间学习,争取尽快学出可喜成绩。我们村里有好几个我过去的同学,他们现在皆已初中毕了业,或在读高中,或已休学在家务农、出门打工。我先找到了一位已休学出外打过工的同学,向他借到了初二下学期到初三下学期的主要课本。我在初二上学期结束之前,就开始自学下学期的主要课目。数学老师在课堂上初看到我的桌上放着下学期的课本,很是诧异。他日后上课常有意对我提问,三个"调黑板"(方言,指叫学生到黑板前用粉笔做作业,老师已把数学题列到了黑板上)的人中我往往就是其中之一。可我对答正确如流,"调黑板"解题又从不犯错,他上课时再多一次走到我桌前,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我,默不作声,我亦安然、自然。 …… 续读前,在去阳沟寨(地点)或小溪干(地名)田地里劳动的路上,我有时会遇上一位手臂挎着草箕独自去地里拔草的少女。我挑着担在田埂上走,她让路的样子煞为好看。我有一回独自到小溪干的地里劳动后,特意趟过一条小河,来到了位于阳沟寨的一块河边草坪(这草坪一边是座小山,小山与草坪之间是小河,草坪另一边是座小土丘,还有芒草可作为遮蔽物,故此地供我做“体育运场”很适宜,我在草坪上翻、跃、跌、滚不易被闲人发现)。我把担子丢在草坪一边,在草坪上搞竖叉、横叉、打拳踢腿还练空翻。功夫不到家或初学者练空翻时摔跤跌得四脚朝天洋相百出是难免的,现在你看:我提神运气,助跑后纵身向前空一跳(我在练前空翻——这是我这回在这里连续第四次做这个动作,前三次做得都令自己感到不满意),自信这次落地一定能双脚站稳且手能不挨地,哪知承受着重心力及冲力的左脚在身体空中旋转一周后落地一滑(草坪会打滑,这即是草坪练空翻的“弱点”——不足之处。沙地练空翻的“弱点”是:会弄得鞋里、头发上、肚皮前后衣服内乃至裤裆内到处都是沙子。硬地——如晒谷坪、水泥马路、篮球场等地练空翻的“弱点”是:摔震使得脚痛得最为厉害,有时背摔得有令人“呼吸受阻”的感觉,手臂皮有时也会摔破,衣服很容易跌磨破擦摔烂……硬地练空翻弊端相当之多,初练空翻——尤其是练后空翻,若不会后手翻而在硬地上练是万万不可的)——"冰嘣!"一声,我的臀部、后背重重地摔跌到了草坪上。到此,我觉得练空翻跌得“痛快”“舒服”之余,又觉得好累。我干脆仰面朝天两条腿伸得笔直,又基本上保持着被跌的滑稽原状,躺在草坪上,像个“睡人”似的一动不动。“哈哈哈!……”我忽然听到有只百灵鸟在这么笑,这笑声多么好听,赶紧一个“乌龙绞柱”卷身翻了起来。站稳身子,我定晴四下查看,只见河对面小山下的那条小道上站着两个女孩,大的较高的那位就是我曾经在这边遇见过的那个天仙少女——是那小女孩刚才在笑我,她现在都还在用手指着我,边笑嘻嘻地对她身旁的那位少女(很有可能是她姐姐)说着什么呢。我从她们此时在那条路上所站的位置,可以判断出:她们可能在我翻第三个空翻(前空翻)时就看见了我,第四个前空翻——最“精彩”、跌得最为“痛快”的片段,她们无疑全部看到了,如此摔得比“猴子”还“猴子”的模样,还未学会控制、隐藏表情的小女孩不大笑才怪。那少女见我从地上翻起身向她们那边望,就俯下腰来聚精会神地似在看河潭中的鱼儿嬉戏,一会儿她们就又动身赶起了路(从家里出发往小溪干那边走,南北走向。从这里可以看出,她们在那路上老远就可望到草坪中又翻又跳、跌地爬起再跌地的我)。 这位天仙少女就是我们班上坐在第三排的陈淑同学,她跟我同一个组,她是组长又是我们班的文艺委员,我坐的是第六排。实际上,在蔡全丰老师带我到这个班开始的那刻,我首先注意到的并不是我的弟弟,而是这位曾经在路上遇到过的令人倾慕的少女——大大的陈淑同学。 我弟弟在家里会对我“行政”采取“军事行动”,在学校里他倒没那个胆量敢把我怎么样。他是共青团员、副班长,学习成绩到现在自其小时一直都是挺优秀的。他在班上善于发言,且常夹着浓厚的“幽默”(此类低级庸趣言行可谓得到我家“阿Q”哥哥大人的“真传”)风味,“每日一笑”般地惹得全班男女同学们(包括陈淑同学)哄堂大笑。他可谓是我们班上的“言论大师”,是我们班的“尖子生”,在我们班出尽风头。我在班上的表现性格与弟弟截然相反,我不爱说话,是合格的、标准的“正宗”的有假包换的“沉默的学生”(这学生可不简单,他至少有一个学期不跟班上乃至全校女同学说话的“资本”,有跟男同学八个星期说一句话的“资本”——好啦,先别讲那么多,仅凭这两个“资本”,笔者认为他应该是可以选入“超级世界纪录”中去了,你说呢?)。我说句实话,或许你一定不敢相信——我一个学期下来,从未与班上的女生说过一句话。我这么说可不是为了炫耀自己什么什么,别人知道这件事或许会讽刺骂我是“无能之辈”、“可耻之辈”——这也不能怪他们,这样的事连我自己都感到若“恶梦”一场,“醒”而大惊。还是好,我读初二上学期期末考试成绩总分就拿到了全校本年级组的前第二名,把弟弟的成绩挤到了背后。在初二下学期的下半学期,我虽沉默少言,同学们还是善慕我的学习之道而羡慕我的。我心中暗下决心,到初二下半学期期末考试,成绩一定要跃过我前面仅有的那位学生(他叫宋田建,是2班的)。事情发展得比预料中的结果还要好,我初二下学期期中考试总成绩就一举夺得了全校第一。我心里并不会以此小小“成绩”而得意忘形,我知道跟“小弟弟”、“小妹妹”(人家最小的都小我三岁)们“开战”,胜了、成绩超过了他们又算得了什么?人家像我这么大年纪的有的都已成为大学生(少年大学生)或取得了科研成果了呢!大学生过后还有什么硕士啦、博士啦……什么的,相比之下,我一个读初二相当于“老三届留级生”的学生,考到了全校第一名这点微薄的所谓“成绩”——天可怜见! 我初二下半学期——期中考试后开始,向我的一位在读重点高中的老同学借到了高中的主要课本进行自学。英语老师一次在课堂上无意之中发现了我正在阅读高二的英语课本:她走下讲台,在班上的课桌间纵向通道内来回走动,边带我们朗读课文,到我桌旁督到了我这一举动。带读完毕,英语老师叫学生自己读读这篇课文(自由朗读,顺便学习有关词汇、语法在文中的结构与用途……),她悄然走到我的桌旁,拿起我借来的“高级中学课本·英语·第二册”翻了翻……这时期,我们班里的英语平均成绩一直不大理想。英语老师后在我们班上课时特意问了大家一个问题,她说:“为什么陈晓愚同学的英语成绩会进长得那么快呢?”(我上学期期中考试前的一次英语测验才考了58分,期中考试成绩仅比此测验分数多了15分)。 弟弟见我的学习成绩突飞猛进,心里感到很不愉快。他建议母亲道:“晚上若九点过后仍还有人开着电灯,就干脆把总开关关掉!不要让人家照到十几点!白天不努力,有时间就去山上乱花——我们没有那么多钱缴电费的!缴电费也会缴穷!”一日,弟弟放学回家用钥匙打开门放我进内就餐之前,给我上了一堂“政治”课,他说:“‘根叟’(根叟,方言,我们学校当时在学生口中流行之语,意为朋友)!你的学习是怎么搞的?那么好,叫我在班上几乎都无立足之地了,同学们讲得我很不好意思!——我们讲和,结为‘根叟’算了!不要考那么好的成绩,做得出题目也胡乱写个答案了事,交白卷也行,怎么样?改日有空我带你去“五维时空影剧院”看《魔鬼探戈》的玄幻电影吧,我买票……”我那时穿的衣服是全班最破烂的一个,两条裤子的屁股部位都有两块大大的补丁(练空翻、横竖叉等体育运动动作使得裤子屁股位置破得快)。如此不堪入目的“特异”服装——在做课间操时,站在我背后(我常在做操排人时被男同学们挤在后面)的女同学看到眼前这种景象(臀部补丁像两个“烧饼”般圆),或皱眉头或忍不住发出暗笑,连男同学见了有的也会笑我……作为一个对别人的眼色相当敏感的我,看到她(或他)们那样瞧我,真恨不得钻入地下逃到别处去,不再让她们发现(在这样的时刻,我会自然而然地想起《封神演义》小说中的“土行孙”,羡慕他的“钻土”功夫)。我沉默少语,学习成绩遥遥领先,令老师、同学们都不得不对我刮目相看。弟弟抓住我沉默极少发言这一令人大为不解之点,同学们常问他“为什么你哥哥不爱说话,而你却那么善于谈天说地”,他热情地为我“辛苦”为我“打扮”,以让我成为“一目了然”的“怪人”,方便向同学们“解释”——他一度故意抓住我衣衫(衬衣)上的破处,稍微一下力,“哗!”破处开口更大,“穿上去更好看、更雅观了”,这点我这位炼丹弟弟是容易看出来的,否则他不会下意识地撕破我的衬衣(炼丹弟弟无意中运用了“破窗效应”)。他一再解释说:“你这样穿着衣服到学校里更显得好看一点,更像个精神不正常的人,标准‘电脑’桂冠戴在你头上最合适。省得同学们总问我为什么你的性格那么奇怪、不说话——你别以为你这样做就害得到我,你去死也不会使我感到难过的!……” 与我们村北向相邻的一个村子叫下营村,这个村里有块地方叫谢屋,我母亲的娘家就在这个地方。我母亲的哥哥——即我舅舅家有一个女孩(我的表妹)年纪跟我弟弟相仿,名叫谢善香(“善香”在我们地方语中发音与祭祀用的“线香”发音相同),她读初一时跟我弟弟是同一个班的。我弟弟在班上出口妙语连珠,闭嘴令人笑哈哈,其原来的名字上又跟我表妹共用一个“善”字(弟弟原名晓善,上初中起改名为晓聪),她跟我弟弟在同一个班的读书日子是“苦”而难为情的(这原因可以设想,假设我没有听到舅母跟人家谈论表妹为何不去读书的话,表妹其实也未对舅母请真情实话……)……她读完初一就主动弃学了。我觉得这表妹真傻,可惜就因一个表兄的“浪漫”横溢而废了她自己的前途:或许我并不了解“流言”及丑恶的嘴脸会给他人所带来的莫大伤害——弟弟在我重返校园续读前曾经在母亲面前当面骂我“颠佬”(弟弟这次讲的是标准普通话),这不算什么稀奇,他读初一时就敢于对我“行政”“替天行道”或采取“军事行动”……他的“如此”之类远不如父亲的对我的用“功”,所以弟弟给我的“生活调料”,我是完全吃得消(辣我不到)的——表妹一个弱小的多情善感的女孩就不同了。弟弟将其那种用以应付我的“手法”稍微“平移”或“转移”到班集体上,有时甚至会对同学们狂叫“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说这样的话,亏他还是个共青团员呢),如此存在着的一位通“哲理”又懂“自我注重”的“善言人士”,坐在一旁用心读书的表妹——一个无心听这位小“善言家”演说的小女孩,就有了非同小可的影响,为了消除这一“非凡”影响,表妹宁愿休学……我觉得我这表妹真傻,一点热风热浪就撤帆弃舟上岸,日后怎么能……弟弟在班集体上对表妹是处处关照还面带微笑的;表妹真傻,宁愿失去表兄的这份珍贵友情而主动离开校门。这叫适者“读书”,不适者被……?弟弟对表妹的主动弃学不负任何责任:他没有促使表妹主动弃学,更没有逼她主动弃学;他对她的主动弃学一点可怜、一点惋惜也没有。弟弟的这种情感(他曾对我母亲这么说:“……善香表妹休学对我来讲是件好事——我在班上减少了同学对我的闲话……”),算得上是得到了我父亲的部分“真传”:我父亲下有四妹,还有一童养媳。在“花花公子式”(有这样的家境,我父亲仍对世道不满,说我们这代孩子都“多么多么地”享福)的环境中,父亲长大童养媳长大……两人一番亲热过后,父亲不知为何踢了她一脚,而认了这位即定的“新娘”做了“妹子”(成为我的“二姑姑”),父亲不顾此“妹子”如何以泪洗面,后终选择了我现在这位被他管理得伏伏贴贴的可怜母亲……(母亲曾有意无意地对我们兄弟姐妹几个讲过多次父亲待她的蛮横、粗暴。) 下营村我过去读初一开始时有一位同学跟我关系很好,我到过他家里玩。这位同学叫陈小飞,我母亲跟他母亲在小时候一起玩耍过,他家就在去我舅舅家的路旁。那天是星期六,下午我们不用上课。小飞上午放学后先跟着我到了我家玩了会儿。我母亲问了小飞几句,知他是她少时一个伙伴的儿子很是高兴,到楼上拿了些果子(如米花糕、薯干、花生之类食品)给他吃。母亲高兴之余,随放了我一个下午的“假”,允许我跟他到他家去玩。这天下午我跟小飞在他家门口动了差不多一个下午的军棋。小飞的旁边坐着他的一个小妹,她看我们“打仗”看得入了迷。有一盘棋我的炸弹乱轰,碰巧把他的司令也给炸掉了,他的小妹不为她的哥哥之兵败致哀反而为我拍手叫好,我很赞赏她的这种“大公无私”的做法,多看了她一眼。就因为我这回多看了小飞的妹妹一眼,使得我日后心里常惦记着她。我续读初二上学期那年底,我的一个表姐出嫁,时我们学校刚放寒假,母亲那天一早就带着我跟弟弟一起去了我的舅舅家做客。在小飞的家门口,我看到了一位病魔缠身的少女正坐在一张椅子上:她的一只眼睛红肿突出,几乎比一颗李子还大,她的脸因此疾而有些变形。母亲后来告诉我,她就是那回到过我家玩的那个小飞的妹妹,她得此病已近一年了,她的父母亲在乡里四处为她求医都无有效果,去外地都市大医院治疗又花费不起,她的母亲为女儿的不幸伤心到极点,看上去都像一个“疯婆”了…… “哏!根叟!你刚才总看着那个女的做什么?你想要她做老婆吗?”过了小飞家门口,弟弟忽然像个情人似地挨近我,碰了我的胳膊一下对我说道。走了几步,弟弟见我不答话,又接着对我说道:“你以前(返校续读前)见了舅舅、舅母连叫都不叫他们,他们喊你,你也不应,今天你却去他们家做客,你不会觉得不好意思吗?”弟弟这么一提,倒还真使我犯起了难:我返校续读前因痛恨家里不助我回校读书,反抗父亲的粗暴,不喊父母亲“爸爸、妈妈”,沉默至极,确实有过对所有的父母亲的亲戚朋友视若不见、听若不闻之日,现在却去做人家的客,这……这该怎么办呢? 我停住了脚步,不再前行。弟弟见我此状“哈哈”大笑了起来:“根叟!原来你也有反应啊!走嘛,怕什么,我是跟你玩笑的!母亲又在这里,你跟着母亲,舅舅、舅母能不……吗?” “晓聪!学规矩点!不要再取笑你哥了!”母亲亦停止了脚步,扭头对弟弟叫道。 “你懂什么!?”弟弟歪起头对母亲说道,“我是跟他进行‘友谊洽谈’,为他着想!他到了舅舅家若弄得不好,会丢我的脸!” 母亲未理弟弟,她走过来牵了我的手一下,说:“晓愚,走,不要站在这里,过路人见了不好看相的。舅舅和舅母可能正在等我们呢。” “不!我不想去舅舅家做客了,你们去吧。”我眼神茫然地对母亲说道。 “那你一个人回家怎么办?你又没钥匙。”母亲对我讲道。 “不用担心,小事一件,”弟弟插话道,“我会按时下来(指回家)去给他开门的,——饿不着你宝贝儿子。” 弟弟的话相当泼辣,我懒得理他。我掉过头往家里走,路过小飞家门口时,又向那坐在椅子的那位少女看了一眼,她这时亦在向我望。小飞手里拿着一把鱼草镰刀,从他家里走出来,即转身走向挂在门口的晒衣竿叉上的草箕,他似乎没有注意到我从他家门口走过。 这天上午,我在村里的一位老同学家(位于“中路”一旁),跟这位同学走了十几盘象棋。我一边看他的一本英语书,一边跟他下棋“战斗”。我的这位同学现已在县城读重点高中。我们斗得难分难解,我推了他三盘“磨”(用“车”逼他的“将”绕“炮”做“圆周运动”),他也推了我两盘“磨”(他同样先把我的兵马杀了个精光,然后进行推“磨”娱乐)。午餐时分我离开同学家去了东山一带的松树林里。我是弯路去的,以尽量避免闲人的目光。我在松树林中尽情地“体育”了一看,享受着其中的“痛快”与乐趣(旋子水平旋转360°跌倒在地上有“痛”即是“快”,今天做的空翻比昨天好了些,摔得更轻些,即是乐趣来源之一)。运动完毕,我脱下外衣检查背面,这次又沾上了一大块黄泥…… 弟弟果然蛮守信用,我在那条放学回家的路上老远就望到他正站在大门口,似乎是在专门候我。 “笨蛋,你跑到哪里去了?”弟弟“小炼丹家”在我跨入家门槛那刻对我叫道。“快点自己去煮饭吃!米我已帮你量好了,霉豆腐我也给你夹了两块,还帮你调好了酱油辣椒——我这回算是对你特别照顾的了。" 弟弟此回确实是对我“网开一面”“特别照顾”,若按以前他对我的“习惯做法”推理下去,他有可能在我生火煮饭、饭煮得半生半熟时就故意赶走我,然后锁上门,以便给我点“颜色”看,叫我尝到他这个“本官”“老大”的“厉害”。 我一句话也没有对弟弟讲。看他那油嘴滑舌的样子,我似乎看到了舅舅家酒席上满桌的菜肴。舅舅作为母亲的哥哥,弟弟作为舅舅姐妹的儿子、舅舅唯一到席的外甥,这次在舅舅家弟弟肯定是现尽“风骚”的——看弟弟他那脸上对我显露出来的蔑视与“行政”相,多么严峻,偶尔还露出带有点忧愁悲伤宛如丢了什么心爱之物的色彩呢,他这叫有“福”不露,似乎他到舅舅家做客赴舅舅嫁女喜宴也是在受苦受难,他现在要把对这种苦难的仇恨向我发泄——但这次他对大发慈悲,安安心心地等我煮好饭又吃完,待我自己主动迈出脚步走出了这个家门槛,他才收起他坐在椅子上架起的二郎腿,全副绅士大人气派,还嘴里吹着不洋不土的与黄色很搭配的“青色”曲调儿,关栓上了大门(前门),拉锁上了小门(后门)。 三姐大年前几天从广东赶回了家。父亲在三姐回家后一天也从其单位匆匆赶回。这个年我们家过得还是比较热闹的,有六口人(包括爷爷)围在一桌。我的大哥及嫂嫂在春节前后几天,频频出来把父亲、母亲、弟弟及三姐“请”进去“做客”。我对哥哥没有好感,又曾受嫂嫂的冷嘲热讽,为了争回自己的气,他们驱动母亲、三姐叫我进去聚会,我也无动于衷。上回水稻栽种期间,哥哥怂勇父母双亲“压”我去帮他莳田,我答应了。我上午劳作后,哥哥出来叫我进去用午餐,我坚决不去。父亲见我这种形象很是气愤,他对我说:“自家的哥哥叫你进去吃饭你都不去,你这样的人如此讨人嫌,真是筋骨发痒要人打才是好事!不争气的东西!乌龟色狼土匪……!”下午我不用他们叫就早早地赶到了哥哥家的那块地,继续帮他莳田劳作,哥哥嫂嫂见了,未对我讲什么。 三姐有一位好友叫菊香,她家离我家约两三百米远。三姐与菊香在读书时是同一个班的。她们两个身材都长得较消瘦,笑起来都会露出两颗不大好看的门牙;她们都爱说说笑笑,爱跳房子、踢毽子,又爱跳绳、打石子(小女孩用五颗小圆形或不规则形状石子玩打的一种游戏,花样甚多)……——菊香跟我三姐有很多相同的爱好和兴趣,她们过去会紧密地相互往来,上学、放学回家都爱聚在一块走路。有时候菊香上学若比我三姐早,还会特意到我家里来等我三姐;我三姐为作回谢,有时也会一早去菊香家等她一起去上学(我三姐为做到这点,比菊香早上学,还会饿着肚子去等她上学呢)。三姐是前年第一次跟着我大姐、二姐和二姐夫到外地去打工的。去年春节刚过,二姐夫便来到我家,在我家里对其岳父、岳母鼓吹大擂说他在外面的生意是如何的好。在二姐夫的几番游说下,父命难违,我被迫跟着二姐夫及大姐夫一起去了湖南汝城一个叫东岭的地方做蔑(打一种长方条形的晒农作物用的篾具,叫“田答”)。大姐和三姐,此时仍在此地。年前大姐在这里由二姐夫赞助,办了个缝纫培训班,招了几批徒弟,三姐、二姐做大姐的助手(二姐那时或许跟了二姐夫去做蔑也有可能)。大姐和三姐过年时仍留在下这个地方,只二姐与二姐夫回了家。大姐时已生了两个女孩,为赢得其夫家的笑脸,必须再生个男孩。一间老式的土砖木瓦结构和房子,长约5米,宽约3米,这就是我大姐的“裁缝培训办公室”及她与三姐的宿舍。紧靠此屋的一旁是一个碾米厂,另一旁是间用油布做屋顶、木板做壁墙的小木屋,此屋以前曾是一个小商店。我刚来到这里的那些日子里,二姐夫去找生意,我一大早外出(我晚上与同我二姐夫有点关系的汉子搭铺)寻地做完自己的体育运动功课后,白天瞒着大姐与姐夫们向寄宿旁的一位知名老者讨学过武术套路后,无所事事,就凑在这间小木屋看人家打牌、走象棋,顺便向人家借文艺故事书看。当时还是正月,元宵节都还未过呢,偶尔除有大姐的徒弟来访,大姐的“办公室”内热闹一阵子外,大多时间大姐的“裁缝店”里是冷清清的。我这个大姐夫,其年轻时实际上是个游手好闲之辈,其娶我大姐仅凭了他父辈(大姐夫的父亲参加过抗美援朝战争)的一张“家牌”,他自己一无手艺二无心种地还会赌博……他的这次到来,无疑给我大姐的工作“事业”吊上了一个累赘。大姐连续生了两个女孩,为打“游击”(所谓的“超生游击队”队员本职)生第三胎有望得个男孩,为在“封建”气息浓厚的大姐夫家赢得以后的“生机”(若我大姐未生出个男孩,大姐夫家曾扬言要“离”我大姐;而在我大姐生出第二个女孩坐月子期间,大姐夫还恶打了我大姐一顿,打得她的手臂都肿了起来……)与“面子”(在“重男轻女”观念强烈的大姐夫家,没有生出男孩就是没有“面子”),她过年都不敢回家。在二姐夫带我离开大姐这个裁缝店跟他去做蔑的前几天,我是跟大姐、大姐夫及三姐一起用餐的。大姐夫这几天我从他口中听到了几句意味深长的话,他对我大姐说:“你看他(指我)——成天无所事事,吃了‘神朝’(方言,指早饭)等‘暗久’(午饭),吃完‘暗久’等‘夜补’(晚饭),日子过得几舒服子哩!当官的恐怕也还不如他啊!我看干脆接受那户人家的亲事,把他留给人家做‘上门女婿’算了……”众所周知,我此次是被逼才跟他们出来(打工)的。在此次出门之前,我为“革命”实现重返学校读书的愿望,在龙南对带我出门去弹棉被的师傅施用过“苦计”(这“苦计”害得我在家里“疯子”“电脑”之“臭名”远扬);在家里实行过“绝食”,还离家出走过……大姐夫之言无意中又激起了我的力求上进之“革命”热情。这样,在二姐夫带我与大姐夫等人分道扬镳去做蔑后,我对二姐夫一天一句话都不说,他叫我也不答应,做事又故意做慢做错来表现我对他、对大姐夫乃至对我父亲的反抗……“给人家做‘上门女婿’(我听说那个女孩才十七岁,比我稍微高一些,形体丰满,她人长得确实很美,水汪汪的“丹凤眼”,笑起来比小时候看的电影——《少林寺》中的女主角“无瑕”还更迷人,我曾跟着我大姐到她家玩,还在她家里吃过饭,她家没有男孩,只有三四个女孩)——想‘卖’掉我,休想,哼!”我心里在这么想着,二姐夫的一举一动仿佛都跟大姐夫的“出卖”我之“言意”有关,我坚决不干……约两星期后,二姐夫就跑到大姐那清静的裁缝店里向我大姐诉说了连日来我的不是,而这时大姐已由大姐夫出策做好了准备离开此地。两三天后,我们一行五人——我、大姐夫妇、二姐夫和三姐(三姐前一天已和大姐的一位女徒弟说定了一起去广东进厂。我们在东岭所在的镇上搭车去汝城的途中,二姐夫眼望窗外偶然发现三姐与几个女孩正在一店门口候包车。二姐夫连忙叫车停下,把三姐喊了上来。三姐时年龄才十八九岁,东岭某地有一个比我略大但不比我高的男子,据说看上了她。我有一日晚上曾到这男子家借宿过,这男子私下似有感叹地对我说道:“……都是那些录像片害了我呀!看了一次,上课就无心了……”对于这个男子,三姐曾暗中这么对我说道:“……我又不喜欢他,他却总来找我说话,真是可笑,……”)离开东岭踏上了归途。我这次出门,又多结了两个“冤家”——即大姐夫、二姐夫;幸运的是,在我跟人搭铺的十几天时间里,我结识了一位民间武术家——这位老者(且隐其名)见我拜师心意真诚又极为可爱地偷看了他几次练武,关爱般地指点了我这个外来谋生的少年练习武术的方法,且还教我打了类似于“南拳”的武术套路,他还兴致勃勃地给我表演了一手硬气功——单掌开碑;两个姐夫对我有了“冤”,两个姐姐不无牵连从而对我也有了“冤”……所有这些的这些难言之苦获得,归根到底全靠我那与我“天生八字不和”、对我粗暴成性的父亲大人。 三姐从湖南回家几天后就跟我们村的一些女孩——包括她少时的一个伙伴,“结队”去了广东进厂。…… “妈,你知道菊香是什么时候得病而死的吗?”三姐这年进厂回家后马上就找了她的厂友,也找了她的菊香伙伴。她听到消息说菊香不幸逝世,为弄清此事,三姐向我母亲打听了起来。 “好像是几个月前吧,”母亲答道,“她病得很严重……身体病得像枯柴干一样,最后就死了。——唉,说起来令我都感到心里疼……一朵含苞欲放的花就这样谢了。” 三姐知我又到回学校读起书来了,她心里似乎在暗中为我高兴,她看我时的眼神变得与从前大不一样。我沉默如故,三姐她也未对我讲话。
陈校长把我安排到了初二(3)班。陈校长在与学校其他领导讨论我的插班问题时可以说是费了一番心思的。“把他分到二(3)班算了,”他最后对教导处主任等人说道,“蔡全丰这个伙子挑战性较强,他班上也还有几个空座位。二(1)班那个老张(该班的班主任)班里已有几个特级差生,管得他吹胡子瞪眼睛,若在这个时候再给他出个难题——安排一个休学了几年的新生到他那个班,他可能更会心里不满的。” “现在上几堂课了?”学校教导处主任问陈校长道。 陈校长看了一下手表,说道:“现在才九点多,正在上第二堂课。” 教导处主任与陈校长不约而同向坐在一旁的我看了一眼。 “蔡全丰现在在不在上课?”陈校长问道。 “好像不在吧。” “那派人去叫他马上到校长办公室来一下。” …… 我领到课本后,蔡全丰老师把我带到了初二(3)班的那个教室。这时正在上第三堂课。蔡老师跟上课的语文老师打了声招呼,便把我领到了最后一排的一个空座位旁,叫我就坐在这里。全班的同学一时都默不做声,大都扭头向我看了一眼。待该班的班主任蔡老师走后,语文老师即接着讲起了他的课。 我离校三年而返校续读后的第一堂课完毕,住地离我家不远的一个叫陈冬福的同学第一个来到了我的桌旁。 “晓愚!恭喜你又读起书来了!加油啊!看看你跟你的弟弟哪个学习成绩好!”冬福同学对我讲话的语气很硬朗。我未对他另讲什么,只作为回敬地说了声:“冬福……”就埋头继续在自己的课本、作业本上书写自己的姓名、班级…… 弟弟在蔡老师把我领到这个班门口,蔡老师跟语文老师谈话那刻就扭头看见了我。 “大胆刁民!竟敢分到我的班上来!”弟弟放学回学后在家里吃午饭时对我叫道。“你为什么其他班就不去,偏偏要跟我同一个班!?” “没办法,不是我做的主意。”我说,“学校里的领导安排我在哪个班就在哪个班。他们原来是叫我去二(1)班的,后来他们又改变主意了。” “今天中午你只准吃一碗半饭,不要吃得太饱,省得搞不好学习倒家里的米!”弟弟对我叫道。“快点吃,吃完我就要锁门了!”弟弟早就从母亲手里拿到了两只钥匙,一只进厨房一只进家门,我以前没有返回学校读书时若逢家门上了锁,母亲外出,都得等他这个特别少爷管家放学回家后我才能进得了门。 弟弟自从其上初中起就变得“跃跃欲试”参与父亲对我进行的所谓“重点管制”,他不知从哪里还学到了“军事行动”、“政治”、“人为为己,天诛地灭”之类的词语。弟弟读初一下半学期那段时间是我返校续读前“沉默寡言”的“最高”发展阶段。父亲在他的那个工场未回,家中就只有我、弟弟和母亲三个人在,三姐去了广东打工、哥哥已分了家。较小一点年纪的我曾因忍受不住弟弟的狂妄而与之“动武”吵口打架,经过数场江湖风雨的吹打洗礼(到广东做篓子,上过井冈山去过龙南及广昌等地弹棉被,后又跟人去过湖南汝城做篾),我在独自的冥思苦想中,逐渐意识到了自尊自重做个好人可能包括的含义——不会随便与他人吵口打架而与他人为敌,能够吃得起亏、忍得下他人的小小侵犯与欺负,这样,弟弟在肆意挑逗甚至用力捏我手臂的情况下,我都能克制自己不发怒、不与其计较而兄弟之间吵口打架。实际上,在自家中,我头一次听到说我“精神不正常”、“像发癫似的”等如此之类痛快言语的人,即是这个比我小两岁又能说会道的弟弟。弟弟受到父亲的宠爱是应该的:父亲已把我当成了其的发泄粗暴、对社会憎恨的行为对象,说我是“天生的与他八字不和”(父亲在别人面前说他小时候受尽人间的苦难,十四岁开始织布……现在的孩子可幸福了,却从不提起他是五女二男家中的宝贝大公子);我这个人把父亲的暴力全部给吸走了,父亲已无力再对弟弟实行打骂,否则,他在乡人面前所说的“该打的就是他这个看不上眼的土匪、少年嫖客”将失去说服力,从而暴露他自己的蛮横凶恶。母亲也宠爱弟弟:我像个“哑巴”(返校续读前的某一段时间,我有过一天未说一句话的经历,甚至像这样“不说一句话的日子”有时会连续过上好几天),行动又“古怪”(我会往山上的松树林里钻。母亲亦曾听人说过我是去松树林里练武,但母亲并不能也不想、无兴趣去理解我练武的目的;她也不容我有“异常”之举,坚决反对、惩罚我上山去松树林里,因为我这样做会若来别人一大堆的闲话,她听不惯,受听不了别人对我造就的有毒流言),又常受到父亲的打骂;若她对我好父亲还会斥责威胁她——父亲此前在打我之时,母亲一度在一旁为我求情就曾被父亲痛骂了一顿,父亲的手指还差点戳到母亲的前额来了,从此之后父亲打我她再也不敢为我求情、再也不敢在父亲面前表现“对我好”的样子了;她若不宠爱弟弟,她的感情上也就失去了依附。正是在父亲与母亲的双向关爱“支持”下,弟弟才敢对我近乎“监管”而若小狮般地“跃跃欲试”,动辄向我采取“军事行动”或“替天行道”……口里大叫“你这个该死的癞蛤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下水去救别人,别人不见得会感谢你!你见义勇为死也是白死!”弟弟有时对我“采取军事行动”(即强行管制我,如:为饿我饭而锁上厨房,为不让我喝开水而把开水瓶抱到房间里锁上,为不让我挤牙膏刷牙而藏起牙膏等等)之后会对我如是高声叫道,“你在这个家中就像一只过街老鼠——人人喊打,我若不对你的实行‘专政’替父母亲行道是过意不去的……” 我又到回学校读书,还分到与他同一个班上,这对于一惯对我实行其所谓的“资产阶级专政”、常对我进行"军事行动"说我是“无用的饭桶”的弟弟来说,不能不说是一个莫大的意外“打击”。我完全靠自己的能力而再投入母校的怀抱,是我战胜弟弟对我“如此这般”的一小步,这我清楚——再次挎起了书包,只是一个新的起点,虽然红日今天,明天或许就是弟弟所盼望的“及时雨”我的暴雨加电闪雷鸣——我还得继续付出艰辛和努力,才能“打”出这个变质家庭。取得了这一小步的胜利,我心中更有了必求上进、力争奉献之信仰和希望,“跟弟弟试武打架吵口的光荣岁月已经远去了,”我心里想,但跟他的战斗(智力竞争,全面斗智)却还在进行,还未结束。弟弟少爷现在又限制我只准吃一碗半饭(是他给我“打饭”的。以前弟弟曾限制我用一碗饭,这事发生过一餐次了),还说我吃得太饱搞不好学习会倒家里的米,这原听起来就教人怒气冲冠的话语,我现在却对此言没有一点不良反应,我是不会轻易发火的,热情的火焰可以照亮别人,如此耗费深感不值。弟弟不知道我经历这么多年的武术"偷练",现已能挥掌砍断一块砖头,还能做出不太完美的前空翻、标准后手翻等高"危险"的动作。若真跟他动武,说实在的,我自信八个十个乃至数打弟弟式的人物来(一齐上)也休想把我打败打得我吃亏。这或许就是人们所说的“得寸进尺”:弟弟往日在骂我“电脑”、“哑巴”之后见我奈何他不得,继而他的小手也敢放到我的手臂甚至脸上来了——捏我手臂一把,或用其手指在我前额点一下,我都不作声;最后他终于发展到了现在对我施行“军事行动”的这种地步,父亲的“炼丹绝技”明显给他继承了,真是看不出来。我听到弟弟叫我“快点吃,吃完我要锁门了”这句话,就心中不免暗自对其感到可笑:“你急什么?我跟你同一个学校同一个班,你若迟到我不也要迟到?我的面子比你的还要得紧呢——我才刚入学校第一天,若第一天上课就迟到,读书一点都没积极心,那我历尽辛苦磨难去求返校续读岂不是在装模作样,游戏教育局和母校的领导,愧对自己的‘绝食’(为求读书,我还在自己家里“绝食”过三天)?——笑话!”我心里这么想着,吃饭的动作却在加快,毕竟小少爷——新式“炼丹专家”不好得罪,三下五除二就将一碗米饭和母亲派给我的那份菜吃完了。老大弟弟呢?他却还在漫不经心地吃着第一碗饭,菜也还有一大半在他那菜碗里。 我在教室里坐(看书、做作业)了大约半个钟头,才看见弟弟跟陈冬福同学两个人说说笑笑地走进了教室。我上学的路还拐弯到了山上的松树林中,在那里练习做了十多分钟自己的武术体育运动功课呢(我以前就有午饭后到山上的松树林中做自己的体育功课之习。夏日的午后,因天热别人呆在家里,我这个时候"出动"钻松树林比较不容易被人发现。在确定自己能够返回学校读书的最后几天——即上学前几天中,我就对上学的路进行了实地“考查”、“研究”,选择好了既短又比较“安全”不易被人发现的上学钻松树林之路)。 离我家大约几百米外,有一大户人家。这大户人家家有八子二女,男主七十余岁,身材魁梧雄壮,人称“康公”,其夫人外号“土地婆”,此冠号乃村里深受其欺踩的贫困农妇私下里为之备制的,小她“康公”夫君一岁。据我母亲讲,“土地婆”曾经是我们这个组(以前叫“生产队”)的一霸:她指使过“河塘大王”(村里一浪荡男子,地痞式人物)强奸过我的伙伴春生的母亲(她叫“秀嫂”,我母亲对她的称呼。我大约读小学五年级那年。“秀嫂”与“土地婆”进行过一场“口角大战”。“秀嫂”因其人高马大,“土地婆”却长得矮墩墩的,在控诉“土地婆”的罪恶怒起之刻,“秀嫂”向“土地婆”冲了过去……吓得“土地婆”躲到了自己的家中不敢出门。若一对一较量,“秀嫂”斗那“土地婆”是占绝对优势的。然“土地婆”丈夫“康公”曾任本乡府要职,其第四子当时又任他市辖区一区之长,其另外七个儿子喊声即应,近在咫尺,他们的屋舍以“土地婆”家为中心,分建在百十米外,且“秀嫂”自家男人软弱又是个地道的荷锄农民——故“秀嫂”跟“土地婆”斗,反抗“土地婆”的蛮横是多有亏吃的);她还曾欺踩、欧打过我母亲(那时我母亲刚过门不久,我父亲出门在外。实际上我父在家里也是个“镇内惧外式”人物:他对母亲管制得相当苛刻,封建式的待妻观念全被他继承甚至发扬了,母亲搞得不好还要挨他的打,曾有几回他把母亲打得行走都成困难……;母亲受了“土地婆”及其他乡人的欺负,父亲不仅不会去讨人算公道账,他还打起笑脸,装出一副“斯文”“通情达理”的品相跟人家妥协“讲道”;父亲对“土地婆”是相当“尊敬”的,“土地婆”宅高第重,夫官子才,而我父亲他自己后来也不过是一个林场小职工)…… 农村“生产队制度”取消,农民“单干”以来,“土地婆”往日的“雄风”一度几乎丧失殆尽。“土地婆”夫官退休,儿官飞黄发达,更深得村民的“敬重”。我母亲虽私下里对我们儿辈讲了“土地婆”对她的可恨之点、霸道之举,她还是教育孩提时的我们兄弟姐妹几个见了“土地婆”要喊其“土地婆婆”,见了“康公”要喊其“康太公”,以表示对这两位身份、地位、“雄风”显赫的“老大大人”的尊敬。母亲曾告诉我,说我哥哥在十一二岁子的那年里,有一天在“土地婆”家那边的一个“马段”(用石砌成的固定阶梯俗称)上玩不慎摔到了地上,跌伤了手,哥哥号啕大哭之际,“土地婆”闻声赶来了。“土地婆”一面装出爱怜的样子和声安慰着我哥哥,一面抓住哥哥那只跌伤的手又搓又揉,还假惺惺地问哥哥道:“晓智,疼痛减轻了吗?”“别怕,乖孩子,不要哭,婆婆为你揉一揉就好了,没有跌伤。”“土地婆”后又对我哥哥说道。母亲听到哥哥的大声哭叫消息后,亦从我家那边赶了过来,看到“土地婆”抓住我哥哥的手在揉、搓,一眼就看出了“土地婆”此举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可母亲还得陪出一副笑脸,一来就对“土地婆”道谢说:“土地母(婶)这么有心啊……”“土地婆”见我母亲来了,慌忙把又揉又搓我哥哥那伤手的动作变成了轻轻地抚摸。“他从马段上掉了下来,我见他哭得厉害,就赶过来了。”“土地婆”阴阳怪气地对我母亲说道。“晓智这孩子就是这么调皮,哪里玩都好哇!怎么偏要爬到这马段上去玩呢?——唉!……” 母亲把哥哥带走了。后来,母亲见哥哥的那只摔伤的手又红又肿,就把他带到了赤脚医生家。经检查,哥哥的那只跌伤的手已骨折。“你这孩子跌伤那刻,你是不是对他的手揉搓过了?”赤脚医生对我母亲说道,“他这样受伤的手可不能揉搓的,越揉搓伤就越加重。……”赤脚医生及时对哥哥的那只伤手进行了驳骨纠正,并在其受伤的部位上了草药。约一个月后,哥哥去掉了手上的绷带,解开了那条吊在脖子上的捆着伤手的绳子——哥哥的手伤喜获痊愈,伤骨复原。 “土地婆”夫妇曾经“租”(谁知道他们是用什么法子得到了这块地的)过别人一块田地种甘蔗,他们有权有势,随便在家外打句吆喝,他们家的“半偿”、“无偿”劳动力(“土地婆”那时叫人给他家干活,有饭吃无工钱的叫“半偿”,干活后回家吃饭又无工资的叫“无偿”,他们是绝对听任“土地婆”夫妇调遣而无须回报的)就会乖乖踏上门来。“土地婆”夫妇根本就无须亲自在田土上大费力气,从他们身上,人们似乎看到了旧社会“地主”的“转世投影”(即复活地主)。那一年我约十一二岁的样子,对父亲的蛮横、粗暴相待心里已会产生一丝带反抗性的不满。金秋十月,地里的甘蔗此时长得又高又粗,正处于甘蔗生长期后期阶段。有几天,“土地婆”一家的甘蔗地里连续发生了几起甘蔗被偷吃之事件(一共可能被人偷了好几根。偷甘蔗者据息还把吃过的甘蔗壳丢留在“土地婆”的那块地上,此人真是胆大包天,似乎是存心在跟“康公”夫妇乃至其家庭作对)。我在家里行动“诡秘”(我会一个人往山上的松树林里站,又会偷偷一个人摸到河边的沙滩或草上翻筋斗练武——那时我并不懂真正的武术,但会摸仿江湖艺人或电影、电视上的武打动作练),又表现得不爱说话。我有这么多“可疑之处”,“土地婆”及其“康公”夫君终认定我为其甘蔗地的甘蔗被偷“案件”之唯一嫌疑人那一天,此大婆竟蛮横地窜入我家,直冲我开口大骂(一位七八十岁的德高望重的老妇对一十一二岁的男孩叫板,这到底是为什么,难道这就是“世间道义”,这可是现实存在的)母亲暗中鼓励我:“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不要怕她,要勇敢些,否则会垄惯她脾气(垄惯,方言,指因忍让而使对方得寸进尺更加逞强逞霸),日后更会受到她的欺踩。”我本无辜受“土地婆”的骂(“土地婆”在家外看见我亦曾骂了我)就一肚子气,现在这猖狂的特大婆竟还窜到我家里来骂——真是欺人太甚!有母亲暗中为我鼓气,我随与“土地婆”放开喉咙进行了一场激烈的“舌战”……这次事件过后,我无疑成了“土地婆”一家——乃至其八子二女之亲朋好友的“公敌”。据息,这时“土地婆”第四子已从区长之职位调到了他市政府机关任市委副书记。“土地婆”的这位大官才子可谓青云直上财运亨通,出任市委副书记不到两年,就在老家耗巨资建起了一个“私人‘度假村’”式的乡间豪华别墅,而这“度假村”最吸人眼球的风景,莫过于乘各式小车远道而来进进出出春光杀目的年轻女子。这豪华别墅的大门一开,映入人们眼帘的即是主堂门顶上的那个红底金字横匾:“我想我福”。“我享我福”,谁痛谁苦?这答案享福大人心里最清楚。五六年后,我为实现重返学校续读之心愿,曾两次寻访到县政府办公楼的那个“教育组办公室”(“土地婆”四子的下属办公机构——县委书记办公室其时就在顶楼一层),在后一次的"县教育局之行"中,那位上次待我那么热情的女工作人员这回对我一反故态,变得冷漠……结果可想而知。我受到的求读“阻力”源来何在?我第一次到县政府办公楼“教育组”办公室后过几天,教育局的有关人士(我那时都称他们为“老师”,还曾写了信给他们,请求他们帮我返回学校读书)就把我的“来路”探了个一清二楚:教育局那时本有一位工作人员其老家就在我家附近,而顶楼层的那个房间外挂着个“书记室”红字白底塑料牌的办公室“主人”的上司离我家更近,且还跟我有一些“祖宗裙带关系”(母亲曾叫我见到此大人面要喊他“叔叔”,此大人名叫陈享福,我对他的称呼通常是“享福叔叔”,把距离再拉近一点、喊亲一点就直称他为“叔叔”)。就在那几天里,“享福叔叔”对通电到他办公室打听我的情况的教育组工作人员说道:“他(即指我)是我的一个堂侄,这个人过去在我们家乡老干不正当之事,还会偷吃人家田地里的甘蔗;他行踪古怪,沉默寡言……样子很不正常,可能有精神病……”做为一个堂堂的市级政府副书记之言,而且还明言承认是其“堂侄”(其实应为“族侄”,我爷爷讲他的父亲与“康公”的父亲——即“享福叔叔”的父亲的父亲是堂兄弟关系),教育局的人岂敢不相信——高职称高修养的“堂兄”总不会冤枉自己的“堂弟”吧?(实际上,县教育局有关人员为我这一小事而通电至市府,只是想探探我的背后是否真有一位高职族亲,他们在我来访后一天即嗅到了我的一些亲属链气息,“堂兄”之言令他们颇感意外——想趁机“拍”这位上司一下之念一闪即息。)这即是为我五次进县教育局、八次找母校校长,“劈荆斩棘”才好不容易又坐到了教室里读书上课的原因。 我的父亲那种变态的家长性格——以“天生跟我八字不和”之由对我蛮横打击,实际上,若没有高职“族兄”的“默认”与“扶持”,他是不会一发而不可收拾的。我记得我大约十四五岁那年,父亲有一回在我家门外的路上拦住我(他见我满脸大汗,知我又到山上练武去了,他不容我有此类积极心,扭曲称我是“装土匪”、“装钻山色狼”、“装电(颠)”或干脆说我是“装花痴”到山上找狗婆而进行这套“游戏”),不由分说就对我又打又踢,我活像一个人家练武用的“人体沙包”。碰巧,“享福叔叔”返乡探亲之时路过此地——他身后跟着两名打扮得妖里妖气的妙龄少女。“享福叔叔”不是劝阻我父亲应改变其反常的“教子态度”,而是走到被父亲打得狼狈不堪活像个落汤鸡的我的面前,对我说:“晓愚啊!要听下子父母亲的话!听话不就不会像这样被你的父亲打骂——哎!……”父亲在市级书记大人到来之际,就停止了他对我正在进行的滑稽动作。此时他半弓着身子,露出十足奴才般的嘴脸,对大人诉苦似地说道:“享福啊!可怜天下父母心!——有这么一个不听话的儿子,我真是气得要死!谁不希望自己的子女成才呢?他若听话,出门去外面挣到钱来成家立业,别想着读脏书、读抹桌布,做父亲的怎么舍得打,怎么舍得骂?看人家的儿子十七八岁子就讨上了老婆,人家的儿子多么争气!……——唉!” “别气那么多了,马马虎虎的事过去就算了——自己的儿子嘛!不听话打下子也是为了他好……”“享福叔叔”边说边走开了。我本以为“享福叔叔”这次撞见、目睹了我父亲对我的粗暴,会以其人民所给予的特殊的身份的我父亲施加法律压力,维护一点少年人的权益,没想到他就这么抛下我的悲伤与痛苦走了,真让我感到遗憾。后父亲对我似乎野蛮得更加起劲,对我的打骂“声调”变响变大、“频率”也变高了,这说明我空有了这位身居全市民众一二品父母官的“享福叔叔”,市党的亚最高发言人目睹了恶劣父亲对儿子的"武力"搞笑现场表演亦是枉然! …… 我返校续读了大约三个星期,父亲才从他那个单位赶回家过重阳节。身为村民兵营长的我的哥哥把我欠账入学的情况告诉了父亲,并安慰劝说父亲不要生我的气。“生米已煮成熟饭了,他那么不争气,不出门去挣钱,却又去读书,你打死他也是没有办法的。”哥哥对父亲说道。“我们家里这么贫困,若两年后他跟晓聪(我的弟弟)一同考上了高中,也缴他们不起,能缴一个读下去就不错了。目前的办法只有咬着牙根缴他读到初中毕业,以后的事就以后再说了!……” “这个土匪猪脑袋嫖客!厚脸无耻的东西!我一时疏忽未赶回家驱逐他出境——叫他去出门,他居然这么快就在家里闹起‘革命’来了——多么没志气!饭桶!父母亲的脸全给他丢尽了!”父亲在我哥哥面前气急败坏地说道。“是不是你帮了他忙给他办手续入学的?他怎么有能力使学校欠账欠学费收下他呢?” “我哪里帮了他什么忙?”哥哥争辩道,“你知道他都敢亲自五次去县教育局闹要返回学校读书。我得到学校的通知为他出面担保欠书费是被迫的——他也真有点小本事,竟然‘委托’了村里一位在那学校任课的老师去叫我,他早已把我的身份、姓名等都填写到他那张入学单上去了。我面对人家投来的那烫人的目光(我委托转告我哥哥去学校里找校长的那位老师与我哥哥很熟,到过我家玩,这位老师家又离村民兵营办公室不远),怎好意思推辞说不去吧?他毕竟是跟我同一个娘肚子里生下来的,我本身是骑虎难下——身不由己才不得不为他出面担保欠学费的!”哥哥的一番话讲得很是有理,父亲最后算是懂得了他的“苦衷”,而不再怪他“帮助”了我重返校园,使我这个“不孝之子”顺利地再次挎起了书包。“罪”该万死的,“不争气的东西”就是我,家里所有的“不好”之事全都是我的过错,父亲把我欠下的这笔“账”搁到了其内心深处。父亲在家里呆的几天中,其瞪眼看我时犀利似剑的眼神充分“意味”传达了其对我的切齿痛恨。父亲这次从其单位回来,我初次遇见他时是感到很“对不起”他的——我打破了他望子成“才”叫我出门去挣钱早日成家“立业”的计划,又挎起了书包投入了校园母亲的怀抱。我深知“罪孽深重”,犯了父亲的“禁规”(“胡子都长满了,还说去读书,多么可耻,不要脸的东西!”父亲曾这样对我叫道);我放学回家推开后门一看到父亲坐在家中餐桌“上席”的身影,心里就“怦怦”乱跳,就像是“大祸临头”似的恐惧异常。还是好,父亲这几天没有对我怎么样。若按平常,父亲回家一次就会给我留下其一点“特有的颜色”——对我非打即骂,然后他再赶赴他那个林场。说句心里话,父亲微薄的收入却养育了我们兄弟姐妹六人,我打心眼里是对他无限佩服、无限感恩的,是他的粗暴、专横浪费了一个孩子的这种可怜的亲情、可怜的感恩之心……这几天我对父亲仍保持着入学前的那个样子:保持沉默,未叫他“爸爸”——我随时准备迎接他对我的粗暴“施舍”得再多一点,迎接他给我的“颜色”再浓一点,“武功”再大一点,父亲在家我会自然而然地进入只会承受挨打而不会反击的“一级战备状态”。
我那时并不懂得什么叫“爱情”,我不懂得赵红英为何会偏偏“看上我”,只对我这么热情。我帮她们割禾回到了工地,她再也不喊我什么“陈师傅”了,她叫我时要么朝我“喂”一声,要么直呼我名“陈晓愚”。她对我“喂!”一声还不至于使我“难堪”,她喊我名字时若我身旁有其他什么人在,我就觉得简直“无地自容”,心中则乱了套。我被她喊一声名字就叫得面红耳赤的日子也有。想不到我一个离家“出门”,无意来此工地卖蛮力的少年会得到这么一个女孩的倾心。想想我初来工地的那段时间里,我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衣服工作,自己有过这种“不堪回首”的记忆,像现在这样得到了一个可敬可慕之人的倾心,我心里怎么能安静得下来呢。 我总觉得赵红英对我的这种热情来得“突然”、来得“过热”、来得“过急”。我那时并不晓得,我们这个地方的女孩子,从学校里出来投入到了社会劳动中,她们所要费心及时考虑的一个无比之大的问题是什么。我没有理由对赵红英的热情泼冷水,我也不会这么做的;我觉得我与她的友谊或者说“关系”应“从长计议”、“慢慢来”,等我实现了自己的愿望(进步所需)、取得一点更好的成绩再来与她谈友话谊也不为迟。我在工地是尽量避免与赵红英见面、谈话的(我想“拖拖”与她之间的友谊,我“招架”不住她对我“过急”的“热情攻势”),而她却似乎正好与我相反――在尽力寻找机会看见我和走过来跟我说这说那,有些事情我觉得她说得太“无稽”、太“无聊了”,我在不知所措中会下意识地转过一点身子,好避免遇上她的眼光。 这里是江南的一个工地,工作,生活、时间在我与赵红英“捉迷藏”(我下了班就找机会躲开赵红英,不想接受她的眼光、听她讲话,更不想让她走过我身旁;她呢?……)式的“斗争”中悄悄流逝,腊月二十一日,工地正式放假。 这个工地(这幢楼)未完工,还有一层(九楼)未做,胖阿姨叫我若不想回家就留在这工地里,顺便帮她们看这个工地(她对我说“多一个人在这工地里更看得稳,更不会让人家进来偷走东西”,以前这工地里的人曾捉到过捡破烂的人来此偷碎、短的钢筋)。胖阿姨放假前还曾为我制造了一幅“宏伟蓝图”,她对我讲:“你不回家也行,以后就跟着我们做,我的老公已承包了另外两个工地,计划明年动工。我们每年都有工程做的,你跟我们干几年,挣到钱你就可以娶赵红英,到时你的年纪也大了……” 秃顶老汉也没有回家过年,他要全职看这个工地。二十四日过小年这天,赵红英一早骑单来到了这个工地。她放好单车,直接走进了我们这间宿舍。 “晓愚,你又在看书啊?”她口气轻和地对我说道,“今天过节去我们家吗?” “小赵,你来啦?”我未回答她,只顾自己说道。与赵红英“开战”了这么久,现在我已有一套“应付”她的办法:即把她视为“弟弟”、“哥哥”或“男伙伴”看待,这样我遇见她或与她说话心理上就不会乱成一团糟,更不会面色发红、发热。赵红英对我如此热情,不等于她对我会那么“浪漫”,她是个举手投足自知轻重与分寸的女孩,并且她也是个乐于帮助他人的好女孩。又,从我帮她家割禾那天,我捉了几条泥鳅她叫我放它们一条生路,“饶它们一命”可以看出(我心里是这么认为的):她还是个心地善良的女孩。一个品德出众(这是那时的我对她的评价)的女孩,若非有“缘”相会在这个工地,我与她之间也是不会产生什么“纠葛”的。她就是来到了这个工地,担负起了别的女孩不会随便去承担的一份社会劳动(有赵红英般之人品的投入到社会劳动中的女孩,她们多南下广东进厂打工,在我们这个“家城”像她这种品德出众的女孩在工地里长期做工是罕见的),才成为我的“同事”(我认为她是我的“非常同事”)而与我相识而结谊。我对她的热情、友谊即使有多么的“反感”,她是可羡可慕的,我多少懂得点子如何去珍惜她对我的热情与友谊(之道理)。 “小赵,真难为你了,特意来这工地里看我。”我起身从包里拿出了一本新书,递到她面前,又对她说道:“这是我昨天买来的一本歌曲书,你喜欢唱歌吗?” “喜是喜欢,可是我不会唱。”她接过我的歌曲书,边翻边说道。 “你有没有看过《红岩》这部小说?” “没有,”她答道。 “没有就好,”我说,“我现在看的这本书就是《红岩》的,给你看下子吧,很好看的,我还有另一本书看。” “另一本是什么书?”她问道。 “《林海雪原》,也是我自己刚买的。” 赵红英放下歌曲本,从我手中接过了《红岩》,坐到了我们自己用工地里的散短木板钉制的小木凳上,打开书看了起来。 赵红英跟我一起各自捧着一本小说默默而读,到中午,在她带着我的《红岩》(一书)回家之前,她又对我说了几句,要我去她家过小年。 “就在这工地过节没关系的,”我回答她道,“那外面有快餐店,物美价廉,我不能去你们家吃白饭的。” “你过小年不去我家过,那过大年你不回家就应该去我家(过节)了吧?”她的口气听起来就像是在央求我似的。对此,我想想自己处境与未竟之心愿……却得到这么个人的“看重”,我觉得好苦,我觉得对不起她。 “我现在还没有定过大年要不要回家。”我内心沉重表面自然地说:“离过大年还有五六天时间,到时我若没有回家去,就来你们家(玩),好吗?你可以不要再来叫我,我又认得你家到,不要对我那么关心(我承受不起你的恩情),你说是不是?”…… 赵红英离开工地后不久,我关上宿舍门从正向出入口(侧向出入口放春节假前两天已被竹蔑编成的田字架一块一块地连着围“封”住了)走出工地去吃早餐。若按平常,我包括走来回的路去吃快餐一般二三十分钟就可完成而返至原地――工棚宿舍。这次我花了近一个多钟头,还没有吃成午饭,究其原因,是这样的: 在我去县水电局一旁的那个快餐店的路上,两个面黑肌瘦讨钱的小孩――姐弟俩,大的约九岁,小的约六岁――拦住了我,他们把两只旧盆子伸到了我的面前。“叔叔,可怜可怜我们吧……”讨钱的小男孩仰头望着我说道,讨钱的小女孩只把她手中的旧盆子向我伸着,一言不发,她眼望着我,样子似在对我说:“你这大哥哥看起来不像个铁石心肠的人,我把这讨钱的盆子这样向你伸着,你过意得去、能不心软(往盆子里扔张零钞)吗?” 面对这一姐一弟的两只旧盆子,我呆站了约有两分钟。他们也真有耐心,见我不掏钱就不肯走也不收回盆子(他们伸得累了就回缩手臂一下以暂休,随之马上又伸了过来,好像他们伸出了盆子我便中了他们的“定身法”而不能离开似的)。他们不知道,在这两分钟的时间里,我头脑内的“两在思想流派”互相争夺、撕杀得多么激烈……我从身上掏出了10块钱,放到了小女孩的盆子里,小女孩见状,露出笑脸,向我敬了一个点头礼;一旁的小男孩见我给了钱他的姐姐,对他的这只“要钱盆”却视若不见,随把这只盆子伸得贴到了我的身上,似在对我说:“你给了她钱,不给我,这不公平,我也要。现在我把盆子挨到了你身上,该对我的盆子有感觉了吧,我不相信你会‘忽略’我这只盆子。” 这小男孩这一动作,使我又不能脱身。“她是你姐姐吗?”我指了指旁边的这位小天使问小男孩说。 “是的,”这小男孩答道。 “既然她是你姐姐,我给了她钱就可以了嘛,怎么又要给你呢?” 这小男孩听我这么说,“嗯”(表示不愿意或不满)了一声,用他的旧盆子轻撞了我一下,似在催我说:“快点给我钱嘛,她你都给了;可怜可怜我嘛,我没有时间――等得不耐烦了。”在一旁的小女孩拉了她小弟的手臂一下,似想拉走他,却被他摆动手臂甩脱了(此动作人表示不愿就此罢休跟她走)。我见这小男孩如此“执着”,如此不懂情理,如此无理可讲,真后悔不该将那10块钱单单放在他的姐姐的那只盆子里……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我从身上搜出了一张一角的纸币,放到了小男孩的盆子上,他才似乎对我满怀“冤恨”又“恋恋不舍”(这小男孩或许已懂钞票有大有小之理,认得钞票到)地跟着她姐姐走开了。值得在此一提的是,次日我去街上买东西作正餐吃之时,又遇上了这两姐弟。他们一看到我就远远地跑过来把盆子伸向了我。我尴尬万分中不得不对他们讲了番道理,说:“我昨天不是给了你们钱吗?你们怎么这么快就忘了呢?” “昨天是昨天,今天也要。”这小男孩这么对我说道。……我被他们的“纠缠”、“蛮横”、“不讲道理”搞得哭笑不得,最后,我想出了个“折中”的办法――每人给了他们一角钱。 便宜物美的快餐店因工地全部停工放了假,他们也关门“休业”做起了过年的打算。别的餐馆一顿饭花费太贵(是平常我去快餐店吃一天所费的两倍或两倍以上),我觉得去吃划不来。要么饿肚子,要么吃“贵饭”,这不期而至的“难题”搅得原本心事重重的我一下子对自己了出了一个接一个的疑问号……饭店里还有包子、油条、麻枣等可食东西出售,这些东西价格如初,我想来想去觉得去买这些东西吃比较省钱。我以平时用餐所要的消费钱去购买这些东西,吃下去肚子里过两三个钟头就又觉得饿了(我不会后悔给了那讨钱的小女孩10块钱,我知道这10块钱可以让我饱几天,我觉得只要自己少吃一点,这10块钱就“回来”了)。我就这样忍受着一小份饥饿度过了几天。饥饿、烦恼、困难其实也算得上是一种推动人(我是这样认为的)追求进步(追求与力争向上奉献是并行的)的“动力”(我那时不晓得“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若非这几天的饥饿烦恼困扰着我,我可能不会产生“革命”意识,不会去做出带有“人生转折点”之意义的事来的。我在这几天中的烦恼与困苦其实是完全可以消除的――赵红英过小年后又来到了这工地叫我去她家(听她的口气又像在“央求”我),叫我在她家呆到工地开工后再回工地也可以,“若你在我家闲不住,就去帮我们锄田,你不是很喜欢帮助别人吗?”她说。她家养了一条健壮的大水牛,锄田的风流根本轮不到我这个无足轻重的“小牛”身上,仅凭赵红英这个人的热情就足以使我脱离所面临的窘境,不必要再在街上到处寻找廉价食物。可是我转念一想:我不能去盲目“享受”赵红英将给我的幸福,她这种幸福寄托着她对我最大期望;我现在不具备能力去回报她给我的这份热情(再承受她施加给我的幸福对她所欠的“债”就更为深重),我怕辜负于她。我推辞她将给我的幸福,去追求进步、提高自己的“奉献质量”是报答她对我恩情的另一种形式;我在进取中惦记着她,没有另外选择,时间到了,仍可以跟她继续往日的友谊。 这几天在工地上所遇见的一件意外之事,其激发人产生进步思维或“中毒”思维之“功”不可抹煞。这日傍晚,我从外面用“餐”(零食)回来,路过秃顶老汉门外,习惯性地扭头向他房间里瞥了一眼,不意看见他正与一打扮妖艳的年轻女子在拥抱、接吻……这秃顶老汉在这个工地里闲所事事,有时带(或许是约也有可能)外面不明身份的女郎进来“闹闹”“聊聊”并不算是什么“奇闻”。我这也不是头一次见到他在其房间里与年轻女郎混在一起。以前工地逢节假日“休业”,陆施工员及工地员工大都回家,工地冷清,有一回我偶从他门外路过,亦曾看见他房间里的床沿上坐着个春光横溢的年轻女郎……秃顶老汉对像我这么一个人在工地上时“隐”(出工地)时“现”(入工地过他门口或在工里被他看见),似乎甚不以为然。我觉得这次他不关房间门跟那女郎那样搞,有意或无意让我看见,很像是在“讽刺“我,说:“嘿嘿!不回家过年的少年小工,快餐店没饭吃关门了,你吃不到便宜的饭,你有烦恼、肚子饥饿是吗?我可跟你不一样呵――你看我现在过得多么潇洒多么舒服,这个女郎比我的子女还小呢!你乐你的,你走你的,别来无恙。” 我搁置了赵红英欲给我的幸福,想到了自己的那个家,想到了自己未能实现的重返学校读书之愿。如果不是“天生跟我八字不和”的父亲对我粗暴,继其像玩弄羔一样野蛮地扼我咽喉重打我之后,又在一天晚上用其穿着皮鞋的脚践踏(踹踢、踏踢)睡在矮床上的我;如果不是我绝食三天以求重返学校读书之“运动”惨遭失败(在我绝食的第三天行将结束时,我已饿得有气无力,家人见我如此,不是答应我让我读书,而是借用他人之语杨言“不吃饭就灌他粪水”);如果……我是不会借“出门”之美名而离家出走的。来到这个工地,胖阿姨(这只是书面语,我口语只叫她“阿姨”,她姓什么我无心去问)、孙老汉――特别是赵红英对我的热情关爱,我深受感动。为了更好地回报他们,看来我还得“忍辱”(我离家“出门”时曾经产生过“永不回家”的念头,若再回到家中,去接受我那暴父的“苛政”违背自己的离家之“志”,可以说是自己的一种“耻辱”)回家,“东山再起”振作旗鼓再为重返学校读书之愿战斗一番。为求返校续读,我所付出的够多、够重;我不过是想返校接初二――就这么一个对我来说跨之难上加难的“路障”,对别人来说或许是可不费吹灰之力平踏而过的,甚至有可能这“路障”对别人来说是“多余的”、不必要的。在困惑、繁杂的思绪求索中,孙老汉不知何时对我讲的那些话又不可回避地在我耳旁响了起来:“……同样的一碗米饭,高山上的与平地上的相比,吃起来会格外香甜;同样的一碗米饭,高山上的比平地上的会更有价值、更有营养。小陈子,你现在正需要知识营养,不该总在这工地只求卖蛮力。你应想想其他办法,最好是再去学校里读书。你若以后真的得以返回学校,我相信你吃这碗‘高山上的米饭’会觉得比以前平常吃的‘米饭’更香更甜……”如果不是家里有那么一个勇猛若狮的父亲,我回不回家这个问题是可以对之瞬间做出决定的――我的家离这个工地并不远,只有几十里子路,坐公共汽车三十多分钟就可到。有那么一个掌拳修养高深的父亲,我才不怕露宿街头、不怕蚊叮饥饿而离家出走(盲目离家出走是可以断送一个少年的生命的,孔子曰“苛政猛于虎也”,有一个魔鬼探戈的父亲在家中施行“苛政”,少年宁愿选择离家去……然他遇上了好心人,将其从“虎”口――危难之中解脱了出来)。就是这么一个被我抛之而去的家,如今却欲回之,怎不教我想得苦、想得烦恼! 大年三十日,赵红英早上来了,中午来了(这次她竟给我捎来了她家的名菜――鱼、肉丸子还有草鱼包子,看来我在她心中的确有点份量……我真担心自己会有愧于她,怕受她的恩情);大年初一,她又来了…… 我觉得像我这么一个少年小工,去无偿接受一个纯情“弟弟”,、“哥哥”或“男伙伴”的如此厚爱,比受自家的那个宇宙级炼丹专家——特制暴父打骂扼喉践踏心里还“痛”――我能力浅薄,怎能承受得起她给我的这种厚爱?我前途迷茫,怎能安安心心无通无伤地去享受她给我的这份幸福? 我决定明天回家,明天是初二。我大年不回家,是因为家里曾经使我心碎;我初一不回家,是因为家里有我恩重无比的亲人,出门人初一回家没有这个规矩;我初二回家,是因为这天是传统的“回娘家”之日。我不敢把我回家的心思对赵红英讲,我以前也没有告诉工地上的任何人我的家庭住址、父母亲姓名。我不想把赵红英这么好的一个人卷入到我的那个起“黑色旋涡”的家庭险潭之中。我回到家里不会把她的事对任何人讲的,我觉得与她这个“非常同事”的“最好离别方式”是“沉默”,我想以此来“暗示”她:你的“仁兄”小陈——我的前路坎坷还长,你对我已经付出的那份热情我已觉得无可回报,你不能再为我而苦、再为我而累;有缘他日再相会,你对我的恩情我也只能待他日再给予报答;谢谢你,善良多情的小赵“弟”。(
我帮赵红英家割了两天稻子,在她家住了两夜,我跟陆泥手同宿一个房间。这两天除早上在她们院子里做体育运动觉得有点不方便、不太“雅观”之外,在工作、生活上我都是无比愉快的。赵红英的父母、奶奶待我亲若儿孙,我在田地上的“割禾风采”毫无疑问成了她父母双亲(她的奶奶在家里搞炊事工作,未来地里,故这奶奶只在“耳闻”的基础上对我的“英雄劳动”作出了赞赏之神态)捧夸我的依据。我割禾“技艺”不凡,踩打谷机打禾照样行,我还挑得起一担谷子(一担湿谷子重约一百三四十斤)呢。赵红英不像我以前在学校里读书时班上的那些女同学,最大限度约束跟男生交往(我在学校里读书同样最大限度地限制与女生交谈),或许是她在工地上的“社会劳动”(这种劳动更要体力蛮力,用智较少,一个好样的少女来干这种活,在适应“蛮劳”的基础上,还得接受泥手、包工等男子的“情话”、“粗俗话”。在工作中“情话”,“粗俗话”连篇,或许是我们这个地工那些人的“最大特色”)磨炼了她的“社会属性”——我在她们家两天中她变得越来越愿主动跟我接近,学校里女同学的那种“怕生人”(害羞)的性格她好像“没有”(这是我的主观看法)——总而言之,我发现她对我有点非同小可的亲……面对她对我的这种热情我心里觉得很不自在、很不平静,我其实似乎比她都还“怕生人”(或许我的这种性格、心理表现来自于我的仍埋在于心底的欲重返学校读书之心愿,这种心愿强时感情上的约束亦强、对异性的爱慕限制亦强)。我羡慕她,却又越来越怕见到她,越来越不敢跟她说话,我隐隐约约觉得她对我的这种热情像是一种“不祥之兆”,这种感觉意识使得我对自己的“学习雷锋做好事”——帮她们家割稻子这一行为产生了根本性的怀疑:这件好事我做得“祸”兮、“福”兮? 用完这顿精美的早餐(红枣瘦肉面为“先点”),赵红英扶着单车跟我一起上路,走向了我们在一块工作的那个工地。在她们的这条乡村路上,这天一大早就有一位少年与一个少女在行走,她扶着单车在右我在左。我本是想帮她扶单车的一一你知道我即使真的怕她也还是特别愿意帮她的忙的,可是我不好向她开口;她走得稍为向我靠近了一点(这其实是很平常的,我记得我读初一时就曾看到过学校里有的男女同学下操后“肩并肩”式地走路),我就觉得若肤遇针棘(我出过远门、出过多次门打过工,并未影响我原有的那份“生羞”,对异性的交往水平仍停留在从前的那个位置上),忙向一边让——这个样子,假设有一个学识识阅历丰富、年事又高的老者作为旁观者见到了,他(或她)一定会觉得相当好笑的说:“她这么一个弱小的少女,你一个猛男式的少年为什么这么怕她?”我这个样子,是否为真的害怕这个人,我是回答不出来的。不过我可以保证,在必要的时候,比如说若这路上遇见了一条狼,我这种对她的“害怕”会迅速激化成为一种所向无畏的勇气——我会用生命去向她展证:我是勇敢愿意为伊去拼搏的,在还有一口气之条件下,我仍会想方设法与狼决斗,我不会轻易让狼爪扑向她的。这是我的一种志愿,能否做得到,光用“保证”一词无法验证;一个少年若对这种志愿连“保证”的信心都没有,那就不行,这个志愿即是假的——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志愿或许会成为现实的。 “晓愚,若工地装模板、扎钢筋我们(泥手、小工都)停工了,你就来我们家玩,你愿意吗?”赵红英在路上先对我起了话,这是她首回直呼我的名字(工地那胖阿姨向我开玩笑说我以后若娶赵红英做老婆如何如何之后一天,这胖阿姨问清了我的名字;前天晚上赵红英的母亲也问了我的名字 ,我告诉了她,赵红英要知道我的名字并不难),不称我为“陈师傅”(称我为“陈师傅”者在这工地乃至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她一个人,我记得跟弹棉师傅上井冈山弹棉被的今年春天,井冈山的一位年轻的阿姨在我们帮她家弹棉被的那天遇上了出工作室外呼吸换气的我而喊了我一句:“小师傅!帮我们弹好一点。”时隔一季,我就从“小师傅”上升为“准师傅”——“陈师傅”,为此我心里有时不免会沾沾自喜)。我听到她这么叫我,心跳节奏连日常思维也给打乱了,别人问我什么,我一般都是可以快速作出回答的,她这一问我真不知该怎么答才好。 “作怎么不说话呀?”赵红英见我迟迟不作答,扭头看着我说道。 “你姐姐今天会去工地上班吗?”我把头向左边微侧,视线同移,以避开她的目光,满副平静的样子借问代答地对她说道。 “他们(指她姐姐与陆泥手)可能要明天才会上班,他们的事我也不太清楚。”赵红英说。 “你姐姐没有对你讲啊?” “没有。” “你是今年刚初中毕业的吗?”我“快马加鞭”式地问道。 “是的,”她说,“你觉得在工地上干工累不累?” “我们挑沙浆、打砖这种功夫不算重,我觉得做这样的事情还难不到我。”我不管她听意如何答话与否,只顾自己开口道: “你觉得像我们男的若一辈子都做这种(工地小工)功夫,算不算有志气呢?” 她听我这一问似乎很感有趣,含笑说:“我怎么晓得,你有没有志气你自已不知道吗?” …… 我对赵红英讲的这些话都是用“你”代其人的,我不敢直呼其名(我觉得她这么一个美好的名字,不是一个靠卖蛮力生活、有家难归、满脸愚味的少年所能随便叫喊的,我觉得喊了她一声名字,就得为她献出更好,我不能为她更好奉献,就不值得喊她的名字;我觉得喊她的名字也是人所进步、发展达到的一种“境界”,我现在对这“境界”可望而不可及,我没有资格喊她的名字)。我实际上也无心跟她聊天,我的心在想:“快过年了,自已离家这么久做到了什么?钱挣到了多少、假设有学校接受我,钱够不够去读一年的书?前路是险了还是阔了……难道自己一辈子就这样下去、做小工吗?自己想重返学校读书之愿难道就从此给湮没了、不再有希望了吗?…… 走出这条乡村小路,我不想再跟她“并肩”同行了,我觉得在大路上跟她“并肩”一起走路很“不好看相”。我左顾右盼想坐公共汽车去工地,赵红英叫我坐她的单车去,“若你怕生(怕我载不起你,会跌跤),就你来骑,我来坐。”她这么对我说。我不怕坐(单车)也不怕骑,只是觉得跟她同用(一坐一骑)一辆单车很不“雅观”,但我口里说不出原因来拒绝她的一番好意。迟疑不决中,一辆公共汽车来了,赵红英也不为难我,指点我就搭这辆车,还告诉我要叫司机在什么什么地方停一下(我心里对她的这种热情关心很受感动)。 …… 11月份的工资我多发了五块钱,庞包工头对我说:“这五块钱是陆施工员提议发给你的‘勤工奖’——你那天上班时在紧要关头出手扯拉了别人(胡须汉)一把,这‘勤工奖’的意思就是这样的,全工地的人都没有,只你一个人有。”庞包工师傅这么说,其含义通俗易懂:我拉了别人一把,使别人免受飞来横祸(或许这祸将微不足道),他们才借“勤工”的名义来奖我五块钱的,我得到了他们的“特殊照顾”。陆施工员在工地“拉人一把事件”发生的当天,就知道其中“关键”人物就是“那个小陈子”。我帮赵红英家割禾到回工地后,陆施工员见到我一反以往其阴沉沉之脸色——对我面带微笑、以趣话悦人,似乎我已成了他的“上级”,他的“职能”之一是对我献媚拍拍马屁。比如:有一天上班期间,陆施工员在工地里巡回“视察”,来到了我们这几个装砖的人这里,他一只脚高高地踏在砖堆上,另一只脚则站在地上,又用一手肘部顶在踏砖堆脚的大腿之上,此手巴掌托着他的下颌,在饶有兴趣似地看着我们装砖的同时向我拉开了话:“小陈子!你有没有去过‘鸡公’店,想不想去啊?想去就说一声,我叫‘骚古’带你去!” “哈哈!”“哈哈哈!”胡须汉与庞工友听到陆施工这么讲,都笑了起来。 “陆师傅,你说到哪里去了,人家一个好孩子,怎么会想去‘鸡公’店呢?”庞工友在一旁主动替我说道,“他的女朋友赵红英若知道他胆敢有这种想法,会给他一个耳光的。” “小陈子!你晚上有没有带赵红英去看过录像啊?”庞工友话音刚落,陆施工员又对我发话了,“要带她去看嘛,现在的年轻人交女朋友都是这样的,看一两场录像事情容易搞定,要胆大一点!”陆施工员说完,还口里“嘿嘿、哈哈”地,像是在发笑。 “陆师傅,你说得不错,你的侄子以前晚上就带赵红英的姐姐去看过录像又看过电影,现在他们的关系恐怕已经好得难分难解了。”胡须汉在一旁说道。 “后生人的事,谁管得了那么多!”陆施工员道。“小陈子,加把劲啊!挣到钱来早点子把赵红英聚回去做老婆!”陆施工说完这些话,收回脚,也不管我听不听见、答不答他的话,甩手就向他的办公室那边走了。 在陆施工员对我说话的时间里,我一刻不停地弯腰埋头捡着砖。有这“工作”(正在干活)做理由,我不回答陆施工员的话是不会有“不礼貌”之“嫌疑”而令他觉得伤心、反感的。我觉得很奇怪,怎么搞的,为什么他们都把赵红英当成是我的“女朋友”了呢?我只帮她家割过一回禾,在工地上我又很少跟她说话,更少有跟她在一起,私下里跟她聊天这类事情前所未有(所谓的“私下里”说的应是在不会被他人干扰的环境或情形下私行所事,而且这“私下里”应是“有意”的)――怎么这么快赵红英跟我的一丝小事就成了“大事”搞得在这地里简直成了“司马昭之心”――“路人”(工地里的人)皆知了呢? 如果说陆施工员及庞工友等人讲我关于与赵红英的“情谊”之话令我近乎感到“不可思议”,那未,胖阿姨后来的一番话就更加令我“震惊”而至不眠。这天上午约工作了两个小时,工地因突然停电而致这帮工人不得不就地“休业”。泥手、男女小工们从楼面上下来,聚在一块做是“下班”还是“等电”(电若隔不久就来了,此时下班是令人扫兴的:这个上午将少上两个钟头的工,这是浪费时间。既然来了,就做好了干一天得一天工资的心理准备,电停而一直停到晚上停到底停到下班这无话可说,若电停待人下班后马上又来电了,这样下班就会“气死人”)逗留时间里,这胖阿姨把我叫到了一边。“小陈子,你还是蛮有福气,”这胖阿姨悄悄对我说,“你给赵红英家割禾割得好,她父母都说你干活很利索、很灵巧,他们说你人长得清秀、端正,手脚又勤快,他们想招你过门,将来做他们的二女婿(招婿过门在我们这地方并不罕见),他们叫我问下子你……”这胖阿姨是来到我们宿舍把我悄悄叫到外面去说的,此时赵红英她们在庞包工的“办公室”里闲聊。 赵红英自我帮她们家割了稻子之后,在工地上、下班都会特意从我身旁或宿舍门外走过(她从我们宿舍外走过我往往就在这宿舍里)。有时她若瞥见我这宿舍里只有我一个人,会走进房间里来热情地对我问这问那,如她会问“你在看什么书啊”、“你在写子给(“什么”的地方语)东西啊”、“你的衣服(工作时穿的)怎么又没换呀”、“你觉得一个人在这房间里孤单不孤单”、“你去外面快餐店吃饭吃不吃得饱”、“晚上休息你会不会觉得冷”等等这类平淡无味又有点“稀奇”、“古怪”的问题,她有时还会凑过脸来看我写字,看我正在阅读的书呢,赵红英对我的这种热情、这种关心,我内心对之是无比喜爱、无比感激的。在另一面,我总觉得她对我如此热情似乎存在着一丝“别扭”,或者说我其实是怕她对我的这种热情,我对她的题问总是回答得支支吾吾,有时甚至还有话也说不出来。她见我这种模样,似乎并不怪我,她脸上还显得像是更加笑意绵绵、对我的热情(其中含不少关心)日益不减。一天早上,赵红英从家里来到这工地上班,带了两只煮鸡蛋给我;又一天早上,她带了两只大红薯――蒸得出糖色的熟红薯给我。她进入宿舍递鸡蛋给我这一情景,孙老汉及庞工友都看到了,他们正准备出去吃早餐。当时我觉得自己的脸上热得烫人,还是伸出双手接住了她所递来的这贵物,我觉得她在别人的眼底下对我表现出来的这种热情是倍加珍贵的,我不应冷冰以待。 我虽然愚笨,毕竟也还是一个通灵感的动物,通过胖阿姨对我透露的有关信息,及赵红英在工地上对我的热情相待,可知:我帮赵红英家割稻子学雷锋做好事做出“祸”来了――赵红英似乎把我当成了她的“心上人”,她的父母也似乎把我当成了她们的“未来二女婿”,“祸”从天降,这下我该怎么办呢?赵红英最多跟我年龄相同,她不比我大(我邻居家的一位女孩她跟我同年纪又曾是同班同学,她今年也已初中毕了业,依此类推,我觉得赵红英可能跟我的这位女同学年纪是相同的),这个“故事”(这门亲事)暂且这样定下来,等待时机成熟再剪那个“喜”字,这样面对世界、面对未来、面对公众都是不愧的。问题是,我一个在工地上卖蛮力为生的少年,何以能承担起这个“故事”的“男主人公”之责任?我觉得我不配去提起这个“故事”,不配做这个“故事”的“男主人公”;我宛如一只雏鸟,只会觅食、学走路,不会飞,更不用说在身上担负一份比自身还重的物体去做远行飞翔;我需要进步成长,不仅需要风雨营养。 孙老汉似乎看出了我沉重的心思。一天晚上入睡前,他对我讲:“小陈子啊,你跟赵红英的事情你不应该对之过于高兴也不应该过于忧虑,你现在年纪其实还小,虽然像你这么大一点的人有的甚至已结了婚,但我认为你不应该去学他们的样,你不应该去早婚,早婚对国家和自己都是有害的。你们年轻人能来做做工地上的这种活锻炼下子,这是好事――你不能一辈子都想着这样做,应该去追求更好的目标,不然你的前途会被毁掉;老是想着做小工卖蛮力这是不积极的想法,会远远落后于别人的,落后是要挨打的。像我们这么老的年纪,干与不干这工地里的活对我们的前途都不会有什么影响,余生都做这种工作也无所谓,因为我们的路快要走完了,前途是过去的事——我们老年人做这种工作是尽力奉献,你们年轻人做这种工作是预备奉献,你们以后的正式奉献应比这做得更好、更有价值。你若自己有上进心,有觉悟,冷静地跟赵红英交往,那就最好不过了。你现在吃了点苦也有益的,你应用革命的乐观主义来看待自己的未来,力求上进更好地奉献,不骄不躁也不悲观失望。”“……你日后若能再去学校里读书那就最好了。”孙老汉后还这么对我说了一句。 我到现在还未对孙老汉及工地里除胖阿姨之外的任何一个人讲我的读书问题,孙老汉后面这句话正言中了我的“心事要害”(我估计孙老汉是从我给他修改的稿件中获知我的读书欲犹存的)。孙老汉后来的这句话是包含着我的一个愿望,包含着一个我已付出最大努力和正在付出后继不懈努力为之奋斗的目标。孙老汉后面的这句话还无意中向我表明:在这工地,在这个社会上,有一位老人在热忱地关怀着一个少年。孙老汉的对我这么好,我只能将之暗记在心里;我在这个工地的日常工作、生活中,对他仍然保持着往日的那副面孔――他对我这么好,我对他感到可亲、可敬、可师,我可以叫他一声“爷爷”,需要时我愿付出更大的力量来帮助他、回报他;要我在他面前摇尾乞怜或嬉皮笑脸一副阿谀相,我是办不到。我的家境中的难言之“味”(痛苦,我为何要离家出走之因)是我的“个人隐私”,我不好将之向孙老汉这位能力很有限的老人倾诉(我不想连累这位老人),我觉得孙老汉精神(为后辈幸福宁愿自己多吃苦)可贵其情(来此工地卖老力)可怜其心,这就使我与他之间仍然保持着无法跨越的距离。 有孙老汉的关怀,那胖阿姨待我又好,还有赵红英对我的热情,这都为我诚实做人、追求进步加厚了基础。同时,孙老汉、胖阿姨、赵红英对我的关怀和热爱证明――我不听信光头工的话、不去办什么“退伍证”是对的。“做人诚实为本”,我从一个可悲的家庭里走出来,浑身散放着酸气与苦臭,我只有依靠“诚实之本”来力争奉献以存;我从小到“学好样”、“做好人”的意识与习惯,我觉得我的“诚实之本”占有比其它“资本”更好的优势。若按光头工所言,我办到了假证――“退伍证”,那就意味着我在这个工地卖蛮力(或在别的什么地方“混日子”过)也是在“服兵役”,这多么荒唐可笑!我怎么会去欺骗一个关怀我的老人,我怎么会去欺骗一位对我好的阿姨,我怎么会去欺骗一位对我热情相待的可羡可慕的“美丽女士”,我怎么会去欺骗自己的国家、自己的公众呢!制造、买卖“玩具枪炮”,制造、买卖“冥府用币”(清明节烧给死人的“纸钱”),制造买卖具有明显标记的“仿真人民币”,都不会构成违法,因为所有的这些物品的“真实性”(真面目)都已明摆在人们的眼前:“玩具枪抱”是儿童玩具,“冥府通用纸币”是烧给死人用的“钱”,“仿真人民币”(此币应加印有公认假币标记)是用来欣赏或当“玩具”玩的。倘若假证只能当做玩具来玩,或当作烧给死人用的“职衔证明”(且假设“冥府”中的死人们也流行使用这证那证,死人的有关活人们就必要像烧“钱”一样烧“证”给他们用,以防死去的亲人无“钱”花又无“证”受大鬼小鬼的欺压),办一张假证那才问心无愧,据关头工自己透露,他有一天午后骑朋友的摩托车去兜风,在路上不意与交通执法人员相遇。他出示了朋友给他的与摩托车有关的单子后,执法人员查了他的“驾驶证”,没有查出他这张假证的问题。在“证件齐全”又未违规(光头工戴了头盔)之情景下,光头工得到放行。光头工给我们讲起他的这个“传奇故事”是喜形于色的,看他那个样子,仿佛拥有一张假证也是光荣的。
“办证、办证,你们这里有没有人要办证的?”一天午后,我们用完午餐回到宿舍,正坐的坐、躺的躺在各自的床上,忽然一个外披毛皮外衣、内戴领带的男子(这男子休态胖大)挎着一个包从门外闪了进来,他站定脚步,口里对我们说道。“办什么证?”光头工应声从他床上翻起来,对胖子来客说道。“我们代办毕业证、上岗证、结婚证、未婚点、边防证(边境通行证),健康证、保安证、退伍证、驾驶证、电工证……”胖子来客念顺口溜似的语气引得孙老汉、庞工友也不约而同从躺姿翻起来成了坐姿,他们一齐用目光打量着还在巫公念经般说话的这位仪表堂堂的老板式人物:“机修证、拳师证、荣誉证……”“你们那个驾驶证怎么个办法子?”光头工未待胖子来客说完,就性急似地向他问道。“你打不打算办嘛?”胖子来客中止原话换题说道,他看光头工的眼里似乎在放射奇彩异光。“我想是想办一张摩托车驾驶证,只是去有关部门那里办太贵了!”光头工道。“――哦,是这样?”这“办证阿哥”若有所悟地说,“我们到这外面去谈谈怎么样?这外面说话较方便一点,不会打搅他们休息。”光头工下床起身跟这胖子走出宿舍。……在我们这个县城,我的这个“家城”,一个视觉正常的人到街上散步,若说见不到电线杆上、邮政报刊亭上、路旁的墙壁上的那些“办证”喷漆或用软笔黑墨书写(有的像用燃具“烧写”)的广告,他一定是在说谎――这种“办证”广告(通常是一串数字后面或下面加“办证”二字组成,也有的“办证”二字在前,数字在下或在后)已成为本城“街道文化”(其他“街道文化”,如“性病”广告张贴物等)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人在街上随便放眼一望,这类广告见者多达十个以上(包括同一个广告在不同地方重复出现,“办证”二字与相同一串数字组合即为“同种”),少说亦可见到几个。正常人上街不见“办证”不回,或说不见“办证”不可能,这不算“神话”。“休业”的一天,我来到文化馆阅览“千报长廊”,发现这里面的墙上乃至地上都有数量可观的“办证”广告。地上何以能做广告?“办证”广告制作者使用了一种面积约十平方厘米左右的胶纸,这胶纸一面印着“办证”及一串数字(手机号码或传呼机数字),另一面具有强力粘合性,贴在地上雨淋日晒也起作用,令清洁工“理”之耗力不小。“办证”广告可见之处可谓多矣,从公共厕所里的墙壁到公园里的板凳背面,从公共汽车上(“办证”广告制作者乘公共汽车往一旁下意识地“丢”一张胶纸并不成难事)到“对街开放”的店门、住宅门……“办证”广告发行制作人有一回在我的一个工友的黑衣背上搞了个“恶作剧”――在他背上贴了一张“办证”胶纸广告。这工友是在公共汽车上遇到此“笑话”的(也有可能是非“办证”广告制作者在这名工友背上搞恶作剧,这恶作剧者从一旁“摘”下这“办证”胶纸,将其贴到了这工友的背上,这工友未对此事发觉)。看到这工友衣背上贴着这张醒目的红字白底的“办证”胶纸,我忍不住笑出声来说:“哈哈合……你的背上怎么贴了张‘办证’广告呢?真有趣!”这工友被我一笑一说弄得茫然失措,他扭头转肩定住身向背后看,“比来子,哪里有,你还会取笑我?”他这么对我道。“你把这件外衣脱下来看你就会知道的。”我说。有一次陆施工员把一个衣柜搬出室外去晒太阳,隔了一夜未搬入室内,第二天一早,我从这陆施工员的房间门口经过走出工地去街上跑步,就无意中看到他这柜子的一侧贴了张“办证”胶纸广告。陆施工员后拿着鞋刷端了一大盆水对这张胶纸又刷又洗,似乎忙得不亦乐乎。“他妈的,是哪个家伙把这张东西贴在这里的!”陆施工员像是有意让站在一旁看他“劳作”、清理这柜子附有物的秃顶老汉听到似地说道,“这工地里的人给睡着了!”(外人进这工地来做这样的事你看工地的会不知道?”“是晚上(半夜三更前后那些时间)进来的,谁晓得?”秃顶老汉像在为其自己辩护似地忍不住说道,“这工地又没有装门,那边(指“侧门”――东向人行出入口)又进得了,要不晚上锁上门别人怎么能进得来呢?”“办证”者们创造了这么多的“文化”,又制作了一个又一个的“笑话”,我没有亲眼见过“神圣的”他们,对他们的“名气”“杰作”是早有所体会(耳闻目睹)的。进我们这间宿舍推销其“产品”,又刚跟光头工出去的这名“办证”者看起来并无啥“神圣”――他也是个普普通通的人,只不过他体胖、头发闪着油光,面色白嫩、衣装打扮昂贵、风度显得不凡而已,而他这些“特点”从不是干他这种行业的人身上亦可找到。“办证”者们的“神圣”之处应在于他们的“机动灵活”,他们在街上做广告“神不知鬼不觉”,他们若轻易暴露自己身份,有很多人会找他们“算账”的:他们把一块洁白美观的墙壁弄得一团黑;他们把人家豪华崭新的铁门亦涂上了黑墨或红漆;邮政部门刚刚设置的一个报刊亭,还未有人在此“营业”,他们就此亭的不锈钢外壁用黑墨写上了“办证”——更为愤怒的是那位在公共汽车上臀部被人贴了一张“办证”胶纸的女士……来我们工地推销洽谈其“业务”“产品”的办证工作者毕竟是少见的,他们应是带“冒险”性(据说他们这种“业务”活动是违法的,公安部门会抓他们)的,一睹“办证者”之“圣容”或许也是一种“荣幸”。“老丁(光头工姓),你跟那个人讲好啦?”光头工回到宿舍后,孙老汉问他道。“讲是讲好了,”光头工道,“有时间就今天晚上去看一下情况。”“你真想跟他做生意啊?他们办假证,那是违法的,你不知道吗?”孙老汉又对光头工说道。“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光头工歪起了头说话,“假证若能跟真证一样起作用,办张假证便宜得多,管他真不真假不假的!这世上不公平的事多多了,光做好人是要恰(“吃”的地方言)亏的。就像你在路上看到一个老头与一个后生女子拉拉扯扯、亲亲昵昵走路一样,有些事你是管不了那么多的。”“你这种想法不对!”孙老汉似是情绪点激动地说,“世界上好人总比坏人多,按照社会发展进化的规律来看,好人必定比坏人更有希望、更有福享。你说做好人要恰亏,那做坏人就有便宜可捡了,若按你这种想法去做人,每个人都会去成为一个利己主义者,一个小人;好人得不到社会(含社会发展规律、人民群众)的支持、赞助……这个社会上怎么还会有像雷锋这样的一个人、人们怎么还会去为共产主义事业而奋斗终生呢?”“——唉!老孙、不跟你讲那么深刻道理!”光头工话道,“你都做过老师,我是个半文盲,我只要生活过好一点,有暖有饱就心满意足了,哪管什么雷锋、什么共产党、什么社会发展‘规律’不‘规律’的!若明日生病卧床不起,没有力气干活了,除了自家的人,还会有谁会真正关心我们?锅里没米煮了,病得会饿死也只能靠自己去拼搏。‘雷锋’只有当人们发现了他这个人才会有的,而假设人们未发现‘雷锋’这个人,‘雷锋’不也同样存在,不也同样在默默无闻地在为他人服务?像‘雷锋’这种人实际上是很傻的,他没有使自己过得幸福,爱‘白干’将好处无偿地奉献给别人,而若社会不发现他,他死也无人去理会!你以为做‘雷锋’这样的人就是聪明、幸福、可以不劳而获享受他人送来的文明的人么?下一餐有没有饭吃,不还是得靠自己继续像牛一样在这工地卖力?我们这样干一天有多少钱?只要能省到钱,假证有用,我还怕办假证?人产生、活着,才有世界;人未产生、死去,何以谓之世界?――这个世界本身就是假的!不是全假至少也包含着一些假的成份!他们开‘办(假)证公司’都有立足之地,我办个假证若当得到真证还愁无用武之地?”光头工可能吃多了人生的苦头,他一次讲这么多话,或许是他长期积累在心中的矛盾“死火山”被“激活”而爆发所产生的结果,也可能另有其因。光头工的这番话为他后来的一次“革命性”的行动――办假证“提供”了“理性”支持。孙老汉对他这种不惜大费口舌的蛮话、歇斯底里式的争辩相,似乎臣服,不再作声。光头工的这席“理论”,我听之觉得其中似乎有理又似乎不乏荒唐――削去其辞之粗糙棘手外皮,就其“实质”来说,他的这些话只增长了我对他这个“光头师傅”(纵然他头上早已长了头发,我习惯上仍称他为“光头师傅”,他也不会说我,听后觉得不高兴)的认识,我就是从这回开始对他“刮目”(相看)的:“看不出来,好一个光头师傅,为了给你自己办假证之动机打气‘论证’说理,还使出了你的浑身解数……――这可能就是你们大人所谓的‘人生观’、‘世界观’了吧,原来你也懂‘哲学’?多吸收、消化了几包盐的大人毕意是大人,我算是大人吗?(你们的话我怎么能听得懂呢?)不懂就问,‘三人行必有我师’——可能我要向你请教了。”我暗自静心斜眼打量着这个光头工友,心里想。光头工几天后就对我们这宿舍里的人宣称他的“驾驶证”到手了。去有关部门那里办驾驶证,一系列“手续”后的花费令人皱眉头,还要进行必要的考试这测那验的,多么麻烦!办一张假的驾驶证省事多了,这张假证“内容”与“外壳”都跟真证一模一样……“小陈子!”光头工兴奋之余,喊了我一声。“我建议你也花点钱去办一个证件——办一张‘退伍证’,”光头工显得对我关心倍至的样子说,“趁你现在还未过时(超龄),到‘办证’的那里去照个相,他们有军装(肩上有军衔的服装),头发也会给你理一理,把你打扮得跟真正的军人不会有什么差别。你办到的那张‘退伍证’将和真的一模一样,我办驾驶证时,就碰到一个办‘退伍证’的后生……你办到‘退伍证’对你很有用的,你隔几年就可以去广东那边进厂做保安,做酒楼里的保安还更舒服,酒楼小姐会围着你……到时你再也不用干这种又苦又累、工资又低的蛮力活了……”光头工向我展示的这种“锦绣前程”,着实诱人,做为一个有意识有觉悟的高级生命,做为一个人——一个学习好样热爱美丽的少年人,我心里清楚:光头工在我面前展示的这种“蓝图”,他对我说的话是空显美丽的肥皂泡――我不会去办假证的,我有什么能力就靠什么能力去展现自己、去追求做得更好些,我要那张假“退伍证”干什么。“不会很贵的,”光头工以为我不吭声是在顾忌办证价格太贵,继续对我说道,“你现在一时多付出点代价,所换来的成果将会带给你更大的收获,人非老鼠,‘鼠目寸光’嘛,你不要总看着眼前,怕失去一点‘创业资金’,你要看远一点,老实说,我是感激你上次捡了我的钱后还给我了,我才对你这么‘费心’的,别人的事我一般都不会去管,我不喜欢去管别人的事,我没有那么多神气。”趁光头工外出之际(不在宿舍),孙老汉提醒了我。“小陈子啊,”他对我说,“你可不要听信那‘光头师傅’之话呵,要不然你会上当受骗的。办了假证迟早都会被人识破,办假证违法,用假证行为不正,后果严重还会被抓起来的,你听得懂我讲话吗?”孙老汉这么讲,令我心里倍受感动,我觉得他确实是为我好。作为礼貌答谢,我对他说道:“老师傅,你说得对,你为我着想,我真不知该如何来感谢你。我肯定不会去办什么假证的,能拿出一斤力气就一斤力气,我毋需‘十斤力证’或什么‘大力士证’!。四本信纸(每本五角),一支圆珠笔(五角),一本笔记本(一元),共价三块五角,我递了一张五块的钞票给这家文体用品商店的老板娘――一位老奶奶,她找了我三块钱,这老奶奶在找钱时还边在柜台上放一元一元的钞票边说:“这信纸五角,笔记本一元,圆珠笔五角,共两块,找你三块钱。”问清价格,贷物到手――这老奶奶亲手点货给我,四本信纸她拿了两次――我心里就计算出了所费要多少。这老奶奶往柜台上放找钱我见她放了两张一元的就心里暗自高兴(“你多找了五毛钱给我,很好,”我心里在这么想)而不声张;她又放了一张一块的,还嘴里说算着数,从她的话中可知,明显表明她算错了(我怀疑她或许是别有用心这么做的)。我拿到找钱转向慢腾腾地走了几步,终于又折回到这店里来了。“阿姨,你有没有算错数,多找了钱给我啊?”我说着,把她找的钱全部放到了柜台上,并把货物一一展示在她的眼前。“哦――,是四本信纸!”这老板娘似恍然大悟般的言语脱口而出。“你还是好,蛮老实的。”这家文体用品商店就在我们工地北旁的一条街上,我到快餐店吃完午餐顺路来这店里买东西,这是第二次。这老板娘这回多找好了一块五钱给我,我怀疑这是她有意对我布置的“陷阱”,能踏之不“沉”我为此而感到“幸运”、高兴。即使她是无意中多找了钱给我,我战胜了“邪念”——抛弃了不正当占有别人财物之欲,亦是可引以为豪的。我这回到她们店里买东西后心情愉快,看样子是“必然”的,应得的。“小陈子!”我手拿着从文体商品店买来的东西,从工地侧向出入口进来,路过庞包工头的“办公室”,听到那胖阿姨(她在“办公室”里)喊了我一声,我停住脚步,转头向“办公室”里望去,“小陈子,进来,我有话跟你讲。”这胖阿姨看着我说道。这胖阿姨对我讲的话,我历来是“遵命”的,她对我有“恩”(此恩何价?我觉得贵重无比),我记得。这“办公室”里现有三个人:胖阿姨、开搅拌机的老陈的老婆和赵红英(她今天下午这么早就出现在这工地,她中午下班后显然未回家,可能是到外面吃快餐或跟庞包工头夫妇吃了顿午饭)。我跨入此“办公室”走了两步就停住了脚步,“阿姨,有事吗?”我看都未敢向她们看(那个可羡可慕的人正注视着我,教我怎么好向她们正望!),将头微侧,目光投向一边说。“小陈子啊,这个比女子叫你过两天去帮她家割稻子,你去不去啊?”这胖阿姨很亲切地对我说道。“你是在讲笑话吧,她家的稻子怎么会要我去帮忙割呢?”“不是讲笑话,陈师傅,是说真的,过两天我们家就要割稻子了,你愿不愿意去帮我们的忙呵?”赵红英自己说话了,她的眼神看得我很感不自在,她还带着神秘的微笑呢。“小陈子,你一定要去啊,人家既然有意请你,你不领情人家是会伤心的,你懂得这个道理吗?”胖阿姨说道。“嘿!小陈子,去就去了,那有什么可怕的,堂堂男子汉,哦?”老陈夫人在一旁说道。“你的老公会不会说我,阿姨,若我去帮她家割稻子不上班?”我问胖阿姨道。“我都同意你去,你还怕什么?我代你请假还不行吗?”这胖阿姨的语气忽然变得有点生硬起来。去帮赵红英家割稻子,当然不能说是坏事,帮别人的忙做好事是一种好品德嘛。雷锋就是一个好榜样,他之所以成为众所周知的好人,他之所以成为家喻户晓的榜样,就是因为他有这种为他人做好事的好品德。我所顾忌的是,工作期间若向庞包工请假去帮人家割稻子,这个待人水平欠佳粗俗得不计其成本的包工头会不会……胖阿姨既然这么表态了,多少消除了一点我对她老公的顾忌――庞包工头这个令人们“畏惧”三分的人物看起来尽管不像是个犯了“气管炎”(妻管严)的人,他应该多少会对他老婆有所畏惧的,要不这胖阿姨对我说的最后这几句话怎么会显得那么“生硬”呢?“生硬”即坚定,坚定即有信心――胖阿姨口气如此,或许她早已把她老公对此事的阻碍性搞定了;或许她即将在她老公方面搞定此事,让我去安心地“做回好人”――帮赵红英家割稻子也不一定。这天下午上班期间,模板师傅吊了满满的一篮木板上去,他们在上面的搬运过程中,不小心掉了一块厚板下来。胡须汉对安全工作注意事项掉以轻心,吊篮升起后站在地上离吊篮架约二十公分处吸烟(那胖阿姨以前曾特意从卷杨机开机座那边过来,对胡须汉讲要站得离吊篮架远一点。胖阿姨在开机座那边见胡须汉闲余中老是往吊篮架靠近,对他喊“大胡子!走远一点!别靠近吊篮站!”他就是不听,才从机座那边过来对这“天聋地哑”式的“同事师傅”训话的),安全帽也不戴,木板从五层楼高的吊篮上面掉来下来的所要砸及的方位胡须汉站处首当其冲。开卷杨机的胖阿姨在那边对落掉的木板看得分明,她嘴里发出了一声大叫(以唤使胡须汉惊觉赶快脱险――“大胡子快走开!……”这胖阿姨喊声充满恐怖),在胡须汉仍一动不动(他的视线正投向工棚这边,胖阿姨喊叫他还未弄清是怎么一回事,也或许是他一时糊涂明知危险迫近意忘记了脱险,木板下掉时发出了响声同时上面的木工也发出惊叫)之危急情形下,站在一旁对安全问题高度警惕的我(我所站方位离吊篮架约两米,跟胡须汉同在一边。我戴着安全帽,站在地上仰头望着木工搬吊篮上的木板,木板一掉我就看到了)赶紧跳扑过去抓住他的一只手(右手)将之用力一扯。胡须汉被我这一猛烈的动作搞得他身子向吊篮口外移动了近四米,并最终摔在了斗车道上;我在扯拉胡须汉的同时后退,并主动顺应后冲惯性力以一手支撑、臂部先蹲式跌地紧接着再向外打了个滚――“啪!”下掉的木板在我滚身几乎是同一时刻落撞在胡须汉原所站的那地上发出了一声大响。庞工友所处位置比我离吊篮还远(他站在离落板撞地处约五米外,接近工棚一宿舍门口),他未受到一丝惊吓。庞工友拉了个空斗车停在拉沙浆的那个过道上装砖(此过道毗连工棚宿舍门,宿舍里的人一出门,所踏的即为此过道),装完砖他就靠着车把站着息(等木工搬运吊篮上的模板),后又捡了几块砖堆在一旁地上当凳子坐(因木工在占用吊篮,我们装砖的把地上的空斗车全部装满了砖,站着息、坐着息包工夫妇都不会讲什么)。我刚做出的这几个连贯动作:突发跃扑、用力一拉胡须汉、后坐跌地躺地一滚,宠工友都看到了――那胖阿姨发声叫喊及吊篮上木工发出的惊叫,就将他注意力吸到了吊篮这边。“呵!小陈子,好样的!”风浪过后是平静,庞工友对我竖起了拇指。胡须汉糊里糊涂地被我突如其来的瞬间之力搞得跌跌撞撞并最终趴地,他被我搞得如此“狼狈”,正瞪眼欲向我发怒,听到那下落木板撞地的响声,这下什么事都明白了。胡须汉被我搞成“狼狈”,而我对他这么一搞自己甚至更为“狼狈”……“喂!上面搬模板的小心一点!下面有人!”胡须汉从地上爬起后远远地退到了吊篮架外,仰起头对吊篮上面喊道。胖阿姨这时从“开机座”那边走了过来,她也仰起头向那正在搬运模板的几位木工尖声厉气地喊起话来了:“你们上面搬木板的人是怎么搞的!?你们不怕打死人吗!?……”“小陈子,多亏你拉了大胡子一把,你救了他一命了!”胖阿姨“上吼”(向吊篮上的人吼叫)后又转身不无感激地对我说起了话,“若大胡子被那块木板砸中了……我们这个工程……”她没有讲下去。“大胡子!你这个人也真是,工作太掉以轻心了!总叫你离吊篮站远一点站远一点就是不听!这回你看……若不是小陈子拉了你一下,我们也要被你害死的!……”胖阿姨柳眉倒竖,对胡须汉来了一阵咆哮。不仅胖阿姨、庞工友夸奖了我这个小小的动作,孙老汉、打沙浆老陈及后来的庞包工等人都为我此举说了一两句话。我却觉得我拉胡须汉的那个动作并无什么可贵之处,是那胖阿姨过于夸大其辞了――那下掉的厚木板虽看似将命中胡须汉的头盖骨,若他有所惊觉在木板击身前稍微把头一摆,木板击在其肩上或背上或落空都不一定;即使那木板正中其头,也不能一口咬定他就会有生命危险,比如有的人从高楼上失足落地,结果并不像人们所设想的那样摔成“肉饼”,只不过损伤了点皮肤――怪事、逢危化安之事何其多?这就要看胡须汉的“造化”了。我相信我拉了胡须汉一把使其摆脱厄运威胁并无什么“大意”“大味”可提,只是个“意味”微乎其微的举动。“明日卧床不起,也只能靠自己去拼搏”,我想起了光头工对孙老汉讲的这句话,谁说我做了一个小小动作如何如何的好,我都不以为喜、不以为骄;我的处境还不如光头工所讲的那样――我连“自家人”自己的家庭都不对我关心……我应为自己的前途着想,看远一点,不应因眼前的一点微不足道“成绩”“喜事”而得意忘形;离开这个工地,有家又难回,我如今得事事冷静,谨慎,我自知做得远远不够。